臉上的表情是權式冷漠,對坐的高背椅上站了個紮著倆沖天辮的小女孩,背對著樓梯口,楊楨也不清楚權微這樣會不會嚇到她。


    答案顯然是不會。


    權微抬眼看見楊楨,立刻不客氣地下了個逐客令:“胖杉,我等的人來了,迴屋玩你的泥巴去。”


    叫胖杉的小姑娘迴過頭,大眼睛忽閃片刻後落在了靠近的楊楨身上,看見是個男的危機感登時解除,蹲著從椅子上爬下來沖楊楨叫了聲叔叔好,一溜煙地跑了。


    楊楨坐下來,有點好奇地笑道:“哪來的小丫頭?”


    權微給了楊楨一張菜單:“老闆家的。”


    楊楨心說怪不得把車停門口也沒人說,原來是跟老闆認識。


    三慶的生意火爆,附近的居民又密集,權微每次來車都停在門口,他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捉住筆連菜單都不用看地開始在紙上狗爬,一邊寫還沒忘交代道:“上麵有很多不辣和甜的,反麵還有小炒、砂鍋粥,要吃什麽你報我寫。”


    楊楨來的時候心裏還有些發怵,他嗓子還沒好,加上以前黃錦帶他吃過一次烤串,留下的印象是既辣且鹹,他其實是抱著一種吃不了、純陪坐的初衷來的,誰知道來了之後還有清炒和海鮮粥。


    他愣了片刻,一麵覺得這種不經意的體貼不像是權微會有的品質,另一麵又認可真正要將另一個人了解透徹,可能一生的時間都還不夠。


    他們認識的那天充斥著意外、誤會和硝煙,如今竟也能打著慶祝的名義像朋友一樣坐下來吃飯,以後也不知道會是個什麽樣子?


    未來總是遙不可及,但楊楨喜歡這一刻的心情和感覺,對的朋友、親人和伴侶就像埋在地底的寶藏,挖得越深收穫就越多。


    權微就是這種人。


    寶藏人下筆如有神,“唰唰”點了烤翅、雞爪、雞皮、牛板筋……每樣都是10串。


    楊楨擼串的經驗不多,也不知道這家的口味,於是幹脆偷懶照抄了他的菜單,數量折半,加了鍋香菇青菜的砂鍋粥。


    這頓飯由楊楨發起,按道理應該是他做東,但服務員上來接單的時候發現沒飲料,臉直接衝著權微去了。


    烤串配啤酒才有滋有味,權微開車來的不能喝酒,楊楨又是個破鑼嗓子,於是他要了4瓶熱豆漿。


    等菜的時間裏兩人不能幹巴巴地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就聊了起來,權微本著消滅高利貸人人有責的情操說:“這一單能成嗎?”


    楊楨老實地說:“不知道,買家一共沒說幾句話,要等到看房才有底。”


    別個中介都熱情過頭,楊楨不僅太老實,有時候還有點棒槌,這年頭服務至上,全心全意地把顧客往大爺的地位上捧。


    權微出門涮火鍋,其實並不喜歡別人給他燙菜甚至盛進碗裏,但有人不僅喜歡而且享受,於是服務越做越貼心貼身,楊楨不夠熱情,那他作為從業者就不合格。


    權微越想越覺得楊楨來賣房不如迴去賣菜,他大可以勸楊楨多像同行取取經,可惜他本身不是為人師表的性格,而且同樣也不是喜歡中介的那些危言聳聽,他有意見又不說就鬧心,於是幹脆轉移了話題:“明天你是不是該休息了?”


    楊楨一周能在非周末時間裏調休一天,今天周四,前4天他一直在崗,明天就是他這周唯一的休息時間了。


    他本來沒準備休息,但權微不會無緣無故地提起這事,楊楨聞言給了個模稜兩可地答案:“理論上是,怎麽了?”


    “星期六我要去趟北邊,那邊有些朋友愛喝兩口小酒,”權微一直在等楊楨帶他去買酒,可這人白天忙完了晚上也不歇,他就沒找到機會提,今天難得悠閑,權微說著就沖楊楨拋了個眼神,“明天你要是休息,就……你懂的。”


    空氣裏好像有陣細微短暫卻不傷人的雷電,一下擊在了楊楨心上,他被胸口的收縮暗自嚇了一跳,莫名其妙地不敢再接觸權微的眼神,楊楨其實並不想喝水,但還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大麥茶,腦子亂糟糟地忘記了工作:“我懂,可以。”


    權微求仁得仁,笑得像個偷腥的狐狸,看楊楨端著杯子一個勁地喝,就雞賊地要給人添茶。


    206桌上的是內部菜,效率跟其他桌不能同日而語,來上菜的是一個枯瘦的老大爺,動作慢,眼神也不是特別好。


    權微對著樓梯口,一見上菜的是這七抖八顫的老神仙,登時屁股底下有刺一樣跳了起來,要去接他手裏的狄托盤。


    老頭連笑聲都比常人慢兩拍,他端的是滾燙的砂鍋,可不敢給老羅這個金貴的嬌孫,他連身體帶鍋地往旁邊邊扭邊說:“迴去迴去,你小子擋著我的道了。”


    旁邊還有客人,權微惹不起地往後退著說:“得得得,您老悠好,別把鍋甩人身上去了。”


    老頭操著一口京腔盲目自信:“那不能!”


    這人看起來像是權微的前輩,楊楨不好坐著,一邊將桌上的東西往另一邊移,一邊也站了起來。


    老頭本來還在跟權微叨叨不服,指責權微瞧不起老人,誰知道走到楊楨身邊的時候,忽然轉頭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雙異於常人的老眼,左邊正常,右邊卻沒有黑眼珠,猛不丁對上的效果有點嚇人,楊楨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驚了一下,好歹沒有表現出來,他穩住心神立刻對老人笑了笑。


    誰也沒發現老人的手細不可查地抖了抖,他對權微熱絡,迴饋楊楨的卻是隻是一個禮節性的點頭,接著他轉迴去問權微:“微啊,這是?”


    權微隻顧著緊張地盯他手裏的鍋,敷衍地說:“我朋友,老太爺你能不能先全心全意地為人民做好服務了再說話。”


    老頭瞧不上他那點出息地笑罵道:“摔不了你的粥。”


    權微不肯蒙冤受屈:“粥算個屁,我是怕燙著你。”


    老頭這才肯撂下鍋,用圍裙擦了擦手,迴頭對楊楨笑著說:“你們吃,不夠叫廚房再給你們添,不要錢。”


    多看幾眼再加上笑臉,那白眼球也沒那麽突兀了,楊楨是個禮貌人,對老人欠身笑道:“謝謝老爺子,您慢點。”


    老頭“誒”了一聲,用單邊的老眼盯著他笑了好一會兒才離開。


    樓梯旁邊常年生著不熄火的油煙,熏得樓梯背麵正麵都是油,年輕人都要注意點,老人就更不方便了,權微不是很放心,揮了揮手讓楊楨動筷子,跟著老頭到了樓梯口。


    老頭一直沒有迴頭,但卻知道權微就在背後,他下到1樓,迴頭欲言又止了好幾次,最後隻是頭重腳輕地說:“別跟著了,招待朋友去吧。”


    權微不想再伺候服務員地說:“行,二爺您也別搶年輕人的生意了,老實歇著。”


    二爺擺擺手,覺得自己老當益壯,權微說完就離開了樓梯口,可他卻杵在原地走起了神。


    現在社會崇尚什麽自然科學,老一套被打為迷信,年輕人大多都不信了,可在他們那一代,周易風水跟木匠泥瓦匠一樣是門需要拜師學藝的手藝,學個三年五年,師傅再看傳不傳獨門秘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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