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節日益臨近,雖是戰亂年月,人們還是沒有忘了過節,多多少少進行著準備。侯進堂判斷,這些日子敵人會頻繁出動掠奪過節物品,應該好好抓住這個戰機。桑幹河忠義團派出幾路探子偵察,隨時準備行動。

    這一天上午,偵察的弟兄迴來報告,一個日本兵和兩個保安隊趕著一輛大車從下西河出來進了河北邊的馬營堡。牛山主張行動,侯進堂有些猶豫。侯進堂認為,馬營堡與北盤口僅一河之隔,相距不到二十裏,如果行動,很容易暴露。

    龐日高覺得侯進堂說得有道理,但沒有象往常那樣立即表示讚同。馬營堡是他的家鄉,過去日本人每次去征糧派款,都得刮鄉親們一層皮。窮得實在拿不出東西的,挨上一頓打。大伯家和他家迴迴都逃脫不了,他家在村裏也算是富戶,大伯家就更不用說了。

    龐日高心裏燃燒著怒火,陰沉著臉說“幹掉它!”他想的是讓日本人再不敢去馬營堡搶東西。

    侯進堂見龐日高說得斬釘截鐵,立即說“我和牛山馬上行動!”

    龐日高說“我去!”

    龐日高臉色陰沉,誰也不敢再說什麽。侯進堂給牛山遞了個眼色,牛山會意出去作準備了。

    很快,牛山挑了四個機警勇敢的弟兄,牽了七匹馬等侯在門外。侯進堂陪著龐日高出去上了馬,先沿著山根向西走了十幾裏。山根樹木叢生,荊棘遍野,既使站在河對岸也很難發現他們。在一段河灘較窄的地方,七匹馬迅速過河隱沒在一大片楊樹林中。

    這一帶地形侯進堂早作過偵察。在樹林裏,侯進堂止住隊伍對龐日高說“司令,這兒離馬營堡十裏,北麵八裏是毛家營,西邊三裏是大辛莊。離村子近,敵人容易大意。通往下西河的大路從樹林中間穿過,路北不遠有一片瓜地,咱們可以摘些西瓜擱在路邊,假裝賣瓜等敵人迴來。”

    牛山和幾個弟兄認真聽著,龐日高不斷點頭。

    侯進堂又說“司令,你帶兩個弟兄在這兒接應,我和牛山帶兩個弟兄去埋伏……”

    龐日高打斷他的話說“我去!”

    侯進堂隻好留下兩個弟兄看馬,其餘的人都跟著龐日高。牛山帶著兩名弟兄在大路南側的樹林裏隱蔽起來,侯進堂

    和龐日高穿過大路,穿過一段不長的樹林,徑直奔向西瓜地。看瓜人躺在瓜棚裏睡覺,侯進堂迅速把步槍放在瓜秧下麵,然後和龐日高一塊兒進了瓜棚。看瓜人聽見動靜早坐了起來,笑喝喝等著招唿顧客,等看清了龐日高額頭上一大片瘮人的黑青,心一下子毛了,他看出來這兩個人不是尋常的人。看瓜人是個老頭兒。

    龐日高打量他一番問道“老人家,你是哪個村的?”

    老頭兒說“西邊……大辛莊的……”

    龐日高鬆了口氣,他去毛家營賣過驢,很擔心看瓜老頭兒是毛家營的,或許見過他。

    侯進堂說“大伯,給我們挑幾個瓜吧,我們渴啦!”

    說著話,一塊大洋已塞到老頭兒手上。老頭兒喜出望外,陪著笑急忙去挑瓜。龐日高看看四周,四麵都是半高不矮的楊樹,沒有莊稼地也沒有人。瓜棚裏掛著一頂破草帽,地上放著兩隻筐一根扁擔。

    老頭兒摘了七八個西瓜抱過來,還要去摘,侯進堂說“別摘了,夠啦。”

    老頭兒站著發怔,不知道侯進堂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一塊大洋才要這幾個瓜,簡直就是白送他一塊大洋。

    侯進堂把西瓜放進筐裏對龐日高說“大哥,你在這兒跟大伯聊一會兒,我去路邊等。”

    龐日高明白侯進堂是讓他在這兒看住老頭兒,以防老頭兒跑了走漏風聲。龐日高拉住侯進堂說“你在這兒,我去吧!”

    龐日高不由分說搶下扁擔,摘下爛草帽扣在頭上遮住前額,挑起西瓜就走。侯進堂看著龐日高在樹林裏消失,對老頭兒說“大伯,我們不是壞人,你別害怕,先委曲你一會兒。”

    侯進堂脫下老頭兒的褂子解下老頭兒的褲腰帶捆住了老頭兒的手腳,又從自己的褂子上撕下一塊大襟塞住老頭兒的嘴。看看萬無一失了,侯進堂從瓜地邊撿起步槍,在樹林裏找了一團濃密的酸刺棵子隱蔽起來。

    晌午的太陽照得晃眼,龐日高坐在路邊等得著急,摘下草帽煽涼。突然,東邊傳來隱隱約約的馬蹄聲,龐日高迅速扣上草帽挑起西瓜擔子,裝出很累的樣子迎著馬蹄聲走去。

    大車果然過來了,日本兵看見龐日高挑著兩筐西瓜,高興得扔下槍跳下車,嘴裏哇啦哇啦一陣大叫。龐日高作出害怕的模樣放下筐,抽出扁擔站在一邊。日本兵蹲下砸開一個西瓜就啃,兩個保安隊也扔下槍跑過來搶西瓜吃。就在他倆捧起西瓜剛送到嘴邊的工夫,龐日高猛地掄起筐扁擔向日本兵頭上砸下去。兩個保安隊哇啦一聲嚇得蹦起多高,龐日高一扁擔又把一個保安隊劈倒,剩下那個保安隊驚叫著跑到馬車跟前要抓槍,不等他把槍抓到手,腦袋已被追上來的龐日高砸開了花。侯進堂,牛山和兩個弟兄已先後衝到路上,日本兵還動,牛山過去給了一刺刀。

    龐日高扔掉草帽,擦著臉上脖子上的汗。侯進堂命令道“拿上槍和子彈快走!”他把槍遞給龐日高說“司令,你帶他們走吧,派倆人到河邊接我就行。”

    龐日高說“你還幹啥?”

    侯進堂指著滿滿一大車東西說“我把車趕迴去,這些東西別糟蹋了。”

    龐日高擔心道“侯大哥,能行?”

    侯進堂一笑“司令,放心,這會兒沒有人,咱又沒開槍,沒人聽見。前邊有條樹行子能下到河灣。”

    龐日高命令兩個弟兄牽著馬到河邊接應,自己和牛山沿著河灘步行,找見了那條樹行子,等來了侯進堂和兩個弟兄趕來大車,幾個人連推帶拉把大車趕過了河。車上有兩隻羊,兩麻袋糧食,三桶豆腐,一桶胡麻油還有十幾隻雞。牛山樂壞了,對龐日高說“司令,這迴咱過十五不愁啦!”

    龐日高苦笑了一下沒作聲,他知道,豆腐和麻油都是大伯家的,大伯又要心疼得好幾天睡不著覺了。

    侯進堂還是對這次行動不放心。

    從大辛莊迴來,侯進堂讓龐日高和牛山留在北盤口加強戒備以防敵人找來,他自己帶了六名弟兄立即騎馬奔赴東鄉寨北岸,打算當日下午再在東鄉寨北岸一帶打一次伏擊。這樣,就會把敵人的注意力引向百裏開外的太行山區,讓他們認為是太行山區的抗日武裝襲擊了大辛莊後,迴營的途中又在東鄉寨北岸進行了第二次襲擊。

    可是下午零散活動的敵人極少,直到下晌也沒有找到合適的襲擊目標。侯進堂決定冒險深入烏玉公路附近,終於等來了一個保安隊的巡邏班。侯進堂挑選的六名弟兄個個都是出色的獵手,槍法極準。一陣射擊之後,十幾個保安隊倒下一大半,剩下三四個鑽進玉米地跑了。侯進堂下令到公路上隻拿槍支不要子彈,然後騎馬飛快地離開了伏擊地。天黑不久,七個人帶著新繳獲的九支步槍迴到北盤口。

    大夥都覺得烏玉公路上的這次冒險的伏擊更能震動敵人,他們的注意力肯定被吸引到東邊太行山一帶了。誰都沒有想到,留在樹行裏的車印給敵人留下了線索。

    一連幾天都平安無事。

    第六天淩晨,天還沒亮,幾掛膠輪大車載著五十多個敵人來到桑幹河邊。大車留在北岸,二十名日軍和三十名保安隊蹚過了桑幹河摸向沉睡中的北盤口。桑幹河忠義團設在村口的一個崗哨見一夜無事,這時靠著樹睡著了。村裏的狗叫聲將他驚醒,他睜開眼,看見黑壓壓一片黑影正向村子蠕動,驚慌地放了一槍就往村裏跑,村裏的狗頓時叫成了一片。

    手忙腳亂的忠義團胡亂放了一陣槍就往山上撤,敵人追到盤山道,三麵山坡上響起一聲一聲鎮定的槍聲,四個敵人被擊斃,七個掛彩。敵人看無法交戰,氣急敗壞退迴到村裏。村裏的男人全跑光了,隻剩下老幼婦孺,敵人把這些人趕到了村邊的一個土崖底下,用機槍全部打死。

    這是烏寧縣抗戰史上一次有名的慘案:北盤口慘案。遇難者四十三人。

    龐日高率領弟兄們迴來的時候,北盤口已變成了一片焦土,所有的房屋全被燒塌。在土崖下的一堆橫七豎八的屍體中,有牛嫂子,侯進堂的老娘,婆娘,軍需官二狗的婆娘和還在吃奶的兒子……

    牛大猛合上娘的眼皮,一句話不說,拿著槍就走。龐日高拉住他,摸著他的頭說“大猛,一個人報不了仇,隻能去送死。這筆血海深仇,咱一定報!”

    一個大膽的戰鬥計劃在沉痛中漸漸形成。

    八月十五這天下午,下西河過節的氣氛越來越濃了。鎮中心十字街靠北的一家雜貨鋪門口,下西河炮樓的保安隊司務長叉著腰問雜貨鋪老板“朱老板,你咋毬弄的?酒咋還沒到?”

    朱老板忙遞過一盒煙滿臉陪笑說“快了,快了,拉貨的車清早起就走了,保證誤不了你們晚上喝。”

    “酒來了趕快送去!老子不再跑了!”

    司務長滿臉的不高興,梗著脖子揚長而去。

    朱老板點頭哈腰送走了司務長,瞅著大街納悶地自言自語道“咋迴事?該迴來了呀!可別出啥事呀!”

    朱老板的擔憂果然應驗了,給他送貨的大車半路上被幾個奇怪的商人截住,別的東西都沒動,隻換下了要給下西河炮樓的兩簍子酒和跟車的夥計。車把式還是原來的,但變得唯唯諾諾,事事得看夥計的眼色。

    太陽剛落山,貨車終於停在了雜貨店門前。心急火燎的朱老板顧不上多想更顧不上多問,叫了一個店裏的夥計一人背了一簍子酒急忙給炮樓送去。

    晚上十點多鍾,下西河大多數人家都早吹燈睡覺了,炮樓上還是燈火通明。屋裏點著馬燈,院子裏掛了一盞雪亮的氣燈。

    炮樓大門外,一個黑影從暗處鑽出來貼近了大門,院子裏響起一陣兇猛的狗吠,卻沒有人的動靜。

    黑影是侯進堂,他躲在遠處向院裏扔過兩次石頭,都沒有動靜,這才摸到大門邊。院子裏的狗拚命掙著鐵鏈狂吠,他爬在大門底下看清了狗的位置,掏出兩個肉包子扔了進去。狗不叫了,他爬進院,從裏麵打開了大門,十幾條黑影嗖嗖閃了進去。

    在食堂兼夥房的大廳裏,四張桌子上杯盤狼藉,二十多個敵人東倒西歪躺了一片。有的口吐白沫,有的鼻孔淌血。炮樓頂端的哨棚底下躺著一個保安隊,地上扔著酒瓶和一大塊羊腿。

    侯進堂指揮弟兄們分頭行動,幾個人專門搜集酒瓶,把餘下的酒倒盡把瓶子洗淨。侯進堂親自把簍子裏剩下的幾瓶酒打開倒了,又換了幾瓶好酒放進去。其他兄弟們已把武器、裝備、彈藥、糧食,凡是有用的,一骨腦裝上了停在院外的兩掛大車上,個個弟兄身上也裝滿了零碎的戰利品。一切停當,牛大猛提了個床單進來,砍下五個日本兵的頭包了一包袱,其他弟兄們便把保安隊的頭也全砍了下來。臨走,弟兄們在炮樓潑上油投進火種,下西河炮樓頓時成了一座火樓。

    第二天大批敵人趕到下西河時,炮樓隻剩下一堆殘垣斷瓦和二十六具燒得焦黑的無頭屍體。幾天以後,烏寧縣城出動日偽軍二百多人撲向北盤口,除了在一片墳地裏找到二十六顆人頭之外一無所獲。

    天漸漸冷了,桑幹河的冰越結越大終於凍住,一場接一場的大雪覆蓋了廣闊的河灘,北盤口一片雪白,沒有一絲人的蹤跡,成了一個陰森恐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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