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了卻紅塵事....”


    看著身前一丈遠,盤膝對坐的夏夜長,宋植沉默片刻後搖了搖頭:“承蒙陽狩大人厚愛,但恕晚輩難以應下。”


    聽到這個迴答,夏夜長表情沒有絲毫的波瀾,他自然知曉宋植不會輕易答應下來。


    “如此,便把承影劍交還於我,下山吧。”夏夜長向前探出了手,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


    話已至此,宋植輕輕吐出一縷白煙,眉間那抹假意的敬畏也慢慢散去。


    什麽關門弟子,眼前這個定仙山宗主壓根就沒打算讓自己拿走承影劍,是玩不起麽?


    而宋植體內的碧霄吞月狐此刻也忍不住化形而出,雪幕之中一道巨大的青色狐狸虛影從宋植身後緩緩浮現,它眸如幽潭碧月,頭頂星彩王冠,冷眼俯視著夏夜長。


    “老東西,你們人族究竟是怎麽迴事。”


    “你可知如此行事,是在於我等為敵?”


    十八年前雪原一戰,圍攻碧霄吞月狐王的人族幾大強者,其中便有陽狩夏夜長,因此夏夜長知道一些內幕,碧霄吞月狐王在他的麵前,無需掩藏。


    夏夜長緩緩抬頭,看向碧霄吞月狐王的眼神不起漣漪,開口道:“此劍去留無關天下,但隻有老夫點頭,它才能被帶出定仙山。”


    “本座若一心要帶他走,你留不下。”碧霄吞月狐王眯眼警告,語氣針鋒相對。


    “你大可試一試。”


    夏夜長枯瘦的嘴角微微一褶,手指按在了含光劍鞘上。


    大雪紛飛,頭頂的鬆樹被銀粉壓彎了枝頭,氣氛仿若凝固。


    碧霄吞月狐王並沒有輕舉妄動,它雖是四大妖聖之一,但當年被這些人聯袂而來圍剿時,也見識過夏夜長的厲害。


    若這一劍刺出,必雲海倒卷,日月無光,以它目前的狀態,或許能在兆級大妖手裏保下宋植,但是夏夜長....


    顯然遠比兆級大妖強更多。


    “唉...”


    一聲歎息打破了僵局,宋植輕搖了搖頭望向夏夜長,問道:“前輩,在下想知道為什麽。”


    聽到宋植的話,夏夜長將手指輕輕移開,慢慢閉上了雙眼。


    “為什麽.....”


    “老夫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隻有習王道劍心法者,踏離凡塵,不染俗事,才能順風扶搖九萬裏,問鼎劍道巔峰。”


    “才配執此承影劍。”


    宋植麵不改色,反問道:“我輩斬妖除魔,不就是為了這天下太平麽,踏離凡塵不染俗事?那我們的劍究竟為何人所揮?”


    夏夜長坐而論道:“人世茫茫,卻有天地雲泥之別,芸芸眾生所求各異,命數自然不同,豈可混為一談?”


    “正如螻蟻豈可與巨龍並坐,天下大勢,為我所用,此為超然世外也。”


    宋植暗地腹誹,這老家夥為何有這種想法,真把自己當仙人了不成?


    不對,定仙山作為曆史悠久的老牌宗門,這位陽狩也做了起碼一百年的宗主之位,如此偏激行事,定仙山早該走向自我毀滅了。


    隱約間,宋植好像猜到了什麽。


    這位陽狩大人....莫不是受了什麽刺激?


    想到這,宋植試探性的問道:“前輩,在下還有一問。”


    “說吧。”


    夏夜長隨意開口道,語氣不疾不徐,雪山之巔他一坐便是數年,不差這一時半刻。


    “晚輩想知道....關於這把劍曾經的主人...夏歸的事。”


    此話問出,宋植明顯感覺到夏夜長銳利的目光望來,這眼神仿佛要將自己洞穿一般鋒利,直接激發出了宋植的護體罡氣。


    不過宋植心中同時了然,看來夏夜長將自己領到此處,果然和這夏歸有關係。


    來的路上,宋植就聽過許多次這個名字,雖然不認識這名字的主人,但也能從隻言片語中了解到此人的不簡單,並且....他姓夏。


    他們是什麽關係,為什麽這夏歸的劍會迴歸劍塚。


    “夏歸....”夏夜長收迴目光,吐出了一口寒霧看向身旁的鬆樹,沉默半響後說道:


    “他是老夫的....兒子。”


    “兒子?”宋植嘴巴微張,他可聽說這夏歸年紀不大,還沒到三十歲,你這老家夥一大把年紀還跑去生孩子,居然口口聲聲說遠離凡塵俗世!?


    見宋植打量著自己,夏夜長冷哼一聲道:“夏歸是老夫從山下尋來,繼承衣缽的養子。”


    宋植這才緩過神來趕緊點了點頭,養子啊,那沒事了。


    “那夏歸,為何又要棄劍而走呢?”宋植不解的問道。


    夏夜長眉頭皺起,似乎並不想迴答宋植這個問題,有些不耐的說道:


    “他胸無大誌,空有劍道天賦,卻無大道之心,凡塵雜念太多,難堪大用。”


    “速速將承影劍交出,下山!”


    “別怕,不用交!”碧霄吞月狐王在宋植的身後發聲,如房屋般巨大的虛影向前一步,與夏夜長爭鋒相對。


    將休養至今的靈魂力量盡數揮泄,它隻求托住夏夜長一炷香的時間。


    他們戰鬥的餘波浩大,待那監正老兒注意到此處,宋植將會安然無恙。


    宋植自然也不想這麽憋屈的下山,站起身來說道:


    “夏前輩,如今乃是人族危亡之際,你卻阻撓於我,若是監正,陛下知道了,對你們定仙山恐怕不是好事。”


    “你在威脅我?”夏夜長也緩緩起身,他的眸子冷漠,右手慢慢放在了左手的劍柄上,五指接著扣緊。


    “可惜,老夫欲做的事,無人可以左右,今日我隻為取劍並不殺你,但你和妖狐若負隅頑抗,莫怪刀劍無眼....”


    宋植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眼神也變得凝重起來,抬頭看了眼妖狐,發現它的頭顱微低,狹長的狐狸眼也眯成了一條縫,正露出尖利的獠牙。


    宋植知道,妖狐也並沒有十足的把握,當下陷入了糾結,是要讓妖狐去拚自己帶劍遁走搏個未來,還是說棄劍?


    就在夏夜長含光劍即將出鞘,第一抹極光綻放,耀射天地的時候,一聲唿喚突然在道台外響起。


    “師尊!”


    哢!


    含光劍歸鞘,夏夜長的目光微動,轉頭看向了那個方向,而宋植同樣轉身望去,二人都怔住了。


    “韓...韓秀琛?”宋植揉了揉自己的眼,直到虛影和眼前人重合,才確定自己沒眼花。


    “孽徒,你還敢上山?”


    風雪中夏夜長灰發散亂,厲聲嗬道。


    韓秀琛低著頭,抬袖遮麵拾階而上,慢慢走到了宋植的身邊。


    宋植上下看了一眼,突然發覺自己有些不認識他了,韓秀琛身穿米白道袍雍容有度,長發盤紮,麵容幹淨俊朗,麵帶笑意如一塊溫潤寶玉。


    感受著腰間承影劍的輕鳴,宋植明白了一切。


    “你...就是夏歸?”


    “在下無意隱瞞,若有得罪,請宋姑娘見諒。”韓秀琛欠了欠身,接著再次轉向了夏夜長,嘴角的笑意漸漸斂去,雙手環繞行禮道:


    “見過師尊。”


    淩亂的敗發中,夏夜長的眼神複雜,仰首道:“既已自廢修為下山,為何今日又突然來見老夫?”


    “弟子來此,是為宋姑娘說兩句話,也是為了報答師父十幾年的知遇之恩。”韓秀琛向前一步,聲音平靜如水,卻擲地有聲。


    “報答老夫的知遇之恩?”夏夜長微微一怔,接著仰頭大笑了起來,指著韓秀琛怒斥道:


    “老夫將你從荒山野嶺中帶出,十幾年來對你視為己出,賜名夏歸,當作自己的親兒子般培養,你卻自廢修為也要滾迴山下,如今跟老夫說,你要報答師恩!?”


    “你拿什麽報!”


    宋植識趣的退後了半步,他看出這對養父子之間,一定有重大的分歧。


    隻是此刻再看向韓秀琛的背影,宋植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感,有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朦朧。


    韓秀琛放下雙手,聽到夏夜長這麽說,輕輕歎了口氣:


    “師尊,初入山門那會,我其實一直有想一件事,為何堂堂定仙山之主,會在路過一座野山時,看上一個偷懶睡覺的放牛娃。”


    “後來弟子才知道,這是因為我長得....與師尊你曾經戰死的兒子別無二致,嗬,甚至這夏歸二字,都是源自師尊的愧疚,和掛念吧。”


    “住口!”夏夜長指著韓秀琛,冷聲道:


    “吾的兒子夏伏傲,乃是與兆妖互換首級,堂堂正正戰死在魔窟,老夫對他並無愧疚,隻有驕傲,至於你....或許老夫初衷如你所說,但給你改姓為夏,是為了什麽,你看不出來嗎!”


    “你若肯安心練武,數十年後你會比吾兒更強,甚至超過老夫也不意外,可你卻寧願自斷前程也不願留在此山,也配談忠孝!?”


    韓秀琛聽到這話,緩緩閉上了眼,轉而移向了身旁的雪鬆,聞著鬆香開口道:


    “師父,有些事情,遠比修為驚世更重要。”


    “虛妄之言!若沒有我等強者震懾,妖族早就滅了這大淵,莫非你指望那些山村野夫舉著鋤頭去抗妖麽?”夏夜長冷哼道。


    韓秀琛拿指尖觸碰著鬆針,抖落下一捧雪花,悠悠道:


    “可是師尊....這‘天下’不是我們的天下,氣運之道也並非王道劍的全部,攪動風雲終是竊運而為,真的順應天下,應當是與芸芸眾生站在一同。”


    “你在胡言亂語什麽?”夏夜長目光漸冷,這是在教自己劍道論?


    韓秀琛轉頭看來,目光中盡是失落與悲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錦繡道服,這是定仙山大師兄的衣裳,多年來他一直保存完好。


    “師父,在定仙山的十幾年裏,我日夜苦練劍法,師父說我是劍道聖胎時,我很開心,我以為師尊是在為我驕傲。”


    “但我漸漸發現了,師父你對我並不滿意,這種不滿意並非是我的修行,而是我的出生。”


    “你不準我再說自己的真名,不準道述自己的來曆,每日都需打扮的衣冠楚楚,說話得戒除鄉音,甚至....當外人問起,我都要說我是你的孩子,而我的娘早就死了。”


    韓秀琛自嘲一笑,道:


    “可是....我的娘明明還在,她還在山下的老房子裏日夜為我擔心祈福,她在一個人的土房子裏過了一個又一個秋冬,她默默守著這份驕傲,而我這個兒子,卻被要求忘記她...”


    “就因為,她是個....所謂俗人?”


    韓秀琛說到這嗤笑一聲,抬頭直麵夏夜長的雙眼,眼中布滿血絲和水霧,竟然瞪著夏夜長,一字一頓的開口道:


    “‘天下’功法?師尊,你怕是修了個狗屁!”


    “放肆!”


    夏夜長怒發衝冠,他未出手一股駭浪便洶湧而出,卷起漫天風雪向韓秀琛壓去,宋植正欲出手幫他抵擋,卻發現韓秀琛巍然不動,這些風雪從他的身側傳過,如遇無形之鋒將之劃開。


    “師尊,你能教我劍法,但卻不配教我做人,你我之道不同,天下功法也並不是你這麽用的!”


    風雪之中,韓秀琛的聲音朗朗傳出:“自廢修為下山,夏歸已經不欠你了,現在我是韓秀琛。”


    “好,好啊!”


    夏夜長發絲亂揚,穩坐天下強者頭列已經百年,從未有人對他如此口出狂言,沒想到這第一次,竟然是自己的小輩。


    “師尊,不若今日你我師徒二人對決一番,若師尊能承我三劍,這承影劍拿走便是。”韓秀琛再次出口,語出驚人。


    別說夏夜長,就連宋植都瞪大了眼睛,確定這話沒有說反麽?


    可是即便如此,或許是韓秀琛淡然的腔調,宋植心中卻不自覺生起了一股信賴。


    “哈哈哈哈....夏歸,你若真能傷到老夫,老夫不僅放走承影,還雙手遞出含光,來吧!”


    夏夜長沒有因為韓秀琛的話而嘲諷,他抬頭看向高空,同樣是習王道劍,他已經注意到那無形的氣運之龍慢慢有了變化。


    “宋姑娘,可否借劍一用?”韓秀琛迴頭露出了和煦的笑容,一隻手臂微微抬起。


    宋植將腰間承影劍取下,鄭重的遞在了韓秀琛的手上。


    謝過後,韓秀琛單手輕拂著承影劍烏黑剔透的劍鞘,感受著承影劍的輕顫,他的目光裏盡是柔情與欣慰,仿佛在說老朋友,你還記得我啊...


    此時,天色大亮,宋植強忍著不適眯眼看去,隻見浩瀚雲海上如有一輪大日浮出,光耀天穹刺目難擋,夏夜長的含光劍出鞘,跳動著乳白色的光雷,正緩緩抬起。


    羽化境強者,法相凝華,天地異象。


    接著韓秀琛也緩緩抽出了承影劍,伴隨著劍刃出鞘,宋植隻感覺天地昏暗下來,腳下的道台瞬間化為了看不見的漆黑,如一道無限拉長的影子,將天地間綻放的光束給盡數吸收。


    那黑暗中,一道風聲劃過耳邊的鬢發...


    “我叫韓秀琛,一個放牛娃。”


    夏夜長瞳孔微震,周圍刹時間凝現出九萬九千柄光劍,卻在一瞬間全部湮滅虛無。


    他身如幻影,電光火石間抬起含光劍擋下了無數的劍擊,刹時間光暗交替,天地為之失色一瞬,夏夜長借勢飛出了道台衝入了高空,眼神沉凝看向下方。


    他的肩頭,幾縷灰色長發隨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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