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驢馱著宋植向山外走去,似乎是感覺到天灰山結界的壓力了,這驢子走的速度明顯變快了。


    在即將離開山穀時,宋植再次抬眼看向那處翠綠的山丘,村莊仍在,隻是街上已空無一人,即便如此,宋植仍然能感受到許多視線在向自己看來。


    宋植慢慢收迴目光,嘴角露出一抹輕笑,對這萬劍塚中,他心中已有了眉目。


    為何街道上沒有攤販,為何村民們成日交談,比鬥,做著自己想做的事,卻失了那抹煙火氣..


    因為他們本身就不是人,而是劍之靈,在這天灰山內萬物皆有靈,其中以劍兵為最,它們帶著自己的故事,各自的傳奇來到了這裏,默默的等待下一個有緣人將它們取走。


    所以狠辣果決的柳空明,才會被折劍之兵金雄所選中,而陰狠下作的孫羽,則是尋到了斬顱之劍紫宮正道,那麽自己....


    宋植看向腰間古樸典雅,烏黑剔透的承影劍,喃喃道;“那麽我呢,為何選擇我..”


    不出所料,山穀出口那三個大爺也沒了蹤影,隻是碗裏的銅錢早已不見,宋植搖了搖頭,向山外走去。


    走出山穀,此刻烈陽高照,仍然是正午時分,但宋植心裏清楚,這已經是第二日了。


    而宋植的眉頭漸漸皺起,他環顧了一圈,萬劍塚的出口處居然空無一人,原先想偷偷溜走的計劃看來是搬不上用場了。


    “不對勁...”宋植走了不到五十步便翻身下驢,拍了拍驢屁屁,驢兒便嘶鳴一聲搖頭晃腦的獨自走下山。


    而宋植則是停在原地,手握在劍柄上,擺出了隨時準備戰鬥的架勢,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他根本就沒有感應到附近有活人的氣息,神識所過更是空無一人,若是今日出了山門被團團圍住,宋植反而並不意外,可此時一位修士都沒有,卻讓宋植如臨大敵。


    最讓宋植警覺的是,腰間的承影劍居然輕顫不止,那是一種難於言喻的衝動,若非宋植手指抵住劍鞘,恐怕承影劍就要破鞘而出,飛天而去了。


    “是誰在鬼鬼祟祟!”宋植幹脆抽出承影劍,烏光乍現天地為之一暗,但下一瞬便恢複了清明。


    宋植的手不自覺的抬了起來,這是承影劍在為他指引方向,緩緩指向了一處。


    “鬼鬼祟祟....?”


    一道滄桑有力的聲音響起,接著一道身影緩緩浮現,他周遭縈繞著一層淺金色的光芒,隨著這層光芒減退,他的身形浮現而出。


    這是個眼眸深邃,鷹鉤鼻,灰發紮束的老人,他穿著單薄的麻衣,手中握著一柄純白如雪,金紋暗藏的寶劍,正側目望來。


    宋植並不認識此人,但從他出現的方式也能斷定此人的修為遠非自己能揣度的,是一品大圓滿的高手?


    不,即便是麵對狩下第一人的霍淵龍,自己會感到天塌般的壓力,但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無力,這人是狩。


    “原來是陽狩大人,晚輩多有得罪,還請見諒。”宋植收起了承影劍,不著痕跡的背在身後,行禮道。


    “那人便是你?”夏夜長並沒有因為宋植認出自己而驚訝,若愚蠢到連自己都認不出,何德何能能取走承影劍。


    “正是晚輩。”宋植如實說道。


    來人是定仙山的宗主,宋植反倒放下了心,總不會因為自己取走了承影劍,就要把自己給做掉吧,哈哈哈,哈哈....


    不會真要把我做掉吧!?


    宋植悄悄瞄去,隻見這位名震天下的劍仙陽狩,他這眼神看起來可不像什麽好人呐。


    夏夜長上下打量了一番宋植,緩緩走上前,自語說道:


    “老夫三十入崇羽,縱橫天下已有一百餘年,這一百多年中,劍塚的承影劍卻隻認過一個主人,而你....是第二個。”


    說罷不等宋植開口,夏夜長接著說道:


    “所以老夫一直很好奇,這承影劍究竟看重的是什麽,定仙山百餘年來最不缺的就是天才,但卻無人能引起它的注意,你....”


    “憑什麽?”


    宋植眉頭微微皺起,這位陽狩的話語間隱約有些針對的意味,看來想輕易拿走承影劍,恐怕不是那麽容易。


    “前輩所問,晚輩也並不知曉,但劍靈既有選擇,想必...自有它的原因吧。”


    夏夜長聞言嘴角微微勾起,但眼神卻依然冷漠冰寒,他已踱步到了宋植的身前,高大消瘦的身影遮住了午間陽光,低頭俯視著。


    宋植再也忍不住,抬頭看去,與夏夜長四目相對,沒有退讓。


    “你是女人?”夏夜長看著宋植的麵孔,突然發問道,讓宋植心裏一驚。


    自己當然是男人,可即便是陰狩也沒能看穿,畢竟誰看到這張閉月無暇的麵容,任誰都不會去懷疑是男還是女,除非有大病。


    可這陽狩為何這麽問?


    宋植短暫的猶豫讓夏夜長得到了答案,隻見夏夜長眼睛微眯,接下來的話讓宋植更為震動:“你是當年那個嬰兒。”


    “你。”宋植下意識後退了半步,身軀再次緊繃起來,自己的秘密竟然全被這個陽狩知曉了,那豈不是體內的妖狐都...


    “你在怕什麽?”夏夜長冷笑一聲,緩緩背過身去,開口道:


    “不然,你以為那碧霄吞月狐王...是誰為你所抓?”


    宋植已經摸不清狀況了,這是...友軍?碧霄吞月狐王是陽狩所抓?


    “別聽這老小子胡吹,本座怎會是他一人能降,嗬嗬。”妖狐的聲音立刻從宋植的體內升起,似乎怕自己的名譽受損。


    “前輩,你找我究竟是?”宋植拱了拱手,問道。


    “隨我走一趟。”


    話音落下,夏夜長身前出現一道光門,迴頭瞥了眼宋植後,率先邁步進入。


    宋植就算不願,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入內,不知道夏夜長究竟要做什麽。


    山腳下。


    驛站。


    江雅臻正坐在驛站的茶棚下,手中半杯涼茶微微蕩漾,紫色的眸子凝視著劍塚的方向,眼裏盡是擔心。


    她身後不遠處的馬廄,已站滿了駿馬,那些參與試煉的弟子或山外人都早早的便出來了,隻有宋植遲遲未曾出現。


    “已經一天一夜了...”江雅臻站起身來,焦慮的徘徊著,不時地朝著山穀的方向望去。


    素聞劍塚內並無危險,所以江雅臻便沒有隨宋植一起進去,現在不禁陷入了懊悔,等待總是令人倍感煎熬。


    “恩?”


    江雅臻眼角的餘光突然注意到了什麽,急忙抬腳迎了上去。


    這是頭矮小的驢子,驢耳朵紅紅的,正是宋植所騎的那匹小驢子,江雅臻來到驢子身旁牽住它的韁繩,目光四下望去卻沒看到宋植的身影。


    頓感不妙的江雅臻柳眉倒豎,立刻準備向定仙山上衝去,就在這時,她的手腕突然被人給拉住了。


    江雅臻冷冷的迴頭望去,但當她看清來人後不禁怔住了,滿眼的震驚。


    “韓秀琛?你怎麽來這了??”


    來人正是韓秀琛,不過與往日一身邋遢的髒袍不同。


    今天的韓秀琛換上了一身米白色的道服,鬢發梳理的整整齊齊,麵容幹淨白皙,配上一對濃眉大眼,竟有些俊逸。


    韓秀琛嘴角還是熟悉的笑意,輕輕放開江雅臻的手說道:“江姑娘。”


    江雅臻上下打量了一下韓秀琛,看出韓秀琛的道服雖然顏色不同,但卻是定仙山的樣式,於是試探性的問道:


    “你是定仙山的弟子?”


    韓秀琛沒有否認,而是輕輕咳嗽了聲,點點頭道:“那個,江姑娘,我來這兒是想拜托你一件事。”


    “何事?”江雅臻有些不解,韓秀琛大老遠跑到這來,居然是要求自己辦事?


    韓秀琛先是抿了抿嘴輕嘶一聲,接著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件鈿頭銀篦,這件古樸的首飾在正午的烈陽照射下,散發著淡淡的晶光。


    看著手裏的銀篦,韓秀琛將視線慢慢移到別處,然後牽過江雅臻的手,將之放入她的手心。


    “你這是?”江雅臻更加疑惑了。


    韓秀琛重新抬頭,眼裏誠懇嚴肅的看向江雅臻,說道:“江姑娘,你還記得曾對我娘說,你是在下未過門的妻子麽?我娘她信了,這是..她給你的聘禮....”


    “可我隻是...”江雅臻立刻開口準備反駁,但韓秀琛卻搶先一步說道:


    “江姑娘。”


    “你就當好人做到底,幫我去跟娘說一次吧,就說咱們去到一個很遠的地方生活,讓她老人家莫要擔心。”


    江雅臻聞言,再次看向韓秀琛的眼神微微變化,反問道:“你要去哪?”


    “做一件事。”


    韓秀琛微微一笑,另一隻手緩緩合上江雅臻的手指,將這個銀篦推給了江雅臻,這一刻他沒有揩油的意思,神色認真。


    “那能否告訴我,你要做什麽?”江雅臻隱約猜到了什麽,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韓秀琛注意到有人在向這邊看來,那些眼神都跟見了鬼一樣驚訝,他摸了摸驢耳朵,對著江雅臻嘿嘿一笑道:


    “我要去做一件,隻有我能做到的事情。”


    說罷,他不再停留,邁步向山上走去。


    江雅臻看著他的背影,這才發現穿上道袍後,這家夥的每一步都充斥著一股道韻,明明沒有半點靈力,缺如龍蛇疾走,來去如風眨眼便消失在了山穀外。


    而她也聽清了耳邊其他人的談話,他們都在用驚恐的語氣說一個名字:


    夏歸。


    定仙山巔,宋植跟在夏夜長的身後,頂著狂風暴雪向著山上的道台走去,雪風曳著衣擺,白了長發,二人沉默無言。


    而不遠處有一座閣樓,正有兩道身影站在燈火中看向這邊,宋植眯眼望去,竟發現是自己認識的人,雙方互相頷首後,宋植收迴了目光。


    這二人正是淵界鎮遇見的蘇倫與夏息葉。


    在此處見到夏息葉,宋植便能猜出她的身份了,那種賦和劍法,她一定是夏夜長的後人。


    夏息葉穿著鵝黃絨裙,抱著胸笑道:


    “我說是誰拿到承影劍了呢,原來是宋植啊,不是我說大話哦,其實第一次與她交手我就看出來,她可不是一般人。”


    她的背後,蘇倫則是挑了挑眉搖頭道:“葉兒,或許宋植拿到承影劍,對她來說並非什麽好事。”


    夏息葉聞言,沉默片刻後也輕輕歎了口氣,抬頭道:


    “是啊....爺爺他是不會讓任何人帶走這把劍的,甚至包括我。”


    蘇倫含笑點了點頭,他對承影劍沒有任何欲望,或者說他對世間的一切都沒有欲望,他所在乎是,隻有身前這個穿著鵝黃絨裙的少女。


    隻要她在,他就一切都好。


    “宗主始終沒放下夏歸師兄....”


    雪巔道台上,夏夜長停下了腳步,他駐足迴頭望來,灰白的頭發被白雪侵染,卻掩飾不住身上的銳氣。


    “老夫且問你,可知這天下劍修千年來,為何最強之人隻能出自我定仙山。”


    “晚輩不知!”


    鵝毛大雪中,宋植大聲迴應道。


    “是氣運。”夏夜長負手而立,目光看向高空,緩緩閉上了眼。


    “人力終有窮盡時,隻有順天而為,方能騰雲駕霧,做那人上人,仙上仙。”


    “氣運....?”宋植也跟著抬頭望天,卻隻看到一片蒼茫。


    “你坐過來。”夏夜長緩緩盤膝,對著宋植招了招手。


    當宋植入座後,夏夜長打量著宋植的眉眼,暗暗點了點頭道:


    “氣運...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但卻是無處不在,定奪著天下的一切,逆天者粉身碎骨,順應天道,方可化龍成鳳。”


    “劍修亦如此,你所修的青霞劍法,雖如寒夜飛星,飄逸勝雪,卻是實在的霸道劍。”


    “而我定仙山,修王道劍,借運而生,隨勢而起,以蒼生氣運為己用,功成之後天下無雙,可伏,因而無敵。”


    宋植欲言又止,這在踩一捧一唄屬於是,我家宗主不服!


    “前輩的意思究竟是?”宋植問道。


    “承影劍作為三聖劍之一,乃我定仙山鎮山之寶,容不得外人拿走。”夏夜長開口,語氣不容置疑。


    宋植微微一愣,心想不讓我拿,你帶我來這挨凍做什麽,再說承影劍自己都跑到口袋裏了,哪有說還就還的道理,還有王法嗎,還有法律嗎!?


    “前輩,萬劍試煉上寫的清清楚楚,天下修士皆可參與,你這樣...說出去不好吧。”


    “嗤...”夏夜長冷笑一聲,說道:


    “看在鴻老的的份上,你若想取走承影劍,老夫給你個機會。”


    “前輩請講。”宋植來了精神,但這鴻老是誰?


    “從今以後修王道劍,做老夫的關門弟子。”夏夜長語不驚人死不休,把宋植都說懵了。


    世間哪有這種好事,差點就要磕頭拜師的宋植嗅到了陷阱的味道,試探的問道:“不知成為前輩的弟子,有何要求?”


    “嗬,自然是有。”夏夜長灰須曳動,看向宋植。


    “從此了卻紅塵事,修‘天下’之法,直到破開羽化境,秉承天地氣運那天,方算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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