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嗒、踢踏、


    電閃雷鳴的雨夜中,單薄的布鞋淌過石板縫間地積水,濺起細微的水花,青衫托著鬥笠,向著石路小徑急速掠去。


    正與黑袍客並肩撐傘的吳玄,耳朵微微一動,擁有風之賦的他在嘈雜的雨點聲之中,也能清晰分辨出腳踩雨水的聲音,當即迴頭望去。


    隻見一道寒芒成點,向他的胸口猛地刺來,驚得吳玄連忙閃身躲開,拉著黑袍客退到了一旁。


    宋植一擊不中卻並沒有翻身追擊,而是腳下一點,躍到了十步開外穩穩站定,手中長劍斜指而下,單手扶著鬥笠邊緣,抬起眼看向吳玄。


    吳玄看清來人後,將手中紙傘給丟到一旁,眯起眼道:“是你?”


    “吳公子...”宋植將手垂下,點滴雨水順勢從笠簷彈落。


    “半夜匆匆離莊,是為何事?”


    說話間,宋植望向渾身裹著黑袍的那道身影,因為遮掩的嚴實,看不出他的身份。


    是人傀?


    不,似乎沒有感到什麽壓迫感。


    宋植不著急動手,一是因為有前兩次的經驗,他明白真的鬥起來提燈人不是自己的對手,隻用擔心他的人傀,二是還需要確認一番,吳玄究竟要幹什麽。


    吳玄看著慘白電光下,鬢眉高懸,紅唇鮮豔而邪魅的宋植,麵色陰晴不定,最後緩緩從腰間布囊緩緩抽出兩把短戟,這是他的兵器。


    他對著黑袍人按了按手,接著目光緊盯宋植徑直走向另一邊,似乎是想要轉移戰場,但宋植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慢慢揚起了手中的劍。


    這一下吳玄不敢再繼續移步,而是立刻橫起雙戟擺出防禦的姿勢,麵容緊張,因為十步以內的劍客出手,劍招又準又迅,讓他不敢掉以輕心。


    “你到底要做什麽!”


    這話是從吳玄口裏喊出來的,讓宋植不禁一愣,顰起了眉頭。


    搞什麽...他為什麽看起來比我還緊張?


    而且,他的‘燈’在哪?


    宋植悄然躬身,腳下微微一扭,這是隨時可以猛然衝出的姿勢,但還是先反問道:


    “你為何要殺徐宏!”


    吳玄聞言,手中的雙戟一頓,迴道:“徐宏死了?哈哈哈,他這種貨色死有餘辜,但你問我,豈不是啼笑皆非!”


    宋植等到吳玄說完最後一個字後,不再給吳玄半刻言語的時間,在天邊白光消失的刹那猛然竄出,手裏長劍直指吳玄的脖頸。


    吳玄怒喝一聲揮戟抵擋,同時身體向後退去尋求喘息之機,但風賦修士引以為傲的飄逸迅捷此刻卻沒能給他帶來優勢,因為宋植實在是太快了。


    隨著叮當悶響,吳玄接觸的一瞬間隻感覺一陣巨力襲來,其一側短戟脫手而出插入地裏,而他根本無暇去撿,隻能左右揮動另一隻戟去擋宋植接下來的劍招。


    “萬風嘯!”


    吳玄大喊一聲,渾身驟然爆發出一股狂躁的風力,化為滿天風刃向宋植襲去,宋植橫劍使出一式百花斬,將風刃連帶著雨水擊散開來,腳下隻是一頓便接著追去。


    不過此刻的吳玄根本沒有戀戰的打算,早已開啟腳下風,向那黑袍人的方向衝了過去。


    “媽的,這娘們好大的力氣...”吳玄看著自己破碎的衣袖,僅僅片刻,小臂上便密密麻麻布滿血痕,鮮血滲著指尖流淌。


    宋植的劍法又快又細,就如這漫天飛雨般無孔不入,加上那股莫名的震蕩力,明明自己的短戟更為迅猛,反倒被長劍給頻頻撩撥,根本就攻不進去。


    逃!


    宋植見吳玄想溜,腳下爆出一個深坑,輕盈的身軀仿佛在平地上飛了起來,雙手握劍作蕩劍式,揮出一道劍氣,這劍氣裹挾著雨水,向吳玄的後背追去。


    “啊!”


    吳玄注意到危機時已經做不贏反應,他的另一柄短戟也被打落,整個人被打倒在地滾動數圈,直到撞到樹根在停下。


    宋植飄然而至,手中長劍此刻隻要捅出便能讓吳玄立刻身首分離,但宋植卻沒有這麽做,而是將劍鋒停在吳玄的脖頸邊懸住。


    看著麵前滿臉惶恐的吳玄,宋植嘴裏輕喘著氣,卻分外疑惑。


    因為從短暫交手來看,雖然這吳玄的實力確實為化神境,但無論是武器的技法還是術式的活用卻格外粗糙,自己甚至隻用四成實力就能將他給拿下。


    那麽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這吳玄...沒有經曆過死戰,是典型有修為的花架子。


    再者,這吳玄的行事未免太奇怪,又要打又要跑,而且此刻這麵色慘白,一副怕死的模樣,看著真不像為惡多端的一個禍首。


    “放過吳公子!”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一直在一旁端手觀戰的黑袍人也小跑了過來,顫顫巍巍的對著宋植說道。


    隻是當宋植的眼神斜睨而去,這黑袍人仿佛受到了驚嚇,呆呆愣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宋植大袖一揮,風兒便吹動了黑袍人的衣帽,露出了那張隱藏的臉。


    當看清此人的麵容後,宋植頓時瞳孔微縮,有些不敢置信,因為這人既不是素未謀麵,也不是那人傀,而是....名旦樓蘭!


    “是你!?”宋植眼神急速瞟向吳玄,手中長劍微微一震,嗬斥道:“你為何在這?”


    吳玄感到脖子一涼,除了臉色煞白嘴裏再也吐不出半個字了,求助般的看向樓蘭,而樓蘭看向宋植的目光也充滿了畏懼,支支吾吾的。


    因為此刻的宋植依然是青龍教主的妝容,在雨夜雷鳴中如一尊冷漠的殺神,更別說他的長劍還抵著自己如意郎君的脖頸。


    不過一種力量還是讓樓蘭及時開口了:“我,我和吳公子私下幽會,發覺莊口的守衛沒了蹤影,便...便...”


    “便什麽?”宋植心中閃過一絲不妙,急促的追問道。


    “便,便決定私奔了!”樓蘭鼓起勇氣大聲喊了出來,說完以後頹喪的坐在地上,仰視著宋植冷豔的麵容。


    但實際上,宋植心裏卻是泛起了驚濤駭浪,啥?


    啥玩意,兩個男的私奔?


    低頭看了眼吳玄,這小子依然是噤若寒蟬,唯唯諾諾的慫包模樣,宋植猶豫片刻,移開了手中的長劍,走到了樹冠下。


    這裏,雨聲稍微小了些。


    “說吧,你們到底是怎麽迴事,若有半句假話,我立刻殺了你。”宋植靠著樹幹,冷聲道。


    吳玄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初體驗的他沒嚇尿已經算很男人了。


    樓蘭也湊了過來,和吳玄緊緊依偎在一起,二人如劫後餘生般戚戚,看的宋植差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輕咳一聲以作提醒。


    被宋植教訓一頓後,吳玄再也不敢表露敵意,隻好老老實實的交代了自己和樓蘭的事。


    在少年時,吳玄便痛苦的發現自己有斷袖之癖,但作為吳家最為看好的子嗣,不出意外未來一定會承接吳家話事人身份的他,是必須要結婚生子,繁衍家族後代的,因此為了不辜負父母親含辛茹苦的期待,吳玄多年來一直將秘密深埋在心中。


    直到他遇到了樓蘭,瞬間被這個同樣清秀的男子俘獲,二人情投意合,宛如前世之眷侶。


    奈何身份所誤,這份愛隻能深埋於心,吳玄隻得以看戲為由才可與樓蘭私會,卻始終不敢更進一步。


    這也是為何樓蘭在吳玄離開江南的時被徐宏他們欺負,吳玄會對徐宏如此憤懣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既想為樓蘭鳴不平,又怕被徐宏拿此事做文章。


    意識到自己處處為家族所牽製,既護不住自己的愛人,又要忍受這份窩囊氣後,吳玄終於下定了決心,即便舍棄一生榮華富貴,也要與樓蘭做一對苦命鴛鴦。


    因此趁著今夜玉龍山莊詭異的安靜,二人就這麽堂而皇之的走了出來,卻沒曾想被宋植追了上來。


    “雖然在下痛恨那徐老三,但我畢竟不是什麽嗜殺之人,怎麽會想到去殺了他呢。”吳玄解釋道。


    聽完吳玄的解釋,宋植麵色難看,那豈不是自己和朱吾世一直想錯了?


    “所以你對我這麽大敵意,是因為你覺得...我搶了他的戲份?”宋植指著樓蘭,問向吳玄。


    吳玄尷尬的點了點頭,繼續解釋道:“正是......因為這戲對樓蘭來說意義非凡,但他有自己的傲氣不願再同你爭搶,所以我才會....才會針對於你。”


    “樓蘭最後決定出演,也是在下去昨晚去苦口勸說的,莫要怪他。”吳玄補充道。


    宋植鼻尖沉沉歎了口氣,看著這對的目光複雜,那日酒樓下吳玄身邊的估計也是樓蘭了,難怪看到自己就要跑,原來是這樣。


    而且觀察了這小子半天,確實沒有疑似‘燈’的神器,看來自己是真的抓錯人了。


    “唉,這都是什麽事...”


    宋植扶著額頭沉思,半響後睜開眼,甩出一瓶藥膏說道:“這是六味弟黃完,專治些皮外傷,你將就著用吧。”


    發覺是誤會一場,吳玄趕緊感激的接了過來。


    “這位...大人?你可是在找誰?”吳玄邊讓樓蘭給自己的手臂抹藥,邊聰敏的問道。


    正準備起身迴山莊的宋植冷眼瞥了他一眼,點頭道:“我在找一個與你差不多時間迴江南的人,是一個妖人。”


    吳玄一愣,沒想到眼前這位長發披散,妝容冷豔狷狂,紅唇如血狀如女魔頭的家夥,竟然還是個羈拿妖邪的正義之士?


    “嘶,其實在下那日迴江南,碼頭前麵還停了一輛不俗的船駕,或許...你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吳玄頓了頓,說出了自己知道的事。


    宋植收迴了目光,原地默立了片刻後,淡淡的留下了一句話:


    “你們走吧,今夜我什麽都沒有看到。”


    話落,他的腳尖一點,向著山莊返身而去。


    吳玄和樓蘭麵麵相覷,在雷雨樹下再次擁抱在了一起,剛才他們還以為自己會慘遭毒手,在撿迴一條命後,他們更加明白了生命的意義究竟是什麽,那就是為自己而活。


    而宋植離開後,心中同樣很不是滋味,沒想到一直懷疑的對象竟然出了差錯,看來得快點告訴朱吾世,要防備的另有其人。


    “恩?”


    在靠近玉龍山莊大門時,宋植的神識突然察覺到了附近有人正在活動,這個時候怎麽還有人上山進莊?


    調轉方向,宋植沿著院牆向另一頭跑去,登玉龍山莊的路不止一條,除了吳玄離開的主路外還有多條小徑,但是通往的是玉龍山莊的各處後門。


    此刻其中一道後門。


    幾位勉強撐著紙傘,卻早已被風雨給吹打成落湯雞的女子正拖著一輛木板車,在不斷拍打著木門。


    從她們的衣著來看,正是布坊司的浣紗女。


    一位女子收迴了拍紅腫的手,嘴裏嗔怪道:“究竟怎麽迴事,這玉龍山莊的家丁今晚莫非睡死了不成,讓咱們白白在這淋了兩炷香的大雨!”


    另一位女子接替她繼續拍門,柔聲道:


    “小芳莫急,先去簷下躲躲,這雨太大了恐怕他們是沒聽著呢,咱再等等。”


    這位女子麵容柔和,正是宋植出手援助過的李秀蘭,她嘴上雖然這麽安慰著,但手卻大力拍打著木門,隻因這雨勢太大,淋久了換誰也受不了。


    這時,幾位躲雨的女子中突然有人驚聲尖叫起來,連帶著另外幾位女子也跟著嚇作一團,大家抬頭望向上方,因為此刻正有一道人影矗於院牆上,正冷眼俯視著她們。


    宋植隨意捋了捋額頭濕粘的發絲,對著她們點頭示意,沒想到卻讓這些女子更加害怕,一邊尖叫一邊閉上了眼睛。


    “搞什麽,我有這麽恐怖麽?”宋植愣了,我很嚇人麽?那我走?


    不過很快宋植便看到了幾人中眼熟的李秀蘭,直接開口喊道:


    “秀蘭姐!”


    幾人沒想到雷雨夜中突然浮現的邪魅女阿飄,竟然還認識李秀蘭,這麵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李秀蘭也是驚疑不定,但她定睛一瞧,根據聲音這才發現原來眼前的是宋植。


    “宋大人,您,您怎麽化成了這樣,簡直判若兩人。”李秀蘭舒了一口氣,開口道。


    宋植哈哈一笑,從瓦牆上一躍而下,瞟了眼木板車好奇的問道:“秀蘭姐,你們怎麽這麽晚,來這兒了?”


    李秀蘭示意同行的女子不必害怕,上前迴答道:


    “大人,咱們布坊司為玉龍山莊浣洗衣物,按約定每日要趕在卯時前將洗好的衣物送迴莊內,再將今日要洗的衣物接迴去的。”


    這木板車上蓋上了一層厚厚的白布,是由避水雪貂的毛皮所製,絲滑柔順避雨擋火,雨水順著白布留下,不擔心會打濕裏麵的衣物。


    宋植心裏暗道原來如此,看著李秀蘭幾人寧願在此淋著大雨,將手拍腫也不肯離開,知道她們是一定要將這衣物給還迴去的。


    哢擦、


    宋植長劍一閃,門縫間的木梢便應聲而斷,接著腳尖微微一抵,木門便徐徐打開了。


    “宋大人,這...”李秀蘭沒想到宋植這麽簡單粗暴,不怕被責罰麽?


    宋植擺了擺手:“不妨事,你們快點忙,我且跟著你們吧。”


    其餘幾位浣紗女看著李秀蘭和這位神秘的絕豔女子如此親近不禁心生羨慕,而且看這身青袍和眉眼,為何有幾分熟悉呢?


    啊!她...她是青龍教主!


    這個門距離玉龍山莊內的雜役間也不遠,很快幾位浣紗女便熟練的將木板車上的衣裳給卸下掛在屋內,那些守夜的下人們不出所料都早已靠著牆壁睡了過去,浣紗女被宋植叮囑,也沒有去叫醒他們。


    接著她們便是將此地已經堆積好的髒亂衣物整理好放在木板車上,再帶下山去洗。


    這是因為玉龍山莊修建在山丘上,沒有足夠的水去洗這麽多衣裳,所以這些髒活累活便隻能托給布坊司,帶到東懸河,用清澈的河水來洗滌。


    宋植抱劍在一側看著她們忙碌,心裏盤算著時辰,根據李秀蘭所說,此刻卯時還未到,倒也不算早。


    “等等!”


    宋植突然看到了什麽,示意一位浣紗女停一停手中的活,接著自己走上前去。


    因為他看見了一片衣物上竟然沾染了血跡,雖然隻有一點點,但相鄰的衣物也同樣粘上了。


    在一陣翻找後,宋植找到了血跡的來源,這竟然是一雙寬大的長襪,襪子底部血跡斑駁,泛著股腐朽的血臭味。


    一隻手捏著鼻尖,宋植甕聲問道:“秀蘭姐,這是啥玩意?”


    這要是個褻褲宋植都好想一點,那要麽是女子的例假,要不就是男人的痛,都能理解,可一雙襪子?這人幹嘛了...


    李秀蘭走了過來,看清後眨了眨眼睛,笑著解釋道:“這個呀,這個是凍瘡了,是....”


    “什麽!”


    宋植聽完李秀蘭的話,頓時長眉倒懸,眼神也瞬間凝重起來,隻感覺背有些隱隱發涼。


    其他幾人也被宋植的模樣給震住了,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紛紛望來。


    宋植後退一步盯著眼前這雙血襪片刻,接著雙手抓住李秀蘭的肩膀沉聲道:“秀蘭姐,你們別管這些破衣裳了,快走!越遠越好!”


    說罷,宋植果斷地從懷裏掏出一塊靈符,直接大力捏碎。


    “快點離開這!”宋植微微側目,再次叮囑後,便躍上房梁向山莊深處急速掠去。


    “......原來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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