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聰[1]不似呢喃燕,東西南北。

    東西南北,春來秋往緊相隨。

    恨聰卻是呢喃燕,草動風吹。

    草動風吹,大限來臨各自飛。

    這首詞,名叫《采桑子 呢喃燕》,描述了師爺馬瑞科在跟隨知府郭有德同趙巡撫的矛盾鬥爭中,表現出來的“進退維穀”的複雜的心情。 造成這種境地,恐怕和朝廷的吏治腐敗不無關聯吧?“問渠儂:神州畢竟,幾番離合?汗血鹽車無人顧,千裏空收駿骨。”這是南宋詩人辛棄疾[2]在《賀新郎•老大哪堪說》中向朝廷發出憤怒的責問:神州大地,究竟還要分裂多久?山河破碎待人收拾,卻還在蹂躪人才,毫不顧惜;白白地收買千裏馬的屍骨又有什麽用處!

    閑言少敘,言歸正傳。卻說青州知府郭有德因得罪上司趙大人而被罷官“調省”。在危難之際,馬師爺敦促郭知府速去京師打點之後,既為青州府衙的公務補漏堵缺以絕後患,又把郭知府的內眷外戚送到了安全的去處。大事小情處置停當,馬師爺突然想到了為自己的安全而後怕:劉知府的到任之日便是我馬瑞科的命絕之時!

    馬師爺的擔心不無道理。一年前,你馬瑞科不僅問斬了人家劉知府的“桃園三結義”的拜把子兄弟吳三強,還把他的知縣貶為主簿;非但如此,還使人暗殺幾乎要了人家的性命。這種仇恨難道不是不共戴天麽?馬瑞科想到緊要處,倒嚇出了一身冷汗:三十六策走為上!

    馬師爺來不及多想,隻帶了些銀兩,經壽光走益羊直奔羊角溝碼頭而來。超近路行走了一天一夜,來到羊角溝碼頭的時候已是卯牌時分。輕煙似的晨霧還籠罩在渤海灣的海麵上,遠遠地眺望,穿梭似的小帆船,顯得很模糊;隻有一點一點的黑影子在慢慢地移動。腳下翻滾的浪花撞擊著岸邊的礁石,嘩啦啦的響聲恰似一曲哀怨纏綿的歌……

    風起潮漲。一隻小船搖搖晃晃靠近了岸邊。“公子何來何往?”船夫問道。

    “何來並不重要;何往也不重要;隨意如何?”馬瑞科心不在焉地迴話道。

    “東去蓬萊灣北走旅順口,公子是東走還是北行?”船夫疑惑道。

    是啊,到底要去那裏連他馬瑞科自己也不知道。此時,他首先想到了去保定同玉兒會合;轉念一想又似乎不妥,去京師幫助郭大人辦大事情比較重要……馬瑞科正在遲疑不決,又忽然想到了即將上任的劉知府。想想看,劉知府到任一定不會放過自己和郭大人,一定會使人到處抓捕。到時候,不僅壞了郭大人的大事,而且連性命也難以保全。怎麽辦?忽然,有一個大膽的緩兵之計謀在馬瑞科的心裏逐漸清晰起來……對,返迴青州府衙,拖住劉知府,為郭大人贏得更充裕的時間,冒死迎接這一嚴峻的挑戰。

    正是:

    顧大局巧施緩兵之計,講忠義為情舍命救主。

    馬師爺迴到青州府衙,把府庫僅存的黃金八千兩、白銀六萬兩全數提出,自留兩萬兩紋銀應急,餘數金銀則使兩個心腹快馬加鞭送至京師,以備郭大人在京打點人事之用。閑暇時間,做些賑災濟民的公事;同時,又另為郭大人作《采桑子 忠義》詞一首:

    因為不見君流淚,笑傲官場。

    笑傲官場,清正廉明做忠良。

    因為卻見君流淚,俠骨柔腸。

    俠骨柔腸,兒女私情怎相望?

    忽一日,典吏來報:“知府劉大人攜家眷已然來到了青州城外。”馬瑞科不敢耽擱,急忙引領眾典吏出城列隊迎接並行大禮。道:“知府大人遠從兗州而來,一路旅途勞頓,瑞科設宴為劉大人接風,還望大人賞光則個!”

    “多謝,多謝!”劉知府抱拳迴禮,道:“本府初來咋到不解風情,還望師爺不吝賜教!”

    “不敢當,不敢當!”馬師爺討好道:“劉大人若不嫌棄吩咐一聲,無論是公事還是私事,在下理當皆效犬馬之力,萬死不辭!”

    不一時,劉知府的家眷安頓已畢。家具裝飾器物一應俱全,都是馬師爺精心選擇置辦的所謂十六品[3]象。用料規範莊重,有酸枝木、紫檀木、花梨木;造型簡練樸實,線形順暢大氣,牙板雕飾疏密有致。

    馬師爺陪同劉知府觀覽內衙。行間,馬師爺道:“此等設計紕漏在所難免,劉大人若有不相意之處,在下即刻分處不遲。這是銀票萬兩贈與大人家用。”

    “先生心意本府心領。”劉大人大喜,道:“然而先生所贈紋銀,本府實難接受。”

    “在下一點誠意,萬望不拒。”馬師爺遂把銀票強塞進劉知府的袖筒裏。劉知府半推半就,心裏想:不要白不要,暫且留你一條性命為我做事,待到青州地理人文各方麵都熟絡以後再殺你不遲。因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本府暫且為先生保管,將來必定如數奉還。”

    “好說,好說。”馬師爺心想,哪裏有不見錢眼開的,何況我馬瑞科暫時還有利用的價值?不過,這個讓人利用的價值,有效時間不多,要盡量往後拖延,把這種價值發揮到極致。

    接下來的事情自不必細說,先是各州縣的官吏、商賈、豪紳等社會名流紛紛前來道賀;之後,馬師爺陪同劉知府逐一迴訪拜會;平時,府衙的所有公事不拘大小,凡事必定稟請劉知府授意,不敢越雷池半步。劉知府對馬瑞科的敵意終於有所緩解,隨之而來的便是對他處理府衙公務才能的欣賞。

    嘉靖二十年十月初八日,適逢唐代一行禪師[4]圓寂814周年紀念日,劉知府率眾典吏“吃齋”紀念已畢迴衙。劉知府有意試探馬瑞科,道:“郭大人‘調省’可有信息否?”

    “無有。”馬瑞科迴話道:“郭大人先迴蘇州省親然後再‘調省’,現在也許正在去往濟南的路上。”

    “郭大人已然無望,先生日後作何區處,可肯輔佐本府麽?”

    “求之不得,在下願為劉大人牽馬墜凳!”

    表麵看二人達成了默契,實際各揣心腹事。劉知府意在通過馬瑞科摸清前任知府郭大人的行蹤,然後一舉殲滅,以絕後患;馬瑞科意在為郭大人爭取更多的活動時間,並且隨時掌控劉知府肆意報複的行動態勢,取得與之較量的主動權。

    正是:

    刀光劍影鋒不露,臥薪藏膽待複仇。

    一天午夜子時,馬師爺的床頭突然飛來一封書函,寫到:“情勢緊急,務請先生速見郭大人,有要事商洽。”瑞科看罷信函,將信將疑,也不準備行囊,僅懷揣幾兩碎銀急匆匆地走出了府衙。未及出城,卻有兩人尾追盯梢,這在馬瑞科的預料之中。馬師爺不慌不忙踱進了城南“四喜堂[5]”,叫了兩個妓女陪酒,喝至寅牌時分方迴。

    馬師爺剛好躺下小憩,床底下有人輕聲道:“師爺休怕,我是捕頭張玉。”

    “怎麽不出來迴話?”馬師爺小聲問道。

    “外邊劉知府使人盯得緊,為守護先生安全不得已才如此。”張玉接著道:“我與先生互換衣裳,待我把盯梢的引開之後,先生直奔壽光福來客棧歇息,我自會與您會合再作道理。”

    馬師爺來不及多問,穿上張玉的家丁便服,估計張玉已經走遠,便急匆匆直奔壽光而來。到了客棧已是戌時日暮時分,張玉早已等候多時。

    “時間緊迫,先生請上轎。”張玉道:“去羊角溝走水路最為便捷,但我等的行蹤已然暴露,必須轉道而行。”

    “以張捕頭之見?”

    “走廣饒、濱州、無隸,取道滄州,直奔保定攜玉兒同去京師。”

    “玉兒?”

    “是玉兒。若貞小姐沒有玉兒在身旁,寢食難安度日如年。郭大人請先生速來京師議事,便索性帶玉兒同來,以圖大計。”

    “如此甚好。”

    馬師爺和張玉快馬加鞭,非止一日來到了保定府;二人拜見了舅父舅母,看望並安慰了欣怡母子;臨別,舅父舅母免不了叮囑些注意安全、多多保重的話語。玉兒見到瑞科如同見到親人一般,歡喜得幾乎跳了起來;聽說不日將和若貞小姐、郭大人在京師會合,更是欣喜萬分。

    “何時動身?”欣怡小姐問道。

    “馬上。”馬師爺迴話道:“欣怡小姐且寬心,郭大人一旦有了頭緒,馬上使人來接您。”迴轉身又對捕頭李龍做了些交代不在話下。

    青州方麵,劉知府雖然使人盯緊了馬師爺,但捕頭張玉裝扮成馬師爺的模樣大搖大擺地進了城南妓院之後,走側門翻後牆迂迴街角逃至壽光。那盯梢的見馬師爺久等不出,闖進妓院查問方知上當。便在青州城內布下天羅地網,地毯式搜尋無有結果,追之壽光卻遲了一步。

    劉知府斷定馬師爺逃向羊角溝碼頭走水路。於是兵分三路封鎖:北至友林沿岸碼頭;東至三山島、蓬萊沿岸碼頭;自己親領一隊趕赴羊角溝、央子巷、下營和土山碼頭。發誓“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人來!

    正是:

    大智若愚師爺闖難關,機關算盡知府一場空。

    [1]聰:馬師爺的表字“聰”。名,瑞科;號,智聰。

    [2]辛棄疾:(1140-1207),字幼安,號稼軒。曆城(山東濟南)人。南宋愛國詞人。

    [3]十六品:1、簡練 2、淳樸 3、厚拙 4、凝重 5、雄偉 6、圓渾 7、沉穆 8、穠華 9、文綺 10、妍秀 11、勁挺 12、柔婉 13、空靈 14、玲瓏 15、典雅 16、清新。於此相對應的八病有:1、繁瑣 2、贅複 3、臃腫 4、滯鬱 5、纖巧 6、悖謬 7、失位 8、俚俗。

    [4]一行禪師:原名張遂,又稱為僧一行,圓寂於開元十五年(727)十月初八。唐玄宗以禮相召,請他出山主持修訂曆法,他和天文儀器製造家梁令瓚合作,研製成功黃道遊儀,重新測定了恆星的位置。是我國古代科學史上著名的天文學家,也是密宗教理的闡發者。

    [5]四喜堂:妓院的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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