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幽靜香餘的屋子內。


    如意輕輕將青花纏枝茶盞放在桌上,看向對麵而坐的高福來。瞟了一眼他旁邊桌上的一張紙。“中秋馬上就要到了。這張銀票你收好,給嫂子和孩子買點吃用。”


    高福來看了一眼,驚愕的看向如意。忙說道:“這可使不得使不得,掌櫃給的薪水已經夠高了,我怎麽還能要這錢。掌櫃的心意我替內人和孩子謝謝您了,您快把這收迴去吧。當年要是您,我們一家早就餓死了,您對我們的大恩大德就是下輩子我們一家也還不完。可使不得。”他連連擺手。


    “薪水是公,是你應得的,這是我個人的一點意思,你就莫要推辭了。當年的事你也不必掛懷,不過是舉手之勞,再說馬場能有現在的規模多虧了你能幹,不然我哪裏能這麽清閑。”說著,如意輕輕的笑了。


    “這...這也太多了。”一千兩銀子啊。


    “跟你這些年對牧場的付出比起來不算多了。快收下吧。”


    “那..那我就代內子和孩子謝謝掌櫃了。”高福來小心翼翼的將銀票揣好,好不誇張的說他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這些錢,一千兩,什麽概念?夠普通人家過一輩子的了。“我上輩子一定是修了大福氣了能遇到您這麽好的掌櫃。掌櫃放心,我一定好生經營牧場,不辜負您的信任。”


    “嗬嗬,你我之間無需這樣客氣。”


    驚喜過後,高福來才想起來今日來見掌櫃的目的,“差點忘了,我今天來是有事要和您說。這兩年年景好糧草豐足。馬場的馬比前些年都要壯。也引起了朝廷的注意,這幾天就會派人過來。若是可以,基本上就能定下來了。”


    如意剛掀起茶蓋正要喝,聽他一說動作一緩。朝廷?如意輕皺眉。問道:“你可知朝廷派誰來?”


    “據州府大人說是鎮國侯。算算日子也就這幾天到。”說著高福來喝了口茶。嗯,很香。


    他沒留意到當如意聽到鎮國侯三個字時,臉忽然變了,一僵。手一抖,茶濺了出來。灑在手背上。頓時浮現出一片紅印。


    “掌櫃您沒事吧?”高福來忙上前問道。“要不要找個大夫來?”


    察覺到自己失態,如意忙斂去眸底那抹慌亂恢複常色。“沒事,好在水不太燙。既然是鎮國侯親自過來,你一定要招待周全了,需要用銀子的地方就去帳房支,不用過來請示。”


    “您放心。這關係到日後馬場的興衰我一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招待。”


    這時,如意身邊的小丫頭青瑩領著一個年輕的小夥子進來,青瑩衝如意福福身。“夫人,張全有事迴稟高掌櫃。奴婢把人帶來了。”


    高福來臉一沉。看向張全。“一點規矩都沒有,沒看見我正和掌櫃在說話麽?”


    “奴才明白,可是事情緊急來不及耽擱。”


    “無妨。”如意解圍說,“什麽急事?”


    “是鎮國侯,鎮國侯已經在來的路上了,片刻就會到了。”


    什麽?放在扶手上的手陡然一緊,用力的攥住扶手。韓子狐要來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能讓他看見我,絕對不能!!


    深吸一口氣,如意強迫自己要冷靜下來。漸漸的,手指的力道鬆了。她發現高福來與張全正看著自己。咽了口氣,她故作平常的說道:“就按咱們剛才說的辦,我一個婦道人家不適合拋頭露麵,這件事你全權處理就好。”


    “這樣也好。”高福來點點頭,掌櫃人長得美確實不太適合拋頭露麵,免得惹來不好的風言風語。“那若是他執意要見您呢?”


    “就說我身體不好,不適合見客。況且馬場一向是你打理,隻要說明白相信鎮國侯也不是那等胡攪蠻纏的人。”


    “如此就這麽定了。”高福來起身,“那我先過去了。您好生歇著。”


    “等等。”如意叫住他,起身,拿出幾張銀票。“馬上過節了,買點吃用給他們分了。好好過個節。”


    高福來接過銀票隻留了一張。“我也不跟您客氣了,替那幫兔崽子謝謝您了。這些太多,一張就夠了。”


    “隨你。”


    “那我先過去了,您歇著。”說完,高福來雙手抱拳,帶著張全離開了。


    直到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如意才邁步出去迴到臥房打起簾子進屋。“我乏了想睡會,午飯不用叫我了。”


    “是。”青瑩告退。


    屋內淡香繞梁。窗台上鏤空雕花的美人香爐徐徐冒著青煙,漸漸的消散在空氣中,徒留一室餘香。那盆茉莉花期正開。花的香氣與熏香的氣息纏繞在一起,別有一番韻味。


    靠在榻上,身上蓋著羊毛毯子,雖是夏末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熱,可能是月子裏受風落下的毛病,總感覺身上涼颼颼的。


    緊了緊肩頭的毯子,閉上眼明明很困頭很沉,卻沒有睡意。睜開眼,眸底帶著一絲痛楚靜靜的看著窗外。真好,看著來迴穿梭的丫頭們像是有使不完的精力嬉笑著忙碌著。那一張張如花的笑臉讓她好生羨慕。


    曾經她也像她們一樣,有一雙純淨的眸子,天真爛漫,歎了口氣,閉上眼,自嘲的笑了,你也知道是曾經。


    她都記不起來上次開心的笑是什麽時候了。哦,想起來了,是扭扭五歲生日的時候。想起兒子,緊繃的麵部線條不覺漸漸放鬆變得柔和。那是她的全部是她的命。


    過去的都過去了。五年了,一千多個日夜,都過去了。對於他來說,她已經是死了的人了。


    都過去了。此生再不會有任何交集了。


    大門口。


    遠遠的看見鎮國侯騎馬而來。高福來連忙迎上前,瞧見他滿頭銀白,他先是一愣,隨即恢複常色。示意張全接下侯爺手裏的韁繩。


    “馬場掌櫃高福來拜見侯爺。”高福來屈膝行大禮。


    “免禮。”韓子狐將韁繩交給張全。淡淡的說。眼梢瞥見路人竊竊私語,毫不在意。


    “一路奔波,侯爺辛苦了。快請進。屋裏已經被好您愛喝的茶。就等著您來品嚐了。”說著,高福來身一側作了個請的手。


    韓子狐抬腳走在前麵,韓木緊隨其後保持一人的距離跟著在身後。


    進到會客廳。韓子狐坐在首座。丫頭將沏好的八分燙的茶奉上放在他旁邊的桌子上。


    高福來在他下首位置坐下,“侯爺嚐嚐,這是南邊新送過來的毛尖。”


    韓子狐端起白釉描金花茶盞,放在鼻間輕輕一掃,勾起一絲笑。掀開蓋子茶香四溢,抿一口,香氣在唇齒間慢慢擴散。


    “的確是好茶。烹茶人把水溫控製的很好,多一分燙少一分溫,恰到好處的將茶香激發出來。看來高掌櫃也是一個懂得生活的。”說完又打量了一眼通體近乎透明的茶身。好茶配好器具。很好。


    “侯爺謬讚了,是您不嫌棄。您喝的高興便是這茶的福氣。”高福來笑嗬嗬的說。


    放下茶盞,韓子狐迴歸正題。“你看什麽時間方便,本侯想去看看那批戰馬。京中事情多,本侯也隻有幾天的時間。”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侯爺深得皇上器重時間寶貴,侯爺想什麽時候去看都行。聽侯爺的。”


    “既然你這麽說我就不客套了,現在就去吧。”韓子狐說道。


    “行。就現在。”說完,高福來起身。


    高福來在韓子狐身後一步的距離與他一同朝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忽然大門口一抹小小的身影快速朝這邊奔來。


    “娘..娘..我來了。”


    “哎喲我的小少爺,您慢著點別磕著了。”高福來連忙上前將扭扭抱起來。朝身後跟著而來的一俊逸男子打了個招唿。“白爺。”


    白敬遲衝他點點頭,眼神落在韓子狐身上隻一瞬便移向扭扭。“扭扭,咱們走了。”


    扭扭從高福來的身上滑下來。瞧了一眼韓子狐,好奇的問道”高叔他的頭發怎麽都是白色的?是老爺爺麽?”


    “哎呦小祖宗可別亂說話。”高福來連忙捂住他的嘴。當然也不敢使勁捂著,隻是略微擋一下。


    說著他訕訕的看向韓子狐,陪著笑臉小心翼翼的說:“侯爺恕罪,小公子不是有意的。”


    “無妨。”說著,韓子狐幾乎是下意識的伸手摸摸他的腦袋。眼底浮現一絲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寵。


    看著放在扭扭腦袋頂上的手,白敬遲皺眉,幾乎在同時將扭扭抱過來。還極其不給麵子的撣了撣扭扭頭頂那並不存在的灰。然後一言不發的繞過幾個人朝裏麵走去。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不要讓陌生人隨便碰你。你知道他有沒有什麽隱疾啊。”


    聲音不大恰到好處的落進在場三個人的耳朵裏,韓木的臉當時就黑了,握著拳頭欲過去,察覺到韓木的怒氣,韓子狐瞟了他一眼,看向高福來。


    高福來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後背都被冷汗溚濕了。尷尬的摸了摸腦門上的汗,訕訕的陪著笑臉。“白爺性子古怪,平時對咱們也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您大人有大量別和他一般見識。”


    今天出門一定沒看黃曆。好好的碰上這兩座瘟神。嚇得他的小心髒撲騰撲騰的。魂都嚇沒了。


    “無妨,走吧。”韓子狐淡淡的說。


    雖是這樣說,高福來仍是不放心,不禁悄悄的打量他一眼,確定他確實沒在意,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莊子就在馬場裏。出門拐個彎走上一會從東門進去便是了。


    迴想起剛才那個小男孩,一股莫名的感覺在他心頭浮現,他也說不清楚,總之...很怪異的情緒。


    “剛才那位小公子是你的?”挑眉問道。


    高福來連忙擺手。“侯爺說笑了,我哪裏有那個福氣,這是我家小公子,平時不經常過來。說來馬場好些工人都沒見過。聽夫人說小公子小的時候算命先生給看,說小公子命中有貴人相助一聲富貴順遂,今日一看果然不虛。小公子一來就遇到您,可不是遇到貴人了麽。”


    韓木撇撇嘴看向一邊。這馬屁拍的太明顯,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果然是粗人。


    “嗬嗬是麽?”韓子狐淡淡一笑。一邊走一邊說。“這馬場是那位夫人的?”


    高福來一愣。他很明顯麽?


    “你一個粗人侍弄馬場日常還能,決策上....”下半句話韓木沒說完。肯說這幾句話已經是極給他麵子了。


    韓子狐瞟了他一眼,有些意外。自從五年前那場事過後,韓木便越發沉默,隻有在相熟的人麵前才會說幾句。韓子狐知道他心裏有結,這些年一直耿耿於懷。雖然知道自己從來都沒怪過他。


    高福來倒也不矯情,哈哈的笑了。“這位爺的眼睛真毒。高某確實不是掌舵的那塊料。”


    停下腳步,韓子狐看向高福來,麵色微沉。“如此說來本侯倒是懷疑這麽大的事你能全權做主麽?”


    高福來擺擺手,笑著說,“這點侯爺不用懷疑,您放心,我家夫人已經交代好了。高某隻是代為出麵。”


    “既然這樣你家夫人為何不自己過來?莫不是覺得鎮國侯還不配她親自招待?”韓木麵色一沉,低沉的聲音中多出幾分怒氣。


    韓子狐淡淡的看向別處,好似對韓木的話充耳不聞一般。並沒出聲。


    高福來連忙屈膝請罪。“侯爺恕罪,這位將軍的話嚴重了草民時時不敢承受。”


    “不敢?做都做了還有什麽不敢的。”韓木涼諷道。


    “韓木,聽他把話說完。”韓子狐低頭睨著高福來,淡淡道:“起來說話。”


    “多謝侯爺。”高福來顫巍巍的起身,擦了擦腦門的汗。“是這麽個情況,一來我家夫人身體不好整日湯藥不離口大夫叮囑要多多臥床休息不可太過操勞,二來夫人乃一介女流,這樣拋頭露麵的事也實在不適合。人言可畏這四個字想必侯爺也清楚。”


    韓子狐點點頭。韓木的臉色也稍微緩和一些。


    “你們夫人一個人?”韓子狐挑眉,若非一個人,馬場何至於會交給一個外人打理。


    高福來點點頭。“反正從我來馬場開始夫人就是一個人,聽聞好像是死了。”


    “死了?”韓子狐邁繼續朝前走。“不容易的女人。走吧。”、


    見他不再繼續追問,高福來總算能稍微鬆口氣了。跟上他的腳步一並朝馬場走去。


    竹雅小居


    “娘..娘...我來看您了。”扭扭一下撞開門掀起簾子風一樣的衝了進來。


    如意剛剛睡著便被他給驚醒了,眼中一片茫然怔怔的看著麵前這個小小的人兒。


    白敬遲緊隨其後跟進來,看她這番樣子,不禁笑著說道:“怎麽?看見我們傻掉了?”


    仿佛不敢置信一樣,如意搖搖頭,再次看向扭扭,確定不是自己的幻覺後。眼神由怔忡變為狂喜。一下子將扭扭摟在懷裏。捧著他的小臉,猛親了幾口。“快讓娘看看。看看我們扭扭長高了沒有。”說著抱了抱他。“嗯,不僅長高了,也壯了,娘都快抱不動了。”


    說著,又猛親了幾口。


    “我也要。”白敬遲伸過臉指了指自己的臉頰。孩子氣的說道。


    如意哭笑不得。推了他的臉一下。“我們的扭扭真是個小男子漢了呢。娘都快認不出來了。”


    “娘!!!”扭扭從她懷裏爬起來,表示很嚴肅的說:“娘。我跟嚴肅的跟你說。你別笑。”


    看著兒子掐個腰一臉嚴肅的看著她,如意強忍著笑點了一下他冒汗小鼻頭,“你要跟娘說什麽啊。”


    白敬遲就站在那,麵色柔和的看著沐浴在陽光下的母子倆,那抹溫柔的笑隻看一眼便再也移不開了。


    扭扭揮開她的手指,一本正經的說道:“娘,我最後一遍跟你說,以後要叫我承譽,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再叫我扭扭了,好難聽。”


    如意一愣,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哎喲,我們譽哥這是知道害羞了。”


    “娘...”扭扭一跺腳,又羞又怒。


    “好好好。”如意把兒子抱起來放在腿上。“娘記住了,以後就叫你承譽。承譽。”


    扭扭這才罷休,立刻窩在娘的懷裏撒嬌道:“娘我餓了,有什麽吃的沒有。”


    “有,等著,娘這就去吩咐。”說完,如意將扭扭放到榻上,汲上鞋朝門口走去。


    不多時,便張羅了一桌子菜,都是扭扭愛吃的且是她親手做的。


    看著兒子吃的香,如意眉眼間的笑意更加濃了。“慢點吃,吃太快對身體不好。”說完,給他遞了一杯奶茶。


    一頓風卷殘雲,扭扭表示吃飽了。靠在如意懷裏昏昏欲睡。這麽小連著趕路真是難為他了。


    如意揮揮手,示意青瑩收拾桌子,自己抱著扭扭進了裏間,沒多一會扭扭就睡著了。輕輕的把他放在大榻上蓋上薄被。然後她輕手輕腳的掀起簾子去了外間。


    白敬遲正在看書,聽見腳步聲隨手將書放在桌上抬頭看向她。神色溫柔。“睡了?”


    “恩,累壞了。剛抱進去就睡著了。”如意在他對麵坐下。“你們怎麽忽然過來了?又是偷跑出來的?”偷跑二字讓如意微微蹙眉。


    “這次不是。是師父讓我領他過來的。對了師父還有一封信讓我轉交給你。”說著他從袖籠裏掏出信遞給她。


    接過信,如意的臉色有些不好,猶豫著將信從信封裏掏出來,攤開一看。隻短短幾個字,卻讓她從心底往外冒著寒意。拿著信的手不自覺的發抖。臉色漸漸蒼白。


    察覺到她的不對勁,白敬遲下意識想要把信拿過來,卻被如意搶先一步將信合上重新放迴信封裏。


    “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是不是師父說了什麽?”白敬遲問道。


    如意搖搖頭。故作鎮定的扯出一絲笑。“沒有。最近變天身子不爽,沒事兒。客房已經收拾好了。想必你也累了。去歇會吧。我緩緩就沒事了。“


    白敬遲起身,並沒有朝門那邊走,而是來到她麵前站下。屬於他獨有的氣息撲進她的鼻息。他將雙手放在她的肩膀。低頭看著她。“如意,在我麵前可不可以收起你的偽裝,有什麽事跟我說,我會幫你的。相信我好麽?你這讓讓我很難過。”


    -本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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