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曆默清正伏案批閱奏折,門外忽然輕聲響動,他隻以為是曹榮進出,不想來到他跟前的是一抹飄飄衣袂。

    他抬起頭,瞧見了正是閆秀慧。

    她手中端著一碗飄著香氣的湯,輕輕放到了曆默清桌角。她沒有抬頭,眉眼低垂,一眼望過去,還能看見她微露的鎖骨和白皙的皮膚。

    “請皇上慢用。”閆秀慧輕聲說,精心的妝容使她的來意變得不同。

    也不等曆默清的反應,閆秀慧隻一味低垂著頭,轉身而去,卻一點留戀都沒有。

    曆默清兀自皺了皺眉,等人走後,他才叫來了曹榮,問:“你許她進來的?”

    曹榮諂媚地笑:“惠貴人說不會打攪您,我看她還端了參湯,便放她進來了,要不外頭冷,怕是耽誤了貴人的心思,而且湯冷了,就不好喝了。”

    “你想的還真多,”曆默清瞥了眼桌上的參湯,道,“湯就扔了吧。”

    “那惠貴人也……”曹榮請示。

    “不必管她!”曆默清道。

    曹榮便笑著遵旨了。

    不想此後每日,閆秀慧都會前來送暖湯,且每次都妝容精致,沉默地遞上湯便走。就這樣一連堅持了半個月,閆秀慧的信心倍受打擊。

    夜裏她又去找了方采言,一進門便興師問罪:“你出的破主意!什麽用都沒有!我已經接連送湯半月有餘,可皇上絲毫沒有寵幸我的意思!”

    方采言彼時正在和映荷春華兩人圍著火爐煮茶,不想閆秀慧破門而入,便壞了興致,映荷心中老大不願意,春華卻摸不著頭腦。

    方采言便給閆秀慧倒了杯熱茶,安撫:“你才堅持了半個月就等不及了,一點耐心韌勁都沒有,如何成大事呢!”

    閆秀慧被方采言一邊撫著背,一邊推到椅子上坐下了,手中的熱茶的溫度,順著手掌心傳到身上,她也冷靜了不少,聲音帶著疲憊,抱怨道:“不是我難以堅持,堅持也要給我個動力不是?第一夜還好,皇上還瞧了我一眼,可此後隻是低頭批閱奏折,眼睛都不往我那裏看了,我每日打扮得光鮮亮麗,又有什麽用!”

    “他沒有禁止你入內,已經很好了。”方采言提點。

    閆秀慧忽然想到,這半個月來她去送湯確實沒有一點阻攔,也就是說皇上已經默許了她的行動了。想到此處,臉上才掛了些喜色,可轉瞬又悲傷下去,“默許我進去又怎樣?還不是毫無作為。”

    方采言勸道:“在堅持半個月,若是半個月裏皇上仍舊不為所動,那麽我再幫你想別的辦法。”

    “好吧,”閆秀慧無奈答應。

    方采言便送閆秀慧出門,臨走時又囑咐她噴香。

    迴過身來,春華卻突然迎上來,麵色憂慮,“娘娘,沒想到您竟然幫曾經的敵人。”

    方采言哈哈一笑,“這有什麽,你不要一副這麽擔憂的表情好不好?”

    “可是您自己怎麽辦?”春華的臉色更加擔憂,“如果一輩子都在這長清閣裏度過了,那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長清閣和皇宮又有什麽區別?”方采言反問,“難道不都是牢籠麽?”

    “可至少站得高了,才能看得更遠!”春華試探的問,“娘娘你就一點都不想要爭寵嗎?”

    方采言看了春華一眼,忽然想起上一世春華對她的提醒。

    “那位良皇貴妃品德賢淑,遺世高潔,是皇上最愛的女子。你可知皇上捧著你登上後位,隻是為了讓你替他們擋下刀槍劍雨,好和那人雙宿雙棲。”

    前一世春華還提醒自己明哲保身,不要急躁冒進,這一世她卻在告訴她站得高才望的遠。

    命是不同的,即便在同一個人身上。

    “我累了,”方采言忽然有點疲憊地說,“我想著哪天還完債,我就請示出宮,反正我也是不受寵的妃子,等出了宮,再找個真心人嫁了,幸福快樂的過一輩子。”

    春華不明白,“娘娘,你常說的債,究竟是什麽債?”

    方采言沒有迴答,隻叫映荷扶著自己上床去了。

    春華帶著滿心的狐疑和憂慮,也隻好迴房睡了。隻是一到了夜裏,她就又趁著大家熟睡時,披上黑衣出門,在一處拐角裏,等著她的正是曹榮。

    “今日怎如此驚慌?”曹榮問。

    “得了重要的消息,所以急忙來告訴公公,”春華道。

    “什麽消息?”

    “惠貴人所作所為皆是我家娘娘指使。”春華如實說。

    曹榮很是疑惑,“是何緣由呢?”

    春華搖了搖頭,“我也不懂,大概是為了還債。”

    “還債?”曹榮更加不解,“還什麽債?”

    “娘娘沒說,”春華擔憂道,“但是我可以確定娘娘她真的無意於爭寵了,她還說還完債之後,就請示出

    宮,尋一真心人嫁了。”

    曹榮震驚,“天底下竟還有這樣的娘娘?”

    春華點頭,又道:“春華鬥膽問一句,皇上究竟對我家娘娘存何種感情呢?”

    曹榮想了一陣,道:“該是愛之深,怕之切吧?”

    “怕?怕什麽?”春華問。

    曹榮搖了搖頭,也沒有迴答春華的問題。

    兩人各迴各處,春華卻再難成眠。

    次日夜,閆秀慧一如往常端湯送暖,曆默清便拉過她的手腕,將她放到了自己的懷裏。閆秀慧嬌柔一笑,曆默清低頭,香吻滿懷。

    沒過幾日,惠貴人便成了惠才人,合宮祝福,方采言也不例外,送去了一對玉鐲,取意成雙成對。

    唯一沒送去賀禮的就是陳蓮玉,聽說她在宮裏反而砸了眾多瓷器玉屏,生了好大的氣。

    方采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叫陳蓮玉眾叛親離,就像上一世一樣。再由她安撫,人在脆弱的時候更容易相信依賴別人,所以就等陳蓮玉最脆弱的時候,方采言化身白蓮花去解救她於水火。

    但是現在還不能去,現在陳蓮玉就在氣頭上,到了那裏,恐怕就不是白蓮花救人,而是引火上身了!

    方采言心情因為初步計劃的順利實行而格外舒朗,她決定履行先前的承諾,請映荷吃白切雞。

    不過這有點困難,因為現在方采言相當於不受寵的妃子,平時宮裏供應的飯菜都是粗茶淡飯的,連幾片肉都沒有,她要是張嘴朝禦膳房要,又顯得自己太寒酸。唐唐方泓之女,竟在宮裏淪落成要飯的妃子,這要是傳出去,方采言可真就一點麵子都不剩了。

    不要飯,那便偷吧!

    映荷聽到這個主意,著實嚇了一跳,急忙反對,“偷比要飯還丟人呢!這可不行!”

    春華也說:“不如我去跟禦膳房說吧!”

    方采言搖頭,“偷,若是抓不到自然就不會丟麵子了,況且我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宮裏根本沒幾個人認得我,”她向映荷眨了眨眼,“還記得上次咱們偷去閑情偶榭嗎?”

    映荷便想起來,心中竟然莫名有些激動。

    “咱們就還像上次一樣,神不知鬼不覺。”方采言笑嘻嘻地說,“而且現在你的宮女衣服那麽多,也不用再費周折去別人那裏拿,直接穿你的就好了。”

    春華立刻跪下,道:“娘娘萬萬不可,您是貴人,若是

    被……”

    “哎呀,你怕什麽?”方采言上前扶她,“出了事也是我擔著,絕對不會讓你們跟我受罪的!”

    “奴婢不是怕自己受罪,奴婢……”

    “我知道!”方采言又打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你忠心耿耿,可是我取得了第一個進步,也得讓我慶祝慶祝嗎!”

    “對呀春華,”映荷附和,“你就別攔著了。”

    春華搖頭,堅定道:“你若是堅持去,春華就不起來了!”

    方采言無奈地看了看映荷,映荷撅起嘴,很是不甘。

    方采言也想著玩,畢竟大好的青春時光,可不能讓春華這般固守禮教的人約束了。可是春華偏偏不讓去,方采言擰起眉毛,一邊想著對策,一邊想著白切雞的味道,口水禁不住流了下來。

    美食比天大!

    不能去禦膳房,那我就出宮!

    “好吧,不去就不去!”方采言很是心痛地說,春華這才露出安心的笑容,終於站了起來。

    映荷很是委屈地看向方采言,眼神在說:小姐,決不能屈服!

    方采言眨了眨眼,過了一會兒,突然對春華說:“春華啊,我這兩天又咳嗽了,你去看看還有沒有藥材了,再幫我熬一碗中藥喝吧!”

    春華疑慮,“奴婢最近沒聽您咳嗽啊!”

    “哎呀,嗓子發緊嘛,”方采言催促,“快去快去,我難受的很!”

    春華半信半疑地離開了。

    方采言立刻招手叫映荷過來,附在她耳邊說了些悄悄話,映荷忽然就變得異常興奮,然後跑了出去,迴來的時候捧迴了一堆小黑子小橙子的太監服。

    兩個人關好門,做賊心虛地換上各自看得上眼的衣服,又戴好帽子。

    映荷忽然愁苦了臉:“小姐,咱們沒有出宮的令牌。”

    “傻丫頭,”方采言拍了映荷的腦門一下,“你忘了小黑子來長清閣之前是幹嘛的了?”

    映荷立刻轉悲為喜,“啊,是搬煤的!”

    “快翻翻這些衣服,看哪個口袋裏有令牌!”方采言道。

    兩個人一通亂翻,卻一無所獲。

    “趁著沒人咱們快把衣服送迴去。”方采言扣了扣有些鬆的腰帶,“到太監房再翻翻令牌藏哪了。”

    於是兩人一人一捧衣服,飛快地去了太監房。

    沒想到

    進了屋,正趕上小橙子迴來,他剛想要取衣服換上,一打開櫃子門,發現竟然一件衣服都不剩了,正要大喊有賊!

    方采言和映荷就撞了進來。

    方采言很是趾高氣揚地將衣服扔到小橙子麵前,“還給你!”又惡狠狠地說:“此事不可聲張,要是傳出去了,我就把你送去鍛造司,讓你好好享享福!”

    小橙子自然嚇得大氣不敢出,連連叩拜,道:“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方采言像審犯人一般問道:“你可知小黑子的出宮令牌在哪?”

    小橙子未表忠心和殷勤,急忙把放在衣櫃頂上已經落了灰的令牌,擦了擦遞到方采言麵前。

    映荷接過,轉呈給方采言。

    方采言和映荷相視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的支持就是我的動力,我會努力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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