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駕!護駕!”五皇子大聲唿喊起來,一麵對聖人說:“父皇,你沒事吧。”

    泰和帝搖搖頭,目光沉著的看了五皇子一眼,五皇子突然被這目光看得有些發怵。見泰和帝身邊的文臣武將都十分沉著,連林如海這樣的文臣似乎都沒有受到驚嚇的樣子,至於伺候的宮女太監,他們早就養成天塌下來也不敢表現出慌亂的本事,否則也到不了泰和帝身邊伏侍。看著這樣冷靜得反常的眾人,五皇子心中一陣發虛。

    泰和帝看了五皇子約莫有一會子,盯得五皇子有些內心發毛了,才說:“那邊什麽事,將他們都叫過來。”

    五皇子聽了一呆,有些諾諾的說:“父皇,不先查刺客嗎?”泰和帝身邊的小太監得了戴權眼色,不敢怠慢,立刻就去傳話,三皇孫和八皇孫離泰和帝所在高地不近,但因泰和帝所在地勢高,眾人行為一覽無餘。

    約莫一刻多鍾,三皇孫、八皇孫及身後一眾侍衛才走到泰和帝跟前,請安之後,泰和帝抬起頭來細問經過。

    八皇孫永瑞抬頭看了父親五皇子一眼,見落在地上的箭羽和完好無事的五皇子,微微一皺眉頭,便沉著應答:“迴皇祖父的話,我在前頭林子裏頭射殺了一隻白狐,後來白狐走出草叢,皇孫看到白狐眼睛上還有一支箭,三哥又說狐狸是他先射中的。於是皇孫心想,許是三哥先射中也為可知,因而皇孫便不欲和三哥相爭。後來,吳公公就過來叫皇孫,皇孫就和三哥過來了。”

    林如海站在泰和帝身後,看了一眼這兩位皇孫:兩人皆是俊眉修目,麵如冠玉,俱是難得的好相貌。三皇孫如今一十六歲,年少翩翩,臉上卻帶著一股不合時宜的冷峻。八皇孫今年一十四歲,亦是俊美少年,如今侃侃而談,眼光中帶著一絲狡黠。

    泰和帝聽八皇孫說完,抬頭對三皇孫說:“永珺,永瑞說的可是屬實?”

    三皇孫拱手行禮後說:“皇祖父,孫兒以為,誰先射中白狐並不打緊,倒是皇祖父的安危更加重要。孫兒見皇祖父腳邊有一支箭羽,不知怎生迴事?”

    永瑞聽了這話,心中一驚,暗道不好:他原是聽了父親的話,故意和永珺相爭,吸引龍禁衛注意力,父親隻怕有其他計劃。如今皇祖父問話,他不欲讓皇祖父覺得自己爭強好勝,因而先發製人,說白狐是三皇子先射中的,顯得自己極為謙讓。加之他身邊侍衛多,侍衛皆是向著他的,這謙恭名聲本是必然得到了。不想三皇子並不接他的茬,直接去關心泰和

    帝安慰,他隻占個謙恭,卻讓三皇子占了孝順,比起來到底是自己落了下乘。

    泰和帝聽了,才命人拾起地上箭羽,箭簇上赫然便是太子的標記。泰和帝看了,臉色一沉道:“好大的膽子!”

    五皇子見了,臉上神色不顯,立馬跪地上說:“父皇息怒!”林如海、柳芾等臣子和眾太監、宮女見了,也立馬跪下說:“皇上息怒。”

    泰和帝擺擺手,問:“太子現下何處?還不給朕拿來!”

    五皇子見問,垂首道:“未曾見著皇兄。”又轉身對柳芾說:“還不著人去尋!”柳芾躬身答是。

    泰和帝抬起頭來,目不轉睛的盯著五皇子,看得五皇子有些發毛。泰和帝轉而對柳芾道:“拿下吧!”五皇子麵上不顯,心底到底劃過一絲得意。

    永瑞可沒他父親那樣沉著,自以為隱秘的瞥了永珺袍底一眼,眼角劃過一絲得意,傾刻間又恢複平靜,仿佛得意之色從不曾出現在他臉上過。為了不讓人察覺,永瑞的動作很小,半低著頭並未抬起,因而隻瞥見永珺袍腳,但他的神色到底落入泰和帝和林如海等人的眼底。

    柳芾麵不改色,出劍如風,五皇子還來不及得意,柳芾的劍就搭在了五皇子的肩上。因五皇子到底是皇子,柳芾寶劍並未出鞘。五皇子麵色一沉,道:“柳將軍,這是做甚麽?!皇兄箭射父皇,企圖謀逆,你們也反了不成!”泰和帝見了柳芾突然對五皇子發難,也是一愣,再看了一眼神色沉著冷靜的林如海,泰和帝便知柳芾如此行為,並不出乎林如海意料之外。兼之想到今晨柳芾稟告自己的話,便默許了柳芾行為。

    這變故來得極為突然,八皇孫身邊的侍衛多麵上閃過一絲驚懼,八皇孫更是臉色發青,沁出一絲冷汗。但永瑞並非愚人,並沒有做出出格行為,隻是憂心的看著架在五皇子肩上的劍。永瑞漸漸捏緊雙手,如果有一天柳芾落在他手上,他一定讓柳家全家付出代價!

    泰和帝麵上閃過一絲淒涼,轉身對林如海說:“林卿家,你來問吧。”

    林如海躬身說是,才轉身對五皇子說:“敢問五皇子,五皇子為何篤定是太子忤逆皇上。”

    五皇子見問,麵色一凜道:“這箭簇上是皇兄的標記,這還有假不成!”

    林如海麵不改色的說:“有時候,證據太過明顯,反而讓人覺得太過匠心,叫人疑心栽贓嫁禍。這箭簇上雖然有太子殿下的標記,卻不足以證明大逆不道之人便是太子。若要證明此箭是太子所

    射,還要找到太子殿下和射箭之人,對質後方能確認。”轉而對山坡下站著的三皇孫、八皇孫等人說:“不知太子殿下何在?”

    三皇孫身後的侍衛緩緩走出來,一壺酒澆在臉上,三皇孫雙手遞上錦帕,那侍衛也不客氣,單手接過之後擦淨臉上油彩,赫然露出太子的樣貌來!五皇子見了驚得渾身一顫,幾乎站不穩身子。柳芾單手用劍鞘一托,扶五皇子站穩,複又將劍鞘依舊壓在五皇子肩上。

    八皇孫永瑞見了父親被製伏,驚唿道:“父親!”

    太子卻走出一步,跪在地上道:“父皇,兒臣和永珺一直在一處打獵,有八皇侄為兒臣作證,至於誰想陷害兒臣,兒臣不敢妄斷。一切求父皇為兒臣作主!”

    泰和帝見永珺身邊的侍衛竟然是太子,也是一愣,顯然這亦出乎他預料之外。五皇子隻覺兩眼發黑,林如海和柳芾卻並不覺得意外。半日,泰和帝才對林如海說:“林卿家,這一切皆是怎麽迴事?”

    林如海跨出一步,跪下道:“微臣求皇上恕臣自作主張之罪。”泰和帝說了免禮,又說你細細道來,若是有理,朕不治你的罪。

    林如海才站起身來說:“那箭簇飛來,直射皇上,五皇子是第一個有所行動的。隻五皇子的行動卻奇怪得很,他既發現有人對皇上不利,便是要護著皇上,也該背對皇上,護在皇上身前才是。五皇子這樣直撲皇上身上,若是當真有刺客,五皇子如此行為不但不能護著皇上,反而令皇上行動不便,豈不對皇上越發不利?微臣還有一句冒犯的話,還請皇上恕罪微臣才敢說。”說著林如海又對泰和帝一禮,前麵一篇話自然是對五皇子及眾人解惑的,後一句卻是對泰和帝說的了。

    泰和帝點點頭說:“說吧,朕恕你無罪。”

    林如海複又站起,接著說:“皇上明鑒,若是當真有人行刺,該當是箭羽連珠射來才是。既然已經冒犯天顏,便要一不做二不休,漫說定要治聖上於死地,便是在這裏的所有人,五皇子也好,微臣也好,柳將軍也好,眾宮人也罷,全都死於亂箭之下也沒有什麽。卻唯獨不能箭已離弦,又突然收手。皇上且想一想,這謀逆之人已經射出冷箭,已經犯了死罪。偏他又沒有得手,除了暴露自己,還有什麽好處?故而微臣推斷,謀逆之人便在咱們這些人當中,因為怕傷了真正的正主,才不敢索性萬箭齊發!”

    五皇子原本的計劃是他伸出左手捋一捋右邊眉毛,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卻是給暗中埋伏神箭手的信號。信號發出之後

    ,五皇子心中倒數三聲,便撲到泰和帝身上,做出保護泰和帝的動作。五皇子手底弓箭手箭法如神,那箭羽不過是衝著五皇子的胳膊而來,五皇子為護駕受傷,賺一個孝順名聲,便又強過太子一頭。便是那弓箭手箭法失常,五皇子已經暗中穿了鎧甲護住要害,五皇子必不會受重傷。事實上若不是柳芾撥開箭羽,這一箭確實射在五皇子左臂之上。五皇子原以為這個計策無論成與不成,於自己皆無影響,不想這一瞬間,林如海便分析出這許多漏洞。

    泰和帝聽林如海說完,點了點頭道:“林卿家為何以為,這人是五皇兒?”

    林如海道:“這裏眾人,以柳將軍武功為高,正常算來,第一個發現冷箭的該當是柳將軍才是。五皇子先於柳將軍一步發現有人放冷箭,便不尋常。加之五皇子救駕動作亦是不合常理。五皇子方才動作,不像是要救駕,讓皇上有先行撤退的時機,更像是刻意賣個破綻給刺客,讓五皇子有在皇上麵前救駕流血的機會。微臣那時就覺五皇子反應委實較為奇特,卻並不敢肯定刺客和五皇子有關。

    後來刺客隻發一支冷箭,這冷箭發來的時機,便是三皇孫和八皇孫相爭,分散眾人注意力的時候。所以微臣心想:刺客便是和三皇孫及八皇孫利益息息相關之人,原本誰找茬纏住對方,分散龍禁衛注意力,誰就有嫌疑。又因刺客因為忌憚傷了在聖上身邊的人,這兩廂印證下來,分散龍禁衛的注意力的是八皇孫,而投鼠忌器,忌憚的是傷了五皇子。如此算來,嫌疑最大的是五皇子。隻萬事皆有巧合,微臣並不願意就此下結論,偏偏此刻,五皇子迫不及待的單憑一支箭羽認定行刺的是太子殿下,反而越發增加了一分自己的嫌疑。因而微臣斷言,五皇子嫌疑最大。”

    五皇子聽了,氣急道:“林如海,你胡說什麽?本王向來最是孝順,為什麽要行刺父皇?”轉而又哭求泰和帝說:“父皇,你要為兒臣作主啊,兒臣一直伏侍在父皇身側,並未離開,何來嫌疑?再說,父皇下令柳芾捉拿皇兄,為何柳芾不問青紅皂白就向兒臣發難?皇兄就為何假扮侍衛,以此洗脫嫌疑?父皇,皇兄假扮侍衛乃是早有預謀的,這足以說明皇兄的嫌疑!”

    泰和帝聽完,亦點了點頭對太子道:“皇兒,你又有什麽話說?”

    本來八皇孫見父親被擒,如墜冰窖,如今聽了父親臨危不亂的一番話,又生出一絲希翼來。

    卻聽太子向泰和帝行禮說:“迴父皇的話,若是兒臣有二心,必然不會用標有自己標記的箭羽。兒臣若當真有

    大逆不道之心,又何必自投羅網?”

    泰和帝又看了五皇子一眼,有些痛心的說:“你當真不肯悔改麽?”

    五皇子一咬牙,憤然道:“兒臣知道父皇偏心皇兄,但又何必定要將兒子趕盡殺絕?兒子這些年一直衷心父皇,尊敬皇兄,想不到依舊不能讓皇兄放心,定然要除之而後快!皇兄,你做了二十多年的太子,還有什麽不知足的?煮豆燃萁當真是皇兄所願麽?”

    泰和帝神色黯然,半日才到:“你當是為何柳將軍突然拿下你,朕卻沒有喝斥他?”

    五皇子聽了這話,神色一滯,迴身看向一直將劍鞘壓在自己肩上的柳芾。

    泰和帝揮手說:“動手吧。”

    五皇子自覺銀光一閃,晃花了自己的眼睛。他親眼見到柳芾長劍出鞘,向自己刺來,他想躲,但是卻不敢躲,躲了便當真讓人覺得自己心虛了。且柳芾動作實在太快,他也躲不開。五皇子閉上眼睛,想不到父皇如此狠心,竟然如此不留餘地的將自己就地陣法不成?

    刷刷兩響,五皇子聽到眾人的驚唿,卻並不感覺疼。須臾,他緩緩的睜開眼睛。此刻,柳芾的長劍已經迴鞘,五皇子並沒有傷著一絲一毫。五皇子低頭看自己時,皇子錦袍已經被割碎,露出穿在內裏的銀質軟甲來。

    泰和帝有些疲憊的說:“今早你來請安後,柳將軍就暗暗告知朕,你比平日胖了一分,朕問柳將軍那又如何,柳將軍便疑心你不是多穿了衣裳,便是裏頭暗藏了軟甲。朕見你氣色極好,便知隻怕你並非增加了衣裳而已。”五皇子聽了這話一呆,迴身看了身後站著的柳芾一眼,他萬想不到這個龍禁衛首領有如此令人吃驚的眼力。

    在皇上遇刺當日提前穿上護身軟甲,憑誰也會覺得太過巧合。

    八皇孫到底是個一十四歲少年,見了父親敗露,沉不住氣,跪在地上道:“皇祖父,父親最是孝順皇祖父,其中必有誤會。這軟甲,不過是孫兒母妃擔心父親圍獵受傷,讓他穿上防身罷了。”

    泰和帝看了八皇孫一眼,眼中又是慈愛,又是失望,還夾雜著一絲心疼。泰和帝聲音中盡是疲態,少了幾分王者之氣,多了幾分長著慈祥的說:“永瑞,你平日最是聰明,今日這樣,朕甚痛心!吳遠並非朕往常慣用的內侍,因臨來鐵網山前,有個小太監生了病,吳遠才臨時頂上來的。連朕都未必能脫口叫出他名字,方才你上來答話,脫口便是吳公公,可見你們五皇子府對朕身邊的一個小內侍都了如指掌!”

    五皇子聽得泰和帝對自己的嫡長子也生了怒氣,不覺心中叫苦,卻是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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