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芾在林大家中養病半月,總算沒了大礙。雖然重傷之後臉色蒼白,有些消瘦,好在內裏筋骨皆未大損,不過將養些時日就可複原。

    黛玉聽了父親說柳芾無事,心中一驚:如此算來,留芾並非重傷不治,前世柳芾得忠順王救助卻不治身亡,隻怕死於忠順王之手也未可知。隻不知忠順王前世為何要幫甄應嘉隱瞞真相,害死柳芾?可憐李罕不過十幾歲少年,到底是心思單純,忠順王便是使庸醫害死柳芾,李罕仍將他當個恩人,白衷心一場。幸而今世讓父親先遇到李罕,如此猛將和忠順王府當再無瓜葛。

    柳芾痊愈之後,並沒有再迴江南任職。泰和帝另任命了冉飛鳴為江南守備,帶今年新招軍士訓練之後直下江南。冉飛鳴不過二十一歲,是平民武舉出身,在駐守北疆時立過戰功。此次冉飛鳴南下,身邊軍士除新兵外,許多什長皆是北疆撤迴的士卒,因在戰場上廝殺過,見過血,和一般地方守備軍不同,別有一股兇悍威嚴。而柳芾留在京城做了龍禁衛頭領。

    孫瑜爪牙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到皇宮內院滅柳芾的口,兼之他們見柳芾竟然任了龍禁衛頭領,乃是在聖人跟前走動的人,早就疑心事情敗露,忙不迭的逃迴江南向孫瑜報信。

    卻說柳芾在前往巡撫衙門狀告甄應嘉時,也想過萬一有所不測該當如何。因而柳芾在前往江南巡撫衙門之前,先將膝下獨子送入京中。柳芾膝下原有二子,誰知長子養到五歲上頭沒了,現在膝下僅餘柳湘蓮一人,人稱柳二郎。柳家乃理國公之後,柳芾原想著便是自己有所不測,柳湘蓮也必有族人照應,才放心大膽的去告發甄應嘉。不想倒遭了孫瑜追殺。

    在林大家中養傷之時,柳芾怕孫瑜爪牙勢大,不欲連累林大,因而隻閉門靜養,並未去管柳湘蓮如何。父子兩個不通消息,柳湘蓮並不知父親已在京中。卻說經過林如海周旋,柳芾得了龍禁衛首領的職位,這日在吏部領了頂戴,才興高采烈的迴柳家。入門一問,柳湘蓮並未在家中,再問時,卻聽聞柳湘蓮和一幫紈絝到了賴尚榮府上。

    要說柳湘蓮在賴家做什麽?卻是因賴尚榮的祖母賴嬤嬤是賈母的親信,一落草就得了賈母的恩典放了出去,專愛和紈絝子弟混在一處。柳湘蓮獨自迴京之後,乏人教導,竟短短幾個月就讓人勾引壞了,被一幫紈絝拉來的。那柳湘蓮本就生得俊美絕倫,偏又吹笛彈笙,無所不能。這日正在賴尚榮家裏串戲。

    柳芾自己若不是得林如海援手,已經死於非命

    。偏離江南前,自己千叮嚀,萬囑咐,讓其好生上進為人的兒子這樣自輕自賤,竟串戲供人做耍,沒得將柳芾氣個倒仰。柳芾到得賴家,衝上戲台,甩手就給了柳湘蓮一巴掌。柳湘蓮唱得正得意,沒注意到來人是誰,正欲大罵,一抬眼看到父親站在麵前,嚇得倒仰,灰溜溜的跟在柳芾身後迴了家。

    卻說閣樓裏頭,賈珍亦在看戲,身旁不是續妻尤氏,卻是尤氏繼母帶來的兩個妹子尤二姐和尤三姐陪著,倒也是一件奇事。如今尤三姐不過一十三歲,生得貌如春花,皎如秋月,正是將通人事的時候。見得柳湘蓮在台上,俊美絕倫,一舉一動,俊眼神飛,看得尤三姐心中漾開一池漣漪。偏生此時一個好生威武的男子衝上台去,不但打了柳湘蓮,柳湘蓮似乎很怕那人,垂首跟著那人走了。戲台之上被如此一擾亂作一團,更亂的卻是尤三姐的心。

    柳湘蓮之兄死後,柳母因憂思過度,也是一病沒了,如今隻剩父子兩個。柳湘蓮隻當父親還在江南做守備,哪裏想著已經迴京,少不得迴去受罰跪了一夜的祠堂。幸而今生柳芾未亡,柳湘蓮亦不過跟紈絝們混了幾月,倒改過自新,後來別有造化,卻是後話了。

    單說柳芾做了龍禁衛首領之後,便慢慢整改龍禁衛,那些高們子弟捐了龍禁衛的頭銜卻不好生當差的,一律不用。另提了家世清白,勤勉上進的子弟,日日操練,如此兩年,龍禁衛一股勢力倒漸漸掌握到了柳芾手中。李罕一十六歲時候中了武舉,也從軍去,卻是去的北疆。

    北疆毗鄰蒙古,亦是一處並不太平的所在,然而若有真本事,晉升倒是極快,是個從軍立功的好所在。

    又說京營節度使王子騰是個有本事的,偏又掌握京城兵馬,向來是林如海忌憚所在。也是因此,林如海並未直參甄應嘉,以防甄太妃狗急跳牆。加之保齡侯史鼐,忠靖侯史鼎皆是賈母嫡親的侄子,史鼐在京中襲爵,史鼎卻是從軍拚來的爵位,手上掌著軍權,亦是不能小覷。又有南安郡王在西海沿子戍邊,亦是和甄家關係匪淺,平安州乃咽喉要地,裏頭駐守的是賈代善舊部,如此算來,甄貴妃手上棋子當真不少,難怪她生出那樣大野心。

    在林如海看來,甄應嘉這等祿蠹蠢貨不足為懼,要除掉甄貴妃和五皇子,便要先將王子騰、史鼎、南安郡王幾人手上的兵權收迴。因而林如海除了暗中扶持柳芾掌握了龍禁衛之外,亦暗中派人滲透到京城、平安州、西海沿子幾處軍中。這一布局,便是數年,甄貴妃和太子便處勢均力敵之狀,誰也不肯輕舉妄動。

    三年之後,便是鐵網山圍獵。前世在這次圍獵中,太子一敗塗地,七皇子漁翁得利,今世局勢卻和前世全然不同。

    五年前,甄應嘉舉薦了個蠱門女子給甄貴妃。甄貴妃因而不惜毒殺了一個宮女,又讓那蠱門女子假扮宮女,一直潛伏在宮中。蠱門最擅使毒,黛玉所疑不錯,太子變得暴躁卻是中了毒。

    原來西域死亡穀中,有一種奇特礦石,這礦石含有毒素,服之令人興奮異常,卻越發暴躁易怒不受控製。因那穀中這種礦石極多,生長草木也含了毒素,飛禽走獸入之,無論是吃了穀中花草漿果,還是喝了溪中流水,亦是中毒。飛禽走獸暴躁起來,便亦相互攻擊打鬥,後死在穀中,日積月累,穀中積累多少禽獸骨骸,死亡穀因而得名。因穀中屍首太多,屍首腐爛之後易傳播疫病,又因有禽獸腐爛後作為草木滋養,穀中草木繁盛,地上腐爛屍首樹葉遍地,穀中形成極厲害的瘴氣,因而人跡罕至。

    林如海得黛玉提醒之後,父女兩個果然查到了《四海異誌錄》一書,書中果然記載了西域有這樣一處地界。父女兩個推敲,其穀中礦物也非什麽厲害毒物,其藥用原理和古時就有的五石散有些類似,不過五石散是人工提煉的,而那死亡穀中礦石,天然含有使人興奮的毒素罷了。但中毒久了,日積月累,總是害人性命的。

    父女兩個查清之後,林如海並未出麵參與此事,而是借柳芾龍禁衛的身份,暗中告知太子。太子亦覺自己越發暴躁易怒,因而暗中徹查東宮,隻一查數月,並未發現異處。

    林如海又揣度:按太子的症狀算來,發作極慢,到不一定是飲食上的問題,因而又告知柳芾提醒太子查器具。最終查來,結果令人大吃一驚:太子所中之毒,並非來於飲食,而是一張禦賜神弓。太子自從得了父皇賞賜,心中高興的很,勤練騎射時,必是將那張射日弓帶在身邊,便是不練習時,亦是常拿在手中摩挲,因而日積月累下來,也中了毒性。

    查清之後,太子不動聲色的將射日弓束之高閣,仍舊時不時的假裝暴怒,不過是在東宮裏頭責備宮人。這些宮人實則是太子徹查之後,覺得不能在用的,在聖人交代讓太子辦理的事情上,太子再未像三年前殿試監考那樣失態過。

    卻說今世又到了那場決定朝堂走向的圍獵時候。這次聖人除點了許多武將並世家子弟外,亦點了林如海一同前往鐵網山。黛玉聽了心中憂心得很,但她雖然推算出甄貴妃在此次圍獵上會有所行動,卻算不出細節。到底不能相幫林如海什麽

    ,因而除了細對林如海說父親小心而外,也無別話。至於防範五皇子,林如海亦是心中有數,不用黛玉操心。

    這日清晨,賈敏、黛玉親送林如海到內堂門口,林礞更是將父親送出城外,眼見聖人圍獵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向鐵網山進發,林礞才迴來。

    自從林如海跟隨泰和帝前往鐵網山,黛玉便懸心不已,賈敏不知兇險倒不覺什麽,黛玉恨不能日日派人打聽消息。好在此次圍獵負責戒備保護的便是柳芾,柳芾本就是個有本事的,又感激林如海得很,倒讓黛玉不覺放心一二。

    卻說鐵網山上,太子、五皇子、七皇子、三皇孫、八皇孫、十皇孫、另有許多武將家中子弟如:陳也俊、衛若蘭、馮紫英等盡皆在場。林如海乃是文臣,不過陪在泰和帝一側說話。

    泰和帝年輕時尚極愛騎射,如今年紀大了,不過開弓做做樣子,剩下的,亦是讓年輕子弟各憑本事爭去。

    鐵網山上的飛禽走獸,大多是各地敬獻的,養在一處,供皇家子弟射殺頑耍。這日三皇孫騎著白馬,身負長弓,身邊隻帶一個侍衛,便往前方林中走去。

    尋了半日,三皇孫尋到一隻雪白狐狸,三皇孫心想:這隻狐狸毛色極好,可別糟蹋了,因而拉弓瞄準,一箭射出,正中白狐眼睛。三皇孫拍馬趕上,正欲彎腰去撿時,一箭射來,那白狐眼睛中箭,尚在掙紮,便又飛來一箭射在白狐背上。三皇子一見白狐背上中箭,血色染紅了皮毛,好好一張上等皮子浪費了,不禁迴頭怒目而視。

    那射在白狐身上的另一箭,卻是八皇孫永瑞射的。永瑞見白狐中箭,嘴角一揚,手一招,對身邊的侍衛道:“還不去將我射中的獵物取迴!”那侍衛果然上前一步,意欲撿那白狐。

    三皇孫亦不相讓,馬鞭一甩,卷住白狐一提,搶在手中。

    自元後死後,後宮之中甄貴妃獨大,這八皇孫永瑞是甄貴妃親生的孫子,多少人巴結。而太子自從上屆殿試失態,便惹了聖怒。後又因太子喜怒無常,每每懲罰宮人,口碑不好,漸漸的,這三皇孫在宮中反而不如八皇孫受重視。

    因而永瑞笑道:“三哥好沒道理,我射中的狐狸三哥搶去作甚?”

    三皇孫亦不相讓,冷笑一聲說:“既是你先射中的,怎麽狐狸到了我手中?”原來三皇孫覺著身邊侍衛多了,一行人動靜太大,獵物聞風而逃,必是獵不著什麽東西,因而隻帶一個親信侍衛在身邊。如今八皇孫擺明了故意與自己為難,他若是不先搶獵物,和

    對方爭辯,八皇孫身邊一眾侍衛必是胡說八道,有理說不清楚,不如便不合他講理。

    果然見永瑞鞭子一揮,冷哼一聲說:“你們方才看見沒有,是誰先射中那隻白狐的?”八皇孫身邊侍衛果然齊聲道:“是八皇孫殿下。”

    三皇孫並未說話,隻沉吟想:永瑞平日行事並不跋扈,今日如此反常,隻怕是故意惹事,卻是要將眾人目光吸引過來,隻怕另有別圖?因而三皇孫不與永瑞相爭,隨手一扔,將白狐扔道永瑞麵前說:“給你就是。”

    誰知八皇孫並不領情,又糾纏上來。三皇孫抬眼一看,果然有不少龍禁衛已經被吸引過來,三皇孫暗道不好。忙對身邊侍衛使個眼色。那侍衛臉上塗了油彩,看不清相貌,隻低頭暗暗一笑。

    卻說泰和帝見今日日頭極好,並沒有呆在營帳裏頭,而是尋了一處地勢高,視野好的所在,撐了華蓋傘儀,設了椅案酒席,坐在那裏看王公貴族們打獵。見著兩個皇孫相爭,問道:“那裏發生了何事?”

    果然有侍衛報說:“迴皇上的話,三皇孫和八皇孫同時射中一隻白狐,兩人互不相讓呢。”

    一旁伏侍的五皇子上前笑說:“永瑞越發不懂事了,便是他先獵著,也應讓這永珺,哪有和兄長相爭的?”正說著,一隻箭羽飛來,五皇子大唿:“父皇小心!”飛身撲到泰和帝身上。但那飛來的箭羽並沒有射在五皇子身上,卻被柳芾用劍鞘撥落。

    五皇子見落在地上的箭羽,眼底閃過一絲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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