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雪霽初晴,屋簷樹梢掛著幾縷冰棱,黛玉起了個大早,和林礞、香菱幾個在院子裏頭堆雪人。前世這個元日,黛玉已經在京城了,當時尚在喪母熱孝中,難為她不足七歲,卻不能表現出絲毫感傷情緒,生怕觸了賈府眾人眉頭,越發說她不吉。今世父母雙全,兄弟康健,黛玉心中極為滿足,也許多感慨。

    賈敏自從解開心結,不但身體複又康健許多,臉上顏色也極好,林如海都說她看上去越發年輕了。這日她穿著大紅羽紗麵白兔皮大氅站在院子裏頭,看著幾個孩子頑耍。

    忽地,外頭鼓聲大噪,竟是百姓敲鑼打鼓前來賀節。除了送來各色土儀禮物表達心意不提,又有好幾塊讚美林如海林大人清廉有為的牌匾。賈敏少不得命管家收了,又讓林大捧出好些銀花生謝過眾人。

    開春過後,除了忙著收這一季的鹽稅、發放鹽引,自是將去歲就采購好的春種發往各州府,林如海亦是忙得很。

    卻說金陵甄府裏頭,甄應嘉前兒一心發愁料理秋冬一季的上用衣料,因而隱隱覺得諸事不利,卻不及細想裏頭蹊蹺。如今閑暇下來,又得了府上清客進言,方察覺起來。以前林如海在金陵為官,兩人雖然道不同不相為謀,倒有互不相犯的默契。怎麽今年林如海再三針對起自己來?甄應嘉也暗暗疑心林家查到自己圖謀,又恍然不知自己哪裏出了紕漏。

    甄應嘉細想半日,提筆寫了兩封信,一封送給京城甄貴妃,告了林如海一狀。一封寫給賈母的,卻是添油加醋的細數林家如何逼人太甚,卻半點不提自己圖謀不軌。一麵又細細定了計策,準備再度報複林如海。將將安排妥當,不想管事卻急急進來說:“老爺,不好了!”

    甄應嘉去年年底大病一場,將將好些,見了氣急敗壞的管事,甄應嘉怒道:“甚麽事這樣風急火燎的?辦事越發不穩重了,你若再不好不好的瞎吼,觸我黴頭,小心我打爛你的嘴!”

    那管事戰戰兢兢的說:“老爺……老爺你看……”說著雙手遞上今日剛去衙門取的邸報。

    甄應嘉接過一看時,邸報上明明白白寫著:念在林如海賑災有力,對社稷有功上,特升林如海為戶部尚書,即日啟程迴京任職。

    甄應嘉看了,一屁股摔坐在太師椅上,半日才傳了心腹道:“快去找蠱門的人撤了盤口!”

    半日之後,甄應嘉的心腹迴來,愁眉苦臉的說:交易是撤了,但是定金卻不會退。若是再要下盤口時,需另交定金,且尚書令家人身價可要水

    漲船高!

    甄應嘉聽完,直氣得發抖:林如海騙自己十幾萬銀子,自己白病一場,他得了高升的實惠。這蠱門又欺人太甚,白費一筆銀子,卻見風使舵,並不辦事。自己怎麽如此流年不利?

    數日之後,戶部官員來宣了調令,賈敏複又繁忙起來,收拾打點,準備雇船北上。戶部尚書為一品大員,想來不會再外放了,因而這次進京不但要將許多家私都帶上,田莊鋪麵也要尋了最妥當的莊頭、掌櫃托付,倒是一刻不得閑。幸而黛玉理家數月,又有前世打理瀟湘館的經驗,辦事頗有章法,能為賈敏做臂膀,母女兩個齊心協力,倒比賈敏一個人忙裏忙外省事許多。

    其他家私倒罷了,不過是書籍字畫古董為重,多雇幾條船,路上小心便是。家具京中宅子是全的,因而鹽政官邸這套送迴蘇州老宅便是。真真讓人可惜的是兩個孩子的先生。黛玉的先生自不用說,當代大儒,等閑讀書人拜不到他門下,便是礞哥兒的啟蒙先生,亦是曾中過進士的大儒。這兩位先生在都有家小在江南,隻怕不會北上。

    黛玉心中自然可惜,心中卻留一絲希翼:心道,前世劉先生再過兩年便會北上,且收了十皇孫做關門弟子,此生劉先生未必不願北上。

    這日林如海帶了黛玉,備了重禮到劉先生府上答謝師恩時,劉先生笑眯眯的收了,還笑言有緣自會再聚。

    一切收拾停當,擇了吉日,林家雇了三條大船浩浩蕩蕩的出發。一條客船是林家人乘坐的,不過另運些細軟家私。一條船是跟著北上的下人乘坐的,亦放了些衣料箱籠。一條專運屏風擺件等大件家私,一些願意北上的家丁護著。

    出發現,賈敏專程問了英蓮和封氏的意思,英蓮是跟著北上還是迴家母女兩個守在一處。封氏想著英蓮進了京,跟著一品大員千金外出漲見識,對她有益無害。如今英蓮一十一歲,再做兩年伴讀說親也是極好的。再說自己沒個住處,在父親莊上投靠。英蓮如今出落得越發好了,若是迴到父親田莊上,以父親的品性,為了錢財強為英蓮配個不好人家也未可知。因而母女兩個商議,英蓮仍隨林家北上。

    林如海又問了李罕和李頭龍意思。李罕如今一十四歲,正是漲功夫的時候,因而留在江南。於是林如海在書院為李罕打點一番,又留了一筆錢才,李罕再三拜謝了林如海。啟程那日,李罕在碼頭直站到林家幾艘大船行遠,已經看不見人了,方起身迴去。

    卻說賈母早就有心撮合兩個玉兒,隻王夫人和賈敏都不應承,

    賈母心中便有些不喜。這日又接了甄家來的信,賈母、王夫人、王熙鳳幾個一處看了,賈母好生生氣道:“我原說敏兒嫁到書香仕宦人家,處世必是越發妥當的,不想卻行事這樣沒有道理。這甄家和咱們家是老親,上百年的交情,姑老爺怎麽就這樣逼迫甄家捐那樣大一筆財物?便是受了災,不過少幾兩收成,姑老爺二品大員,總少不了他的供奉。那些個刁民遭災與他什麽相幹?為幾個受災的刁民這樣逼迫起自家老親來。得罪了人,將來要人幫襯扶持時才有他後悔的時候。”

    王夫人聽了,在一旁不冷不熱的道:“老太太素日是個明白的,怎麽這件事上卻不明白了?姑老爺如今可是一品大員了,怎麽老太太還說二品大員呢?”

    王熙鳳聽了,亦在一旁笑道:“是呢,小的這就給老太太賀喜。姑太太請了一品的誥命,老太太也麵上有光,怎麽還生起氣來?”說完,一雙丹鳳眼一轉,又恍然大悟道:“說起來,林大人就是賑災之後就高升了呢?”

    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兩個一唱一和,雖然口中說的是奉承的話,卻話中帶刺,明裏暗裏指著林如海賣了老親求了榮升。賈母亦是活了一把年紀的人,哪有聽不出來的?揮揮手道:“罷了罷了,左右敏兒還未進京,進京之後我再問問是否有什麽誤會吧。這會子我也乏了,你們先下去,我且眯一會子。”王夫人和王熙鳳兩個自是點頭應是,退了出來。

    出來剛剛過了抄手遊廊,王夫人就道:“你數日自負得很,隻當自己是個巧的,他日見了你這位未曾謀麵的姑媽,得仔細打起精神來。別一不小心被人賣了還替人數錢。”

    王熙鳳笑道:“太太說的這是什麽話,您才是我嫡親的姑媽呢。我人又笨,嘴又拙,年紀又輕,麵子又薄,隻跟在太太後頭小心些罷了。我隻不做那出頭的椽子,姑太太賣了我做什麽?”兩個說笑幾句,各自迴房。

    林家今年春日北上,黛玉透過傳闖,隻見兩岸碧柳如絲,景色如畫。在運河中行船月餘,這日棄舟登岸,早就先行北上的林二等人帶著下人力夫來接。因此次林家闔家進京,帶的家私極多,許多力夫一箱一箱的家私抬上車,一輛接著一輛的往林府運去。

    林如海扶著賈敏上了馬車,再將黛玉和礞哥兒也送上車子,自己翻身上馬,騎行在母子三人馬車一側。這京城裏頭,一根屋梁倒下來能砸中三個貴人,因而百姓見了這樣陣仗,早就讓出一條道來。

    自進了城,黛玉透過紗窗見街上景物,隻見街市繁華,人煙阜盛

    和前世一般。隻自己再不用寄人籬下。

    進城之後,隻見街邊一座茶寮圍著許多人。黛玉聽隱約聽著一個人道:“呸,看這浩浩蕩蕩的車隊箱籠,還不知道在地方上貪弊多少呢?真真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因馬車駛過了,後麵的卻聽不見了。

    卻說那茶寮支著幾個棚子,雖然甚是簡陋,地麵兒卻很廣。裏頭有說書的先生,亦有很多閑來無事的茶客,熱鬧得很。

    其中一個衣著樸實,還帶著一個補丁的老漢聽了方才衣著體麵的茶客的話,笑道:“冷子興,這個話卻不能胡說,老漢我在京城活了幾十年。這林大人祖上四代列侯,自己從科第出身,有些家私原是應該的。無憑無據的怎麽就賴人貪汙,壞人名聲?”

    原來方才人群中不屑那人正是古董商人冷子興,素來在江南京城兩處走動。冷子興雙眼一番說:“吳老漢你雖然在京城活了幾十年,卻又去過幾次江南?我常年來往兩處,江南的事是你清楚還是我明白?其他官員三年一任,這兩淮鹽運使一年一任,你當為何?蓋因這兩淮鹽運使是天下一等一的肥缺,常言道三年清知縣,十萬雪花銀,何況這林大人是兩任的兩淮鹽運使。”

    打聽人陰司乃是許多人的本性,喝茶的眾人聽了,一起心思陰暗的自是信了冷子興說的。且誰不知道冷子興是榮國府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素來消息比眾人靈通,他又確然常年來往江南京城兩地,信他的人越發多。於是你一言我一語的打聽起來。這冷子興少不得繪聲繪色的說一遍揚州鹽商何等富甲天下,何等巴結曆任兩淮鹽運使,金山銀山的送。

    又繪聲繪色的描述揚州鹽商鬥富場麵。為圖一樂,甚至有將金葉子往河裏扔的,隻為一睹百姓爭相跳入水中爭搶的場麵。為個揚州瘦馬一擲千金等等更是不足而論。又有家中調教了好幹女往鹽運使府上送的,說得活色生香,眾人聽得津津有味。

    隻眾人不覺著冷子興說話有話得很有技巧:極力渲染揚州鹽商如何豪富,又如何變著方兒孝敬鹽運使,卻並不提林如海如何。但是聽閑話的眾人哪裏注意這些?隻因今日進城的是林如海,就理所當然的覺著林如海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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