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旁人覺得這場決鬥無聊還是精妙,對身處其中的蕭飛雨來說,其實根本不重要。

    遇到一個各方麵都和自己特別像的對手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她覺得就是現在這樣這樣的體驗了,既無法真正取勝,也吃不了什麽虧。

    但她又很清楚,如果一直這麽打下去,輸的人一定是她而不是木道人,盡管她在招式上還隱隱有克製他的趨勢。

    兩人的武學套路非常接近,甚至連慣用的破解之法也差不多,隻比這些的話,蕭飛雨自信能和他打個一百年維持不敗,但真正的決鬥之中,比的卻不止這些。

    木道人長她三十歲,就算對劍的理解和她差不了多少,但在內功上卻絕對要比她多三十年的積累。

    在兩人旗鼓相當,劍意皆成的情況下,這多出來的三十年積累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簡單來說,蕭飛雨她耗不起。

    最先看出這一點的人自然還是離得最近的獨孤一鶴。

    他眯著眼吩咐自己的七個徒弟,千萬別再走神了,若是他沒估錯,不消十招,謝霖就會有所變了。

    “以謝公子的年紀,的確是不能與木道人一直耗下去的。”孫秀青最先反應過來,她目光灼灼,眼神裏滿是佩服,“但他究竟會怎麽變呢?”

    事實上蕭飛雨比她更想知道到底要怎麽變。

    方才那一番試探徘徊下來,她的內力已耗去了三分之一,要是再這麽跟木道人慢悠悠地玩下去,她不僅要輸,還會輸得半點扭轉之勢都沒有。

    沒有一個劍客會想要這樣的決鬥結果,蕭飛雨也一樣。

    可問題是,這麽令人找不出破綻的木道人,她究竟要怎麽打呢?

    靜下心來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她隻覺太和殿頂上的風都停了下來,耳邊萬籟俱寂,視線所及之處,隻有被月光照得宛從天上來的兩儀神劍。

    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來,之前在西方魔教和那個武功超過自己的三護法打時,她因為無法預料結果,所以幹脆根本沒有考慮那麽多,所有的招式都是隨心而動,半點不講章法,但後來反而卻讓阿飛讓出了主導地位。

    當然,三護法後來會敗在他們手上也有巧合因素。

    他聽到玉羅刹的名字就冷靜不了,全無高手應有的克製之心。但既然現在沒有別的辦法,不妨就試一試唄?

    這樣想著,她幹脆在木道人的兩儀神劍重新刺過來時果斷迎了上去。

    就連木道人也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忽然衝上來而不是選擇化解這本該相當容易化解的一劍。

    從蕭飛雨的角度,幾乎是清楚地看到了木道人在這一瞬間露出的驚訝表情。

    隻是這個瞬間實在太短,短得讓她隻來得及拂出兩道劍氣來。

    刹那間風聲激蕩,劍光漫天,木道人的表情也變得再嚴峻不過。

    沒能看清這番變化的人尚在雲中霧中,而看清的人則是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我要是沒記錯,他如今也不過十八歲?”獨孤一鶴道,“竟已能如此熟練地控製劍氣了?!”

    “不,準確來說她還沒滿十八。”邊上忽然插進來一個聲音,“她生辰可是在六月。”

    是來晚了的陸小鳳。

    他這句話一出口,就叫獨孤一鶴的弟子們同時望了過去,唯一的例外便是還能看明白這場決鬥的孫秀青。

    陸小鳳摸摸鼻子,對好奇他身份的峨眉弟子們解釋道:“我們是朋友,認識很多年了。”

    他這兩日一直在查城中秘密流通的禁軍令牌,查來查去最後竟查到了朱停頭上,偏偏朱停現在又不見蹤影,以至於他今天耽誤了決戰的時辰,現在才進到宮裏來。

    不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也大概猜到蕭飛雨為什麽會忽然這麽有上進心地給木道人下戰帖了。

    何況這麽重要的場合,西門吹雪這個醋王居然不在,任由峨眉的小姑娘這麽一臉仰慕地看著蕭飛雨,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一定有問題。

    但不管有什麽問題,他都相信蕭飛雨,也相信西門吹雪。

    所以此時此刻雖然還存了一肚的疑惑未能解開,但他還是安心上了太和殿頂看決戰來了。

    他和獨孤一鶴及其弟子打過招唿後,蕭飛雨也徹底進入了“亂拳打死老師傅”的狀態。

    她手裏還握著袖白雪,可對她來說,手邊的其他一切也都是劍,且還是不弱於袖白雪的劍。

    木道人原本就驚訝於她在劍法上遠超常人的造詣,此刻見她這麽豁出去地使出劍氣,自是更驚訝了。

    他不是沒見過天才,武當上上下下那麽多弟子,天資卓絕的多的是,可這群人加起來,或許還不如一個謝霖。

    一個未及弱冠就能輕鬆控製劍氣,到達萬物入劍狀態的謝霖。

    在這一刻,他才終於感受到了威脅,並懷疑起了今夜這一戰的結果。

    不過這種情緒也隻持續了片刻,對於木道人這樣的老江湖來說,在決鬥中分心本就是天方夜譚了。

    他死死地盯著對麵人的動作,提防著那些神鬼莫測的劍氣。

    刹那間兩人手上的劍招又轉過三十個變化,叫太和殿頂的觀戰人群目不暇接。

    陸小鳳都連連咋舌:“這才半年,她怎麽又進步了這麽多?”

    所以說他當年對這家夥的第一印象是真的一點沒錯啊,怪物,絕對惹不起的怪物!

    而且蕭飛雨對麵的木道人在這場決鬥裏展現的劍術,也實在出乎陸小鳳意料。

    他看得出,木道人能撐到現在不僅僅是因為江湖經驗和深厚的內功。

    這讓他再也沒了任何錯過當初紫金之巔那一戰的遺憾。

    他相信葉孤城的劍術還到不了這個地步。

    要說誰最認同他這個結論,那必然是還在和木道人決鬥的蕭飛雨。

    她幾乎都要被這人的難纏程度弄瘋了,但越是這樣,她的好勝心也越是被激得再壓不下去。

    兩人打得越來越激烈,動作間帶起的勁風吹起殿頂風沙,發出唿唿聲響。而在風沙之中的兩柄劍則是始終閃著寒光不曾黯去,甚至直逼半空那一弦明月!

    原先覺得無聊的人,此刻也紛紛屏住唿吸,靜待這場決戰的結果。

    在這樣的戰況前,什麽樣的議論和評判大約隻會讓人覺得可笑了。

    蕭飛雨能夠察覺到自己和木道人之間的距離正被拉得越來越近,和一開始那兩不相傷比起來,這樣的拉近對她來說當然是有利的,畢竟她主要的武器還是手裏這把短劍。

    在越來越快越來越多的變化中,白色的短劍也漸漸散發出越來越多的寒氣。

    事實上天池寒岩最厲害的並不是無堅不摧,而是它製成了兵刃後也依然不會消退的徹骨寒氣。

    這樣的寒氣,足以讓內功底子不好的對手直接氣血淤滯。至於木道人這樣的內功大家,雖然到不了那個程度,但也一樣會受其影響。

    其實這也是蕭飛雨第一次將袖白雪真正用出這個效果來。

    以前她總覺得這肯定是她爺爺為了糊弄帝王穀後輩們好好珍惜這柄劍所以隨口一說的,當不了真。現在她知道了,那是因為她以前還沒有將這柄

    劍發揮到極致!

    想到這裏,她不禁咬牙再度逼近眼前的這一身道袍,在所有人的目光裏,頂著即將刺入自己眉心的兩儀神劍,仰著頭送出了她的最後一劍!

    這是萬丈月光都比擬不了的一劍,劍身從反應過來要躲避的木道人左臂上劃過,發出噗嗤聲響。

    風聲蓋不住皮開肉綻的聲音。

    而與此同時,木道人的兩儀神劍也直接刺破了她頭上的竹冠。

    黑緞一般的長發還未落下,已被風吹得四下亂舞。

    半個唿吸過去後,呆住的眾人才聽到風聲中的木道人開口:“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我不服老也不行啊。”

    蕭飛雨:“……”

    你不服老可以,但你為什麽要打掉我的發冠啊!

    雖然她臉做過偽裝,就算散了發也不一定會被識破,但眼下這個情況,真是比輸了還尷尬吧。

    更尷尬的是,說完那一句後,木道人竟還繼續道:“但我還真不曾想到,名滿江湖的南璧,竟是女兒身。”

    蕭飛雨:“???”

    其實這會兒太和殿頂上的風還沒停下,木道人不說話的話,她還有不掉馬直接溜掉的可能性,但他現在這麽一說,還不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了!

    蕭飛雨氣死了,差點想再戳他一劍。

    反應過來的圍觀人群也全炸了,什麽?謝霖是女孩子?!

    而最炸裂的當然是至今芳心明許的馬秀真了,她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道:“這不可能!”

    獨孤一鶴看了看自己一臉崩潰的徒弟,歎了一口氣道:“其實當初她來峨眉時我就有此懷疑,但她既打定主意以男兒身份行走江湖,我便也沒有多問。”

    陸小鳳聽到這話,不由得也勾起唇角對馬秀真道:“所以你知道她為什麽要拒絕你了?”

    馬秀真:“……”

    講道理,喜歡的人是女孩子比喜歡的人有未婚妻有好到哪裏去嗎?!

    大概是看穿了她內心所想,陸小鳳又補充了一句:“而且她當初對馬姑娘你說的也差不多是實話,她的確有個從小定下的婚約對象。”

    馬秀真拒絕聽下去,她覺得她需要下太和殿頂冷靜一下。

    相比她的崩潰,認真欣賞了一場精彩決鬥的孫秀青反應就顯得冷靜多了,甚至在蕭飛雨整理好頭發胡亂紮了一把朝陸小鳳走來時,也依然

    一派仰慕地望著她。

    蕭飛雨這會兒權當看不見別人的打量聽不見別人的議論,這決戰她算是打爽了,可皇帝寢宮那邊具體怎麽樣了她還不知道哪!

    她相信西門吹雪一定有本事控製住局麵,然而皇帝會怎麽對付南王世子她就不敢保證了,所以現在打完了她當然得叫上前來觀戰的親朋好友們一道去皇帝的寢宮看看。

    陸小鳳被她這著急上火的樣子給嚇了一跳:“你怎麽了?”

    她一邊扭頭在人群裏搜尋另外的親朋好友一邊道:“沒時間跟你解釋了,叫上人,我們去陛下的寢宮。”

    陸小鳳:“???”

    獨孤一鶴聞言也很驚訝:“去陛下的寢宮做什麽?”

    她終於在人群另一邊看到蕭曼風,忙踮起腳招了招手,順便言簡意賅道:“南王要在今夜逼宮造反。”

    獨孤一鶴:“?!”

    本來打算再跟她說兩句而跟過來的木道人也:“?!”

    如此大事當頭,一大群正義感十足的武林高手便浩浩蕩蕩地往皇帝寢宮去了。

    路上蕭飛雨總算有時間把來龍去脈跟他們解釋一遍,並告訴他們:“有西門吹雪在呢,皇上應該出不了事,但……”

    陸小鳳立刻會意:“但你擔心你那個小姑娘徒弟?”

    蕭飛雨沉默片刻,道:“不是姑娘。”

    陸小鳳:“……”算了,她也不是第一次幹讓男孩子穿裙子這種事。

    一行人一路狂奔至皇帝的寢宮,正如她說的那樣,南王並沒能夠成事,反而還被和西門吹雪聯手的皇帝近侍製住了,此刻正跪在地上聽候皇帝發落呢。

    蕭飛雨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也不想在這個打算給徒弟求情的時候太過不把皇帝放在眼裏,所以趕到的時候還特地在門外高喊了一聲:“草民謝霖,求見陛下!”

    陸小鳳低聲吐槽她:“你還自稱謝霖啊?”

    她理直氣壯:“不然呢,真名皇上肯定不認識啊!”

    跟過來的諸人:“……”她說得好有道理,我竟無法反駁。

    在皇帝準許她進去的時候,孫秀青終於忍不住輕聲問她:“那你真名是?”

    蕭飛雨覺得這個漂亮妹妹有點眼熟,以前肯定見過,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見過了。

    至於她的真名,既然木道人都已經在這麽多人麵前戳穿了她女

    扮男裝,再藏著捂著也沒意思,所以她幹脆撓著臉道:“我叫蕭飛雨,蕭瑟的蕭,飛鳥的飛,雨滴的雨。”

    “蕭飛雨……”孫秀青低聲念了一遍,“比謝霖好聽。”

    “嗯,我爹取名水平高過我。”踏入寢宮大門前,她這麽迴道。

    皇帝隻請了她一個人進去,其餘人隻能在外麵等候。

    所以進去的時候她還頗有點緊張,但當她拜見完和自己徒弟一個年紀的小皇帝,又看到皇帝邊上的徒弟時,就徹底驚呆了。

    什麽情況?!

    為什麽今晚這種嚴肅的場合,這小子依然是女裝打扮啊!

    見她呆住,穿龍袍的少年天子直接笑了一聲:“謝少俠平時不該見慣我這堂弟如此打扮了嗎?怎的到了宮裏又驚訝起來了?”

    蕭飛雨:“……”這你讓我怎麽解釋。

    沒等她想好到底要怎麽說,小皇帝又繼續道:“今夜發生的事,朕已經全知道了,謝少俠與西門莊主裏應外合,才能騙得朕的皇叔入甕,這是你二人的功勞,朕定會有賞。”

    蕭飛雨聽他態度語氣都很好,忙道:“賞就不必了,草民鬥膽求陛下一件事。”

    小皇帝麵上笑意更甚:“讓朕猜猜看,你想求朕的事,應該與朕這堂弟有關吧?”

    蕭飛雨隻能點頭:“陛下智慧過人。”

    停頓片刻後,她又道:“此次叛亂是南王一人策劃,與他著實無關,他隻是個喜歡練劍的孩子而已,還望陛下——”

    皇帝直接打斷她:“朕知道。”

    蕭飛雨頓時不知道還能說什麽了。

    皇帝既然都這麽說了,那想來心中已經有了決斷,隻是不知道這決斷究竟是什麽,又需不需要她再動一次手。

    見她一臉緊張,皇帝也不再賣關子,直接拉過杵在一旁的南王世子道:“朕今夜見了謝少俠愛徒,十分投緣,所以已經認其為義妹,打算留他在宮中長住,謝少俠以後想見他了,直接拿朕的牌子進宮來就是。”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個侍衛將一塊玉牌遞到了蕭飛雨麵前。

    蕭飛雨:“???”

    恕她不夠聰明,實在是看不透這到底是個什麽操作!

    不過不管怎樣,聽皇帝這個意思,就是不會殺他這個堂弟了吧?

    她稍微放下了一點心,想了想還是接過那塊玉牌,問:“隻要我想見

    了便能進宮見?”

    皇帝微笑著頷首,又推了女裝南王世子一把,說是讓他和師父告個別。

    看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進了內室,蕭飛雨的心裏真是有一萬個問號。

    “這到底怎麽迴事啊?”她問南王世子。

    “……父王被擒後,皇兄就命人脫掉我身上的假龍袍。”南王世子一臉不堪迴首。

    當時他和西門吹雪剛跟南王派來的人離開,南王就讓他在馬車裏套上一身假龍袍,可憐他當時還穿著裙子呢,想來想去,隻能直接把龍袍套在外麵。

    後來進了宮,西門吹雪聯手皇帝的近侍把南王擒住後,竟也主動幫他和皇帝求了一句情。

    皇帝說不管怎樣,先把龍袍脫掉。

    這一脫,裏麵的裙子也就給他這位皇兄瞧見了。

    在那一瞬間,皇帝真是差點笑得跌下龍椅。

    後來審問了一番,確認他的確不知道南王的圖謀後,皇帝就問他,你還想不想活命?

    他當然說想。

    皇帝:“咱們一同長大,你並無謀反之心,要朕殺你,朕也的確下不了手,何況西門莊主都幫你求情了,所以你若是真的不想死,朕可以讓你活著,但你這輩子都得活在朕眼皮底下。”

    這對一個帝王來說已經是最大的讓步了。

    南王世子沒立場要求更多,自然是叩謝聖恩。

    皇帝緊接著又道:“而且你也不能再當南王世子,南王世子是必須死的。”

    他點頭說好,一切都聽陛下安排。

    可他沒想到,這安排就是讓他一輩子都扮作女孩子!並以皇帝的義妹這個身份被看管在宮中!一輩子不得娶妻生子有後代,讓南王血脈就斷在他這裏。

    不娶妻生子沒什麽,可扮作女孩模樣……

    他在蕭飛雨麵前扮女孩子是因為想學劍,可現在南王的事被捅出來,皇帝留他這條命已是萬幸,怎麽可能還讓他繼續習武。

    都不能再學劍了,他居然還是要扮成女孩子?

    在那一瞬間,他實在沒忍住在心中喊了一句皇兄神經病!

    蕭飛雨聽完這裏麵的原委也深有同感。

    但她也無能為力了,隻能拍拍徒弟的肩膀道:“能活著就好。”

    南王世子:“……嗯。”

    師徒倆告了一個不尷不尬的別,臨走時蕭飛

    雨問他是不是一早知道自己進南王府別有所圖。

    他想了想,居然點了頭,道:“否則師父怎麽會願意收我這樣資質的徒弟,葉城主都不願意。”

    蕭飛雨:“……”看來你對葉孤城的執著大於對我啊?!

    之後她就和西門吹雪一道離開了皇帝的寢宮。

    出去之前她忍不住問西門吹雪:“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歡他嗎,怎麽今晚還為他求了情?”

    西門吹雪平靜道:“他要是死了,你會不開心。”

    而在他看來,他的喜歡與否遠遠及不上她開心與否那樣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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