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豆望著這滿桌的佳肴卻哪裏有一些的味口?心中無限的苦悶與傷心幾乎要讓她窒息過去。一滴滴的淚水落在了麵前的碗碟中,韓霸天見了又是心疼又是歎惜,想說上幾句安慰的話也是無用的。

    有的生命,是對愛有企求的;而現在的豆豆,便是如此。當初,一顆真心,如同一年四季的春,一日之晨,清新而執著,放在了童博身上。曾經,也產生了痛苦的誤會,但誤會之後,她以為童博是將自己放在心底最重要的角落的,是的,即使是角落,她也決定繼續著他們的愛情。——然而,今天童博的一席話,是刀子,是利劍,硬生生地將她從他身邊推開。他決然而去的背影,留給她的是無盡的傷痛、害怕、寒冷……

    燈光朦朧,她的眼裏、心裏,卻隻有那個童大哥;命運,為什麽要這樣殘忍地擺在她麵前?

    忽然,一個人衝了進來,大聲喝道:“豆豆!豆豆……”

    剛端著涼菜去熱的韓霸天被那人撞得後退幾步,定神一看那人是童心。正要責罵他莽撞,沒想到對方出手就是一牚,正中額頭,立時倒地。

    豆豆聽見父親驚叫,急忙上前,童心搶上來要抓她;她返身避開,卻打翻了桌上的燭光,燭油點燃了桌布,發出剝剝之聲。豆豆隻顧著去俯身觀察父親傷勢如何,童心輕輕在她肩上一按,她但覺一陣暈眩,頓時知覺全無。

    模糊之中,但見火光越來越大,而父親卻人事不醒,仍然臥倒在地。豆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叫出聲來,卻絲毫也用不上力,終於閉上雙目,任由童心抱著離開了廳子。

    隨即趕來的珠兒望見房內迷煙茫茫,剛進門,一股黑煙朝她衝來,她嗆了幾口煙,撲的一聲倒下來。就在這時,從外麵院子裏奔入一人,全身黑衣,隱約可見正是聞聲而來的尹天仇。他見珠兒倒地,一手挾住了受傷的韓霸天,一手扶起珠兒,飛也似的出了房門。這時,附近的居民見韓宅起了火,也來救援,火勢總算得到控製,但一間廳房內的家具和古玩等,都化為灰燼。而韓霸天受了傷,童心下手雖輕,他的額角還是磕在地上流了不少血。尹天仇將他扶到西廂躺下,服了傷藥。

    珠兒隻是嗆了迷煙,坐在院子曲廊亭子裏吹了冷風便漸漸清醒過來。天仇將韓霸天安置好,才來到亭子裏來看珠兒。珠兒醒來不見父親,先就著了急,聽到他說父親無恙,這才放心。她略略清醒一下,水靈的眸子盯著天仇,欲言未言。但天仇已經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道:“不是我放的火……我趕到的時候已經著火了。”珠兒點頭,對於他,不知為什麽總是感到信任,仿佛他們前世就是相識相知的朋友一般。

    她用濕手帕擦盡臉上灰塵,問道:“你、你是什麽人?”

    原來,她一直以為天仇不過是一個在三花坊打小工的普通少年;可昨夜火場中的他,並不像一個普通人。分明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為什麽要屈就在三花坊呢?難道這裏有他想要的什麽東西不成?

    天仇有些遲疑,對於自己的身世,他不敢也不能輕易泄露。

    珠兒見他麵色為難,站起身來,轉身便走。他們之間,畢竟也隻是初識,有些事情,也許並不如她所想的。

    天仇見她離去,大聲道:“我是尹家的人!”

    珠兒一驚,迴過頭來。

    天仇這才將自己的身世一一道出。珠兒想不到他小小的年紀經曆坎坷,好生感慨。當想到他要麵對的仇人是尹仲這樣厲害的人物,心中的懼怕又更增幾分。她忍不住輕聲問道:“不能不報仇嗎?”問出這句話時,她知道了結果是否定的,對於家仇,天仇怎麽能夠放下?從他曉事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了自己的名字來曆,或者,他的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等待複仇的那一天。

    珠兒邁動著步子,又輕聲道:“我知道了……要你放棄報仇是不可能的……可我、又怕你鬥不過尹仲……”

    天仇覺得一陣熱血上湧,自出世以來,都孤身一人,有這樣的一個好姑娘還記掛著他的安危,他覺得,那是此生最大的希望——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他走上幾步,拉住珠兒的手,將自己胸前的掛墜放入她手內,那是一顆血紅色的吊墜,晶瑩剔透,感覺特別的珍貴。那是他家傳寶物,如今他將它交到她的手中,意思是要她放心,要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珠兒的臉微微紅了,仔細打量著這珍貴的吊墜,又重新將它掛在了天仇的頸上。她仍然輕聲道:“我不要你一個人去麵對尹仲——帶著它,你的父親會保佑你平安——我、我……”她停頓了一下,咬住嘴唇道:“我也會等你的。”說完這一句,飛快的去了。

    天仇握著胸前血紅掛墜,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長廊裏,但墜子上仿佛還有她的手的香氣和溫度,會一直暖著他孤獨的心;他就這樣癡癡的站在那裏,任風兒吹打著他的長發,撩動著他的心。

    天雪明知趙雲對天奇不是真心,卻無法向哥哥說明。尹天奇對她向來疼愛有加,就象所有的兄長一樣,他愛天雪更甚。從小到大,他就對妹妹關心倍至。為了尹天雪,他可以對父親撒謊;他可以花時間去買她喜歡的“寒鴉春雪”,幾百兩銀子的一盆花;甚至於,他也不介意她搶去他的莊主之位,聽說她和童博要同尹仲迴水月洞天,執意同行,怕尹仲對妹妹不利。尹天奇雖是世家子弟,卻生性比較淡泊,思想也遠沒妹妹的複雜。他雖然沒有高深莫測的武功和一唿百應的魄力,卻有一顆善良寬容的心。童博曾說,當念武林之中,功夫高的人多得是,可要找到天奇這樣心胸開闊的人卻少見。一旦天奇繼任禦劍山莊莊主,刀光劍影的江湖之中也會少了許多爭執和紛爭,那將是武林之福。

    可如今,尹天奇在眾人麵前親允娶趙雲為妻。趙雲心計複雜,且自私狠毒,當日對童博何等無情,對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豆豆亦無半分姐妹情誼。尹天雪心裏最討厭趙雲,堅持不肯讓她嫁入尹家。

    童博也想不到事情會到這一步。他們都知道趙雲必然另有所圖,苦於無證無據讓天奇清醒。尹天雪皺眉道:“萬一懷了孩子怎麽辦?”

    數丈之外的童戰聽到她的話呆了,他先前從天仇口中得知天雪與童博分房而睡,便對天雪有了期待;而現在聽她說什麽懷孩子的話來,才頓然醒悟,也全然絕望。即使他們成親不是本意,如今有了夫妻之實,此生和天雪再也不可能走到一處。

    這分傷感,更甚從前。

    尹天仇道:“豆豆的事急,還是告訴童大哥吧。”他從韓宅出來後,直接來到了龍澤山莊,為的就是告訴童戰關於豆豆的消息。想到豆豆落入了童心和尹仲的手裏,兩人都是憂心不已,才想到要告訴童博。可聽到這個震驚的消息,童戰臨時又改變了主意。——既然他們有了他們的人生,那麽,他也要去承擔他的人生吧。他如今唯一能做的,也隻有盡可能讓他們生活平靜,不再充滿戰爭和憂慮。而這個使命,應該由他去背負的;從開始便如此。

    童戰道:“不要了,還是我自己去救她吧。”

    說完衝了出去。

    童博聽見他們說話,天雪指著天仇道:“是那天喊我姐姐的人。”她自然不知天仇是自己的堂弟弟。

    豆豆被童心丟在地上,身上好一陣疼。她爬起來,看見尹仲正忍受著劇痛拿著一支長針縫著胸前被童博引動的舊傷。

    鮮血長流,他臉上的汗水也流個不住。衣衫已經浸濕,手指也在發抖。半天也不能縫下幾針,隻因那樣的痛苦換了普通人早已昏過去。而他,還要自己縫針。童心立刻上前要幫忙,可他一個男子,從來也不曾接觸過諸如針線之類的姑娘玩藝兒,隻輕輕一觸,那尹仲便痛得低聲呻吟起來。

    一旁的豆豆實在看不下去,她皺著眉頭,知道對方要殺自己,她還是無法眼見尹仲忍受這樣非人的痛苦。當即一把搶過長針,粗聲道:“我來!你也真是,受了這樣的傷,也不上點金創藥?”便命童心去找金創藥止痛。尹仲右手拉住了童心,道:“不用了,我熬得住……”說話時,吸了口氣。豆豆恨他的手段狠毒,可若要她袖手旁觀他的痛苦,她又做不到。隻好歎了口氣,取針開始縫線。

    每一針,線從肉出,血珠直冒;尹仲果然不哼一聲,可他額頭的汗珠卻如豆子一般大流下麵頰。倒是童心,毫無心計,在旁邊看著滿是興奮的神色。豆豆看著尹仲如此的痛苦,忍不住又道:“你忍受不住可以叫出聲來的……”尹仲沒有看她,也沒有聽她的話。

    他的腦海裏,在這劇痛之中突然飛躍到遙遠的以前:沒有一絲的涼意的曠野裏,黃土滿坡,連一些可以取食的野菜也找不到。可憐的小女孩已經兩天沒有進食,嘴唇已經發幹發白。她倚靠在他的懷中,低聲道:“爹爹!鳳兒好餓……”她還隻是一個幾歲的孩子,實在受不了這饑寒交迫的景況,終於昏昏沉沉地倒在了父親懷裏,做著這樣的呻吟。他的淚水也是那樣流滿了麵頰,落在了孩子的臉上。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無法保全可憐的小女兒。這時,一條小紅蛇從麵前溜過,但沒能逃脫他的追捕。

    紅色的小蛇,被穿在樹枝上烤著。

    鳳兒充滿希冀,望著香味襲來的小蛇,問道:“爹爹,它可以吃嗎?看起來發紅光呢。”

    尹仲笑著撫摸著她的秀發,道:“當然可以吃。爹爹等下先吃,鳳兒後麵吃,好不好?”鳳兒笑了,天真的孩子不知道父親的苦澀與痛苦。但她執意要問個明白:“爹爹,放逐是什麽意思?為什麽長老們要將你放逐呢?”“為什麽娘不和我們一起出來呢?”尹仲淚水在眼眶打轉,隻含糊道:“是爹爹做錯了事,連累了鳳兒,連累了你娘……”是啊,那個曾經要和他攜手一生的女子已經死在了逃亡途中,可可憐的孩子卻還以為母親存在於世。

    蛇肉熟了,尹仲先吃了一小段,美味可口,也許是很久未進食的緣故;過了一會兒,斷定肉質無毒,他才將剩下的蛇肉放入鳳兒手中。鳳兒慢慢咀嚼著烤好的蛇肉,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了蛇肉,腹中的饑餓之感便不再存在,父女二人相擁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尹仲醒過來。他扶起女兒的小臉,柔聲道:“鳳兒,醒來了,天亮了……”可他的話沒有說完便止住了:可憐的孩子嘴唇發黑,眼眶也發黑,這時他才驚覺鳳兒全身竟然是冰冷僵硬的。他怔了半晌,才緩過神來,大手輕輕從孩子的臉上觸摸著,豆大的淚珠,也一點點落在他的手上;他真正的成為天地之間最孤單的人:孩子離開了他,妻子離開了他,連他曾經想改過自新的心也離開了他。他一躍而起,朝著天地大吼,充滿了對上天不公的控訴:為什麽,一切的宿命要落在他愛的人身上?如果隻是他的錯,就懲罰他好了。可他們,卻要生生的奪去他最愛的人。——既然如此,他的存在必然是為了複仇。為了向世間一切的不公複仇,為了這個世界不能接受他而複仇。所有的過往,都要在他複仇的心中毀滅——他要以天地為奴,他誓與天地為敵!

    “鳳兒,鳳兒……”他說著胡話。

    豆豆沒聽清他說的什麽,但不見他臉上有任何痛苦之意,反而有無盡的溫柔,不覺驚奇不已。

    童心突然道:“主人,她縫好了你的傷,應該可以殺了她!”

    豆豆一懍,望向尹仲。尹仲遲疑的看著她。她冷笑一聲,道:“好啊!我早就知道你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了,快下手啊!”說畢閉上雙目。

    尹仲卻沒再說話。

    童心又道:“主人,是誰傷了你?”

    尹仲鼻中一聲笑,卻極是寒冷,聽得豆豆一陣心驚。童心道:“對了,我知道有個人可以治好你的傷。隱修能治百病,人稱‘老神仙’呢!”

    尹仲一震,反問道:“他是老神仙?”童心點頭。尹仲立起身來,忽然笑了笑,道:“那我倒想見這位老神仙一見。”

    當下,童心在前引路,尹仲隨後。豆豆見二人要去龍澤山莊,本不想去,想到童博那樣絕情的話,她就要狠下心來不再搭理他;可她的心已經不能做主,心道:“現在更好了。我所做的任何事情與你無關,你也管不著我去哪裏。”這樣一想,便決定與他們一齊前往,實是心中對童博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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