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淮河一線洪水滔滔,但齊魯的幹旱卻絲毫不見減緩。


    國泰被濟南府突然發出的蝗災搞得滿頭包。


    雖然他很心疼,卻也隻能從自己腰包掏出銀子來購買‘高價’糧食,填補空蕩蕩的常平倉等,甚至是各地的義倉,好來抑製糧價,好叫受災的濟南百姓們能消消氣。


    但這根本不能消除這場突發的蝗災,或者說是蝗災背後的旱災所帶來的的影響。


    別的不說,蝗災起來的時候正是夏收之前,這場大旱波及了大半個齊魯,其他地方的百姓沒有遭了蝗災的濟南府百姓損失慘重,但夏收也大受影響的。


    清廷雖然又是下旨免稅,又是調集錢糧賑濟,然後這都要入秋了,天上還不見雨水落下,這秋收也要沒指望了。


    蝗災是隻影響了濟南府,旱災影響的卻是大半個齊魯。這事兒絕不是齊魯自身能hold的住的。


    國泰必須把這事兒弄個明明白白,他可不敢相信底下的官員,所以他不僅從濟南城裏出來了,還從濟南府中出來了。


    梁行舟盯著國泰的行蹤好久了。


    “這狗官是終於來了。”


    泰安府外,小百名漢子埋伏在道路兩旁,每個人都披著土黃色鬥篷,不經意細看的話,那跟地麵還真沒絲毫的區別。


    梁行舟悄悄收迴了望遠鏡,另一隻手摸著雙管手銃,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出馬了。


    可這一次他要行刺的是堂堂一省巡撫,露一迴麵也是應該的不是?


    當然,更重要的是,上頭有話,國泰要傷而不死。因為滿清有這樣的狗官,對他們是有弊無害的,天底下的官兒全都是這般的貪婪無德才好呢。


    梁行舟很認同這一條。


    如果天底下的官兒都跟錢灃那種人一樣,他這輩子都沒希望再‘正大光明’的。


    所以國泰這樣的官兒,越多越好,官兒越大越好。


    那每一個人都是稀世珍寶,傷了就好,決不能真打死的。


    今天梁行舟坐鎮於此,做大的目的就是把握‘分寸’。


    泰安府的知府大人帶著一幹士紳屬官已經在城外十裏恭候國泰多時了,結果,結果他等來的卻是一大噩耗。


    巡撫大人遭遇襲殺,賊匪有上百人之多。


    所有人聽了都懵逼。


    上百人之多?他們是誰啊?


    這都已經不是單純的‘遇刺’了,而是真正的襲殺。


    賊人這是想要光明正大的襲殺大青果一省封疆大吏,這簡直是荒唐,簡直是匪夷所思。


    不止泰安府的一眾官員士紳們聽了傻逼,消息傳迴濟南後,泉城上上下下的官僚也全傻逼了。


    並且這一傻逼之旅還是一直流到了京城。


    乾隆是怎麽氣惱的已經不多說了,先下令河督阿克登代理齊魯巡撫,然後和珅快馬加鞭的去了齊魯。


    他要來替國泰擦屁股。


    河西的事兒還沒個結果呢。


    剛帶兵趕到河西的福康安就把李侍堯給參,說他一味的待在大後方,美其名審查同黨,實則是避戰畏戰,如此延誤戰機,才使得河西民亂愈發勢大。


    然後乾隆很果斷的把李侍堯又抓起來了,一同被抓的還有提督剛塔。


    這家夥之前殺了田五自然是立了一大功,可隨後他被亂軍的死間引去了偏路,白白放過了田五死後士氣軍心最是低沉的北路亂軍,以至於亂軍南北兩路合流,打破了通渭縣城,聲勢複振。


    河西的事情正叫乾隆火冒三丈呢,這齊魯又來添亂,簡直是不想叫他老人家快活了。


    “大哥,真要劫殺那和珅啊?”


    梁行舟身側有一中年人有些遲疑的說著。


    “這等大事是不是要往上頭匯報一下才好啊?”那和珅的地位比之國泰可強的太多了。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這可是軍機處大學士,這可是當朝一品重臣啊。咱們要是能一舉將之斬殺,你我的大名,皇漢的聲名,豈不是要再一次傳揚天下?”


    梁行舟一臉的不以為然。


    “何況這事兒我又不是不上稟,隻是先斬後奏罷了。咱們跟上頭消息可不怎麽靈便。”


    這都多少年了,梁行舟還沒有弄清楚自己頭上究竟還有多少層道道。


    反正他發出去的消息,有的很快就被迴複了,有的則需要等上好一陣子。


    現在和珅都已經進入了東昌府,自己這邊才得知消息,要是等上頭迴複,和珅早就進濟南了。那時候再想動手就太麻煩了!


    不過即便現在動手那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得手的。


    有了國泰的前車之簽,和珅如何會不防備?


    他隨身就帶了二百名京旗馬甲,再加上一幹下人,還有其他官員及仆人,隊伍足足上三百人。


    所以強殺是不可能的。


    那就隻能是真·刺殺!


    梁行舟對此一點都不擔憂,這幾年時間他也不是白混的。別處他可能還真找不到機會,但是大運河上麽?


    無聲的發出一個冷笑。


    梁行舟已經看到和珅的死了。


    和珅乘船抵到臨清,然後繼續往南去。


    因為東昌府城聊城才是他的目的地,從這裏有寬闊的官道供他直奔濟南。


    而臨清別看繁華上可以輕鬆吊打東昌,但它到底隻是一個直隸州。


    “你老老實實的給我說,糧倉府庫你們到底虧空了多少?”


    和珅看也不看手中的書冊,這上頭的東西都是放屁的。他直接問於易簡。


    這廝是齊魯的布政使,跟國泰沆瀣一氣,倆人好的穿一條褲子都嫌寬鬆,甚至和珅看了都眼紅國泰怎麽就有這麽一個稱心如意的好幫手。


    這於易簡是於敏中的弟弟,按理說也是頂級的官二代了,可在國泰麵前卻比狗都聽話。


    他可僅比國泰差一級,和珅是怎麽也想不明白內裏的因由。


    就差了一級,怎麽就叫於易簡心甘情願的在國泰麵前低眉順眼,奴顏婢膝,曲意逢迎,投其所好呢?


    這家夥經常和國泰縱情聲色,歌舞升平,花天酒地,不務正業。


    國泰喜歡唱兩嗓子,於易簡別看科舉不行,粉墨登場卻也毫不含糊,居然能與國泰一起玩票,在昆曲《長生殿》中,國泰飾演楊貴妃,於易簡飾演唐明皇,真是一對冤家。在戲裏,他們扮成“君妃”,在現實中,他們扮演“君臣”,不過,順序正好反著。


    如果僅僅是這樣,也不算出奇,最讓人血噴的是於易簡的“長跪白事”。長跪可不是單單長時間跪著,而是端直著身子雙膝跪地,如同侍長輩。


    於易簡在齊魯巡撫大堂,在國泰麵前,就好像沒長骨頭,恬不知恥,低三下四,反複上演“長跪白事”的鬧劇,怎麽說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太辱沒朝廷命官的斯文了,太喪失了一個官員最起碼的人格。


    要知道,在清朝,一省的巡撫和布政使、按察使、學政之間是可以相互參奏的,巡撫有什麽不當,布政使可以直接上書皇帝,“飛章上達”,巡撫無權過問,這也是帝王駕馭臣下的一種手段。叫他們彼此製衡。


    於易簡呢,自我貶抑,在國泰麵前卑躬屈膝,下作不堪,以至於他的下屬官員,像進士出身的知府呂爾昌,拔貢出身的知府馮埏、舉人出身的曆城知縣郭德平,都非常看不起他。哪怕這些人都是國泰一黨的。


    這可以說是官居高位者的最大的悲哀了——被屬下鄙視。


    按察使梁肯堂曾幾次當麵勸止,於易簡不從。


    當然,最叫和珅對於易簡“另眼相看”的一點是,雖然這人幫助國泰貪腐甚巨,造成的庫銀損失甚大,可他自己並沒有貪汙受賄。之多是過年過節時候收一些屬員的孝敬之類的,這在清朝可不算受賄。


    和珅心裏頭都對他佩服,哈哈,打燈籠天下間也找不來第二個這麽清廉的狗腿子呀。


    不過說怪也不怪,於易簡的品行太差,“長跪白事”的醜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所以齊魯通省官員,共相鄙薄,不肯送髒。


    畢竟誰都知道巡撫大人是銀子收的飛起來的,來者不拒,他們直接把銀子送交巡撫就好了,何必還去看於易簡呢?


    “全省虧空二百萬上下。”


    和珅笑了,“二百萬上下?”上次他跟著劉墉錢灃下齊魯查案子,匯通銀行就補了小二百萬銀元幫國泰渡過了難關。


    “國泰不是說要填補的嗎?”現在怎麽還是二百萬呢?


    連做假賬都不會嗎?


    官麵上的賬本又不需要全都據實的去掏腰包填補,填上一個子,賬上劃去十個子都不是沒有。隻要能把賬本做好了。


    現在齊魯遭了大災了,這固然是他們的危機,但同樣也是一個銷賬的大好機會啊。


    不是說放出去一石糧食我報十石,而是放出去四五石糧食我報個六七八九石總不會錯的吧?


    於易簡喃喃無語。


    和珅的潛台詞他當然聽得懂,這事兒他們也當然會去做,隻是虧空太多了麽。


    和珅氣的不知道一時間該怎麽說是好了。


    這次十有八九就要從匯通抽銀子了。


    不過他還是想知道一個確切的數兒,“你就老老實實的給我……”


    話還沒說完,和珅就覺得船身忽的一咣當,他人都險些歪倒。


    “這是怎麽啦?”


    坐直身子的他就要向外問。


    外頭這時候也已經響起了八旗兵們的和唿聲,卻是一艘漕船撞上了和珅的座船。


    船上隻有兩個漢子,看著和珅的座船露出了一個神經兮兮的笑容。


    “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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