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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章你是誰我是誰


    江寧督署的簽押房內,徐係的基本人馬濟濟一堂。除了詹天佑還是老脾氣,整天風裏來,雨裏去,隻是在野地裏頭打轉。其他人從徐一凡戈什哈傳令口氣當中都知道了這次會議的重要性,不管手頭有什麽重大的事情,都擱下趕了過來。


    其實大家心裏麵多少也有些數,徐一凡此去上海,就是要謀求和列強的諒解。一旦和列強談完,再不有所大動作,徹底底定北方,那才是有鬼了。他一趕迴來就召集大家夥兒,難道此次上海之行,有了最理想的結果,或者是,出現了最為不利的結果?


    每個人在趕來途中,都揣著一顆忐忑的心。現在他們這些嫡係,命運都跟徐一凡捆在一起,是從龍的開國元勳,還是亂臣賊子,可都是在徐一凡大業成敗之機上頭!


    可是大家夥兒急匆匆的趕過來,簽押房裏頭,隻有先後來的人互相大眼瞪小眼。偷偷兒和伺候的戈什哈動問一句,反正也不是什麽秘密,得到的答複就是大帥他老人家去後宅滅火去了。大家夥兒忍不住就是失笑,一直繃著的心思頓時就放了下來。


    徐一凡表麵散漫荒唐,其實是一個極其知道輕重緩急的人。當初不管是大清還是西洋東洋鬼子,把他當作二百五的家夥全部都倒了大黴。現在他居然有心思先去後宅滅火,說明事情雖然重大,但是主動權還在他徐一凡手上!


    大家分散落座,自然有清茶和咖啡奉上,等到張佩綸一頭細密的汗珠趕過來,還沒等他告罪,唐紹儀就將他一拉:“幼樵,大帥召集議事,你先給咱們透個底,此去上海,和洋鬼子談得怎麽樣了?萬一咱們大舉北上,洋鬼子的態度如何?還有,大帥答應了要把至少長江以南的海關收入拿迴來,有眉目沒有?”


    張佩綸掃視了一圈室簽押房裏頭的人,李雲縱不動聲色,坐在那兒如同一尊雕塑,楚萬裏笑眯眯的靠在沙發裏頭,盛宣懷畢竟是後來投靠的,徐一凡對他沒什麽區別,但是他們這些手下私底下相處,盛宣懷自己還拿捏著分寸,也有一分矜持。不像唐紹儀,自詡他是從於徐一凡微時,表現得自然比其他人熱切得多。


    張佩綸笑笑:“什麽也沒談出來,洋鬼子拿大,大帥倒也無可無不可。兄弟慚愧,這些事情上麵,自覺比起大帥差了十萬八千裏。上海舟中一談,竟然什麽結果也沒有。好自然說不上,但是一個壞字兒,似乎也安不到大帥這次上海之行的頭上……”


    唐紹儀隻是皺眉,徐一凡行前大家寄托了如此巨大希望的對列強會談,竟然什麽結果也沒有!在他身邊坐著的盛宣懷卻是老洋務,他眼中光芒一閃,低聲道:“幼樵,大帥和洋鬼子談判,是在舟中?”


    張佩綸微笑頷首。


    盛宣懷以手加額:“我們就不用揣測心思了,大帥事業,一百個人看來,九十九個要以為是要上門去求洋鬼子的,無以出賣利權,不足以收買貪得無厭之西洋列強!你瞧瞧現在北京城那些主管交涉的列位,已經對著洋鬼子開了什麽條件!但是這次洋鬼子在如此條件下,居然還肯離開租界,趕赴舟中,聽大帥說一席話!雖然不知道大帥掌握著什麽,由此可見大帥事業,必有有用於西洋列強處!列國交往,天下紛攘,無非就是利益所在。此時對洋交涉之根本,根本一定,其他細微末節,就不用說了!”


    盛宣懷跟著李鴻章垂數十年,一直是洋務和交涉的老手。他倒是一語中的!


    張佩綸點點頭:“杏蓀,你的見識超過學生我啊……兄弟來得遲一些,是因為要安頓大帥邀請來的客人,英國首相特使,這位已經被大帥邀請到江寧城來了……練兵籌餉,國戰大敵,一舉摧之,此等名帥事業,我等自然對於大帥瞠乎其後。這對外交涉,天下展布,大帥胸中丘壑,也非我等所及,各位,老老實實做事吧。至少現在,咱們隻有跟隨著大帥的份兒!”


    盛宣懷隻是滿臉佩服神色的不住搖頭,唐紹儀還有點疑疑惑惑的,也坐了下來。他雖然聰明能幹,但是畢竟不像盛宣懷和張佩綸那樣曾經身居高位,知道內情。對大局上麵也較有概念。這上頭的見識,是比不過這兩個人的。他心裏頭除了疑惑,還有一點緊張,最後也隻是在心裏苦笑搖頭:“踏踏實實幫大帥把庶政料理好了就成了,不是自己擅長的事情,何必非要插一腳,自曝其短?江寧的庶政才上軌道,接著看來舉國而歸也就是不遠的事情,手頭事情幾十年都做不完,何必非要去爭?”


    幾個文臣在那頭會心,楚萬裏也悄悄站起來,把李雲縱一拉。李雲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瞧見楚萬裏朝他一努嘴。他也就不動聲色的站起來,隨著楚萬裏輕輕走出去。唐紹儀他們也見著了,但是絕不會跟出去湊這個熱鬧。禁衛軍和民政兩個係統,徐一凡所有布置,就是要他們涇渭分明,他們也不會腦子壞掉,非要去禁衛軍裏頭插一腳,這可是大幹人忌的事兒。他們三個就當沒看見,還在那裏低聲談笑不相幹的事情。


    “大帥還要多久?”


    “小道消息,兄弟可不包準不準啊,大帥現在已經進了那位格格的院子,據說有點功夫了,還沒出來。”


    “……嗨,這位格格,將來不知道是不是安撫滿人的先聲……不過我瞧著,大帥其實應該是不大在意滿人將來地位的意思。為什麽還非要養這麽一個外宅?真是非常人行事,必有非常之意呢……”


    “……那李家小姐又如何料理?難道將來東宮西宮?母儀天下地位,可也是國本之一呢……”


    “大帥如此人物,就算借用了外戚的力量,走到現在,誰還看不明白大帥此等事業,全是他一手拚來的?李家也不是笨人,不會在這個上麵出頭的。不過我瞧著,大帥在這個上頭,倒不是有什麽深心,似乎純粹就是有點兒那個……懼內……”


    三個人對望一眼,都是微笑。中國有個傳統,最上位的那個人,私事也就是國事。文臣士大夫既然是要治國平天下的,議論上位者的私事,也不算一堆中年怪叔叔在那兒八卦,反而是很正當的行為。不過徐一凡要是聽到了,估計得惱羞成怒:“你那隻眼睛瞧見老子懼內了!我這叫疼愛她們!你們這幫老古董不懂!”


    裏頭人在八卦徐一凡的家事,外麵楚萬裏將李雲縱拉到了走廊上麵,衛兵戈什哈瞧見兩位大將,趕緊立正行禮,李雲縱一絲不苟的迴禮,楚萬裏卻笑著擺手趕他走遠點兒:“去去去,老子說話,別聽牆根!”


    瞧著衛兵移開一段距離,楚萬裏從胸前衣兜掏出兩根雪茄,遞給李雲縱一根兒:“古巴貨,孔茨老頭子那裏順來的,據說是古巴女孩子在大腿上麵搓出來的,香得邪門兒,來一根?”


    李雲縱將軍帽摘下來夾在擱胳膊下麵,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嫌騷?”


    “你就是沒趣兒……”楚萬裏咂巴一下嘴,自己絞了雪茄尾巴,再掏出洋火烤烤另一頭,叼在嘴上。他深深吸了一口,噴出青灰色香氣馥鬱的煙霧,眼神向遠處望去。


    督署府內,安安靜靜。


    “……大帥是想讓北方大亂了啊……血色,濃重得很呢。”


    李雲縱的目光冷電一般的掃了過來。


    楚萬裏隻是苦笑:“你心思隻在帶兵練兵上麵,我好歹掛著禁衛軍參謀本部總參謀長的銜頭,情報不看也得看。最近也看了點兒列強方麵的東西,再從孔茨嘴巴裏麵掏一點出來………大帥這次和英國鬼子,什麽都沒談定,這是正常。”


    “……我沒興趣知道。”


    “你得知道。”楚萬裏一把就拉住了想掉頭迴去的李雲縱。


    “……歐洲幾乎變成了一個火藥桶,孔茨老頭子所屬的德意誌崛起,已經打亂了英國鬼子劃定的世界秩序。我瞧著白鬼子他們欺負咱們黃人黑人沒趣了,憋著勁自己打一場,瞧瞧誰才是這個世界老大。大帥利用的就是這一點,德意誌最怕的就是兩線作戰,現在俄國給他們攛掇得一頭紮向東方,和英國人找沒趣兒,他們後路安定了,可以專心搞海軍,專心向西,壓製法國。英國人是什麽德行?白鬼子裏頭,就屬他們鬼精鬼精的,粘上毛就是猴兒……得把俄國人趕迴去啊,趕迴去,孔茨老頭子的祖國屁股後頭就冒火苗了。趕迴去靠的是誰?英國人在亞洲沒多少兵,有兵也在印度呢,就是夠不著,也犯不著和俄國真開兵,以後拉攏他們打德國人不好開口。就指望咱們東亞能有點力量了,限製他們在這裏擴張……”


    李雲縱隻是將目光轉向遠方:“這和大帥事業有什麽關係?”


    “……你就裝鐵血吧,你小子,能比我笨?咱們上鋪下鋪睡那麽久了。現在東亞,日本鬼子給大帥打垮,滿人瞧著怎麽也扶不上牆。不指望大帥,還能指望誰?要不那個**首相特使能巴巴的趕過來?和大帥這次談不出什麽結果,我早就猜到。大帥是心裏有數,知道英國鬼子最後還得靠上來,所以不急,表明態度就成。英國鬼子呢,也拿大,反正現在還沒到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候,所以可以先觀察,先看看,好最後攫取最大的利益。兩邊兒別看都沒咬死話出來,這心思可都動得飛快呢!”


    李雲縱的聲音還是又冷淡又平板,頭仍然也沒迴過來:“這和我等聽命行事的軍人,又有什麽關係?”


    楚萬裏的聲音放大:“怎麽沒有關係!大帥此次召集我們議事,無非就是大帥下定了決心,再不維持現在這個局麵了,他要把北方搞亂,要對北方下手。讓全天下知道他才是能安定局勢的人,讓英國鬼子不得不放棄他們的小算盤,趕緊也選邊站!思前想後,也隻有這麽一個可能而已!這和我們還沒有關係麽?”


    “……情報係統送來的資料,北方香教勢力大張,而大帥那個結義兄弟,居然想利用香教的力量!此等邪教,一旦讓他們發作起來,那麽破壞力是驚人的。大帥最後必然會利用禁衛軍對他們進行雷霆一擊,到時候,整個北地,血色將濃重得讓你難以想象!打日本,那是國戰,一手引起香教之亂,再一手加之以屠刀,最後成大帥大業,這又是另外一個意思!你……到時候,下得了手?”


    李雲縱終於將毫無表情的目光轉了過來:“……我知道自己是誰,我從來就是大帥手中的一柄利劍,不管劍鋒所指的敵人是誰!哪怕對麵是天王老子,哪怕對麵是幾萬婦孺兒童,大帥一聲令下,我都毫不猶豫……萬裏,你想明白,你能知道,你到底是誰了麽?”


    他緩緩合上軍帽:“萬裏,香教的事情,也不是一天兩天,當初大帥就將大盛魁他們趕出了門,大帥才知道這個事情的?他也是經曆了相當長久的抉擇,才做出了這個決斷。除了這個,還有別的選擇麽?我從不懷疑大帥,你呢?想不對內殺人,就幹幹淨淨成就大事業,到底是你傻,還是我傻?當初上請誅旗人虜首的折子,可是你!現在多流一些血,多死一些不相幹的人,你就心軟了?


    ……認定了的路,走下去就成,男子漢大丈夫,三心二意的自以為聰明,國士無雙,我還有什麽和你好說的!大帥這條道路,從來都容不得溫情脈脈,你就真的不知道麽?”


    “……可是一旦引發,這血色太濃重了啊……”楚萬裏的辯駁近乎呻吟。


    李雲縱卻再不理他,轉身大步走進了徐一凡的簽押房。


    迎著傍晚的微風,楚萬裏摘下軍帽,狠狠的撓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轉目茫然四顧,卻看見走廊的盡頭,徐一凡一身軍服,靜靜的在瞧著他。楚萬裏先是一怔,接著一笑,懶洋洋的靠在了走廊的柱子上麵。


    徐一凡也不說話,緩緩走了過來,身後跟著的陳德和溥仰。三人一路過來,和楚萬裏擦肩而過,陳德溥仰先行一步,將簽押房的門打開,裏麵頓時傳來一片站起來的聲音。徐一凡在門口等了一下,突然迴頭對楚萬裏道:“還不跟我進來?不想將這個國家掌握在手中?”


    言罷,他大步走了進去。陳德溥仰掃視了他一眼,分站在門口戒備。楚萬裏靜靜的靠在那裏,緩緩閉上眼睛。年輕俊朗的麵容上,隻有一抹苦笑。


    “……沒得選擇了啊……五十年前英國鬼子那些兵船出現在海麵上,當陌生的整個世界在你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撲麵而來的時候,就沒得選擇了啊……但願這一切,都是值得!”


    當然,這些話,隻是在他心裏迴蕩。他狠狠的扔掉手上煙頭,大步跟著徐一凡走了進去,隻是在進門的時候,狠狠拍了溥仰肩膀一下。


    溥仰動也不動,隻是臉色蒼白得,有如死人。


    簽押房之內,所有人都肅然而立,徐一凡進來的時候就板著臉。大家也忍不住嚴肅起來。在徐一凡手底下,誰不是人精,雖然不像楚萬裏聰明得那麽妖孽,能將徐一凡現在決斷得前因後果,國內國外局勢的互動捋得那麽清楚,但是多少都心裏有數,也該對北邊兒下手了!


    原來徐一凡總有點遲疑瞻顧,按照他跟幾個心腹吐露的話,北邊兒怎麽個變法都是不成,準定要出大亂子,現在咱們在兩江之地,把南方整合好了,到時候釁起,再北上收拾局勢就成。一切順勢而為,不要費太大功夫。


    張佩綸當時就大大的不以為然,誰都看得出來,譚嗣同是搞不好朝廷那一攤子的。到時候準有亂子,可是就窩在兩江不對北有所動作。那不叫等著看北邊兒笑話,那叫拱手把主動權讓給北邊!萬一他們折騰好了呢,萬一突然又有什麽變數了呢?徐一凡營造這個大勢出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時機氣運一旦錯過,再迴首就是百年身!


    這個時候,就應該趁他病,要他命。在其中下手,把北邊局勢搞得更加不可收拾,讓北麵種種勢力的內在矛盾更大更猛的爆發出來,殺得北京城跟血海也似一樣最好,到時候徐一凡北上,那就真的是天與人歸!


    他們有意無意的,也在徐一凡麵前進言過。可是徐一凡在那十幾二十天總有點徘徊。一會兒說他們不可能搞得好,我們先瞧著,兩江的事情一大堆。一會兒又說,讓他們把所有路都走絕了也好,到時候全國各省,他徐一凡才是真正眾望所歸呢……


    你要不去在其間動作,讓他們槍法大亂,讓他們做出許多蠢事,怎麽才能盡快的讓北麵那個朝廷把所有的路走絕!政治,從來都不是什麽幹淨的東西!


    他們底下也在議論,難道徐一凡還顧念和譚嗣同的兄弟之情?隨即也就大家夥兒失笑,徐一凡可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直到今日,徐一凡帶著一點殺氣肅然而進的時候,大家終於放下心來,大帥,終於在莫名其妙的遲疑了一段時間之後,做出了決斷!


    徐一凡站在那兒,緩緩掃視了麾下幾員大將一眼,人人臉上,幾乎都是熱切。


    從龍大功,開國元勳,誰不想做啊……


    我的決斷,沒有錯。走到這一步,我也別無選擇。我知道我是誰,我知道我在做的是什麽。


    他摘下軍帽,嘿嘿一笑:“來遲了各位,等得辛苦!我家裏有點事兒,先去料理一下。家和才能萬事興嘛,討個好口采也不錯!奉勸大夥兒一句,女人嘛,都是要哄的,這樣才有點情趣不是?一房一房的往家裏麵討小妾,光睡她們,有什麽意思?咱們又不是牲口………這話,可別說給我那媳婦兒聽啊!要不然,我又沒好日子過啦……”


    大家夥兒哈哈一笑,紛紛拱手:“大帥鈞令,屬下等敢不遵從!大帥的閫內,咱們準定敬而遠之,大帥都擺不平,我們還能比大帥強?”


    徐一凡嘿嘿的又笑了兩聲,臉色一下沉了下來,重重一拍桌子:“大家夥兒等得都煩了吧!”


    無人應答,隻是每個人都站直了身子。


    “我也煩了!這個國家,不該是這樣!我一路行來,為的就是讓今後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再不會如過去數十年一樣!黑暗,屈辱,喘不過氣,找不到出路。到了最後,甚而懷疑起這個國家,這個民族的偉大起來……


    我隻是稍稍遲疑了一瞬,在考慮用什麽方式把那個紫禁城一腳踹倒,他們識趣一點兒的話,也許把他們踹倒了,我不用在他們臉上擦我的馬靴……。他們卻象垂死的魚得到一點空氣也似,拚命的掙紮起來。大家都瞧見了,他們為了苟延殘喘,竟然都用了什麽方式!放言可以割長江以南為租界接好列強,勾結香教此等白蓮餘孽希圖練成新軍當我禁衛雄師兵威,再這樣下去,泱泱華夏,三千年文明,將不知伊於胡底!


    我沒有其他選擇,隻有用最快的方式,不管采取什麽手段,要將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壓倒,摧毀,讓他們戰栗著隻有迎接老子的到來!從甲午國戰的時候,他們選擇了投降,這氣運,這國緒,這道統,就理所當然的為我徐一凡所有……


    ……我徐一凡!”


    徐一凡目光凜然有威,在李璿和秀寧麵前的溫柔容忍,半點也不見。環侍於他的人每個人都覺得幾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脊梁骨跟過了電也似,一股股的直朝頭發上麵竄。


    這才是他們期待的徐一凡,這才是他們尋找了許久,追隨到現在的徐一凡!


    “杏蓀,殖產興業的事情,你暫時放下,北地官場你熟。滿漢都有交情,我會下令,不管軍政哪個係統,所有資源都全力配合你。我就要你在北京官場做工作,在旗人當中煽風點火,譚嗣同此人,就是要絕他們的後路,就是要砍他們的鐵杆莊稼,就是我徐一凡在北京城安插的手下,為我徐一凡謀朝篡位為馬前卒!哪個跟他作對的聲音高起來,哪個最活躍,我準許你調用禁衛軍情報係統資源,先暗殺幾個,把這黑鍋,安在譚嗣同的頭上!”


    盛宣懷滿臉通紅,如此機要的事情徐一凡交給他,是何等樣的重視,他苦心孤詣,想在新朝謀求的穩固地位,就在眼前!繼續操辦殖產興業事業,最後了不起一大財閥耳。哪有開國元勳的光彩!


    徐一凡的聲音冷得象冰:“香教那裏,繼袁世凱潛入之後,我也會選派更多的人過去,沒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就是屆時作亂,把北地鬧得越亂越好!這些事情,我親自掌握,杏蓀你就不用管了,我就是要短時間讓大亂席卷北地,又在最短時間之內,將其平定!”


    他背後的有些話還沒說出來,他還打算尋找某種方式,給予那天朝末代大將韓老掌櫃一些支持,讓他實力更加充沛,亂子來得更大更快,而他到時候平定韓老掌櫃他們的香教之亂,也絕不會有半點心慈手軟!這些事情,關係著他後世在曆史書的地位,隻能由他以最秘密的方式親自進行,而且絕不會吐露出半點風聲,哪怕是李璿也不成。


    “幼樵!你協助我盡速整合南方,我也準你用任何方式,隻要讓他們來江寧城表忠心!李老中堂那裏,我也不管你是不是他女婿了,綁也要綁過來!南方一心,沒有他的人望不成。老中堂不應北京朝廷的跪求,我瞧著他老人家也是三心二意的,不過還想要個前朝忠臣的麵子,老子來做這個惡人,後世曆史書可以證明,他李中堂是被我徐一凡綁過來的!是我逼著他當貳臣的!為了能迅速平定北地的變亂,讓生靈少受一些塗炭,他不得不委曲求全,幫我徐一凡一把!”


    張佩綸也漲得臉色通紅,徐一凡對李鴻章的分析誅心已極。偏偏他還不能說什麽,徐一凡此時氣場太過強烈。正是他張佩綸期待已久的挽天傾,補金甌的一代英主。作為讀書人,白衣而從此等英主遊,他還能說什麽?這個時候再裝腔作勢,就顯得不是聰明人了,矯情得過分。


    “中堂那裏,交給學生吧。南方督撫,心思路數,學生也若掌上觀紋一般,他們還能有什麽選擇?請大帥放心!”


    張佩綸慨然而應。


    徐一凡又轉向李雲縱和楚萬裏:“你們兩個,是我手中長鋒,甲午百戰歸來,處此江南繁華之地,百煉青霜,劍鋒可曾鈍挫?”


    李雲縱站得如標槍一般挺直:“大帥,禁衛軍等候大帥攻擊命令!”


    徐一凡的目光轉向站在李雲縱身後的楚萬裏,楚萬裏搖搖頭,緩緩上前一步:“流血萬裏……難道還有什麽其他選擇?大帥,屬下至少在現在,仍然是大帥手中長刀,不管哪個敵人,閉著眼睛……也就砍下去了。”


    他這句話說得人人側目,徐一凡卻點頭一笑:“足夠了……你們兩個,加緊整理禁衛軍六鎮,到時候張旭州在北,你們倆率主力從南而進,會獵京師,底定天下!”


    “是!”這一聲應命,楚萬裏如李雲縱般迴答得幹淨利落。


    “少川,你就是我們的大管家。不從你這兒掏錢掏物,也說不得了。這段時間,杏蓀那裏,雲縱萬裏這頭,錢物兩端,你要全力保證!我不管你怎麽騰挪!當了你家祖產借高利貸也好,大事底定,我就能幫你還上!你雖然不衝殺在第一線,可是責任之重,你自己明白!”


    唐紹儀默然點頭。


    徐一凡一連串的命令,如大風一般,刮得在場中人,都有站不住的感覺。一個個隻覺得頭皮發麻。可惜現在楚萬裏沒有開玩笑的心思,不然準得在背後嘀咕,大帥在媳婦兒那兒受了氣,到這兒撒來了。


    徐一凡冷淡的一笑:“我的命令就這幾條,分擔方麵,馬上迴去,明天早上,我要看到你們的具體行事章程……還站在這裏做什麽,都下去辦事!”


    大家夥兒轟然應諾,再不多說什麽,次第轉身出門。


    腳步聲漸漸遠去,隻留下徐一凡一個人站在簽押房當中。


    他緩緩的張開手,仔細打量著。這些年風刀霜劍中衝殺過來,原來一雙從來沒做過甲午,顯得光滑的廢柴小白領之手,也變得粗礫結實起來,虎口之處,還有常年握著馬韁磨出來的繭子。


    終究還是要染上自己國人的血啊……前麵的矯情,現在看來,真是一場笑話。


    可是我知道,我在做的是什麽。我知道……我是誰。


    我隻是感於自己曾經經曆的百年,如此步步是血,陰差陽錯當中,被送到這裏,讓曆史從這一刻根本改變的家夥!


    這個毒瘡,不讓它盡快破裂,然後以最快速度收拾善後,誰知道這個天下,會變成什麽樣子……


    再迴頭,已經是百年身……


    這句話,自己到這一刻,才算是深刻的理解。


    到了最後,徐一凡閉上眼睛,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如此時刻,說出來的居然是這句話。


    “五哥……別怪我……”


    簽押房外,溥仰最先接過了送各位大人出門的差使,而隻讓陳德侍立在簽押房外頭。他鐵青著一張臉,一絲不苟的將幾位送出了督署。每個人似乎都多看了他幾眼,最後什麽也沒說。溥仰也什麽都沒有表露出來。


    將所有人都送完之後,他腰背筆直的走了迴去,在一個無人處才靠著走廊柱子,閉上了眼睛。


    “老姐姐,你終於找到歸宿啦……可是我溥老四呢?我的死所,又在哪裏?我是誰?我到底是誰?是滿人,還是禁衛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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