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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九章談判(十)


    一騎快馬飛也似的穿過江寧街頭,直奔總督衙署而去。馬蹄敲在青石板路上,蹄鐵濺起點點火星。這騎快馬飛也似的直指督署門口,站在門口警衛的都是徐一凡的親兵營官兵,誰還不認得馬上的人就是大帥的貼身戈什哈,親兵營副營官陳德。


    “大帥迴署!”陳德騎在馬上就大聲傳令。門口親兵忙不迭的迎上來,大帥迴來得可真快!電報上麵通知的是十點到碼頭,坐馬車迴來,怎麽也要打十二點以後了,這已經是徐一凡省略了一切滿清官場恭迎總督迴署的儀注,可是結果不過才一個鍾點,陳德就來通傳!


    陳德扣著鞍子下馬,幾個親兵就過來接韁繩。還有一個在門口值星的親兵營隊官急得頭上火星亂冒。


    “大帥的軍令,他進出衙署,出行哪裏,為了不擾民,隻許咱們提前半個鍾點布置警蹕,現在怎麽辦?大帥到哪兒了?我的陳大人哇,您怎麽就不提前告訴咱們一聲兒?咱們誤了軍務,挨軍棍您可得幫我說話!”


    陳德瞪了他一眼:“大帥的軍令,警蹕免了,幾十號弟兄侍衛著大帥騎馬而來,飛快的,任什麽也來不及,就算有人對大帥有什麽動作,倉促之間也布置不了。這責任,我替你擔著了……”


    那隊官鬆了一口大氣,就又要掉頭跑進衙署裏麵,集合隊伍,恭迎大帥進入公廨裏頭。陳德又叫住他:“別朝督署公堂那裏迎了,大帥穿過去,直入內院!警蹕的事情,什麽都不用操辦,就我們幾個貼身戈什哈衛著大帥就行了,你趕緊調傳騎,通知在江寧的各位大人――可能就詹大人不在,不管是政務署的,還是禁衛軍的,都傳來督署開會,大帥去了內院,再半點事情之後,就立刻趕來開會!”


    聽到徐一凡破例的迴來就直入內宅,傳了那麽多人來開會還要他們等著。那隊官的神色頓時就變得古怪。陳德冷冷的瞧了他一眼,看得那隊官直打哆嗦。陳德也早就不是當初會友鏢局那渾濁愣猛的小趟子手,跟在徐一凡身邊這麽久,他的偶像就是他們小舅子界的翹楚李星,雖然他一時不帶兵,可是做派處處模仿李星久在野戰部隊磨練出來的嚴肅整齊,雷厲風行的風格,再加上做事情以身作則,至少在親兵營裏頭,任勞任怨,刻意嚴肅警惕的陳德,還有膽大包天,對徐一凡忠心耿耿的溥仰,聲望很是不錯,指揮底下人也都服氣。


    陳德不吭聲的摘下軍帽夾在胳膊底下,就朝內宅走去。和那隊官擦身而過的時候兒,隻是低聲交代了一句:“跟我過來!和我說說,大帥不在這幾天,內宅裏頭到底出什麽事情了?”


    他是徐一凡的小舅子,內宅裏頭洛施是他親妹妹,這事兒他要不關心,那才不對呢。萬一是妹子跟著李家小姐添了什麽亂子――他很有信心,天真嬌憨的妹子知足得很,絕不會主動找麻煩。他好歹有個心理準備,等會兒也能提前偷偷告訴妹子一聲。


    那隊官吐吐舌頭,跟了上去,在陳德到內宅的一路上,總算是吞吞吐吐的將這事情說了出來,陳德捏著軍帽,心裏先鬆了一口氣,這事情,不論怎麽講,李璿道理都直,她是大房嘛!妹子跟著她在後麵起哄,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接著又替大帥犯愁,在百忙當中,還得擺平這後院兒起火,大帥雖然能人無所不能,可是也真夠辛苦的!


    最後一個念頭則是,溥仰那小子,不會真的也成了大帥的小舅子吧?這下瞧著,小舅子營當真是名副其實了!


    陳德穿先而來,第一時間向守著內院門口的門房老媽子通傳了大帥即將直入內宅的消息。內院當中,心懷鬼胎的諸人都是一陣雞飛狗跳。


    丫頭老媽子忙著整理屋子,給幾個姑奶奶傳遞消息,內宅裏頭有點頭臉的下人還要準備著迎接大帥迴來。李璿的下人倒沒什麽好怕的,她們主子是大房,查查外宅有什麽錯兒?有的瞧見過秀寧的人才模樣,美豔動人之處,比李璿還是差著點兒,大帥疼愛李璿,再怎麽也不會跟李璿鬧什麽。杜鵑和洛施的下人們就緊張了,大帥要是真的現下寵愛那個旗人格格,跟李璿沒法兒計較,那不會遷怒兩位姨太太?兩位姨太太,一個天真爛漫,一點兒心眼都沒有,一個隻有殘疾的老爹,親厚還不如會友出來的洛施,又是這次內宅事件的半個主謀,怕是脫不了幹係。


    內宅的事情,大帥向來是大撒手,現下居然才下船,舟車勞頓的,就直迴內宅,怕不是找麻煩來的?


    杜鵑洛施這兩天本來就有些提心吊膽的,還架得住自己的貼身丫鬟這麽一替她們擔心?兩個小丫頭,不約而同的就直奔李璿的房裏來了。


    “李小姐,這事情怎麽辦?老爺找麻煩來啦!說來說去,最後屁股倒黴……”緊張得小臉都白了的是長腿高妹,這個時候兒她忍不住就捂住了小屁屁,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兒。


    “這事情是我惹出來的,不賴李家小姐,也不賴洛施妹子,什麽事情,我向老爺領!”硬著頭皮充好漢的是童顏**的杜鵑。還一副怒其不爭的樣子朝著洛施狠狠瞪了一眼,洛施隻是心虛的笑。


    李璿卻是在兩個朝鮮小丫頭的伺候下正在梳妝,說實在的,這兩天李璿把這事兒都有點忘了……她的爹爹李大雄倒是為這個事情來找過她一次,最後李璿是俏鼻朝天,一副七個不忿八個不服氣模樣兒迴來的。


    聽完洛施和杜鵑的話兒,她迴頭一笑:“你倆現在是我的姐妹,好歹我也是大房,什麽事情也該是我在最前麵啊……你們放心,他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要是他真的能不講道理,真的那麽花心,我就迴南洋!強迫自己非要接受他一房一房的朝家裏收女人,我可不成!那就不是我李璿了……”


    女孩子聲音有點低低的幽怨,神色卻很堅定。徐一凡對待她的溫柔容忍,已經滿滿的占據了李璿內心的全部。這麽一個能讓天地旋轉的優秀男人,卻能如此對待女孩子,讓她很是有點小虛榮,也很幸福。為了這個,她已經咬著牙齒完全的接受了杜鵑和洛施,還和她們親如姐妹。可是這不代表李璿能忍受徐一凡再在外頭花心!不知道拉倒,知道了可真難受!她畢竟是基督家庭出來的,自己又那麽出色。


    本來她是很相信徐一凡的,秀寧那楚楚可憐的樣子,讓她也不忍心對她做什麽。那天秀寧說的那番話,李璿又不笨,轉迴來想想,多半是話趕話說來氣她的。要是她真和徐一凡有什麽,討好她李大小姐還來不及呢。這事兒如何處置,一切都看徐一凡自己的了。可是這徐一凡才抵江寧,就直入內宅,卻讓她心朝底下一沉。難道他真的會為那個格格迫不及待的來內宅找她們的不是?他是那種男人?自己還不是人老珠黃呢,陰差陽錯也還是個黃花大閨女,他就這樣喜新厭舊了?


    李璿心裏頭酸酸的想哭,可刻在骨子裏頭的驕傲,讓她在杜鵑和洛施麵前,還是笑顰如花。杜鵑仿佛有點感受到李璿話語底下的酸楚,低著頭一句話不說。洛施卻軟著聲音:“……小姐,要不別和老爺頂著了,我來認錯兒……了不起就是挨打兩下嘛……到時候我膩著老爺,他打著打著就改脫人家的衣服了……”


    杜鵑猶自罷了,李璿聽到洛施的天真話語,頓時俏臉就變得通紅!要不是那天大姨媽來了自己又不知道,輪得到你在這裏說這個!


    “你不發嗲會死啊!長這麽高,還這麽嗲,一點都不好看!”杜鵑狠狠的扯著洛施胳膊,洛施卻還不自覺她已經讓一屋子的人都起了雞皮疙瘩了。


    幾個女孩子正在扯不清楚的時候兒,外麵已經傳來了丫鬟老媽子散亂的腳步聲音,一個個都急匆匆的,有的人已經在門外麵就扯開嗓子喊了:“小姐,小姐,老爺進內宅的門了!小姐你迎一下吧!老爺身上又是灰又是土的,一瞧就是騎快馬趕迴來的,不定心裏多大的火頭,您還是迎一下吧!”


    李璿高傲的揚起了秀氣的小下巴,坐在那兒就是不動。杜鵑也硬著頭皮不走,這個時候,隻有和李璿同進退了。洛施悄悄的想邁步出去,卻被杜鵑很是不善的掃了一眼過來,眼中竟然有些殺氣,洛施一哆嗦,乖乖的站住了腳。說起來也可悲,當初她還是黃花大閨女的時候兒,她還敢和杜鵑放對,現在成了憲姨太太,卻沒了和杜鵑對抗的勇氣。現在的生活是自己夢裏麵都想不到的,疼愛自己的優秀男人,富足的生活,還有好姐妹在身邊陪伴,每天都可以看到那麽多新奇玩意兒,她是真怕眼睛一睜,這就是一場夢,自己還在口外的道上,幾十天不洗臉的走鏢,身邊全是嘲笑她個子太高,腿太長,眼睛太大的粗魯漢子。所以她才處處都讓著別人,知道惜福,隻要還能某個晚上膩在徐一凡身上,被他摟在懷裏,就仿佛擁有了整個世界。


    門口傳來了馬靴的聲音,接著就是簾子一掀,徐一凡挺拔的身影大步走了進來,他一身軍便服果然又是灰又是土,一身軍便服都沒換。李璿靜靜的將目光迎了上去,杜鵑低下頭,兩個朝鮮小丫頭嚇得忍不住的哆嗦,南英愛還下意識的擋在自己膽小妹妹前麵。洛施卻呀了一聲,驚得幾個人目光都轉了過來,她趕緊捂住嘴巴大眼睛滴溜溜的亂轉。


    徐一凡朝杜鵑和洛施笑笑,轉頭看著李璿,扶著門框歎氣:“你呀……”


    “我怎麽了?”


    “心裏麵不高興,跟我說一聲啊……非要自己去,江寧府替你看著場子,整個江寧城都知道了,還以為我徐一凡娶了一頭母老虎呢……”


    李璿眼睛裏麵有了一層水氣,有點想躲開徐一凡的目光:“所以你就為了那個格格急著來找我不是麽?那我沒話說,我就是又給你丟臉了,怎麽辦?上次用軍棍將我打出去,這次用什麽?馬鞭?”


    “我不打女人……”徐一凡又歎口氣:“這事兒我也有不是,孤男寡女的,是有誤會。可是這事兒你跟我說一聲就完了,我也有數。等會兒,我就去將那位格格安頓了………我和她沒什麽的……”


    這句話說得徐一凡有點心虛,到底有什麽沒什麽,說實在的,他現在不知道!理智告訴他借著這事兒,正好將這身份特殊的格格送走。一切就都正常了,可是不知道內心深處的哪個角落,總有一點掙紮。他是一個決斷下來,就很難動搖的人,這次可有點例外。


    難道自己真舍不得那一縷鵝黃色的溫柔?


    “你去安頓她不就完了?幹嘛急匆匆的趕迴內宅嚇我們?”李璿聲音軟了一些,哭音也終於帶出來了一些兒。徐一凡苦笑:“我要是迴江寧,先去找那位格格,你們這裏還能不翻天?”


    他撓撓腦袋笑道:“知會你們一聲,我這就去安頓她。我也忙,等會兒就要開會。先走一步,晚上容了功夫,看能不能一起吃個消夜什麽的……”


    徐一凡笑得溫柔,李璿坐在那兒,卻隻覺得一瞬間自己整個心似乎都化了。她突然站了起來,當著杜鵑和洛施就走上前一把摟住了徐一凡結實的腰,感受著徐一凡這兩年鍛煉出來的肌肉,將臉埋在了他的肩膀上麵。


    “對……對不起,我……我錯了。”


    徐一凡可真是被李璿的舉動嚇了一跳!這大小姐性格很像他那個時代的女孩子,區別就在於在二十一世紀,漂亮到了她這個程度的女孩子,氣焰絕對超過李璿幾十倍還多!當著杜鵑洛施朝鮮小丫頭這樣溫柔,真是罕見,更別說道歉了!


    徐一凡滿身從上海帶迴來的疲憊,在這一刻,似乎都化成了繞指柔,他忍不住也摟住了李璿細細的小腰:“錯在哪兒了?”還真以為你這十九年都驕傲得不會認錯呢!


    “你……你那麽忙,不該再給你添亂,趕迴來就先來哄我們……”李璿跟蚊子哼哼一般的吞吞吐吐說完,徐一凡心裏麵簡直自得得要膨脹炸了。調教啊調教,這麽驕傲的美女終於調教得懂事了!下麵是不是就該說不管你三妻四妾也好,十五妻二十八妾也好,隻要還愛著她李璿就夠了?


    結果等來的卻是李璿在他肩膀上麵不輕不重的咬了一口:“可是我還是吃醋!我們整天都見不著你,你卻和那個格格能一坐一下午!”她放開徐一凡,一雙海藍色的眸子認真的看著徐一凡:“我信基督,現在都已經是不對了,雖然我現在是很高興的接受你帶給我的一切……杜鵑和洛施妹妹應該明白我的心,我真的拿她們當姐妹!但是不代表我能看著你一個個繼續朝家裏麵帶女人!阿爹叫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那就不是我李璿了,不是麽?反正,就算你花心,也別讓我知道,否則我和你沒完!我就和你……對了,離婚!”


    徐一凡苦笑著拍拍她的臉:“母老虎,知道啦,我現在哪有之間找女人哦,你這是吃的哪門子醋……”不管心裏麵是不是真的對那個格格有點動心,男人嘛,這個時候絕對是要嘴硬的。他放開李璿:“乖,我去早點把這個事情了了,還有太多事情要忙……”


    李璿笑著抵著他胸膛把他撐開:“忙你的去吧!”


    得令之下,徐一凡拍拍屁股走人,經過洛施和杜鵑身邊,杜鵑有點心虛的將頭轉開去,洛施卻大眼睛水汪汪可憐巴巴的看著徐一凡,下意識的還捂著自己小屁屁。徐一凡從她們身邊經過,低低的道:“你們倆……阿璿無法無天,你們就跟著也是和尚打傘……晚上洗幹淨了等著家法伺候!”


    杜鵑頓時就在心裏鬆了一口大氣,徐一凡這話說出來,一天雲霧,就算散得幹幹淨淨。洛施更低低的歡唿一聲,眉開眼笑的湊在徐一凡耳邊說了句什麽。一直瞧著的南英愛南心愛小丫頭可以對天發誓,她們看到徐一凡那時候嘴角露出的是淫笑!


    再淫笑也不關她們的事情,攤著李璿這麽個主子,她和徐一凡圓房,她們倆推屁股這種事情就別指望了……


    等著徐一凡走出門去,杜鵑又扯了一把就差歡唿雀躍起來的洛施:“……笨啊!今兒晚上說什麽你也不能和李家小姐搶!”她在洛施耳邊咬牙切齒的低聲說,洛施轉頭一看,李璿雖然坐在那兒繼續整妝,可是眼角的溫柔笑意,卻是藏也藏不住。


    “讓她,讓她就好了嘛……”


    徐一凡走出門外,也鬆了一口氣,總算先過了這關。哼,不讓老子朝家裏麵接人,老子就不能真養外宅?這事兒,做得說不得……他的目光無意中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麵,這才發現,那裏微微有點水跡。


    李璿剛才,哭了?


    秀寧完全知道,自從李璿來後,她這幾天,就可以用情思昏昏四個字來形容。


    過去二十四年壓抑在心底,甚至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有的感情,一瞬間就全部翻湧了出來。


    這是她自己都未曾想到的。


    她常常自恨是女子,不能挽此末世。可是當末世當中,一個比她厲害百倍的英雄出現之後,她觀察,主意,關心,心係,代入之下,用了如此多的心血來追著徐一凡一路拚殺,逆境當中仍然昂然不屈的身影,換來的就是芳心可可,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一縷情絲,早已纏上。


    認清了自己的內心,秀寧不覺顛倒。


    這些天,她懶看書,懶梳妝,顛三倒四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有時候在紙上塗抹一陣,卻又飛快的撕碎燒掉。


    顰兒樂兒兩個小丫頭在背後看著,都小大人一樣搖頭歎氣:“小姐完啦!”


    她們卻不知道,秀寧寫的可不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這樣的標準花癡詞句,始終隻有四個字。


    旗人、漢人。旗人、漢人。旗人、漢人……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呢?秀寧有時候也會癡想,徐一凡也不是對她沒有好感吧?要不然怎麽能和她經常一坐就是幾個時辰呢?也許自己下嫁,能影響著他在改朝換代之際,能對旗人好一些?


    可是旋即就是搖頭苦笑,徐一凡豈是那種會被人在大事上麵左右的人!他的目標堅定,為此百折不迴,出生入死也在所不惜。她所代表的,就是一個被他必然要推翻的階層!


    開國偉烈之基,豈能在意她一個前朝女子那卑微的感情?如果將她收入後宮,隻是為了滿足**,並作為一種折辱前朝的手段。那她寧願死,徐一凡也不是這樣的人。


    從一開始,她寄希望徐一凡能挽大清氣運,到現在,癡想徐一凡能垂顧她的感情,都從頭到尾隻是一場夢而已。


    她倒也不怪自己的命運,改朝換代的末世,前朝宗室血脈所係,曆史上命運悲慘的多了去了,輪到她這種遭遇。那麽多公主貴女,都該慶幸到萬分了。


    不如歸去,不如歸去……可北京城,就真是自己的家麽?老弟弟溥仰,又該怎麽辦?


    秀寧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覺得自己軟弱無力。到了後來,也隻有不想,隻剩下一個念頭。


    徐一凡迴來之後,知道了李璿這場大鬧天宮,會不會來找她?找到她了,又會說什麽?


    這一天,她正在自己的臥室裏麵,靠著被子,正不知道看著一本什麽書――反正一個字也沒看進去的時候兒。就聽見小院外頭傳來響動的聲音,然後是拍門聲。秀寧在裏頭,心頓時漏跳一拍。


    門吱呀一聲打開,就聽見外麵有低低的對話聲音傳來,她的本地粗使老媽子嗓門兒大,幾乎蓋住了一個男人的聲音。那男子的聲音雖低,可是這幾天夜裏,不知道已經在她的夢裏,縈繞過幾迴了!


    秀寧想站起來,卻覺得渾身無力。院子裏頭傳來了顰兒樂兒小雙胞胎急切的腳步聲,接著就看見兩個小丫頭肩並肩的衝進了她的屋子。


    顰兒手指在外麵,嬌俏的小臉已經是一副全然震驚的表情,指著外頭咿咿呀呀的連話都忘記該怎麽說了。樂兒比她強著有限,不過好歹能聽出一個個詞兒:“……小姐……壞蛋……不對……大帥……姓徐的……外頭……等著!”


    秀寧深深的吸口氣,轉瞬間她的臉色就蒼白得近乎透明,卻穩住了自己顫抖的手:“顰兒,幫我梳妝。樂兒,你去稟報大帥,民女鬥膽請大帥在院中等候,不經梳洗,難見君子,還請大帥恕罪。”


    樂兒聽到了秀寧的話,掉頭就跑了出去。秀寧不知道怎麽突然有了點氣力,自己站了起來,走到梳妝台前拿起一支眉筆,卻顫抖得怎麽也畫不下去。


    他終於來了?


    秀寧小院外頭,幾十個戈什哈看著徐一凡整整身上軍服,大步走了進去,院門吱呀一聲,被徐一凡親手關上。


    站在最前頭的,正是溥仰和陳德兩個,陳德一臉嚴肅,溥仰卻是臉色鐵青。


    院門又吱呀一聲突然打開,徐一凡探出腦袋來賊眉鼠眼的看著溥仰:“……嗯,我沒打你姐姐主意,隻是來幫自己媳婦兒道個歉,你的明白?”


    溥仰臉色又變成了黑的,站在那兒咬著牙齒一句話不說,看著院門再度關上。陳德用胳膊頂了一下溥仰:“溥小舅子,同喜同喜。”


    “……同喜你家二大爺!”


    外麵兩個小舅子鬥嘴,徐一凡一點兒都沒聽到。單薄的院門,似乎就將喧囂熱鬧的江寧城關在了外麵的世界。


    院子很小,卻收拾得極幹淨,一草一木,一花一石。都能看出主人的慧質蘭心。小小一院,自成天地。兩隻小烏龜從養著水仙的盆子邊上探出頭來,好奇的看著一身軍服站在這兒的他。院子裏麵還掛著溥仰的衣服,風一吹,就輕輕擺蕩。


    秀寧屋子門口,兩個一摸一樣的嬌俏小丫頭也在探頭探腦的瞧著他,眼睛一對上,就紅了臉縮了迴去。


    徐一凡摘下軍帽,抓抓頭上短短的頭發。


    自個兒是過來了,說什麽呢?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看見秀寧娉婷的身影從自己屋子裏麵走了出來,鬢邊鵝黃,仍然是那樣的嬌豔可愛。她輕輕咬著嘴唇,並沒有逃避徐一凡的目光。隻是比著往常,黑黑的眸子裏麵多了一點柔弱,一點慌亂。


    不知道為什麽,徐一凡有點雜亂的心一下就安靜了下來。這種完全的寧靜放鬆,是在別處找不到的。


    秀寧深深的看了徐一凡一眼,低頭斂衽行禮:“勞大帥久候,民女請罪……前日憲太太突然駕臨,民女氣性不馴,竟然鬥膽和憲太太合口,也是罪該萬死。萬望憲太太大人不計小人過,民女螻蟻一般的人,值得什麽呢?要是憲太太氣還沒消,民女會自己上門請罪,要打要罰,由憲太太一言而決……”


    嗨,這個格格,還真有點彎彎繞的心思。口口聲聲民女,是不是暗示她秀寧已經不是旗人的格格了?李璿絕對不會在一句話裏頭就藏了那麽多心思,秀寧真要和李璿鬥起來,公平開戰,自己絕對買秀寧壓倒性大勝。


    他苦笑著擺手:“別裝了,再裝就不像了。我聰明,你也不笨。事情是怎麽樣,大家都清楚。阿璿那兒倒沒什麽,我倒是頭疼起來了……”


    秀寧一下抬頭,帶著點期盼看著徐一凡。


    “……事情好像是有點弄假成真了,阿璿不這麽一鬧,也不會發現我們倆其實有點王八看綠豆的意思……說實話吧,我不是對你沒感覺。跟你在一塊兒,很放鬆,我不討厭這種感覺……”


    秀寧心越跳越快,看著徐一凡帶著一點自信在那兒說話。這些話,有的人不會想到,有的人想到了,可是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可徐一凡就能有這種自信,全給你倒出來。


    “……來時我就在想,是不是幹脆就真的立個外宅?可是有兩件事情,我繞不過去。如果兩人之間,終有心結難解,在一起就找不到讓自己開心的感覺了……如果沒有感覺,又何必在一起!所以我才來找你談談這個……”


    秀寧盡了最大努力穩住自己心神,用最為平穩的口氣道:“大帥有話請說,小女子在這裏靜聽……”


    徐一凡認真的看著她:“……和你們倆談完,我馬上就要聚眾議事,我要正式開始對北邊的朝廷下手了!用上一切手段,都是無所謂。我要你們愛新覺羅家倒得越快越好!走出這扇門,你們愛新覺羅家的氣數,已經就是屈指可數。你過不過得去這一關?”


    秀寧臉色又變得蒼白,身形微微搖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徐一凡卻沒等她迴答,自顧自的歎了一口氣:“……還有一件事情就是,阿璿哭了……她是認真的。我娶她之前就有兩個小妾,她接受下來已經是千難萬難。想給自己內宅添編製,這報告想批準難哪……我不是怕老婆,隻是阿璿這樣,能讓我始終記得一些我不想忘記的過去,雖然現在是越來越淡了……


    阿璿吃醋,嬌縱,有大小姐脾氣,花起錢來驚天動地慘絕人寰……可是她也善良,天真,自信**。我不能不顧及她的感受。要是收你在我身邊,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都得偷偷摸摸,沒名沒分的,這一關,你又過不過得去?”


    聽到徐一凡說李璿缺點的時候,秀寧似乎笑了起來,其他時候,她就在哪裏咬著嘴唇,眼神都不知道看向何出。


    愛新覺羅家的氣數屈指可數,李璿那個驕傲的女孩子哭了……


    兩個問題,她一個也迴答不上。


    徐一凡緩緩戴上了軍帽:“……我知道自己這些話說得唐突,真的要追女孩子,且得花水磨功夫呢。雖然現下是現下,可這性格給練了二十來年了,短短三年,我還不習慣看著哪個女人漂亮就搶進門兒再說,管她樂意不樂意,老子是大帥!


    我是真的太忙,多少大事要做,隻好抓緊說出來拉倒。不說出來,憋得會得內傷。和整個天下我都在鬥智鬥力,不管是大清還是東洋西洋鬼子。這個時候,再不能忠實麵對自己的一點感情,那也太累得慌了……我時間不多,馬上就得走,你能迴答這兩個問題麽?如果不能,不管你要去哪裏,我都派人護送,雖說是末世鼎革,怎麽也會保得你平平安安。溥老四那裏,我會和他說去,他已經表現得足夠好了,不管走到哪裏,想必他今後也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徐一凡說了不少,秀寧卻半句話也答不上來。徐一凡話她聽懂了大半,有些他說得隱晦,秀寧不大明白,可是也能感受到他的真誠。


    她茫然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


    徐一凡噓口氣,點了點頭:“明白了,我安排一下,看什麽時候送你們走。”


    “……我……我也不想走……”


    秀寧這句話說得帶了一點哭腔。她緩緩走進徐一凡,靠在了他的身上,徐一凡就呆呆的看著秀寧的動作。


    “……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可就是不想走……在這兒,我很心安……到底該如何,你來安排吧……我實在是想不來……”


    女人哪女人,都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典型!你秀寧這麽聰明,還能找不出答案?看到老子表示一點好感就懶得想事情了,交給老子安排。要知道老子迴家還得麵對李璿那隻漂亮的河東獅!


    徐一凡朝天翻了一個白眼,秀寧卻在他的懷裏輕輕蹙泣了起來。


    好嘛,阿璿哭你也哭,這個上頭你還要和阿璿別苗頭!越過秀寧烏黑的頭發向後看,顰兒樂兒這對極品小雙胞胎正臉紅到了脖子下麵,都看傻了。


    唉,老子從上海談判談迴江寧,沒想到兩個女人比整個大清帝國還難對付!


    陳德和溥仰他們在外麵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看見小院門口打開,徐一凡衣冠筆挺的走了出來,隻是胸前有點淺淺的水跡。


    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兒問大帥什麽,溥仰也正忙著咬牙切齒和自己生悶氣呢,一句話不說。


    看徐一凡出來,戈什哈們紛紛拱衛著徐一凡上馬。徐一凡坐在馬上,正了正軍帽。


    這談判,總算是完了吧?該幹最後的那些事情了!兒女情長,在這一瞬間,已經收得幹幹淨淨,他用力的一夾馬腹:“走!”


    戈什哈們如龍一般跟上打馬疾馳的徐一凡。陳德和溥仰雙騎就在徐一凡身後。陳德在馬背上麵轉頭:“溥……”


    “同喜你家二大爺!”


    “我是想問你,張先生是不是安頓好了洋鬼子?我走在前麵,沒瞧見。大帥議事,少了張先生還行?”


    徐一凡的每一舉一動,都有無數人關心。就連他的八卦,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記著呢。


    誰也不會留意到,在他徐一凡迴到江寧的同一天,延慶縣小葛莊兩路香壇,經過談判之後,合並成了一個大壇。小葛莊本來就是延慶縣屬下一個大莊,隻有一個香壇的話,已經是延慶縣裏頭,排得上前麵的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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