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燭台已經燃上了紅燭,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黃紗罩的八寶宮燈,將整個承乾殿照得猶如白晝。

    百裏皓哲放下了奏折。身邊的石全一見狀,趕忙遞上了熱茶。百裏皓哲拿在手裏,隻反複摩挲,那青枝纏釉的瓷麵,光滑如玉,微微透著茶水的溫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幾乎可以清晰記得他已經多久沒有見她了。已經整整一個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頭還是阮玉瑾出殯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連頭上唯一的挽發的發釵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過她的臉色,無一絲血色,慘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體會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無論日子過多久,就算天地變色,乾坤倒轉,也不會改變她的血緣關係。

    本來按沈叔的計劃,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後再將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舍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經下不了手了。無論沈叔再怎麽勸他,他還是下不了手。隻要想到那會出現畫麵,他的心幾乎會泛起一種清晰的疼痛。當日昭陽殿裏的十紙交纏,竟似纏住的不隻是手而已。

    方才的奏折是歸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後三個月的守孝期後,變動一些朝臣和充裕後宮一事。歸太傅自開始教他讀書認字至盡已經有將近二十四載了,他的一切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幫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寶,他又開始出謀畫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穩固。真難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實早幾個月前,歸太傅已經聯合了幾個朝臣上過了一份奏折,但當時她剛產下皇兒,身體猶虛,他竟然不舍,便一拖再拖。再加上當時宮內阮玉瑾的勢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動作。他遂將那本奏折壓了下來。看來如今已經是可乘之機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邊,隻見皇帝提起了禦筆,準備在奏折上批示。但一個“準”字,寫了許久還是沒有寫完。他抬頭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隱隱透寒,眉頭緊皺。

    天氣漸熱了。昭陽殿極為寬敞明亮,多寶格的窗敞開著。屋簷下的碧樹紅花,在風的拂動下,夾著幾絲若有似無的幽香,慢慢襲來。

    阮無雙做在銅鏡前,看著墨蘭幫她瓚上朝陽九鳳的飛步搖,金珠玉片,翠華搖搖。這就是後宮女人們你爭我搶的最高獎勵,皇後的標誌。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鏡子裏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頭對墨蘭道:“就這樣好了。”

    墨蘭拿著發釵比劃給她看,道:“這個瓚著好看些!”墨竹也點頭附和。

    阮無雙搖了搖頭,垂著的珠玉流蘇串亦隨之搖擺,別有韻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選妃的大喜日子,然後身為皇後的她卻是可有可無的。既然可有可無,裝扮的漂亮與否,也沒有什麽關係。

    選妃的地點安排在臨華殿,離昭陽宮不遠亦不近。她下了鳳鸞,臨華殿的侍女侍從唰唰的齊身下跪:“皇後娘娘駕到”內侍的聲音尖而細,平日裏也早聽慣了,此時聽著竟然覺的有一絲煩躁。

    大殿裏已經跪著許多的女子,黑壓壓的一片。她站在鳳座前,將拖擺至地的杏黃廣袖輕輕一揮,道:“平身吧!”“謝皇後娘娘。”一片的鶯鶯燕燕,如出穀的黃鸚。

    皇帝還沒有來。是啊,現在還未到已時,選妃大典還沒有真正開始。墨竹在她的位置上墊了個明黃軟靠墊,扶著她慢慢坐了下來。

    整個大殿裏很安靜,她幾乎懷疑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幾乎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這些後選的女子,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而出的。高矮胖瘦,儀態舉止,甚至連書算詩畫諸藝都一一測過。嚴苛之程度遠非老百姓能夠想象的。

    內侍尖細的聲音又遠遠的傳了過來:“皇上駕到!”大殿內所有的人,除了她,都齊唰唰的跪成了一片。隻見他遠遠而來,長而飄逸的杏黃色衣袍上繡著以七彩絲線的金龍盤紋,黑的墨黑,綠的翠綠,金的黃金。殿外陽光耀目,在春夏交接的光線裏,彩色的龍紋反射著微微的金光,仿佛一條金龍遊曳在碧波叢中一樣。

    她慢慢的低頭,優雅的行禮,拖擺至地的廣袖雙絲綾羅衫像是月光下的泉水,幽幽地流淌在漢白玉的地麵上:“皇上吉祥!”從他的角度,隻看見精致的珠玉流蘇在她發髻間盈盈晃動,帶著一片蒙蒙。他僵著了幾秒,但瞬間已經反應了過來:“皇後,平身。”那龍袍下的雙手微微動了動,但還是忍住了。轉身,麵向著大殿,低沉的道:“都平身吧!”

    第一個點到名字是刑部顏尚書之女顏冬碧,粉腮紅潤,身型婀娜多姿。負責相詢的內侍黃德忠問了個問題:“背一句唐朝白樂天尚書的詩吧?”

    阮無雙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白樂天,也就是唐朝的白居易,樂天隻是他的字而已。這樣一來已經算是一個小考了。另外白居易亦和顏冬碧之父一樣,曾做過刑部尚書。看來此內侍是有些水平的。

    隻見顏冬碧微微一笑,十分的風情萬種:“香山居士最有名的便是《琵琶行》與《長恨歌》。奴婢背一段《長恨歌》吧: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

    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舉止得體,迴話間又落落大方,不愧是刑部尚書之女啊。看來文才亦了得,連白居易的號也直接點了出來。

    連黃德忠亦連連點頭,在她背完之後轉頭詢問皇帝的意思。百裏皓哲沒有反應,眼睛的餘光掃到了阮無雙,隻見她正從墨蘭手裏接過茶杯,一副淺笑盈盈的樣子。他吸了一口氣,說道:“留下!”聲音不大,但鄭地有聲。

    顏冬碧聞言忙跪下謝恩:“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起身後又朝阮無雙跪了下來:“謝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無雙輕柔的道:“平身吧!”看來極懂得分輕重緩急啊。

    平心而論,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有的秀麗可人,有的嫵媚動人,也有的飄逸嬌美。實在是極難選的。她飲了一口水,等著下一個點到名的人。

    隻聽黃德忠道:“尹水雅。”有一個女子走上前來。黃德忠道:“抬起頭來。”那女子慢慢的將頭抬了起來。阮無雙還沒有細看,已經聽到墨蘭細細的抽氣聲,雖然極輕,但就站在她身後,所以阮無雙聽得一清二楚。

    定睛細看,還是微微吃了一驚,那女子長的清麗恬靜,竟十分麵善。幾秒鍾的時間便反應了過來,此人竟與自己長得有六七分相似。怪不得方才墨蘭會有此反應。

    隻聽百裏皓哲的聲音響了起來:“尹水雅。好名字!留下!”尹水雅柔柔的跪下:“謝皇上隆恩。謝皇後娘娘!”聲音甜懦軟棉,悅耳動人。

    幾日之後,百裏皓哲冊封了四個妃子,尹水雅是第一個被冊封的,封為尹妃,賜住澄碧宮。顏冬碧為顏妃,賜住絳雲宮。柳嵐為柳妃,賜住蘭林宮。唐巧嫣為唐妃,賜住文霓宮。

    她推開了窗,昭陽宮的後園,花開花謝,落紅無數,隨著一路春光漸下,散落無言。轉頭,隻見墨蘭已經端了水在旁伺候著了。接過墨蘭遞過來的絲巾,擦了一下手。

    墨蘭道:“小姐,新冊封的幾位娘娘一早已經來候著了。”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吩咐道:“準備更衣。”墨竹取了一件杏黃色的衣服,阮無雙搖了搖頭:“流嵐色那件就可以了。”新入宮的妃子,必然精心打扮,隨時準備承受皇恩。可她已經是舊人了,不必招搖。

    大殿裏,眾妃子見她一出現,忙行禮問候:“皇後娘娘吉祥!”當真個個是美人,看著也賞心悅目。阮無雙清淡如菊的笑道:“都免禮吧。以後大家都是伺候皇上之人,都是姐妹了,不

    必如此拘禮。”眾妃子忙迴道:“臣妾不敢!”都十分的謹言慎行。

    阮無雙笑道:“都坐吧!”才剛坐下,墨蘭領了眾侍女端上了新的茶水糕點。閑聊了一會,得才知眾妃的年齡都不大,最大的柳妃正好與她同年,其餘的都還略小於她。由於都是第一次正式見麵,都相對拘謹。

    阮無雙道:“難得你我姐妹有緣分,能在宮裏相認。來,墨蘭,將東西呈上。”墨蘭命侍女端上了一錦盤,上麵鋪了一層黑色的綢緞,綢緞上是八件造型精美的珠寶首飾。

    阮無雙端起茶碗,微飲了一口道:“每人挑一件喜歡的。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眾妃子忙站起來道:“臣妾不敢!”阮無雙淡淡地道:“就當是皇後給你們的賞賜。”眾人這才行禮道謝:“謝皇後娘娘。”

    墨蘭看著眾妃婀娜的身影遠去,迴頭看著小姐道:“小姐,我看眾娘娘都很是小心!”阮無雙點了點頭,讚賞道:“難得你懂我的心思!”在宮內,你不害人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害你。她隻想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所以特地用首飾試探了一下眾妃子。

    看來眾人都相當謹慎,推妥來推妥去。後來顏妃雖然是第一個挑的,但很識貨,隻挑了珍珠戒指,是這八件珠寶中最廉價的。其餘幾人各挑一隻玉鐲,一隻金簪和一幅翡翠耳環,皆是八件中相對廉價,做工相對最不精致的。但越是這樣,越說明此四人極會查言觀色,懂得權衡。看來此四人不是泛泛之輩啊!她微微淡笑了出來,她們隻要不犯到她,皆與她無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錦雲遮,陌上霜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梅子黃時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梅子黃時雨並收藏錦雲遮,陌上霜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