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雙細細喘著氣,紅暈雙頰,枕在百裏皓哲的手臂上。一頭烏黑長發如瀑布逶迤,潑墨畫似的灑在明黃雲羅暗紋的錦褥上。偶爾有幾縷散散的垂在脖子上,卻益發襯得肌膚如雪。不知為何,看在百裏皓哲眼裏,竟又微微熱了起來。

    他輕柔地執起一束,慢慢把玩,發絲柔軟光滑,依稀有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淺淺的茉莉味道,並不濃烈,清幽雅致,因靠的近,才能分辨出來:“今日都忙些什麽?”他其實是知道,她一整日都在太後殿。阮無雙還亦未平複,低低地道:“在慈寧殿陪太後!”他似乎對她的迴答很是滿意,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亦輕輕地“哦“了一聲。

    房間的角落裏隻點了盞紗燈,微微透著光線,因他處於背光狀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歡愛後的慵懶與滿足。隻感覺著他的氣息,溫溫熱熱的噴在耳邊,仿佛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酥酥麻麻一片。

    想起今天太醫院的診脈,阮無雙心裏沉重了起來,淡淡地歎了口氣。雖隻是輕歎,幾不可聞,百裏皓哲靠得近,還是聽得極分明。垂下了眼簾,蓋住了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深眼睛,半晌才問道:“怎麽了?”聲音很輕,讓人分辨不出異樣,仿佛親密時的呢喃。

    阮無雙眨了眨眼,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晦暗的痕跡:“姑姑的病一直未見好,這幾日都吐血了。”百裏皓哲眼色暗淡了下來,仿佛是詫異地道:“怎的會如此??前幾日蘇全鴻才稟報過,說太後娘娘隻是氣鬱胸悶,隻需吃點藥,調理一下就好了。怎麽會到吐血如此嚴重??且如此大事情,太醫院竟然無一人來稟報,都吃了豹子膽了不成??”輕輕放開了她的發絲,轉而握住了她的纖手,軟滑溫膩中竟帶著一絲的冰涼:“不要太擔心了,明日我吩咐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去診脈!”

    無雙的心裏微微泛了甜意,仿佛整日的擔心受怕都到了盡頭似的。嘴角彌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說道:“前幾日,太醫院也是如此稟報我的。可太後這幾日吐血,他們也並不知情。隻木清一人知道,太後讓她一直瞞著。她今日實在瞞不過了,才來的昭陽殿。”聲音慢慢的低了下來,輕而微,像是個倦怠極了似的人,唯一的溫暖來自他的手,綿厚而有力,仿佛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皓哲----我怕------太醫都說隻是心病,怕是姑姑自己不想-----”

    帳子是淡至米色的玄色,光和影徘徊在其上,暗淡而迷朦,瀲灩似水地漾開來。他臉上的表情暗含著隱忍,這是第一次聽她喚他的名字,不知為

    何,心頭卻泛起莫名的溫熱。她如水的眼波流轉,眼底深處微微泛著水光,帶著說不出的清韻嫵媚,我見猶憐。

    他一下子思緒萬千,百轉萬折,有種想緊擁著她,嗬護入懷。啞忍了半天,最終還是靜了下來,隻不停的撫摩著她的手,感受指尖的溫軟柔滑,輕聲安慰道:“別怕。太醫院人才無數,定當有人可以將太後的病治愈的!若宮中群醫隻在束手無策的話,我就下旨廣招天下名醫。天下之大,定有能人!”她微微“恩”了一聲,不知是因為他的話語,還是因為他在身旁的關係,擔了一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靠著他溫暖的體溫,眼皮重了起來。平日裏無雙必定午睡一段時間,今日在太後殿一直擔心受怕,這麽一放下,倦意也慢慢襲來。

    他一直側翻著,一低頭就可以看見她臉,幾縷細碎的發絲繞在耳邊,四周都是她的味道,清淺的茉莉花香,溫暖而醉人。他就這麽看著她,身子因持續同一個動作,手腳已經微微發麻了,但他心裏卻是一片寧靜,仿佛天地都在自己的手上,隻願此刻再長一些,再久一些。

    門外一陣極輕的咳嗽聲傳來。本應是壓低了的,但深夜裏還是細無巨漏地傳了過來。他猛得渾身一震,仿佛混沌初醒,輕輕地放開了她的手,但目光還是沒有移開,極緩,極慢地坐了起來。她已睡著,吐氣如蘭,猶未察覺。

    他起身下了床,緩緩轉身又看了一眼。無雙縮在明黃的錦被裏,一動未動,因正熟睡未醒。一頭烏亮的黑發,鋪在錦褥上,明黃和墨黑一映,如流水飛瀑。他怔了怔,腳步動了動,仿佛想迴床,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紗燈光線下,她就這麽卷縮在被子裏,如同一隻小貓。他停頓了許久,總究還是沒有留下來,轉身走了出去。

    石全一等內侍都在殿外候著。瞧見他出來,忙過來侍侯:“皇上------”偷瞥皇帝的臉色,眉頭似乎微微蹙起。石全一是個機靈之人,可以說極會揣摩人的心思,若不是如此,幾十年在宮廷裏,怎麽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晉升,直至皇帝身邊的總管呢。他看到了皇帝的神色不對,頓住了話頭,躬身等著皇帝的指示。

    百裏皓哲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如墨,無一顆星子。亭台樓閣皆隱在暗處,連輪廓也辨不分明,大雨欲來風滿樓。半晌,閉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極快的睜開雙眼來,神色如常的道:“迴承乾殿。”

    阮無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離她越來越遠。剛剛脹滿了心口的幸福感,一點一點的流逝而去。仿佛那隻是雨後的

    彩虹,看得見,卻摸不到,更不要想抓到了。他不知道,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溫度-------

    殿外,驟風突起,打得窗前的枯枝亂顫,嘩嘩作響。不多時,青藍的電光劃裂了黑黑沉沉夜色,滾滾雷聲中,雨點瘋了似的落了下來。

    石全一侍侯著皇帝進了大殿,手忙腳亂的吩咐:“快,拿幹的絲巾---------小德子,快準備熱水,服侍皇上沐浴更衣。”內侍的嗓音本就極尖,此時夜深人靜,更是莫名的刺耳。百裏皓哲本已經煩躁不堪,此時更是不耐,輕微地擺了擺手:“都下去吧。”杏黃的袖子已經濕透了,暈開了好幾團,袍子下擺滴著雨水。石全一知道皇帝向來不顯露神色,一直侍侯的顫顫驚驚地。如今已是極明顯的不耐,此時雖然極擔心皇帝的龍體,但還是躬身行禮退了下去。其餘的眾人也跟著他退出了殿外。

    殿內的燭火點的通明,他複手站在窗前,看著閃電不停的在空中滑過,風很大,洞開的窗隨著風勢不住碰合,單調的重複著相同的節奏聲響。風雜著濕意襲來,依稀有花香的味道。他細細的辨著,半天聞不出個所以來,似乎鼻尖隻有茉莉的香氣,清清幽幽,飄飄渺渺的。

    還在恍惚中,一個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哲兒,怎麽??心軟了嗎?”承乾殿曆來是百裏皇朝的皇帝寢宮,是宮中守衛最為深嚴之地。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若有人下令,怕是連隻鳥也飛進來的。百裏皓哲對此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亦沒有迴頭,仿佛還在沉思中。那個聲音又輕輕的響了起來:“這二十幾年來,我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心軟了----”

    百裏皓哲迴過了頭,定定的看著他,不作聲。殿內亮如白晝,因盯了窗外的夜色過久,如今這麽迴頭,隻覺光線刺目,晃著眼睛,便微微眯了眼睛,手心卻攥緊了。

    那人穿了一身普通的內侍服,全身隱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裏,凝視著百裏皓哲,半晌才柔聲道:“哲兒,這天下現在都是屬於你的。有道是大丈夫何患無妻,更何況你是皇帝,再過一年半載,等你充裕了後宮,有多少美女,才女供你選擇。天大地大,你愛怎麽樣的沒有。阮無雙是長的不錯,但也不是最美的,亦不是最有才華的。你不要因為現在日日對著她,而軟了心-----”

    百裏皓哲還是沒有應聲,隻是看著他,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那人的語調漸漸高了起來,語氣也嚴厲了起來:“你能忘記,是你沒有看到你母親臨死前的痛苦。而我不能忘記,這輩子也不會忘記。我絕不會

    放過害死你母親的人。我隱姓埋名這麽多年,為得就是等到這一天-----------”

    “我與你母親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被阮玉瑾買入太子府,在阮玉瑾跟前當差,誰知道那惡毒的女人早就算計好了的,是因為你母親長得像太子的心上人---歐靜芝。太子當時正因歐靜芝的過世悲痛欲絕,看到這麽一個神似的活人,自然想盡一切手段要弄上手的。你母親就活活的做了阮玉瑾的棋子。太子奪了阮玉瑾的侍女,自然覺得對阮玉瑾有所愧疚,事事謙讓她。而你母親-----你母親沒有法子就做了太子的小妾-------這還不夠,阮玉瑾這個惡婦在你剛出生沒幾天,就把你母親活活給毒死了---------她以為她布置的天衣無縫,隻是她沒有想到。我為了可以看見你母親,也進了太子府為奴。我那天晚上躲在窗外,那天也跟今晚一樣,下著雨,雨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衣服上,滲透到了皮膚上,冰涼冰涼的,我親眼看見木清將一碗藥端到你母親麵前,逼著你母親喝下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你母親就吐血而亡了----我沒有用,眼睜睜地看著你母親死去--------當時--當時,你才出生不到十天-------------”

    他一步一步走進百裏皓哲,雙目圓瞪,如同噴血:“你能忘記,你能忘記!!!而我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會忘記,你母親臨死前的痛苦--------絕對不會!!!”

    “我不是跟你說過,你對阮無雙隻是哄哄而已,如今已經登了帝位,隻要不納妃,把阮家安撫著就是了,不必天天到昭陽殿去的--------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天不是在昭陽殿就寢的!你的心思我難道就看不出來,若是想看你皇兒,讓人抱到承乾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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