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無雙端坐在錦椅上,一身淡綠的絲綾鳳尾裙,發上瓚著朝陽五鳳的飛步搖,垂著珠玉的流蘇串,婀娜的散在烏黑的發髻間。日光透著薄如蟬翼的紗窗,慵懶的照射進來,如煙霧般嫋嫋地落在那鎏金鏤空的步搖上,折射出點點的閃光,顯得貴氣逼人。

    太醫院的太醫們魚貫而入,以蘇全鴻為首,跪地行禮:“為臣拜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無雙輕擺了一下絲綾廣袖:“平身吧!”

    抬了頭,朝眾太醫掃了一圈,然後將目光定在了蘇全鴻身上:“蘇太醫,太後娘娘到底所患何病?”蘇全鴻低頭,恭敬的迴道:“稟皇後,為臣等再三複診,還是---”停頓了一下,抬頭微微偷看了阮無雙的神色,依舊淡定從容,似乎沒有什麽異樣,這才繼續道:“為臣等還是認為太後娘娘這是心病,氣結於胸,難以化解。隻是----隻是太後娘娘一直未能放開心結,以至於這病有日益嚴重-----嚴重的跡象!”

    阮無雙緩緩的站了起來,輕而淡地道:“那到底有何良方?”語氣竟然很是平和,隻是那話裏有種說不出的威嚴。蘇全鴻為難的看一下身後的眾太醫,隻得硬著頭皮迴話:“下官------下官等該死!此等情況,身為患者,必須放開心結,藥物方能起作用。但太後娘娘---------下官等實在該死-----”說著,蘇全鴻已跪了下來。身後的眾太醫見狀,也趕忙一並跪了下來:“下官等該死!”

    阮無雙無言地握緊了自己的手,眼前似乎模糊不清,輕輕的搖頭,這才略微好一些。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姑姑竟然已經憔悴到如此地步。深吸了一口氣,方靜下了神來,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良久,方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木姑姑,方才眾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姑姑為何不肯吃藥呢??”木姑姑臉色發白,雙目微微紅腫:“皇後娘娘,太後的心思,奴婢又怎麽會不明白呢!”金色陽光細碎的透過重重遮掩灑落在漢白玉的磚上,窗前的枝枝葉葉,斑駁的倒印著。

    當年的阮太後----阮玉瑾,隻是年僅十五歲的豆蔻少女,參加了當時宮廷舉辦的賞花宴。其實宮廷曆來會舉辦各種宴會,賞花隻是其中的一種。有的是皇帝與皇後利用宴會,與群妃,群臣同樂,而有的是為了各皇子,公主的婚姻而舉辦的“相親會”。阮玉瑾雖然隻有十五歲,但容貌秀麗脫俗,早已經是聞名京城的大美人了。京城有些人為了目睹阮家小姐真容,每月的初一十五守侯在前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的路上,

    因為那是阮玉瑾唯一會外出上香的日子。

    太掖池的柳樹下的相遇,讓阮玉瑾對風度翩翩的六皇子一見鍾情。幾日後,聖旨就下到了阮府,皇帝下旨將阮玉瑾許配給了六皇子。雖然聽說過六皇子府邸已經姬妾,但阮玉瑾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指婚。但進入皇府後,雖然與姬妾免不了有些爭風吃醋,但六皇子對她一直嗬護有加,恩寵不衰。

    可六皇子對其他姬妾同樣是有情的,被冊封為太子後的第二年,分別有姬妾為他產下了兩位兒子。阮玉瑾對此與六皇子冷戰了長達一年之久,後才接受了百裏皓庭和百裏皓哲------

    靜靜地聽了木姑姑講述先帝與姑姑的故事,一路走來,三十餘載,中間多少情與愛。隔著窗子,依舊可以看到慈寧殿外,海棠依舊亭亭。隻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阮太後擁著錦被躺在床上,那被是明黃底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白紫青藍,一被的繁華。不知為何,若在阮無雙眼裏,卻把姑姑的臉色益發襯托的灰白無色。猶記得大半年前,禦花園太掖池邊,姑姑的一舉手,一投足,雍容華貴,風華絕代。此時,兩眼深陷,無一點神采,見了阮無雙進來,勉強的笑了出來:“說了讓木清不要去告訴你的。她呀,現在哪裏還把我當主子。”

    木清一聽,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後?”阮太後瞟了她一眼,笑了出來:“起來吧,一場主仆,連開個玩笑也不行。去,去,到外頭伺候去!”轉頭朝阮無雙道:“看看,木清就這大驚小怪的脾氣!”阮無雙微微扯了嘴角,心裏覺著酸楚,竟笑不出來。室內的鎏金爐裏燃著寧神的白檀香,此時正飄飄渺渺地散著香氣,幽幽的襲來。

    阮無雙低了頭,勸慰地道:“木姑姑也是為了姑姑好。她對您這份心哪,簡直日月可鑒。”阮太後不語,良久方道:“我又豈會不知。這幾十年來,她為我跑前跑後,什麽事情沒有幫我做過-------那時,我年幼不知,她連每日我用的食物,皆是她用銀針幫我驗過的----若無她,或許我早不在人世間了-----我產下明鶯,明燕時,也隻有她日夜守在床前照看我----”

    透著層層的簾子,出神地望著窗前細碎的光線,似乎像是呢喃:“若是有朝一日,你要幫我護她周全---”阮無雙猛然一驚,失聲喚道:“姑姑—”

    阮太後嘴角扯出了一抹恍惚的笑容,溫溫柔柔的道:“我遇見他那日,正在樹下采菊,他就偷偷站在我身後。我拿著花一迴頭被他嚇了一跳,他卻含著

    笑幫我揀了起來,還說了一句“倚門迴首、卻把青梅嗅”----------------他說,沒有見過比我更貌美的女孩子。那日的光線就像今天,很是舒適。我一開始隻道是去參加賞花宴的,母親卻偷偷的朝我笑------”

    一會兒又歎了口氣:“他其實是不喜歡我的,他隻是看上我們阮家的權勢而已。他有心愛的女人,叫歐靜芝----他以姬妾的名分把她安置在府邸,每日裏不見他人影------我才知道,他是不愛我的----可我,我-----------”阮太後閉了眼睛,幾行清淚緩緩地從眼角滑過。這幾十年的苦楚,從不為外人道。

    太子府邸的冷月疏影,還是涼涼地在原地守望著,一任風吹雨打,年輪更迭,不肯透露一點一滴的心事。無雙無言握著姑姑的手,眼底閃過幾絲痛楚。

    出了慈寧殿已是晚上掌燈時分了,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墨蘭已安排好了鳳鑾。無雙心事重重,接過墨竹手裏的傘,擺了擺手,道:“你們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禦花園裏暮色深深,因是秋天,地上滿是枯黃的落葉,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嗤嗤”聲。姑姑是為了先帝而病的。先帝已經先去,這病要如何醫治?歲月無聲,一任零落成泥的錦瑟華年在指尖婉轉地流淌。但中間沉澱的故事呢?

    風,透過雨幕緩緩吹來,人冷不住打了幾個寒顫,絲絲寒意掠過心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昭陽殿,墨蘭和墨竹早已在外頭候著了。見了阮無雙,趕忙跑過來,撐傘的撐傘,遞披風地遞披風。

    墨蘭眼尖,一掃已經看見無雙的繡鞋已經微濕,吩咐道:“快去備熱水。”侍女很快將盛滿熱水的銅盆端了上來。水溫適宜,溫暖而舒適,從底部緩緩升了上來,整個人似乎也暖和了起來。

    侍女們將銅盆又端了出去,室內很靜。墨蘭和墨竹本是機靈之人,見了小姐此等模樣,自然知道她在為太後的事情煩心。也不敢打擾,輕輕的退了出來。才關上門,這才注意到侍女和內侍們已經嘩啦啦地跪成幾排了,原來是百裏皓哲來了。兩人忙要跪下行禮,剛要喚“皇上萬歲。”隻見百裏皓哲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話到嘴邊忙咽了下去。

    百裏皓哲輕手輕腳的推開門,隻見內寢微微點了一盞紗燈,明暗不一的。床上空無一人,顯然今日皇兒不在寢房。她正抱著腿坐在錦榻上,頭放在膝蓋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從成親到現在,他第一次見她這麽不端莊的坐姿,從來都是高貴優雅,儀態萬方的

    。但今日這日,仿佛這才是真正的她----

    不知為何,他像被撥動了內心深處的一根弦,身體猛然一震。眼中仿佛是不可置信,但這僅僅是一瞬或者僅是一秒的時間,很快的恢複的往常的平靜。隻幾點火花的光景,仿若從沒有出現過。腳步沒有再刻意的放輕,似乎有意讓她聽到。

    阮無雙輕輕的抬了頭,看著他一步一步的過來。緩了緩來反應過來,有一絲慌亂的下了錦榻。

    著地了才發覺,雙足站在漢白玉磚上,冰涼寒心,原來她並未著襪。百裏皓哲卻已發覺,微微一笑,雙手伸了過去,扣住了她纖細的腰,俯在她耳邊輕輕道:“小心著了冷。”她隻覺得一陣天翻地覆,整個人已經被他抱了起來,輕輕放在榻。

    她摟著他的脖子方平穩住了身子,飛步搖上的珠玉流蘇一陣搖晃,輕重不一的打在他的臉上。他目光依舊盯在她的足上,她隻覺得唿吸一陣急促,本能地想要縮迴裙內,卻還是遲了一步,已被他一手握住,有種說不出的旖旎。她低低喚了一聲:“皇上--------”

    百裏皓哲隻覺得入手滑膩不堪,細細小小的一團,柔弱無骨。涼涼的雪意,微微的冰寒,仿佛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但又在隱隱約約間帶著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心中不覺一蕩。她隻感到臉一下子熱了起來,連耳根也紅了起來,微微掙紮著,想要縮迴。他不肯鬆手,僵持著,他的掌心滾燙,貼在自己的肌膚之上,像是冬日腳盆裏的碳,燒得整個人也燙了起來。

    他俯在一端,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眸子微微斜著看她,仿佛在欣賞她的窘態,目光慵懶卻如星燦爛。她不敢細辨,隻好緊閉著眼睛,隻覺得足上盡是溫溫濕濕的氣息蹭過,心跳卻一陣急過一陣,隻掙不開去,隻得輕而微地道:“皇上-----要進膳了。”百裏皓哲“唔”了一聲,仿佛隻是呢喃:“讓他們候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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