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兒不是特別放心我抱雪兒,應該是銀鈴在背後說過我的“壞話”。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囑咐納蘭趕緊接過手去,隻是任由自己在我懷中,還用雙手拉起我的大手放在她的腹上:“我們的孩子前幾個月常踢我,現在才老實起來。看來是父親迴來了,知道怕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傻笑起來。


    一進府門忽覺得不對勁:“議政廳什麽時候改建的,都擴到門前了!修這麽大?花了不少錢吧?”


    “哦,夫君走後,這裏常接待四方南人渠帥,有時來得人多,這裏就顯得促狹。張叔等人合計了一下,說得擴一擴。咱們的大將們好幾個熟絡這些活,盤算了一番說不需多少錢,兩個多月就行,就在軍隊裏征調了以前木匠瓦匠的人,再尋了本地工匠,木頭都是當地的,沒到三個月就趕出來了,就在夫君迴來前半個月才完工的,隻是尚有些新木或漆油的味。”伊人領著我繞著新議政廳走著。


    “還有夫君,這裏還有些變化,你注意到了麽?”佩兒笑的表情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雨果然很快下了下來,在議政廳後麵的內庭中廳裏扶著佩兒坐下。納蘭將雪兒放在我們身前,隨她咿呀亂說,也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麽,仿佛像小女孩們在鄉間裏弄唱的童謠。我看著佩兒,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剛才提到的變化,似乎在雨中也沒怎麽注意到。


    “這裏雨多麽?”雖然作為此處的最高統治者,但是我在這裏的時間卻很短。即便這樣,我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點傻。臂膀攬著佩兒,卻不知道手該放在哪裏。


    “挺多的。”伊人笑了,隻是看著我,身體輕輕靠上了我的臂膀,手卻撫摸著雪兒的發髻。雪兒似乎也很乖巧,在佩兒的懷中很安靜,還時不時用手摸摸佩兒的肚皮。


    “一個人在家,辛苦你了。”看著雪兒的憨態,有些想笑,不過想著佩兒的辛苦,還是忍住。


    “沒事,夫君有大事要做。妾身這邊有悅兒,雪兒陪伴,還有納蘭在旁照應服侍,弟妹不時來走動,霍蘭雖忙了也常陪我說話,有時祝小姐也會來,其實……倒也不孤單。”納蘭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似的抱開了雪兒,忽令我有些緊張。


    和銀鈴肉麻話,玩笑可以隨便開,大不了被收拾一番,倒還隨性。有雪兒在中間,倒還不那麽拘束,可現下似乎直接隻對著佩兒,我還真就有些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哦……那個……寫邸報那個文簿亂寫,非寫了那樣的詞語,我看了邸報就緊張壞了,你當時看到,沒事吧?”我沒接到此事後的任何信件,不敢妄猜,不過看著我現在還活蹦亂跳的,佩兒應該能徹底寬心了。


    “沒事……當時是哭了許久,後來會忽然莫名地哭出來,哪怕後麵邸報說夫君已然安好,也哭得毫無來由,母親知道我懷上孩子便來照看我,這才慢慢好起來。”伊人垂下了臉:“妾身當時想著……一定要把懷中孩子生下來,無論如何,也不能虧著我們的孩子。當時佩兒不知,生怕懷中便是夫君唯一骨血。”


    完了,佩兒又給我說哭了,我幹嘛提這事,就能不能找點開心事情說說。


    忽覺得嶽母大人到此是極重要的事情也適合揭過現下這一出,正待說:“佩兒,嶽母大人現在何處?待我去拜見。”


    但隻說出個佩兒,佩兒卻幹脆伏到我的懷中哭了起來,我這就算徹底沒招了。


    除了口中結結巴巴地勸慰,便隻能用手撫慰。


    雪兒似乎意識到什麽,爬到佩兒身下,“阿姆、阿姆”地叫起來。佩兒攬起雪兒,似要努力壓抑,卻仍未忍住。雪兒竟不知何故也跟著哭了起來。


    這時場上的納蘭自然是救命稻草。


    “納蘭妹子,夫人懷有身孕後,這許多時間,辛苦你照應夫人了。”


    “唉,您就別客氣了,那我先下去了。”這妹子就不能稍微有點眼頭見識,還當我嫌她礙眼似的。佩兒好像也意識到點什麽,才忍住哭泣,坐起身來,又攬過了雪兒。雪兒也頗識時務,竟很快也止住了啼哭,乖乖窩在佩兒的臂彎裏,一雙大眼睛看看我,看看佩兒,似乎覺得無聊了,又去摸摸佩兒的肚皮。


    “這個這個,做點飯吧。還是咱交州的稻米好吃,雒陽、三輔的米飯吃到嘴裏總覺差點,黍米饃饃,粟米餅子多大個的都不頂餓。多做點,再多切些肉,越快越好。”


    佩兒淚珠還掛在臉上,竟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夫君連日趕路許是餓了,妾身這就去做幾個菜。”


    “不必了,就讓庖廚隨便做些,你有身子,別跑了。”我看著她還帶著眼淚的眼睛,笑著說:“你便陪著我,就行了。”


    “是啊!是啊!夫人,您陪侯爺聊著話,我這吩咐做飯去。您等著……”納蘭帶笑意的聲音很快消失於廊間。


    我隻是看著她,我不想多說話了。本想著莫若讓妻挑起話題,順她的心意聊最好。但又怕懷孕的女人大抵心情波動大,時不時便會因什麽事情,心情低落或者抑鬱。銀鈴通常可以用收拾我的方式愉悅身心,佩兒卻大抵隻會憋在心裏慢慢消弭。忽然想到……若我娶的是黃怡,她心情不好時,約莫是要寫大量關於負情薄幸郎的詩篇,我在後世文壇必會成一段大家喜聞樂見的典故和談資吧……怎麽還是想起她來了。


    “夫君……呃……黃姑娘來看過我了。”這莫不是有感應,佩兒竟也想起她來了。


    看著她的眼睛,我盡量讓自己的眼神專注。用手指點在她微動欲言的唇上,慢慢貼近她,佩兒身上有股獨特的香氣,令我不禁循香便要一吻香澤。雪兒似乎不樂意了,用手開始推撐她的義父。


    登徒子和道貌岸然之間通常沒有必然區別,尤其對於我這樣的人。能將無所適從閾於專情之間的也須我這麽不要臉的才行。


    未想,伊人用手指抵住我的嘴巴,摟過雪兒:“莫讓孩子這麽小便看到這些。你不想知道黃姑娘與我說了什麽?”


    今日若佩兒替我卜卦,應該得出的卦象一定是:斯有貴人,襄與佐助。


    “唉呦,我來的不是時候。”張老爺子剛轉到門口便趕緊背過身去。從那聲哎呦的時間判斷,他眼中最後出現的景象應該是多情公子情挑寂寞少婦,寂寞少婦欲拒還迎的一個極具視覺衝擊和感官衝擊的藝術畫麵。


    “張叔,您來了怎麽沒人通報,我好去迎接您。失了禮數,請坐請坐!”趕緊多謝恩人到來:“叔,您怎麽不從正門進來,卻是轉過來的?”


    “正門現在是議政廳,當然沿迴廊下走啊。”就這樣,似乎張叔臉上還掛了些水,他也不講究直接用袖子擦了。


    “哦,對。”我才發現外麵雨聲其實還是蠻大的,為了掩飾自己的遲鈍,趕緊問道:“叔,您來找侄兒什麽事情?”


    “我聽夷吾說你迴來了。”


    “夷吾是誰?”


    “郭小鬼子啊。”張叔好像用詞一直這麽活潑,和他往昔作為可真不像。。


    “哦,我還真不記得他的字了。”我覺得隨著南下,怎麽好像腦袋不好使了。不過張叔也不怎麽在意,我便接著問道:“叔,最近有什麽大事麽?”


    “恩,基本沒啥大事,緊要的事來不及等你批複,都直接請印就辦了。”


    “嗯,那是!等我一趟批複,啥事都耽誤了,我把印留下就為這事。您主持辦事,一定沒錯,我肯定放心。”


    “是大家夥一起商議的,你隻給你叔讓高座,孟博兄必不喜你如此。”我趕緊點頭稱是,雖然心道即便孟博公有靈也該在秦國那晃悠,不至來這尋我的短長。


    “就呈了一份讓您批複的文書。畢竟徐司徒在您那裏,這事麽,您肯定懂的。其他我們都請夫人給您些家信匯報一聲。這是那幹下麵的小猴子建議的,這樣哪怕有不如您意的,也罵不下來。你說這幫小兔崽子不學好吧?”


    “嗯嗯,是是。那份公文我當時就請徐大人看了,他也是欣喜得很。不過你們那套是哪裏學的,真漂亮。”我想了想,補了一句:“不是拍您馬屁,侄兒真是這麽認為。”


    “這有什麽,這裏故往官吏,名門之後還是頗有些的,這些東西場麵上的都見過世麵,差不了的。”


    “嗯嗯,是是。我糊塗了。各寨南人,安撫得如何,有無什麽消息?”


    “哦,就是說子睿打算要從南邊去益州伐董。”


    “哎呦,叔啊,不是我給您戴峨冠,這您都知道?”我都驚奇了。張叔當年是給坑了,這等才華才做一個督郵,還在黨錮時被追殺,太沒天理了。


    “呃,其實不是,你帶去的那個瘦子宋與子煌(張華),雪林(田緘)等人常有書信往來,談及在朝中和一路所見,還和他們商議其中問題。此事便是有次和那倆小子吃飯,他們倆說的。我沒看過瘦子宋的信,不知道到底是誰的主意。”


    “哦,那無妨,尋他們一問便知,若他們想到,得問問可有什麽麻煩。來人。”府內侍衛瞬間便到:“呃……請左右諫議大夫來,有事與他們商議。”


    此人剛走,我不得不趕緊問另一個問題。


    “我府上傳令的侍衛什麽時候換了個女兵。門口還是倆男的,這裏麵的……好像這個還是個裏人似的,那衣衫,綁腿……怎麽迴事?”


    “哦,您不在這府裏,那幾個小孩都在外麵的公學,也就在外麵尋了個住處,住在外麵了。納顏也搬出去操練兵馬了。這府裏現下剩下的連大人帶小孩都是女人,為了方便進出宮闈,這侍衛就都換了女人。這女的我都說不清是什麽山寨的。夫人曾設宴招待各寨女渠帥,那些女酋首都很敬佩夫人,聽說要組個女軍,都命自己寨裏青壯,來投軍,好像有個幾千人之眾了,這得問那個大腳蠻女婆子才知道。都什麽族的我不知道,反正這衣裳麽,就隨南人習俗了。祝將軍尋幾十個靈巧的懂漢話的,按她們風俗給所有人統一做了那一身,便給這裏換了崗。”


    “為何要組女軍?”


    “蠻人多不事稼穡,因山寨多有仇怨,反倒多擅長刀槍者。越國下麵頗多用兵之處,北方兵士水土不服,今春便多有疫症,那段可把我們的太醫令忙壞了,好不容易才撲滅。現下又開始屯田,鼓勵成家,讓他們原本幹什麽還是幹些什麽。後來想著這也不是個事,正好借調和各家怨仇之際,便組兩個南蠻軍,一個男軍一早滿了,女軍也差不許多了,現下還時常有人來投。那幹南人爭鬥本就是青壯多了,須得多的地盤才彼此起了仇怨,現下子睿將地給他們分好,夫人從中調停斡旋,加之此番征召,他們也估計打不起來了,著實對安定也是好事。現下四將軍正給他們操練呢。如果真要從南邊伐董成真,這南人軍也算逢其時了。”其實有一陣我都想抱怨了,作為此地名義上的首領,能不能給我點尊嚴,別讓我迴來除了兩個官宦子弟二代入仕,啥都不知道。不過轉念一想,此事其實也甚好,便笑著點頭了。


    “還有祝將軍是?”


    “那個祝小姐啊,替您去出使的就是。她因為串聯各家,頗得信任,便讓她在軍中任職了。當然總頭目還是那個大腳南蠻婆子。納蘭還在裏麵也擔個校尉之值呢。”此下一通亂講,把那一番事情都給我講遍了。為此還招來正在家休沐的鄧茂,華容。


    還得問一下原來傳令的老胡去哪裏了。我就記得他。要說用一個結巴當傳令,他們真會給我安排,很有我荊州同學無恥的風格。不過要說他唱起來倒算是吐字順暢咬字清晰。


    哦,調到我那裏幫我看門了。


    聽起來張叔似乎頗好這口,說不定老胡替我傳話也是他老人家安排的。


    鄧茂一明找他的來意,就開心壞了。這一番說得是壯懷激烈,手舞足蹈。(見171章)


    田,張二人來了,他在講。


    華大夫來了,他繼續講,最多讓華容插兩句他不知道的,畢竟華容還是那次出使的一個主官。


    飯來了,他看了一眼,還在講。


    我吃飯了,他也不客氣地尋要了一份跟著吃了。


    張叔剛要說點什麽,其他人也附和,於是,大家一起吃了。


    所幸,分量夠。


    張叔都看不過去了:你們不該都吃過午飯來的麽?


    雖然他老爺子也要了一份,還囑咐加燙了一壺酒。


    鄧茂嘴裏塞著東西,義正詞嚴道:越侯家的好吃,這菜啥的都新鮮。而且,我家婆娘今日輪值不在,中午就隨便糊了幾口,這不已經過了半個多時辰了。


    吃飽喝足,鄧茂繼續講。所幸故事倒不乏味,還有華容不時冷冷出賣一句鄧茂的“壯舉”。讓佩兒和雪兒都很開心。佩兒的開心,我明白,但是雪兒就是看著鄧茂的大腦袋便會傻嗬嗬笑。我覺得我應該幫雪兒找個蹴鞠的球來,有可能甚至按鄧茂的腦袋大小做一個,甚至給她勾畫出個鄧茂的腦袋大致樣子。想到這,不知怎麽迴事,忽然我都想蹴鞠了。應該做一批發到軍營去,讓士卒們閑來時,找個愉悅身心的業餘活動。(注:蹴鞠一詞首出《史記·蘇秦列傳》中,“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築、彈琴、鬥雞、走犬、六博、蹋鞠者。”)


    過了一會兒,納蘭抱來還懵懵懂懂揉眼睛的小亦悅。鄧茂繼續開講。


    小亦悅明顯有些認生,還需佩兒細語說了一陣,才肯叫阿爹。


    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她看見鄧茂也是笑得合不攏嘴。我將兩個小丫頭都攬在懷裏,看著兩個小家夥,一會兒打鬧,一會兒一齊認真看鄧茂,過一會兒繼續打鬧。又過一會兒,記不得是哪個居然想起來拔我胡子,而一個如此後,另一個也會深感好奇地試試我下巴下的這些亂毛的手感。佩兒想製止,卻被我勸止了。過了一會兒,這兩個覺得我的胡子又沒什麽意思了,又一齊爬到佩兒身邊,伏她膝邊,一齊摸起佩兒的肚子起來。


    我總覺得這倆孩子都喜歡球狀的東西。


    這一番聽到日已西斜,我覺得正事都給這個欠蹴鞠的大腦袋耽誤了。但是生活還得繼續,讓納蘭繼續去準備晚飯。這期間,聞訊而來的人越來越多,或者稱為蹭飯的人越來越多,基本宮城裏住的,不用在營裏值守的都來了。大抵應該是聞到越侯府庖廚的炊煙了,而且又聽說我迴來,這麽好的借口不用作理由,就是外麵的是我,也覺得太可惜了。


    大家對那番出使談笑風生,輕鬆愉悅地等著晚宴。我卻忍不住了,因為我終於發現了那個問題,或者說漏洞。


    從大家輕鬆而快樂的麵部表情,我也意識到他們都沒發現這個問題。


    “祝小姐是咱們廣信宮城裏和我見麵最少,說話最少的人,她連我什麽想法都不知道,就替我出使。那以後到底是她替我去辯解,還是我得替她去圓說法。”我很嚴肅地問了個很現實的問題。


    一幹人居然一時都沉默了,於是他們決定都看向華容。


    華容頓了一會兒迴說問題不大,因為那天晚上他給她教了一夜,此後她學會了,就第一家可能或許大概差不多會有點小麻煩。但應該問題不大。


    聲音到後麵稍有些小。


    我很心虛,正待要問。鄧茂卻插進了話。


    “哦,才知道,你們那天那一晚就定情了,還借著最後那一寨人家辦事的時候,自己把事辦了。”


    “等等等等。”我也先放過那段,轉向華容:“什麽意思?你和祝小姐?”


    眼看諸人,都是一副目擊證人般嚴肅認真地點頭,仿佛是一齊支持要將一個小白臉淫賊正法似的。


    我居然放過那個可能或許大概差不多會有點的小麻煩,開始關心這事了。我一定是墮落了。


    “哎呦,這事好啊,不過你們是不是還沒按咱們漢人的那一套辦一下?”


    小白臉傻笑點頭。


    “那得辦一下,還有令尊知道麽?”


    “寫信送過去了,但不知道父親大人現在何處,隻能先送到父親常住的在荊州落腳點。”


    “不過,祝小姐名字得改一下,她名字還在會稽那裏的墓碑上呢。太不吉利了。”我還算腦子清醒,雖然關心的也隻是些細枝末節。


    “哦,改了,因為霍蘭姐和納蘭妹子的緣故,她叫祝瀾,不過是波瀾的瀾。免得寫名時都不知道是誰。”


    “不過叫起來,還是一樣的。”


    “不是還有姓呢麽?你敢隻叫名,我跟你說,你看我能不能把你紮得夜裏失禁。”


    眾人歡笑一片。那幾位黃巾兄弟真就上去把鄧茂按在地板上,起哄讓華容趕緊紮。


    我認為鄧茂腦袋在地板上時,確實很有上去踢一腳的衝動。


    為了壓抑起身將鄧茂腦袋踢出宮城的欲望,我轉臉看向了佩兒,她也和眾人一樣在笑,我能看出她今日很開心。


    我很喜歡看到她笑。她笑得並不那麽燦爛,還總是半掩麵,隻是我在她身邊,能盡攬這份矜持的美。她似乎發覺我在看她,忽然一低頭,仿佛隻是關注一下兩個小丫頭,但臉色有些羞澀,又有些開心。


    那夜隻得些許時間趁大家起哄時,招近左右諫議聊了一些,張叔最後安排一下明日朝會,便領著那幫小子們走了。


    他們剛走,佩兒才忽然說道:“哦,母親來了,我還未與子睿說。”


    “你提過了,隻是被那個蹴……人(粗人)不停講故事給耽誤了。”看來得趕緊安排皮匠去做點球。


    “哦,是嗎?”我心中念叨你個小書呆子,怎麽比我還糊塗。


    “趕緊去拜見嶽母大人吧?”既然人都走了,我趕緊正衣。佩兒看來倒挺開心,不怎麽怪罪那個耽誤時間的鄧茂。這些趣事再讓鄧茂一說,大家一起哄,把佩兒逗得笑開了懷,臉都紅撲撲的了。


    天已黑了,雨小了些,但卻還沒停,整個廣信仿佛如越侯府的後院這般,滴答著簷下。


    後院廊下沒點燈。仿佛如荒野中一無人的野屋,濕濕的風在迴廊間穿過,仿佛荒棄已久,空中彌漫著泥土和一些莫名的花草味道。


    所有的光明便是納蘭提著的一個火光搖曳的燈籠,她在前引我們往後院兒去,我問為何廊下不掛燈,佩兒答曰,母親怕費燈油。


    我點頭道:如此節儉也是好事,下麵可能頗多戰事,靡費之事難以計數。


    佩兒卻笑道:還沒見,便開始拍母親馬屁。子睿真是學壞了。哦,現在看不清了,明日早晨,子睿便知道怎麽此間有什麽變化了。


    我仿佛記得她曾說過好像有什麽變故,但是我沒注意到。現在天黑,廊下隻有前麵那一盞時不時被納蘭完全擋著的燈籠發著慘淡的光,勾勒出一個少女的輪廓。餘者,皆不可視。


    “納蘭可有看中什麽男子?哥替你張羅。”我總覺得在一個單身女子旁摟摟抱抱自己妻子有些顯擺之意。


    “大哥嫌我礙事了,想趕我走?”


    “哦,不是不是,哥不想耽誤你的好時光。你哥也憂心你這個。”


    “不妨事,你莫理我哥,幫我哥尋個嫂嫂倒是真的。說起來,姐姐不也二十多歲才等到大哥。”這小丫頭嘴皮子倒很利索,我竟有點說不過她。


    “對,你哥搬哪去了……哦,對搬出去操練兵馬了。”我這段就隻能自說自話了。


    不多時到了後院,隻見一身形頗似銀鈴但還小一號的老婦正在忙著什麽,看見燈籠來,便用一股濃重的越人口音喚道:“納蘭啊,聽說子睿迴來了。”


    燈光中看到她的臉,趕緊拜倒:“嶽母在上,請受小婿一拜。”


    “哎呦,你是大官,怎麽能拜我這個山野婆子呢,起來啦。”


    起身時注意到身邊廊下有一個木棍,被我袖子掛到就要歪倒,被我趕緊扶住。木柄,但似乎下麵有一個鐵頭,難不成我這嶽母剛操練武藝完畢。


    不敢多問,隻是不停問安,嶽母倒嫌我囉嗦,隻是追問銀鈴在何處,我說因為懷孕和大隊徐行,可能還需幾日。我因有政事得趕緊趕迴來。


    她點頭道,急不得急不得。


    佩兒再問安一陣,嶽母大人很快就打發我們休息了。


    佩兒問我可否休息,我想起我得洗個澡。解釋道這許多日隻顧趕路,最後兩日快馬加鞭,加之昨夜今日早晨都很悶熱,身上衣服都汗透了許多遍。


    “哦,我早燒了一大鍋開水,納蘭去打水讓子睿洗去。”嶽母似乎頗有準備。


    我還問了問嶽父境況,嶽母頗為不屑:他又在外麵當好好先生了。


    我頗奇怪這個好好先生的說法。但看著納蘭在用個大桶吃力地幫我打水,覺得自己在這裏無所事事,顯得很不是迴事。便走到灶台,用手拎起鐵鍋,發現頗燙,看到旁邊有一口空缸,雖然似乎這口空缸顯得有些突兀,旁邊的扁擔水桶也顯得奇怪,但是懶得多想,趕緊用袖子包住鍋邊,將水倒入空缸。然後抱起缸就往洗澡的地方去。


    其他人見怪不怪,嶽母倒是很驚喜:哎呀,子睿力氣真如此之大,太好了,子睿啊。


    我抱著缸站住,迴頭問道:“嶽母大人何事?”


    “明早能幫我一下麽?今晚太晚了,不幹了。”


    “母親,子睿明早有早朝。”


    “哦,那看你了,子睿明天有空來幫我一下啦。”


    我諾諾以應,雖然還沒明白要幫什麽,但是我還是不問了,免得讓嶽母認為我拈輕怕重,我還特意用越人的用詞爽快答道:“行,阿姆,明我幫你。”


    我抱著缸過去的路上還看到了拎著空桶迴來的納蘭,她顯然頗是無奈:“您要自己打,為啥不早些。”


    我除了傻笑也做不出其他表情來。


    這一番倒水調水,將門關上,寬衣解帶。


    就在我幾乎完全脫光,心中已經歡快地唱起小曲隻覺得自己已經泡進澡桶時,門忽然被推開,慌得我趕緊拾起衣服遮住重要部位。


    隻見夫人抱著我的換身衣服進來。她看見我這樣,竟不以為然,將衣服放下。一貫顯得矜持謹慎的佩兒怎麽覺得和銀鈴似的。


    “銀鈴曾告訴我,你常洗澡忘了帶換身的衣服。果然……髒衣服給我吧。”笑著言畢,竟自己伸手來抓。


    雖然已經是夫妻,但某人表示這種場景著實有些尷尬。


    未想夫人倒是落落大方直接扯走,然後還不以為意地讓我趕緊洗。


    我自然趕緊窩在澡桶裏,速度有些快濺起不小水花,倒把佩兒驚著了。


    佩兒似乎才明白過來,她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我也笑了起來,但卻是有些不好意思。


    伊人收卷了髒衣服,很淡定地說道:“怕什麽羞,二十年前就看過你的了,我和銀鈴都看過,雖然沒什麽印象了,但我們似乎幫你脫衣服洗過澡,穿衣服之類的,據說還合作幫你換過尿布。”


    某人窩在澡桶裏表示有很強的挫敗感。


    其實,那天和老師聊的時候便有了。


    因為,我可能真的做錯了。


    最大的錯誤便是調走了子實,使父親在朝內一時無可用之將,朝內也沒有皇上能親信能說得上話的好幫手。一旦三輔再出亂事,父親便很難兼顧。若再調防內外八軍,定會為人詬病。老師們布了那麽大的局將李真調入朝內,卻被我輕率破局。我才明白當日我提出此意見時,自以為得計,為何眾長輩卻表情如此怪異。固然子實得封,我在外又有強援且與父親子玉相近可互為援手,同時,調走了何苗也算一件好事,至少日後何皇後幹政也少了支點,或許這樣他們才能支持此番提案。這次變故或許便是怕我又來個驚人之舉,才將我摒除在外了。另外,由於這次彈劾諸侯雖是袁家指使,但一路查案卻給了父親,這次突擊查了一幹涉嫌臣子,便給了父親這次機會除一些袁家的勢力,名為除餘孽,實際便是將袁家在要害部門的門生故吏能扯上亂事關係的便抓了起來,留陛下聖裁,本存個流徙兩長史府的想法,未想陛下盛怒之下,全殺了。這一番,既有借力打壓,也替我們向袁家示了威,免得這家總是想著謀害我們在朝中布置的官吏。不讓我參加,則又為了留下一條我與其不撕破臉的後路。可惜,他們如此為我設計,我卻一直在做破壞。


    原本對在北四處遊蕩的鮮卑,便是哪處硬了,讓鮮卑吃了苦頭,可不會管是誰打得你,若知道你硬,鮮卑便會到處尋其他軟腳下手,致使東北三家皆需用力,互相即便不能聯手,也能互相有所製約。但這東北長史府一建,雖然拖累三國之糧錢等物,卻少了北麵的直接危險。剩下便隻剩下對峙,原本也算是好事,但我的媒妁之言,將西北和東北兩股勢力有了聯姻關係,子龍和公孫家一時不便對丁原下手,但若其漸漸由姻親漸漸轉為聯盟,甚而一起聯絡器雲中公,對孟德兄便是個大威脅。


    所幸,現下有新封之地暫時掣肘燕國,同時此三國又需供養東北長史,我那位小舅從父親那裏得知基本算沒啥本事。應該能很好地拖累這三國。公孫與我家尚交好,由是父親老師便琢磨這將雲中公的強將謀臣暫調中央,讓燕公對涿郡全力進兵,留公孫伯圭大人看著。這次明眼人都知道燕公攀上了袁家,東北兩家再怎麽都會對此有所忌憚。袁家說告就告,陛下說除就除,顯然是會令其他諸侯心存芥蒂的。


    正因為我前麵錯大發了,於是我隻能繼續錯下去。


    盧植本朝內近臣,調動起來也算方便。我便向老師推薦了劉關張。我總覺得三位哥哥到父親那裏能有更好前途,可我又覺得三位哥哥很難為父親所用。


    所以,另外我還推薦了徐氏兄弟,以及曾幾何時見過鯉魚(李,於)二位將軍,這幾個人給我的印象都還很不錯。當時是能想起什麽就說什麽,隻因我明白自己的錯了。


    這樣就看誰能為我們所用,同時能為陛下所親信,便提拔誰了。


    那夜,一直有雨。簷下滴水著實催眠,我們沒聊幾句,佩兒便打嗬欠,我就哄她睡覺了。自己卻還想著那些事情,佩兒曾問我有何心事,我說沒有,隻是剛洗過澡還有些精神。她便信了,於是在我懷中很快睡著。


    我卻越想越心驚,因為我忽然意識到了很多問題,在老師說的話之外。


    不過最終卻忽然完全釋然,現在明白過來,還不算晚。而且我還能明白過來,這就是件好事。


    仿佛最後我還替佩兒掖了一下被子,拂過她的肚子,心中一陣莫名的幸福,整個身心都放鬆下來。


    第二日,我醒時,似乎天剛微亮,外麵雨聲也停了,榻上卻沒了佩兒的蹤影。轉臉,卻看到佩兒以一種奇怪的姿勢單腿站立在一張極大的毛皮毯子上,翹著腿,手臂前送,似乎努力拉伸著整個身體。仿佛她的唿吸都變得很長很重,甚至能聽到。


    我奇怪地坐起身來,佩兒臉朝下,還沒注意到我,過了一會兒,她抬起臉來,看見我看著。她微笑著,卻並未和我說話,兩腳並攏,脖子上仰,雙手攏與腿側,依然在深吸長唿。


    片刻後,她才恢複正常,看著我笑道:子睿休息好了麽?


    “這是?”


    “哦,這是華大夫教的,是他父親創的五禽戲,此外還為孕婦設計了另一套五禽戲,模擬五種鳥獸的動作,說是懷孕時做對我和孩子都好。我練了好幾個月了,確實整個身體都要舒暢不少,精神比往常也好了。”


    我這才恍然大悟,連聲稱善。還趕緊走過去扶著佩兒到榻上坐下。


    忽聽得窗外數人腳步聲急,又聽得我嶽母聲音響起,仿佛是問候,幾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便很是歡快地答話,仿佛都是寒暄的詞,但口音很是奇怪。


    佩兒看出了我臉上的不解,說那是越人土語,不過未想這些南人卻大多也用類似之語,這些都是問早上好之意的。


    那些女孩是?


    府內侍衛。


    哦,對,都換女的了,昨天張叔說過了。


    嗯,夫君不在,孔明他們因為上學堂,老是進出宮城不妥,便在外麵租了院子安頓那幾個小的。納顏也住了過去,好看顧那幾個野小子,也順便操練廣信城的守城軍士。這裏隻剩下女人,便在組的婦人軍中尋會漢話且細心的過來充作侍衛。是不是這樣,子睿會有所不便?


    茅房還留有我的位吧?


    佩兒笑了,笑得很開心:有的。


    然後佩兒又帶上了一臉難得一見的神秘笑容:子睿莫若出去看看,莫驚訝。銀鈴與我通信時,知道母親來了,便猜到了。這點上,我著實不如銀鈴,她還說你決計不會生氣,隻會隨由之。


    我有些莫名其妙,佩兒卻怎麽都不說了,就是掩口而笑。


    在衣櫃裏挑了一套佩兒與我做的稍單薄些的常服,穿戴整齊,尋一套幹淨襪履穿好。


    佩兒對我著履竟有奇怪,我說反正都是幹淨的。我馬上出去總不好再穿我那雙來時的臭鞋,這雙鞋又不至於專門揣袖子裏累贅。


    佩兒忽然道:難道馬上子睿不迴來了?


    我心道:佩兒現在如此敏感了?


    不,我去拜見過嶽母大人後,迴來帶夫人一起出去走走。


    我在門口再次整理了一番。長吸一口氣,拉門而出。


    我看到了一片整齊的菜地。


    我決定退迴一步閉上眼睛,然後睜開再向前一步。


    沒錯,眼前赫然就是我家的後菜園。


    田中勞作的赫然便是我的嶽母大人。


    趕緊身上作揖口中唱禮。


    嶽母大人表示很不習慣,隻是拄著自己的鋤頭,認為我和她們家好好先生快一個樣。


    我實在不理解好好先生的意思,我也不是一個能憋住話的人,便問詢起來。


    據說,我的這位嶽父大人在外麵總是很有禮節,且別人問什麽都是“好好”以對。


    似乎我和銀鈴是唯一的一對例外。一個是他親女兒,一個是他親女婿。


    嶽母忽然想起來,說,子睿啊,這裏有塊假山石,我和她們都弄不走,據說你力氣大,不知道能不能撬起來,如果弄不動就算了,就是少種一兜菜。隻要撬起來豎起來就行。


    哦,阿姆,別把子睿傷著。


    “哦,沒事,佩兒,我試試。”我趕緊褪衣,在衣櫃裏尋了套舊衣換上,紮緊腰帶。下了走廊便從田埂上走過去。


    這裏原本院中的池塘倒還存在,隻是裏麵原來好像幾條紅鯉魚不見了,換了一大批黑身子的魚。周邊的砌磚也被砸去不少,都變成了平整的菜畦。原本的小假山,已經完全沒了蹤影,隻剩一個大坑,還有裏麵一塊大石頭。


    “哎,當時外麵正好建房子,我招待幾位師傅吃了幾頓,外麵那大屋建好了後,他們便順手幫忙把上麵的假山辛辛苦苦拆了運走,後來整地時才發現下麵很淺的地方還有一塊整石。這土太淺,種不得東西。可師傅們都走了,佩兒又不肯幫我叫人。我和這裏的女娃又弄不動,昨天找你就是為這事。”


    我迴頭看著佩兒,佩兒顯然有些無可奈何。


    我笑了笑:“我試試。”


    “來來,我們都來幫你。”我的嶽母居然也揎了袖子準備上陣。抬頭見,院內新來的住戶,那些南人女兵們,也從廊下聚集過來,看我的眼神都充滿了好奇。


    從嶽母手中接過一根撬杆,在石頭邊緣探探,覺得旁邊土質鬆軟,應該是我嶽母早就鬆過,直接用手往裏插,不片刻便覺得手到了石頭下麵,尋了個好使力的地方抓牢,似乎像是塊石板似的。


    我讓嶽母往後靠靠,嶽母卻不打算讓我一人辛苦,她先是用撬杆也順著我插手指的地方塞了下去,像是要幫我。還說,數到一二三,便一起使力。我說著撬棍硌著我的手指了。


    她竟要抓著我的胳膊要幫我一起使勁。


    我當真有些哭笑不得。說道,嶽母大人,你在我身邊,我不好使力氣。


    忽然發現,原來我彎腿曲腰和我嶽母差不多高,我明白為啥銀鈴這麽嬌小玲瓏了。


    嶽母這才讓到一邊,嘴裏還不放心到:一個人怎麽行,大家一起吧?


    我趁著這當口,手上開始使力,發覺似乎真有些鬆動,當即大喝一聲,雙臂用上全力。


    作為一個有點力氣的人,我一直有一個奇怪的理論,力氣是和嗓門有一定關係的。通常來說,小時候和別的小孩比膂力我都是要用喊的,而最後結果通常都和比嗓門的結果一致。


    可能這就是為什麽力氣要帶個氣的原因。


    我繼續鬼叫,那石板也算聽話地真就起來了。終於最終我扶著那塊豎起石板,氣喘籲籲。


    然後看著前麵幾個身著南人衣物的女侍衛們歡唿雀躍,麵上若無其事地微笑,身上不由自主地筋肉打顫,心中很是受用的得意。


    “哎呦,這是什麽啊?”身旁嶽母大人看著我腳下。


    我小心扶好石板,轉臉看下去。像是一個箱子,箱子的一個邊已經很多凹痕,好幾處都破損了。


    那個凹痕的樣子和我嶽母的撬棍頭形狀類似。怪不得她們這麽多人都沒撬動,她們一直都在撬著下麵的箱子。不過這個箱子倒確實很奇怪。但首先,我先得處理掉手上這塊石板。


    最終嶽母提出了一個方案,丟在旁邊迴廊下麵去,反正下麵不好種菜。


    嶽母的理由相當單純。


    在喝彩聲中丟完那塊石板,舒展有些賁脹的肌肉,迴身觀看。發現原來是四個箱子,呈“田”字狀排布,箱子沒上鎖。但是其中一個被撬得有些變形,看著便覺得梗澀難啟,便打開旁邊另一個箱子。


    旁邊一時靜寂,然後所有人一陣驚唿。


    我看到的是滿眼的金錠,一個約莫一斤,但非馬蹄金,非麟趾金(注:漢代規範的兩種金錠形製)。


    我想我們發現的是南越國的寶藏。


    【92ks就愛看書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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