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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變》


    第二卷天邊


    第一百四十六章元年臘月


    一般來說,以前的家裏就這段時間最忙,銀鈴這時節,甚至更早,可能才進臘月不久,大多就會雇上一輛車,在外跑上幾天,有時往家拉不少東西,米麵肉菜布,油鹽醬酒醋。而我大多是早早在門口,翹首以盼那時我的姐姐迴來,因為她通常會在最後的路口帶一些熱騰騰的小吃給我。再小的一些時候,則是張嬸張叔去買,我和銀鈴在家裏看家打鬧,直到他們快迴來了,才在坐在門口稍微消停點裝作乖孩子一樣等著。再往前,便又是那些銀鈴用來作為說教言辭的種種事例的發生時間了,卻都不是我能記得的。


    小時候很喜歡過年,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大夥兒都無憂無慮的;自打十六歲後,過年慢慢變成隻是自己長了一歲而已,沒了以前的那份感覺,雖然這才三年。


    這年的年前,我便在一個一年前我都完全不知道的小城的衙門口站著,瞅著東麵,思緒萬千的在和下麵的人交代事情,比如過年大家吃些什麽,沒有肉要去打點獵,多打點,得分給點給百姓,在外的人不要走散,做好戒備,順便繼續檢視周圍虛實等等。這衙門內外進出的人也比前幾日多了許多,不是為了什麽公事,就是為了大家好過年,這幾日偷閑也算不得誰的錯,對咱大漢的人,以至以後千秋萬代,這都是我們的一年裏最重要的日子。誰都會在這幾日離笑逐顏開,當地百姓也在各自灑掃自家院落,稍微修葺一下破敗的院牆和房屋,看到的張張臉都會帶著一絲憨笑。我曾經想過為什麽這幾日會有所不同,人的氣色都會和平常不同,過去在襄陽想著,過了年天便慢慢暖和起來了,可是這裏不同,它現在就很暖和,所以這不應該是理由。這幾日到底意味著什麽,我不太能想明白。


    忽然北城頭有人猛搖小南的旌旗,小南並不在城中,顯然北麵方向上有情況。立刻上馬直奔北牆,迅即衝上城頭。


    搖旗的是鄧茂,這日當他巡城職守。臨近巳時發現北麵有動靜,手下人便要立刻跑來報我,他卻說這鼻屎大點地方,越侯此刻就在路上站著,扯一嗓子便行,結果喊了幾聲,發現我沒有注意到他,不願在士兵前服輸,就拔起小南的劉字旗子就在那裏揮。我問為何不用他自己的,他說如果我還沒有注意到,他就上火燒旗子繼續揮,既然小南不在,自然就拔小南的了。我問那如果高升不在呢?他說拔華容的,我問他為什麽,他看了看我身邊站著的高升,笑得和朵花似的——當然這不是一朵長得很好看的花。


    隨著這朵胡茬花朝著北麵一指,初時沒看見,漸漸一條清晰的灰黑色線朝我們這裏延伸過來。如果在北方或許根本無法發覺,可偏巧我越國——就憑我看到的,幾乎全是紅色的土地,黑色太明顯了。


    那天是陰天,來的人又還遠,隊伍頭的旌旗上也看不太清楚,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一定是我這邊的隊伍,至少這塊地方出現的軍隊理所應當也隻有我的越**隊,當然這個理隻是或許差不多大概的一個“理”。但是如果這麽整齊而來的,按說還是隻有我的軍隊。或者是……


    “高升,帶幾個人,騎快馬去看看是誰!”我心中大驚,表麵盡量保持冷靜,隨即大手一揮,“如果不對勁趕緊迴來!”


    所有人臉色都變了,他們應該還是看出了我臉色的變化。


    “通知那兩家快點來人!”我趕緊指揮,來不及解釋為什麽,這時節,他們誰都不會想到怎麽迴事:“讓大家全起來,把我的旌旗收下來。”


    在他們眼中或許這隻是天邊的一條黑線而以,而在我的眼中這支黑色的軍隊不亞於從天邊襲來一群的洪水猛獸一般。我還能記得明孜的斜陽,那血一般的斜陽。也是這片烏雲,卷得我身邊空空如也,劉老頭,大個子,烽火台和城內上千條人命。


    他們怎麽過來的,他們怎麽又找到路過來了。這些都不是我適合考慮的了,眼見其軍行動迅捷,我的心也越跳越快,吩咐各種防禦工作,感覺和那天完全一樣,隻是周圍的人已經完全沒有當日的故人了。


    有人忽然報告有兄弟還在城南打獵,要不要叫迴。


    這不能不令我躊躇,城內上千條人命,又是五百將士的人命。而下麵緊接著發生的一連串的事情,讓那天的我當真由死轉生一番往複。


    “你們兩家……帶著老百姓往南撤過江去。”反複思量後,還是提到打獵的人讓我茅塞頓開,我決定棄城了,過橋再燒浮橋。這一仗來得突然,從沒有任何料想。隻覺得如此湊巧,偏又是這種邊緣小城,我帶著五百人,城內有上千人,城外烏壓壓一片襲來,隻是這次地形上我有利,隻要我能得逃出,便不得便宜這來的家夥。


    所以,最終我麵對華榮鄧茂兩張質詢的臉孔時,我靜靜的發話:“汝等知今年仲春明孜乎?”


    這件事情傳得多了,據說很多人甚至傳聞是我一人頂了幾千西涼人一個晚上,捱到了第二天援兵到達,我還在拚殺,隻有我知道真正情況。我從不願意提起,但那一場確是我永遠無法忘懷的敗仗。


    “那場仗後,夫人問我為何不撤。我曾與我夫人說過,世有良士兩種,一種直麵再強之敵,亦要挺身而出,雖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亦不自惜;另一種則韜光養晦,積蓄實力,俟機成熟,以圖再起;直麵死亡者,是我天下的骨骼脊梁,無他們則我大漢不能屹立天下之中;隱忍待發者,是我天下的血絡經脈,無他們則大漢不能延續於天下之間;存骨而斷血脈者,雖死而不屈,其魂魄所在,尤可重生;斷骨而全血脈者,將養時日,則雖敗尤可再起;我大漢欲雄踞天下,以至萬年,二者皆不能缺。而此二種者,我欲成脊梁也。但今日我不能充英雄作脊梁,隻因我負著越國一州之地,亦負著將來滅董的責任,而且今日形勢不同往日,我等尚有迴旋的餘地。等高升迴來我們便都撤,大家把需帶走的東西全部帶走,先護送百姓過江。”


    背後的潭中亦慢慢喧鬧混亂,眼前的黑雲亦慢慢濃重。


    忽然前麵遠遠搶出兩騎,將大部隊遠遠拋在身後,其中一騎搶在前麵,扛著一張黑色大旗。大旗上赫然便是一個鬥大的“郭”字。另一人則遁身在大旗後麵。心下再無疑惑,我軍之中絕無姓郭之人,這旗子又分外眼熟。這番確定了,我倒不慌了,怕真如老師所言,我平時無甚用處,卻是一個亂世的奇才。


    “又是他郭家的。”眼見前後部隊差距過大,高升又不見迴還,我大喝道:“鄧茂帶十幾個騎隨我來。”


    高升怕是被他們所擒了,或者隻得繞路迴來,既然這旌旗下來人少,我便拿下你,也好說話。至少毀了你的旌旗,殺殺你的威風。


    當下也不及披掛,褪去外裳,提槍上馬,帶著十幾個人便飛馬奔出城迎敵。


    與大旗不過百步,忽然有箭朝我射來,似乎還差了些力道,而且還偏開我的身體,心下大悅,這人武藝稀鬆,應該手到擒來,順手捉下來箭,忽然覺得此箭頗為熟悉,在馬上定睛一看,一個厲字便在箭杆之上劇烈晃悠起來。


    心下大惑,在抬頭看,二人已到近前,雙雙下馬。


    我趕緊勒緊馬頭,可憐了這畜牲叫喚不停,前蹄騰空,把我定在半空,又轉了兩圈方自落下。眾人也趕緊往兩旁散開勒馬,一時馬之嘶鳴之聲不絕於耳。


    下麵站立二人,我都認識,前麵張旗者正是那個郭旭,此刻他正雙手橫捧他的大旗,看著我,似乎等著我的發話。再看後麵一張五尺鐵胎弓,弓上係一三尺細紅綾,身高九尺,體態雄健,笑顏開懷,正是我那個不令人放心的留守鎮國的四弟。


    “這是……何事啊?”紮槍於地,我一頭霧水地下馬走上近前。


    “你認識的,郭旭,從大哥二哥那裏過來的。”四嗬嗬地搶先說了起來,然後拍拍郭旭的肩膀,提示他說話。


    “我自己要過來的。”這個我曾經的“死敵”說話了,不過我先讓他停一下,趕緊轉身對著鄧茂說,鄧茂卻沒讓我說,直接搶先說,“俺知道,哥幾個,快和我迴去,讓兄弟們和老百姓們都別撤了。”旋即一幹人便飛奔迴去了。


    這迴我轉過來,換成這兩個一頭霧水了。我卻對郭旭點點頭,道聲此事不怪你,直接衝到四的身邊,拍了兩巴掌,“小子,你來也不打聲招唿,這個陣仗,我以為益州又來人了呢。哥差點給你嚇死。”


    “沒錯吧,我說我們這麽著,三哥肯定會嚇一跳。”這人居然還得計般,和郭旭炫耀起來的。


    我點點頭,瞪著四:“是你的主意啊?”


    “嗯,我想給你個驚喜。”


    “免了罷,隻有驚,哪來喜?看我不收拾你這個兔崽子。”我決定一定要揍這個混小子一頓時,後麵的郭旭卻救了他。


    “平安風雲侯謝智大人!”忽聽耳後風聲,轉身過來,卻見郭旭已經跪在地上,雙手將大旗奉上。倒讓我放下了清理門戶的念頭,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郭旭錯了!”伴隨著哽咽的聲音,此人跪伏下去,旗子也扔落在地。


    這個事情講起來有些長,即便簡單點說也還得從他在我二哥那裏說起。這幹西涼人住在我二哥眼皮底下,給他們牛羊,不收他們賦稅,隻要他們自己養活自己,本來不算難事。可他們的西涼口音,以及傳聞他們是董卓的軍隊,每次上街拿牛羊換些米鹽酒醋這些東西都非常困難,對於此傳聞,我覺得頗有可能是我二哥特意傳的。先不說大多數商鋪會毫不客氣地拒之門外,更常有遭路人唾罵之事,甚而有人拿出棍棒群起追打。日子艱難,這幫人桀驁的脾性也意誌日益消沉下去,卻說有一天,忽然一支黑衣黑甲的軍隊,沒有旗號,忽然殺入他們居住的村子,搶了他們的牛羊,還放火燒光他們的房子,將他們全部擄走押進了一個山洞。


    我很難想象他們如何感受這一切,但當時忽然有人問他們心中如何感受。此人原本就在洞裏,他們還以為那人也是被擄來的,自然實話實說,說道這賊人無法無天,欺負人,欲殺之而後快。忽聽一人擊掌,洞內立時燈火通明。那人隻對郭旭說一句:“現汝知謝子睿之心乎?”


    說話的是二,他甚至帶著我那個“皇妹”二人,還有大哥以及他手下的一批人,對這幫人進行了一番說教,隻道,汝知逞威,何知終反加於汝身乎。


    應該說我這幾個哥哥嫂嫂其他都還好,就是秦侯夫婦有些蔫壞,他們兩個描述我的時候,都用手摸小孩頭般在膝間比劃一番,言必稱:“吾那三弟,自小仁厚。”“吾那皇義弟,自幼純良。”倒似他們把我拉扯大似的,天可憐見,一個大我一歲,一個長我十天,這二人倒真充起長輩來了。就是大哥確實是好人,沒有摻合其中,自始至終表情嚴肅。


    他們就這樣把郭旭這幹人打法過來了,我總覺得他們是想甩掉一個包袱。


    原本的我決計不會收留他,即便他是個將才也是這樣,當初我把他打發走去漢中那裏便是為了這個。可現在不同了,時間會衝淡一切,而且,我曾希望益州人原諒我,如何不能接受別人的歉意呢,他害了上千人命,我則可能超過十萬。我有何理由如此呢?我都十九了,我還是一方的諸侯,心胸不可如此之小了。況他如真能為我所用,不再為董卓賣命,至少對老百姓是一件好事。


    “汝欲何為啊?”我笑著看著地上跪伏之人,伸手便去扶他:“起來起來,大男人要拿得齊放得下,以後做點事情,與民為益,則為善也。起來吧!”


    “一路曾聽人說起風雲侯當年折旗焚麾,與幾十萬益州人前自辱謝罪。旭自忖無這份胸襟,便請龍行將軍作見證,欲效君侯也。”當即站起,便要用腿折斷旗杆。


    “哎,哎……”我趕緊攔著,雙手扶著這個旗杆:“免啦免啦,這旗杆給一個熟手木匠也得三天多才能砍斫枝杈,木麵刨平,這旗也得三四個織工繡工忙上五日,你的心意我心領了,我明白了,說實話,我舍不得,你就用它吧。”


    他看著我,似乎有些不可思議,嘴唇動了動,沒有能夠說出話來。


    “走走,我們迴去。”我心裏忽然感覺很開心,不知道為什麽,是為了自己這番處理而得意?說實話我自己也不知道。


    迴來忙了一個時辰才忙定了,多是安撫百姓迴來。不過我還抽空看望了那兩家,順便檢閱了這兩家準備撤離帶的幾十輛馬車上的東西,欣賞了他們的馬車,“誇獎”了他們一下很有錢,車子也很漂亮。不提他的錢貨多少,就單說他的車,便很難幾百個字描述完畢,怎麽形容他的車呢?非常華麗,極其漂亮,處處皆可觀,如果非要隻用一句話來形容,那便是:光看轡頭裝飾,就夠誅他就三族了。轉過身來,看著龍行甚而帶著笑意,看來他來這麽一手“驚喜”,對我來說還是有好處的。


    四給我帶了一千人和兩個月的糧草,關鍵是帶來了他自己,這是我最為滿意的。至於郭旭,我似乎還沒有準備好。


    有這麽多人的陣仗在這裏,怕那兩家得有十幾天不敢來找我。樂得清靜,那日午宴,便很是開心地問詢四最近廣信那裏有什麽事情。


    這個人正在大口喝酒,說這裏潮,喝點酒發發汗舒坦。我立刻毫不留情地揭露,饞酒就是饞酒,不要找借口,哥又不會克扣你這口黃湯。他才憨憨笑著說這一路怕出事,勒令上下不得飲酒,自己也就隻能挺著不喝。我拍拍他,做得好,你喝吧,喝完給我說說那邊情況。


    他還沒有喝完,便隨口撂下一句沒頭沒腦的話:“正在籌劃給你修陵。”


    “林?田獵的地方是吧?廣信那裏旁邊山林茂盛,還怕沒有個林子供我們打獵。別想起來亂花錢,越國經不起這樣折騰。”


    “不是,三哥,要給你修陵墓。”


    “嗬嗬。”我哭笑不得,忽然嚴肅地和他說:“你看哥這個樣子,無論讓誰看,我覺得最起碼還能再活三個月沒問題。”


    這人噗嗤一口便把酒噴了出來,周圍幾個全都笑翻在地。


    “三哥你真逗,其實我開始也沒想通,三哥才二十不到,修什麽陵墓啊,不過聽司徒徐老頭子說,按禮,該您在位的第二年給您修了。我不知道,姐說是這個理,儉叔兒也說可以,便開始籌劃,等您迴去,他們會向哥你匯報的。這事我到現在也沒明白過個理來。你說,我是不是也要修了?”


    “好的,哥在自己的邊上替你修一個,過幾個月就讓你進去住住,看看咋樣?”


    “嘿,哥哎,你就放過我吧,不勞您了,我自個兒家住得挺自在的。”他一邊說,一邊連壇子都上了。


    “哎哎,就你一個人喝啊。”我很不滿意地打斷他:“給大家都斟上。”


    “噢,想起一件事兒,還挺重要的。”


    說話間,他放下了壇子,從腰間取下一個包袱:“上麵給您送過來的。”


    裏麵是我的印綬,我來這兒都好幾個月了,這要過年了,上麵才把我的印綬送過來。總計兩條紫色的帶子,一個錦囊和裏麵包裹的金印,一條細帶係腰,是為組;一粗帶搭在細帶的右手下,是為綬;遮著後麵掛的錦囊中我的“漢越侯之印”,這便是所謂印綬。以前我也有,不過那時顏色是黑的,印是銅的,比這個差多了。


    “你們印綬都比我早到。”他們的是我授的,都是我擬的詞,自然不會有所差池。比如,龍行是銅印,上曰“越左司馬印”,配一條墨綬。


    “既然印綬來了,有事情就得記著了。這印綬得隨身攜帶的。你們帶了麽?”


    高升點頭,拿出一個袋子,四拍拍腰間,華容從袖子裏找出一個小盒子,鄧茂挾起一個芋頭:“我埋在家裏後院了,那貴重東西——銅的,刻著越右校尉印,官印啊,一輩子別說沒用過,看都是第一次,我舍不得用。”


    我埋頭下去,隻管搖了搖,肚子裏的脾氣全給瀉了,“刨出來!和我這般帶在身上用著,這是王法。”


    郭旭那天也被我安排在席間就坐,他對我們的朝廷一定有了一個“相當”“惡劣”的印象。


    “你弓上咋多了這麽根紅綢帶?”四自然在我的身邊,他的武器自然很是顯眼地擺在我的旁邊不遠處,拿它說事,明顯是一個很好的說話的切入口。


    “這不要……過年了麽,婉兒……給我係的。”此時此刻此人正抱著一大塊炙肉,掏出身上的小刀,一塊塊割了往嘴裏扔。


    “你姐有給我信麽?”心中其實有一百個想法,就是把這個野蠻人小子拎出去打一通,還是忍耐,畢竟有求於人。本以為他會給我,可這小子,居然一直扣著。


    “噢,想姐了吧!”這人有恃無恐,一邊喝了一大口酒,雙手掰著最後剩下的骨頭,直接下嘴在其中找尋剩炙餘肉。


    “你是不是欠揍,給我交出來!”在平常日子中,我的耐心一向不算得非常好。念想著戰時和平日的歲月,其實我真適合生活在亂世。


    “好好好,姐一封,嫂子一封,波大哥一封。”這人終於抹了抹嘴,懸著油油的雙手,找尋東西擦拭,用嘴努努自己的懷中位置,我這才發現他穿了件新衣服;便示意我來拿,此人立刻收臂擋著不讓,說還有婉兒給他的,以及一個人給另一個人的信,最終我伸出袖子,反正也好多日沒洗了,他也不客氣,便在我的袖子上好好擦了擦手,最後從懷裏掏出信來給我。


    “你等先吃,我去去就來。”拿了信,我立刻先行離開去看看信。而身後立刻鬧了起來,還沒走遠時聽得幾句,看來是那個某個人給另一個人的信讓他們產生了興趣,而且高升已經直接把問題高升到“弓某某給鄧某的信”的地步。


    我的兩位妻的信件我不打算盡述,隻能和外麵的人提其他事情。本來今年我上元節(元宵節古稱)過後得派人去給我那義父母上貢去,現在看來得自己去,因為我還有事情要做,正好順路去拜訪他們——我的姐姐要出嫁了,不過,這其中還有一點煩心事——孟德兄在他老家早些年有一個女人,似乎未有扶正,也未曾娶過門,這種煩心事情不是以前我能想象的,隻是這種豪門大戶人家特有的那些壞毛病。本來也算不得什麽,但是她還給孟德生了一個兒子,再說一戶姓丁的大戶也有人做媒要嫁女給孟德,曹家的老爺子不知聽了什麽唆擺,本已和父親定了婚期,居然還真又給那家下了聘禮,合著姐姐那脾氣頗為剛烈,這番事情就亂了。


    就這消息看得讓我心中愁雲密布。而上天似乎也能感受我的心情,早上還能看到點陽光,這才剛過正午,忽然間就下起雨來。


    “越侯!”鄧茂的唿喚打斷了我的思緒,他一手捂著腦袋,踮著腳急步朝我這邊廊下衝了過來,“這雨下的……真是……”


    “什麽事情?”我看著他。


    “那兩家又來人了。”看來我小覷了他們,他們還真的敢來。


    剛想到這,雨似乎也要表現它的性格,忽然又停了:“這鬼天氣!”


    “讓他們先候著,我們吃飯。”


    席間我宣布,上元節後我要去洛陽,這裏事情要乘過年這幾日解決,馬上和我一起去見那兩家,席間不要說話。


    這兩家果然又是為了那事情來的,而且頗是著急,兩家爭先恐後道出要過年了,這生意不做,怕年過不安穩。我說莫急,我同意了,可以去準備了,不過我也要去。


    這迴,這兩家不急了。倒是推說南人難馴,恐出事端,一家說了他們寧可虧掉生意,不能讓我犯險,一家則趕緊符合。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能明白我想幹什麽,但如果他們夠聰明,應該能發覺我“不懷好意”,其實我也確實“沒安好心”。我就是要看看,南人那邊到底怎麽樣。所以我絕不鬆口,要麽我去,要麽誰都不能去。當然口頭上絕非如此表達:“吾為此地一方諸侯,轄地竟有我不可去之處,不可撫之民?”


    “此事便這麽定了!”忽然想起來這裏我說了算,我笑著站起來定下此事:“高升,與他們安排一下我們出發的時間。”


    說完轉身便走,後來還不忘迴頭誇獎那兩家,雖然他們未必願意接受我的“讚賞”:“爾等兩家之忠心,孤心領了。”


    這是我第一次用“孤”,感覺還不錯。(漢時諸侯可用,作者注)


    當晚我叫所有人來商量這個事情,提到派人下去從老百姓中得到的一些散碎信息,對這次我們出去情況做些議論。關鍵是現在我們不清楚這些南人的情況,那些老百姓大多也說不出什麽東西來,周圍巡查了方圓幾十裏,看不到什麽人煙。最後我還是決定自己去,來的時候查過典籍,這些人雖然是蠻夷,但是自南越平複之後(西漢初年)都是承認受治於大漢。他們未必會對我有所動作,至少不敢,雖然有前任的“糟糕榜樣”,但我覺得我不一樣。應該說我還是比較瘋狂的,但至少還不是喪心病狂。


    忽然外麵嘈雜聲大起,還未待我傳令查問,冷縣尉已經衝了進來:“走水了!”


    城內井並不多,據說城內挖地三尺即可見水,但井還是少。雖然說是此地井水有股鹹堿之味,還主要因為城外就有一條清澈明淨之水,我們吃水,也是從城外挑進來。而且但此時挖井顯然不太恰當,不及念想此火如何而起,立刻命令開城門取水滅火。忽然間腦中念頭一閃,停住冷縣尉問道,著火之屋在何處。答曰,西南。


    再問,兩家有無出來救火。鄧茂冷笑,這幹人怎會出來;卻聽冷縣尉說,倒是來了。


    “先去開城門。”


    眾人待要出去看看情勢,卻被我叫住,道聲不妨事,隻說如此如此,眾人恍然。這才一幹人出來。


    火勢並不大,半個時辰都不到,便被撲滅了,隻是這些屋子都是些茅草屋,這一番火燒,牽連了十幾家。讓士兵騰出十幾頂營帳給災民,讓他們住進縣衙,待第二日再說。


    這夜睡不著,在院內走走,看到郭旭在那裏站著,過去問他,倒被他反問一個很奇怪的問題,他問我為什麽不自己去那些百姓家看看,去問問,所謂知己知彼,隻靠底下人三言兩語的迴複,如何能清楚判別。


    這事有些戳痛我,我拉他一起坐到簷下。


    我這個人在這些事情上是個急性子,常會聽不了三句,便會發作,尤其是現在我說了算,沒有人會違逆我。有時候你認為好,未必別人覺得都好,有時候你認為做得對,未必能讓事情變好,我就為這血氣之勇,義氣之用,吃過好幾次虧了。所以,找人去問,自己靜下心來,耐住性子慢慢想,或許更好。而且,最後我帶著開心的笑說:我完全信得過我的兄弟們,隻要我認定他們是我的兄弟。


    兩日後我們出發,我帶著四、華容和幾十個彪壯大漢——北方人中從來不少這個,郭旭則帶著他的兄弟們做我的後應。鄧茂、高升兄弟都很緊張,覺得我的安排有些過於“膽大”,我說我信得過郭旭,私下還和四咬了一番耳朵:沒問題吧?我覺著應該沒有什麽太大問題吧?你來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當時還和我拍了胸脯說他肯定沒問題的。但三哥你也太信任他了吧?


    這迴我也開始有些緊張了,但是我無從改變,我沒有這個嗜好。


    所以我還是很誠懇地專門找他交待,一切要忍讓,切忌妄動,不要擾民。


    潭中是一個很美的地方,前幾日忙著各種事情,這番出來終於能好好欣賞一番。華容不免有點緊張,問我如何如此安定,我則問四如何這般氣定神閑,他看著輕鬆說道,三哥如此心平氣和,他如何需要著急。我悄悄和華容說,其實我是看到北海如此悠閑,才放心的。華容擦了擦汗,長長歎了口氣,問我,您怎麽活到今天的。


    說實話,我也不清楚。


    他們的東西都在大車上,每輛用兩頭犍牛來拉,本來我也不知道,但是波才曾教導我們兩種牛的叫聲的區別,所以,當我們聽著這些牛車出城門時,除了郭旭所有人一聽便說:“去了勢的。”郭旭很奇怪,便問我們沒去的是什麽聲,我們怎麽知道是沒去的時候。笑得不行的鄧茂竟說了這麽一句:“波大哥……是……沒去的。”


    所有人都看著鄧茂,鄧茂好像意識到自己犯的錯誤,趕緊解釋:“波大哥的聲音是沒去。”


    這句解釋未必就能有所彌補,幾個人故意有些怪異的“嗷”一聲,也並不意味著他們理解。“茂哥……這個事情,我們得向大司馬稟報啊。”


    鄧茂當然趕緊表示口誤而已,大家當然不吃這一套,很快事情便到了最終定論的時候:他們會向波大哥匯報鄧茂的言辭,除非……當然關鍵就在這個除非上……鄧茂需要公開弓某某給鄧某的信件。


    其實我也很想聽,但是為了我們越國國君的麵子,我搖搖頭,慢慢離開——當然要慢慢——如果一不留神聽到我也“沒有辦法”。不過我拉走了郭旭,畢竟家醜不可外揚,郭旭現在還沒有授予官職,算半個外人——假如他是真心投效我的話——如果不是,則完全是外人——那我的情況就更加糟糕了,所以還是多囑咐幾句比較好,希望能有所用處。


    終於上路了,可惜,沒有一不留神聽到些有趣的東西。


    牛車很大,也很重,浮橋雖然結實,但為了安全還是每次過一輛,所以我們便可以慢悠悠在周圍遛馬,等待這二十多輛車的依次通過。


    過了潭水,耳邊忽然有了汩汩的水聲,仿佛水擊石頭之音,清越而悠長,平日在潭中因潭水潺潺從未曾聽過。而眾人似乎都知道是何處的聲響,便直接引我過去觀看。在潭水拐向東北的地方,有一個散發著霧氣的泉眼,岩石之下不停地汩汩出水,翻出一個個水泡,在潭水變積出一抔九池方圓的泉水,又慢慢溢入潭水之中了。以手試之,其水溫軟,當地人稱為響水泉。(柳州趙家井,作者注)


    問了當地人,他們說他們管它叫響水泉。我留意到後麵有人和華容耳語,過了一會兒,華容過來和我說,這泉水現在被那兩家看著,隻供這兩家享用,其他人不得擅自取水,而且這兩家本身還要爭這水的歸屬。我撇撇嘴,難道這水還不夠用麽,心裏能感受這裏麵的一層意味,卻是無聊惡心得緊。


    乘著牛車轟隆隆前行,我們騎馬在我們的士兵向導下到處轉了轉,雖然後來我幾乎再也沒去過潭中,但是我還是能記得那裏的魅力,那年的除夕,我就是在潭中的群山中度過的,那段經曆是我無法忘記的。


    謝越侯智元年臘月,越侯獵於潭中。越國的曆史就是這樣記載那段日子的。


    那年,我十九歲,破六韓烈牙十八歲,華容十八歲,郭旭二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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