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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城牆有三百尺長,雖有殘破,但必須承認當年確實是夯築得筆直的,隻是中間城門處稍凹進一些,城門外是一個亂石深坑,據說原本是個小潭,但自從光和六年後這裏就再也沒有一滴水,一眼瞥下去,全是圓圓的石頭,上麵散落著些青苔,中間又間或會有一根野草頑強地長出來。


    我們的情況可能要比它們糟很多,我不清楚糟的具體程度,一切得看我們能撐多長時間。


    “你們帶著老婆老娘去城北府衙外,讓她們進那裏的箭塔中,記住,這是我的命令。你們去那裏,在上麵多備箭矢劍斧,鎖死門……嗯……那就多拖些府中物事從裏麵把門徹底堵實,水也多準備一些,如果這邊撐不住,我們最後要在北城牆和城牆下的六個箭塔那裏作最後的抵抗,堵上門,你們就在上麵垛口那邊放條繩子,你們去吧,準備好你們再過來。如果人手不足,那邊自有人會幫你們。”對現在的我,也隻能很平靜地把命令布置完,再迴身看那遠處熟悉的黑浪。


    “風雲侯,那個兄弟斷氣前要我和您說恕罪。”那個曾和說話的黃巾大漢已經泣不成聲了,身後的不遠處簇擁著一群人。


    “哭什麽哭,這種時候還哭什麽?”我終於忍不住厲聲喝了出來,接著頭也沒迴朝後麵大喝:“拿酒來。”


    片刻酒便送到,手中提壇,走到那邊人多處,又看了看地上無聲的他們,猛地揚脖喝了一大口,繼續我的大聲吆喝:“快說,他說了些什麽,撿要緊的說!”


    “他說……”那大漢努力穩住自己顫抖不已的聲音,這才說了出來:“他說他們想乘董卓過河的時候,偷襲他們,因為他們怕俺們守不住,迴來又怕您怪罪,他說您老是替別人著想,這迴隻好他們替您著想了……但董卓軍的弓箭太強了,河那邊的人就把他們射得根本不能近前,而剛過了河的騎兵又把他們衝散,他們被殺得很慘,他們要我們帶他們賺您的城,他們寧死不肯,西涼人就一個一個地拔了衣服殺,有位兄弟忽然想到如果讓他們穿了衣服去,就太危險了,這才……”


    “行了!我……知道了!”看著越來越近的敵人,知道了事情大致的原由,便隻能打斷他的話。


    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祭奠別人了,而下一次也許就是我們為人所祭了――我單腿跪下,旁邊的人也都隨我跪下,我環視一周,最終落在這些年輕卻毫無生氣的臉龐上,心中酸楚而憤怒,緩緩而極為有力地說道:“我們一塊給兄弟送行了,我們會替你們殺敵的,兄弟們,走好!”


    灑酒與地,再猛飲一口,起而麵敵,吩咐左右:“大家也喝點,算是給兄弟的,也算給自己的,別摔壇子,我們可能要留著砸敵人。還有……讓這幾十個兄弟留在這裏,和我們一起抗敵。”


    旋即,周圍響起一片喝酒和大聲要酒喝之聲,那片黑浪似乎刹那間變得極為遙遠,遠到我們根本不需要去擔心他,甚至於生死似乎都沒有了它的意義。


    我忽然想到,如果說每個人的一生都是在等待著這樣的一個死期的到來,那麽也許從我們一生下來開始,他就如同這樣逼向我們了,隻是有的人遠,有的人近,這樣也許太悲觀了;或者可以這樣想,等死亡到的時候也許會允許你有所掙紮,掙紮得過,便放過你一次,退迴原來的地方,以後再追你,這樣想心情果然安寧多了,現在也許真到了該我們掙紮的時候了,也許我們能做的隻是掙紮。所以此刻,平安風雲侯和旁邊的士兵並沒有什麽太多區別,過了幾個時辰就更沒有區別了。


    “大家聽見了,西涼人的箭矢厲害,大家盾牌架好,做好準備!”眼見對方欺近,我下達了最後的命令,喊完才發覺,嗓子都快喊啞了:“下麵各營就位,莫讓對手上城,後麵……老劉!你的人準備好,看對方在哪邊上城,隨時上來反衝一下,還有再派些人手去通知南麵人把城南的防禦做好,還有其他各城上的士兵做好警戒,一旦出事,別來問我,你做決定吧。”


    說完,我自然應該去我應該去的地方,因為那個地方不知什麽年月塌了一塊,現在版築已經綁好,但還沒有來得及夯築,我們隻能先填進一些土,又把外麵用水澆濕,準備應敵。


    我到這裏,我想至少能讓我心安一些,也讓守城的兄弟心安一些,但是對於對手不知道有沒有受什麽影響,至少他們照樣如此迅疾地衝到了城的前麵,中間翻卷的旗幟上有什麽字在迎麵卷來的滔天煙塵中根本看不清楚,但至少別人是衝著城門的方向來的。真正到來時,他們沒有如我所想的一樣立刻放箭以便展開隊形,正如我在漢中時看到的那樣,而隻是在弓箭射不到的稍遠處有些疑惑地看著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首。


    下麵竟有兩三百具屍首!靠城的地方多,遠一些的稀些。


    “我們是不是當時城上隻有三百人?”旁邊忽然有人問道,看來大家都這時候才想起這個問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沒有人能解釋。


    領頭的一個敵軍將軍頗為年輕,但也頗麵生,反正我在漢中的時候沒見過,要是見過這會兒也該沒他了。他騎馬逡巡在陣前,等著自己的士兵裹著煙塵全部站好陣勢,一時前麵灰唿唿一片,隻有那個黑甲的少年將軍的形象還比較清晰。


    “平安風雲侯謝大人可在啊?”那人很有一股年少輕狂的感覺,對我們大家各自麵前的事情沒有再表現什麽吃驚,而竟有一種相當得意的口氣。


    “我便是。”當我聞言正向正疾步向城門正上走去與他對峙的時候,忽然又是那個黃巾大漢立於城頭,肉袒右臂,當時我便停了下來,有些疑惑地看著眼前的那個大漢,不知道他頂我的名卻是為何。


    “你這西涼小兒既來此送死,便先把自己的遺言說了吧,我憐你乳毛沒褪幹,給你把消息帶給你的家人,我確保五年之內能帶到。”此人很是厲害,竟然能帶著相當流利的荊州口音與那小敵酋說話,而且言辭相當有勁“得體”,聽到一半忽然發覺不對勁,大漢身後有個小個子的嘴正在不斷動著,而那大漢似乎喉結動都沒有動,隻是嘴在動而已。


    “噢,風雲侯原來是這麽一個粗人……”


    “是啊,粗到足夠把你們全塞進川內了……”此話說得大妙,我也不一定會說到這樣有意思。


    “嗬嗬,可惜你們這會兒便毫無辦法了。五百人……沒錯吧,平安風雲侯大人,哼哼,我有五千人,十打一,你的城牆才兩人高,早些投降,我讓你的士兵和百姓活著離開,傳聞中你不是很惜護你的兵士麽?”


    “我向來說話算話,你若不攻我城,退兵一舍,俺自當獻頭於你,老天作證,若有反悔,定當遭天打雷轟,叫俺斷子絕孫。”城上一時肅靜,所有人都看著城門上踏著城垛的那條大漢,因為這迴是他說了出來,但這一下子卻把這雙人的把戲徹底露了餡,雖然開始還能像那麽一迴事,話語也算斯文,但那明顯非荊州的異鄉音還是一聽就能讓人明白怎麽迴事。


    “哈哈,這明顯是河北青州之地口音,旭雖粗鄙,但這還是聽得出來的……況且,能寫出三份醉意,七分輕狂之人怎會是你這般模樣……平安風雲侯!未想你這般狂狷之人,終究也還是委瑣怕死,卻找個其他人來充頂,隻敢在後麵發話,可笑啊!哈……”他身後之人也跟著他的笑聲全笑了起來,隻是笑得可憎得多。


    我正在考慮該如何應對時,又是那個在大個後麵的人,繼續用荊州口音,也就是下麵那些人所認為的平安風雲侯的聲音繼續說道。


    “嗬嗬,那倒是,那還說什麽,打就是,你們剛才這些人也是這般笑我,被我一頓亂打給全弄死了,現在我不是人形,不便出來,怕嚇著你們這些娃娃。哈哈……”雖然我們人少,但這迴大家的笑聲更有氣魄,在城上幾乎掀起一陣聲浪直衝而下。


    立時便能看到涼州軍隊中的不安和焦躁,竊竊私語者比比皆是。


    那小將也確是了得,隻管揮起武器朝城頭一指,便大聲喝道:“便就為你而來,你隻管出來,與我一戰。”稍頓片刻,又用更大的聲音喝道:“喚你又不出來,難道你還懼你小爺不成?”


    那小個子終於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看向了我。


    看來是該我出來的時候了,隻是這般出來倒落了下風,所以尋思來迴,拿定主意,大聲地打了個哈欠,便喝道:“是哪個混蛋攪得你謝智爺爺不能安睡?”


    我撥弄了一下頭發,隨手提起一個酒壇子,便推開了前麵的兄弟們,一路假做睡眼惺忪,隻對那兩個人稍微點了點頭,便一屁股坐在了城垛上,還用小手指頭掏了掏耳朵,開始說話,不過不是對下麵,而是對旁邊的人,隻是聲音稍微大了些:“兄弟們,怎麽迴事,這些人還沒收拾掉嗎?……這下麵的都是誰啊?鬧得我不能好好睡一覺。”接著我砰地跳上城垛,竟就在上麵仰著脖子喝起了酒,其實我心中也在怦怦亂跳,我還記得在漢中時被人突放的冷箭,但我覺得這個險值得冒一下。


    當我迴複抹嘴之時,才發覺前麵的陣中真的有張弓搭箭之人,隻是他們竟也都沒有射,心中慶幸之餘,卻又想到此事絕不能讓我的平國夫人知道,否則我真的沒有活路了,不過我也許撐不到她知道的時候。


    這時風忽然轉向了東南,這時眼見那張大旗被撐開來了,上麵黑黑的一個郭字,不斷顫抖,活像一把斬首的大刀和旁邊顫抖的死囚。


    幾口黃湯下肚,嘴上明顯開始沒數:“小子,你挺年輕的,幹什麽不好,當什麽兵?當什麽兵不好,當那董什麽西的兵,還什麽涼?當個東西也就算了,你還過來打仗?打什麽仗不好,打我大漢荊西之鎮?就算打就打了,還正好趕上我老人家在這……看來你真的不想活了,好,我成全你!還有別說那種騙人的話了,擺著這種架勢,還想說自己是好人,你真當我的兄弟們全是傻瓜嗎?還有你們殺了我們那麽多的兄弟,你就算真不與我們有幹係,我們還要向你們討還血債呢!”心中暗忖,這段話層次還算可以,此刻我都不知道恐懼和緊張是什麽東西,旋即迴身跳下城垛,在兄弟們中扯起自己更加粗啞厚重的聲音幾乎歇斯底裏地喝道:“兄弟們,董卓的人來了,殺他們啊!我們要給你們報仇了,兄弟們,殺董卓啊!殺啊!”


    喊完才覺出自己竟流下了眼淚,不知道為了什麽,很多事情一一走過我的腦海,但是我卻沒有時間去想為了什麽,因為一聲熟悉的受傷禽鳥的尖嘯,讓我把頭扭迴了過來。


    這一切終於開始了,不過四周的人都很安靜,便如後麵躺著的兄弟,便如前麵什麽也沒有發生,便如這邊的時間停住了,河水不再流了,逝者亦如斯夫了。


    在血色的斜陽下,似風一般的箭矢吹過,有些人很快倒下,濺出與陽光一色的花,有些落在旁邊人的身上,有些飄落塵埃,隨即凋落,無聲無息,輕地讓人難以接受。


    地上顫動的無助的傷者,正作出最後的掙紮,但一切都隻能靠他們自己,沒有人能去幫他。其實我們也很殘酷,但我們沒有辦法,否則,我們也將和他們一樣,而等待我們的連一絲希望都沒有。


    情況惡化地比我想象得快,城上的人很快就稀疏了很多,我一個人就得看住四個城垛口上來的人,所以,我的胸口中了三箭而且全紮在護心鏡上,我也隻能認為是我太幸運了。隻是三支箭頭也都淺淺刺在胸口,讓我極為難受,可我竟騰不出手拔出它們,隻能由得這錐心的疼痛一直伴著我,還讓我在這段時間從麻木的醉意中如此不情願地清醒過來,時間也一下子變得難熬和痛苦起來。


    他們準備得過於充分了,上城的繩索,爪鉤,短梯什麽都有。而更充分的是他們的人,一直蜂擁而上,連綿不絕的他們讓我一直不得不承認在當時很長一段時間裏我是完全絕望的,每當看見一支箭上來時,我都以為自己即將終結自己的生命,可那有時似乎就是懸在空中的箭不知為何,多在我俯身幾乎下意識掃落陸續登城的士兵時在我身邊唿嘯而過,但是臂膀上還是陸續得被箭擦過或者直接留在了上麵。


    群情激昂的氣氛終究還是變成最後奮勇地抵抗,而我甚至連奮勇都無法做到,兩隻臂膀的酸麻讓我幾乎無法完成自己已經習慣的動作。


    但這時,西涼人竟忽然退卻了!


    原本隻是一段城牆上的人開始撤退,但很快便成了整體的行動,隨即,整個大隊都開始有些忙亂地後退,完全沒有任何章法。換做其他時候,給我兩千人,那怕一千人,我都會毫不猶豫地下令追擊。但現在,在當時,我隻是喘著粗氣看著他們的離去,一種稍縱即逝的輕鬆自心間悄然而過,看著絕好的戰機沒有任何無奈可惜的離開,心中不知何味。


    “他們怎麽退了,我們的人來了嗎?”我四處張望,周圍的兄弟大多沒什麽言語,喘息不停的他們已經開始準備對手的下次衝鋒,而已經準備好了的,就隻是舔著幹幹的嘴唇看著西麵重又聚集起的烏雲。


    老劉的人早已經上來,他見到我時,想和我說話卻一直在喘,我揮手表示不著急,指了指西邊,示意我們還有時間,其實我也在試圖定住自己喘息,一邊看著他,他本是滿是斑白的的頭上又包上了一層白色棉布,夕陽下那布上麵滲出層層深淺不一的血跡全被映得烏紅。


    “我這頭是在城後麵被流箭擦傷的……沒事!我剛剛看那個小西涼蠻子靠得挺近,想是久攻不下急了,我就讓我的兄弟朝他射箭……這家夥中了幾箭,這會兒恐怕已經死了。很好,他們沒了頭,可能就退了吧?”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說著,聲音也嘶啞了。


    “不會的……嗯!”說到這話時,我拔出了插在胸甲上的箭,不由得悶哼一聲,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前麵甲上又多了一支,在右下的腹部,也沒插進肉很深,相對來說,傷不算重,就拔的時候感覺有些痛,沒拔之前,我甚至沒有感覺。可能是胳膊深紮進的箭讓我感受到了徹骨的痛楚,其他的就不當迴事,顯然有甲沒甲是差了很多。箭簇的倒刺讓我剛觸及箭杆就渾身冷汗,加之手指哆嗦,更不要提拔它們了。


    “來……幫我一下。”我的眼中自額頭滴入一滴汗珠,模糊了整個視線,眼前的人都變成了一團。旋即,身上的所有骨肉也有了這樣的感覺,我堅持著沒喊出來,隻是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他們來容易……走就麻煩了……他們肯定得打下明孜……否則就是全軍覆沒。他們必須迴來”


    沒有時間讓我對自己的傷勢有所關注,稍微包紮一下,我和幫我包紮的人就迴到自己的原本的崗位上,幾乎箭頭剛全部離開我的身體的同時,我們所有的人便又見到那團模糊的黑雲隨著春夜依舊帶著寒意的晚風撲了過來,其實本來我們就沒覺得春風中有什麽暖意。


    周圍的四百人,一半是躺在地上的,還有一半也大多是半截入土的。我已經感到體力有些不支了,口非常幹,想喝點水,就是不能離開。看著前麵,再看看旁邊的兄弟,他們大多看著我,我忽然想搖搖頭歎口氣,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因為原本他們就不是忠於我,他們是信任我。


    他們信任我,我若失去了信心,他們也會徹底絕望的,那麽連最後的奮勇抵抗也會成為無助的掙紮了。


    想想他們與我說的話,我想除了信任,還有讓人心頭更暖的東西在內。


    我挺直了腰,抹了一把汗,左手自地麵翻出一麵鐵盾,右手自垛口提起長槍,左右看看,無聲地笑了起來。


    緊接著,我便看到他們笑容的迴應,老劉笑得最燦爛,仿佛他的一生第一次如此快樂。大個子和最初在他身後說話的小個子兩個人也笑著看著我,讓我忽然來了不知何處而起的興趣:“你們今天玩的這個挺有意思,打完這章,我們一起玩玩這個。”


    “好啊!”二人同時說。


    可是,事情通常沒有傳說中的那麽有意思,那麽完滿。


    這是我聽到的小個子的最後一句話,“好啊!”我現在還能記得那聲帶著荊州口音的話,可是再次交戰後沒有一刻的時間,我就看見他的左邊太陽穴那裏中了一箭,插得很深。倒在兄弟群中時,一點聲息都沒有,隻是自嘴鼻流出很多的血――多到微不足道的血。


    他死的時候都睜著眼睛,似乎是看著我,可能是想告訴我,他不能玩了。


    我們在西城牆沒有堅持到天黑,甚至我們差點沒有來得及完全撤上南牆,幾乎是同時在幾個點上完全沒了防守的人,然後黑色的毒流便湧進了明孜,如果不是南牆上的人利用斜坡衝了下來,把我們接應上去,至少我的戰鬥在那時候就結束了。


    我不願迴憶那天的暮色,在血一樣的夕陽下,所有人流出的血卻全是黑色;城牆內外站著、坐著、躺著全是人,但所有人卻都是死的,或者即將死的。


    我們越來越不像人,而更像一些將被屠宰的畜牲,我們燃著屍體阻擋敵人;我們拔去死人的盔甲,遮擋自己;我們紛紛滾下城牆,不顧一切痛苦的呻吟,而我,隻是我們中一個普通的我,和這個我,和那個我,和某個我完全一樣。


    但我們依然在抵抗,一直抵抗,武器遊離於我們的心靈之外,我們互相看著對方時,還能鼓起一些勇氣,但當麵對前麵的敵人,感覺自己獨自一人時,我就完全喪失了所有的勇氣,隻是我幾乎一直隻看見敵人,但我卻不敢迴頭。


    我不知道我恐懼什麽,當時我什麽都想不起來,就是害怕。從來沒有過的害怕,我從沒有如此害怕過,至少今天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也許是我有了些牽掛,不再是以前那個愣頭小子了。


    耳邊忽然出現了與這種殺戮場所不諧的聲音,那是女人的叫聲,在我右邊。


    我似乎迴到那天的下午,我和銀鈴攜手,但美好的迴憶根本無法在頭腦中長留,旋即,一支火箭的火苗在我眼前灼過,讓我一時眨眼不停,隻管揮槍防守,前麵除了火焰的紅色便隻有直達天邊的黑色。我想起我們城內有女人,又想到不知道佩她們和老百姓有沒有趕到零陵。


    右眼餘光下,是一片黑色的混沌喧囂,似乎正有人往箭塔上衝擊。我往後退了幾步,終於迴到了大家的身邊。


    將自己的左右交給兄弟們,我立刻朝城南方寸之地的六個箭塔定睛看去,果然,西涼人的黑藤正往其中一個塔上垛口攀延,而其他還能互相勉強防住別人的塔基。


    眼看就要有塔失守,甚而有人已經登上垛口,開始了肉搏。我再沒猶豫,竟什麽都沒考慮,拈起長槍,竟就這般飛紮出去,說實話,我從來沒練過投槍。


    “快,支援那個塔。”那槍投出立刻淹沒在黑色之中,我隻得急令大家幫忙。就在我喊出的同時,我就感覺自己的右邊城牆上一片箭矢飛出,那毒藤眼看著縮了下去,我才稍微放了一些心。


    心旋即又懸了起來,自城牆斜坡下忽然又飛上來一團箭矢,立刻身邊又倒下去好多兄弟。我們沒有時間哀悼自己新逝的兄弟,隻是直接後撤。


    片刻後,當有人來告訴我們西涼人從城牆上繞到東邊也發動攻擊時,我們正剛剛用燃燒的酒壇加布把前麵燒成了一片火紅,正相互對視,略帶不明所以的微笑,這突如其來也早知道會來的壞消息,意味著他們把我們完全逼到南城牆時,我什麽都沒有說,大家也早沒了任何情感表露,默默地撿拾箭支,但大家心裏清楚,一切隻是時間長短了。


    我們哪也走不了了!


    我們要死了!


    天上的星鬥都是混亂的,我什麽都看不出來,它們隻是在我們的上麵來迴亂晃,把天空都給攪花了,那天,沒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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