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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早聽完各種囑咐,好不容易送走姐姐,我就立刻去尋師娘了。


    我見到師娘後的第一句話帶著明顯的抱怨的口氣:“師娘,本來我挺好的,昨晚喝了您的藥,今早起來胃口都沒了。”


    “那就好,說明病還沒發起來。傻孩子,師娘會害你嗎?”


    “子睿不敢。”


    “都是定國不好,這些繁縟禮節本是他討厭的,但是自打他當上了州牧,自己倒興起這個了。帶得手下一幫小猴沒一個能免俗。”師娘搖搖頭,不過她批評老師我可不敢替老師出頭申冤。


    “師娘,可是我真的感覺沒什麽啊?”


    “你可知病來如山倒的道理,要來一下子就來了;等你真的倒下去了,要治就沒這麽簡單了。你明白了?”


    “那師娘,我到底怎麽了?昨天晚上姐姐在,我不好去問您。”


    “子睿,你的胸腹是否曾受了很重的內傷?”


    “是啊。”


    “還不止一次?”


    “對,對。”


    “你還中過毒?”


    “是、是、是。”我完全被懾服了。


    “你還中過箭?背後、腿上、頭上?”


    “天哪,師娘你簡直就是神人啊,您怎麽連這個都把得出來?”


    “噢,中箭這個我是聽李真說的。”真把我嚇了一大跳,我差點決定跟著師娘去學醫去,因為連這個都能看出那簡直就太神了。


    “你五髒六腑都有不少淤血,阻礙了各道經脈陰陽之氣縱橫,已使得你這幾月漸漸精力不濟了。你有沒有什麽感覺?”


    “對,我很少睡午覺的,但最近中午時分總是想找個地方窩起來。”


    “你中的箭有毒,但是不重,這支毒箭傷你該在兩次受內傷之間。毒本多被胸腹的淤血所吸,後來又在本來的淤血上又淤上了一層,結果反倒把你的病根給暫時掩蓋了。再加上你身子極為健碩,故此你能支持到現在。想來在荊州學子中你也算異類,我給瞧過病的你那幫同學的脈象,多有些虛浮,和你那倒黴老師一樣,經不住病摧的。哪像你,我開始還以為在摸鼓皮呢。”這句話誇張地比較厲害,但是我挺開心的,所以,我很自然地就笑了出來。


    “那我沒什麽事了?”


    “誰說的?”


    “我看您說得挺輕鬆,我想我沒什麽了。”


    “那得看碰上誰了,碰上我,那算你走運,當然碰上我的師兄,也是很好的。”


    “我碰過他。不過當時我早中了毒箭,他當時沒給我把脈。”


    “是啊,如果你不受第二次內傷也沒那麽打緊,慢慢會被你自己的血液衝淡,慢慢自己排出去,他隻要一看你的臉色,你什麽地方長癤子他都知道。不過現在情況變了,那毒是被你自己在淤血裏養起來了,等淤血慢慢散去後,你的小命也就沒了。”師娘說話的輕鬆和嚇人如此鮮明真是讓我哭笑不得,老師定是很頭疼吧,在如此清秀、溫和的相貌後麵簡直是一個帶著惡作劇心理的小女孩。


    “不要哭啊。由我來和你治,放心,黃泉路上沒人敢帶你走。”又是一句,我都快受不了了,我開始懷疑我什麽毛病都沒有,隻是她想拿我開心。不過想起師傅、三叔都曾被她欺負得很慘,現在還好好的活著,也沒什麽後遺症,我這個後輩被她整了也沒什麽了,當下便有舍生取義之感。


    “還好,還有半個月時間你淤血才會化開,你真才有性命之憂。半個月內,不用半個月,幾天我就可以給你治個大半好,讓你活蹦亂跳地迴去過年。”如果是兄弟們中的一個這樣拿我開心,這時候保不齊我就把她給扔到河裏,高舉雙臂,到處尋人擊掌相慶了。


    但是這是師娘,所以我老老實實地接受她的診治,隻是她的方法簡直聞所未聞。


    我不能亂動,因為我現在和隻刺蝟沒什麽兩樣。師娘讓一個她的學生,注明此人為男子,把赤條條的我紮成了一隻毛茸茸的刺蝟。師娘在帳外不知怎的還聯想起天狼來,說我現在和我的兵器比較像了。但我不清楚,為什麽我的手指尖上都被插上了針,兩隻小臂上更是很難有什麽穴位幸免。


    我忍無可忍,當然還是很客氣地問了出來。她說這樣散淤血快。我問那不是要我命嗎。她說又不是不喝藥。然後很快我就看到他們端了一大壇子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藥味的粘稠褐色的汁水進來。我膽怯地問喝這麽多。師娘說不,先喝完這個再把爐上另一壇給我送來。必須再次注明,此壇三尺高,比我的腰粗很多。


    我表示我不可能喝完;她說沒事,我不用吃飯了,肚子有的是。


    心中大喝:好狠。


    就這樣,我開始了這種生不如死的預先治病過程。他們說對我已經很好了,藥裏放了不少甘草,可就是這種甜苦酸澀參雜一起的怪味,讓我更想撇嘴吐。結果師娘在外聽得作嘔的聲音,立刻威脅道,如果我敢吐,敢漏。她就讓女弟子來喂我,我一看自己的現在的尊容,立刻決定放棄無益的抵抗。


    那汁水實在難以下咽,不過喝了十幾口後,雖然每喝一口還會感到身上顫抖一下,但是好像嗓子已經無所謂什麽東西了。所以我決定想些其他事情,衝淡現在的痛苦,結果怎麽想都是上次肚子被馬踏後的痛苦迴憶。


    經過半個時辰的折騰,其間,他們卸去了我身上的毛刺。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他們出藥,我出胃,終於把那些東西全灌進了我的肚子裏,我也沒想到我的肚子能盛下這麽多東西,我都對自己又有了更高的評價。不過,我覺得想好評價之前,先去趟茅房是明智之舉。


    一向認為蹲在廁所,被臭味熏的滋味很是不好。但是今天怎麽都感到蹲著這麽幸福。隻聽得肚子裏唿嚕嚕響,然後,隨著後麵的一瀉千裏,腹中慢慢舒服起來。我忽然想到當一塊茅坑中的石頭都有自己的幸福,因為隔著那葦欄中的隙縫,我清楚地看見又一壇什麽勞什子東西給送到了我的帳中。心中大叫:救命啊!我想到了逃命。


    可惜,我實在是逃不了,茅房外麵都有人看著,還不時有人問我感覺如何。心中大罵,蹲大的都有人催。但最終肚裏實在沒什麽存貨了,隻得悻悻然出來,不過還是有個好的感覺,就是有種身輕如燕的飄飄然。


    我永遠不想迴憶這其中的痛苦。我這一天共這樣去蹲了七次,最後出來連腿都站不直了。


    不過,我承認第二日起來時,身體是感覺清爽了許多。不過也不一定,昨天被折騰成那樣,今天就是發高燒都會感覺清爽。


    師娘給我帶來了壞消息和好消息。壞消息是她沒想到我能喝這麽多,本來這樣周而複始,排除毒素,她的意思就是填滿了,就讓我去放掉。不一定一次喝掉一壇,她沒想到我隻用了七次就喝掉了七壇,這說明我的承載能力比常人強很多,而且她又給把了脈說沒有任何氣血紊亂的跡象,這說明我的身體的承受能力也非常強。所以,她決定今天要加量。好消息就是治療時間可能會比她想象的最快的時間還要縮短,一個很虛無縹緲的好消息,因為她既沒說她想的最快是多久,也沒說現在要多久。


    中平二年臘月二十五日,一輩子拉肚子都沒一天去過那麽多次茅房,我沒有記清數目。但是我沒去趟茅房都會折斷一根葦欄上的蘆葦杆,如果我看到一壇藥被送進帳房,我會再折一根,到晚上我進去時,這一麵葦欄中露出一個可以把我的腦袋和雙臂都伸出去的大口子。而且,那個肥料出口很痛。


    深夜我還去了幾趟茅房,因為習慣了。時間久了不去一趟,我就總感到不對勁。


    中平二年臘月二十六日,早上醒來發現腿都彎成了蹲坑的模樣。


    看到師娘進來,我就感覺自己像個準備赴死的囚徒一般。不過這天早上,師娘進來就給我把脈。而不是招手讓他們搬刑具進來。


    隔了半晌,師娘忽然長籲了一口氣,然後就看著我,讓我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好小子。”同時她的手重重地拍在我的肩膀上,差點沒把我嚇死。我的腦袋裏非常快的把最可怕的可能出現的話想了一遍,個人認為其中這句是最可怕的:好小子,昨天那麽多壇都沒把你怎麽樣,今天我們換缸,不多,十五缸沒問題吧?


    “怎麽了,今天喝多少?”橫下一條心的我頗有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感覺。


    “沒事了,你死不了了,安全了,毒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不吃藥,你也沒什麽事了。”


    “不吃藥了?”我感到有些危險,該不是讓我高興一下,結果在後麵又給我端個什麽家夥進來。


    “吃,還是吃一些好,但不是吃昨天那些了,也不要吃那麽多了。孩子,你知道嗎,我那日和你說話用那種腔調,隻是讓你放心,確信你自己沒有危險。這樣藥效才能最大的發揮出來,心情抑鬱,陰陽之氣一亂,藥也沒什麽效果了,現在毒被排得差不多了,我才能告訴你,你前幾天真是很危險,你要是在馬上常待著,隨時可能毒發。而且一下子就能攻入心脾,那時藥石攻伐不好,補益不好,我真是束手無策了。我說十五天,實際是往長了說的,就是想讓你心安,但是又怕說輕了你不給我治,隻得明說你有性命之憂,還好現在無憂了,不過今天……子睿你幹什麽?”


    我在給我的救命恩人行叩拜禮,因為這句話讓我知道了師娘的苦心:“師娘在上,學生給您道謝了,若非您,小子之命恐怕隻限在這幾日了。”


    “起來,混小子,我說過別給我來這套。”師娘有些發怒,嚇得我一激靈,趕緊爬起來,免得遭報複。


    “師娘,那現在?”


    “吃點補藥,不過沒事,不要緊張,不會那麽多了。前兩天藥物之中都加了瀉藥。你身體之中鹽水損失甚巨,雖則我在藥中放了些井鹽,但是還是入不敷出,今天補一補,早上再喝點米湯鹽水,中午多喝點,晚上就可以多吃點飯了。今天再出去走走,我想很快就沒事了,以後每天你都可以正常飲食了。”


    “是。”


    “子睿你現在幹什麽去?米湯也得喝一點,現在別跑。”


    “我先去蹲一下。”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還是坦率地承認。


    喝了點甜美異常的米湯,意猶未盡之際,他們就把碗收走了,說我不能一下子吃很多。我便隻好穿戴好衣衫出來晃蕩,才發覺今天天氣真好,天高雲淡,士兵們也都帶著歡笑。想來是已經無事了,陳哥也給大家放了點韁繩,好幾處的士兵都在丟石子比準鬥輸贏,讓我情不自禁想起那個丟石子高手,他們現在該到襄陽了,宋謙該能和吳越合得來吧。


    盡力壓製自己蹦蹦跳跳的衝動,人模狗樣地踱到江邊。在我在秭歸的這幾天,岸邊的結冰已基本化去,西陵峽外的寬闊江麵上,正有不少船正在揚帆訓練。其中跑得最快的果然是那種兩排劃槳的船,順著西北風張著滿帆,隨著排槳擊水,活脫脫一條在水麵打跳的魚兒。其間,時而看到“魚”兒並排衝鋒,其他船自側後而上;又或“魚”船翻槳撤退,其他戰船在後掩護;操練得好不精彩。


    不過精彩之餘,事故也是經常出的,因為岸邊又架著一艘魚船。它的旁邊的“傷口”應該是被同類的前麵的衝擊角給碰上了。士兵中的工匠正在把幾條受損的舷板拆掉換新材。


    本這沒什麽趣味,但經董卓那麽一下子,我不能不對此多留意一些。在船邊我看到了地上的木屑,果然粗細不一,大小各異,及至大一些的木塊更是滿地都是。我隨意撿起一個,在手中掂掂,但想不到用他做什麽,便隨手將他遠遠丟在水中。用力有些過大,感到肚子都有點被扔移位了的感覺。


    不過,看著隨水遠去的木塊,我清晰地搜出在過往的記憶中我曾因內傷躺在木筏上,隨手丟出去的那木塊。我記得當時它是被木筏慢慢甩開了。


    “子睿,你怎麽在這裏,身體好了?”


    “陳哥,等等,不要打攪我,我感到有些眉目了……陳哥,還有那些紅色的木屑嗎?沒染上陶土的也要。”


    “有啊,怎麽了?”


    “順水而下,我們不劃槳是不是該和水一樣快?”


    “應該是這樣吧,我在船上呆得日子不多,也沒怎麽注意,怎麽了?你想到什麽了?”


    “陳哥,木屑各色都給我一些,再幫我找匹快馬。”


    半刻後,我已在營中將士的注視下,奮力催馬順著河向上遊疾馳而去了。一路上,我不時摸摸裝著木屑的袋子,謹防它掉了或撒了。


    一個時辰後,馬有些跑不動了,我就勒馬下來。行之水邊,毫不猶豫直接走入水中,水不是很深,我可以在水中央將木屑全部傾倒出來。


    我趕緊上岸來,拖著有些疲累的馬兒,開始追起那隨水慢慢流下的木屑。


    這是一幕我從來沒想到的場景,以至於我一路被岸邊的石頭拌了不知多少跤,到最後我已能在被拌同時,兩腿及時朝前急送兩步讓自己不至於摔倒在地。而我的眼睛則一直跟著那水麵上的奇景。


    本來紛繁混雜的木屑,此時卻在水中如此的團結。我倒下木屑去時,他們還順成了一個長條的蛇形,此時它們卻慢慢的抱成了團,方圓大約八尺。隨著水流而動,不時改變著形狀,有時圓,有時扁,更有如手般探出,旋又被收迴圈內。


    內中顏色圓轉,參雜不清,如混沌初開,一時糾纏不清。河道時窄時寬,水流時急時緩,便使得我與那片漂浮的木屑一起順水而行,急急慢慢。


    但過的幾個時辰後,我卻被馬拉住,馬不肯走了,我已看到我希望的答案。怎能讓此畜壞我事情,便又拉了幾下,見它還是不走,便撇下了它,自己走著去看。未想有人在背後大喝小心,再還沒反應過來,便一腳踩空,等我迴過神來,已然摔入水中。看到上麵的木頭段紮成的泊口,我知道我迴到大營,再看到眼前寬闊的水麵,我知道我現在正泡在冬季的長江裏。


    “快找陳將軍來!”看著那團木屑被激蕩的江水打散,我大喝道。


    “我看到了。”聲音有些深沉,似乎言者還在想著什麽。


    聲音就在岸邊傳來,我扒住了泊口碼頭的木樁,奮力爬出水麵。再看時,木屑被浪打得到處成簇,已不成形。


    “我是把它們混在一起的,等到這裏時已然有了百十裏路,紅色已經跑到前麵了。”


    “也就是說……”陳哥忽然有些木訥。


    “巴西離此少說也有千二百八十裏路,那時他們是什麽都混在一起丟下來的,但絕沒想到重的會慢慢衝在前麵。順水而下,重的東西快,不過我還不知道為什麽。”


    “董卓沒想到這個,所以,他很可能一條船都沒造?”


    “對。”


    “那我們……”今天的陳哥不知怎麽了。


    “在此留設一個水軍營,繼續操練即可,其他大部分迴到荊中準備屯田。”


    “好的,吃完晚飯,到我帳內商議。”陳哥得要人去看看他是不是得什麽病了。


    看著他遠去,才發覺渾身透濕,被風一吹,打了冷戰。也不知路上為什麽路上沒感覺到冷,我記得在上遊開始我就下過水去了。一看天色,竟已近傍晚。趕緊迴帳擦幹換好衣服,出得帳來,我記得今晚可以吃飯。此時饑腸轆轆,無以言表。


    孰料剛出帳便被師娘攔截,繼而便是一通數落。我也自知理虧,一天沒迴來,沒吃補藥,隻得接過那據稱熱了又熱的湯藥,一口氣喝下,還不知道那是什麽味道,便交還了碗。師娘才終於轉怒為喜,笑著讓我去和大家吃飯。


    這天晚上我的胃口非常好,我也從來沒吃過這麽香的飯,尤其是那鹹菜,簡直是一等一的美味。這軍中的夥食居然這麽可口,就是碗太小,三口兩口就是一碗。


    和我一起的士兵都很驚訝,每次我盛飯時的,我都會注意到旁邊兄弟們的奇怪的目光;當我每多一次盛飯,那些士兵的目光就更多一份驚詫和愕然。我去得有些遲了,他們很快就全吃完了,隻有我還在那裏一碗碗的往下塞,後來看大家都吃完了,我就毫不客氣地搬過飯桶吃了起來了。


    吃完了,我很滿足的靠著帳篷,全身心進入一種幸福的快感之中。隻想著吃一頓飽飯真是好啊。


    “你們談我什麽?不要以為我在吃飯,沒聽見。”


    “風雲侯,您太厲害了,您太能吃了,你知道您吃了多少嗎?”


    “不知道,也想不起什麽味道了,隻知道很好吃,不管怎樣,但總之是吃飽了。”我很幸福地眯著眼睛看著他們,營地各處閃耀的火光讓我的眼睛隻得眯盱著。


    “風雲侯到底吃了多少?”顯然其他人比我更關心這個問題。


    “十一碗,然後是下麵的小半桶。”旁邊一片驚唿。


    “怪不得成為平安風雲侯。”看來在他們心中官越大,越飯桶。


    “這個關係很沒道理吧?想說我飯桶直接啊。”


    “不用我們說,您就是。”開完這個玩笑,一幫人一哄而散。


    我哪會生氣,隻是笑笑,稍微歇了一下,站起身來,去見一下陳哥。


    陳哥帳外的衛兵還攔了我一下,不過看清是我,就讓我進去了。看來今天晚上,陳哥隻打算見我一人。


    我忽然想起來,今天下午的陳哥和平時的陳哥完全不同,那種鎮定,遊刃有餘的感覺完全不知到了哪去,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和遲鈍木訥。


    “子睿,來了就進來吧。”我在門口的遲疑被陳哥發現了,我也發覺陳哥的聲音似乎老了很多似的。


    “陳哥。”我進來很恭謹地行了禮,陳哥用手止住了我。


    “該哥哥給你行禮啊!”


    “陳哥怎麽了?”為了免得陳哥真的給我行禮,我執住陳哥雙臂。


    陳哥哭了!自我認識他以來,他可能很冷漠,可能很悲傷,但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哭。我立刻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他甩開了我的雙臂,迴身坐迴他的座位,示意讓我坐在他的對麵。抹去雙眼淚珠。恢複堅毅的表情,“我聽了隨你去秭歸的士兵的匯報,陳哥沒你那種勇氣,這件事本不是你的錯,你卻去承擔,但我呢?”


    原來是為這事,那我有辦法:“這條計是我出的,你們隻是按我的計劃行事,雖然我沒有真正的指揮,按你的說法,我隻是個傀儡,一個什麽都不行的幌子,但畢竟那是以我的名義和計策打的一戰,我必須為這戰負全責。我絕不能罔顧因我的過錯而枉死的數十萬百姓,所以,我必須這麽做,雖然我依然不會原諒自己,但是我至少承認了,有了活下去繼續努力的動力,也能繼續保持平時的樣子而不用不斷妄自菲薄,我想在就是要消滅董卓,讓益州人歸鄉。”


    陳哥搖了搖頭:“你說得好,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想你已經猜到了,就是我的故事,不過這個故事開始時,我叫陳棟梁。因為先人的澤蔭,我一從軍很快就成了一個驃騎都尉,在西涼統著幾千人。那時陳棟梁和你差不多大,意氣風發,什麽都認為簡單,自己去做,一點問題也沒有。我也很受賞識,一切都很順利。”


    陳哥的手臂使勁地壓著案麵,似乎在逼迫自己講出所有的事情。


    “建寧五年改號熹平元年,天下大赦,為顯天下熹平,國富民強,四夷懾服,那年秋天的臣服的各異族的進貢要再收一次。所以我們駐紮在祁連山北麓的驃騎營便去山上的那一族臣服的羌族催收馬匹。羌族人不幹,堅決不給。為此,北麓驃騎營還和羌人打了一仗,想是我們許久沒有打過仗,羌族人也很驃悍,居然把他們打敗了。此事報到武威去,定西大將軍震怒,上麵也怪責下來說我們辦事不力,我當時便獻計便說上報羌人造反即可。定西將軍乃我世伯,他覺得此計可行,看著周圍無大將,便讓我帶著一萬驃騎營區所謂平叛。那羌族人經本來的一戰已經折損很多人馬,我去後沒費什麽力氣就把他們給平了,他們違心求和,願意交出人質,按時交納貢物,當時的我真的是誌得意滿,感覺天下間我才是真正的良將。”


    在此處,陳哥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下去:“我趾高氣昂地巡視著被我擊敗求和的我以為是兇悍桀驁的這族羌族人營地,卻發現與我想象得完全不同。他們生活得非常困苦,水得到山上去背雪化開,沒有哪家的帳篷不是陳舊殘破的,各種器具簡陋而破折。那是山上,雖才是中秋時節,但已非常寒冷,但無論老人孩子,卻都隻能裹些破羊皮,根本無法遮蔽祁連山上的陣陣寒氣。瑟瑟發抖的他們看我的眼神中都充滿了怨毒與仇恨,讓我現在想來也不寒而栗。他們靠放牧為生,他們的收入來源多是靠販馬賣羊為生,平時也要騎馬放牧各種牲群,馬對他們來說,那是命根子。現在青壯男丁又折損不少,這以後的日子讓他們怎麽過啊?可為了給我們交賦時湊數,他們甚至得把懷孕的母馬,小馬駒子全部奉上,還甚至得自己族出錢去給我們買馬。而我經了此事,卻得了高升,封號很是諷刺,竟名為護羌將軍。”


    “此時對我衝擊很大,我感到了深深地愧疚和不安。我與將軍說了,我們不能這樣,這樣會把羌人逼死的。將軍反問我,你可知當年羌人怎麽對我們的百姓,現在雖然對他們是有些嚴苛,但是讓他們還能苟活著,也算對他們的優厚了。我說羌人早已臣服於我們,已受我們大漢節製,我們也應保護他們,而不是這樣把他們逼上死路。他把手一揮,叫我不要管了。說連母馬和小馬駒我們都給他們算數了,很優待他們了。”


    “那封號對我來說無絲毫榮光,卻讓我感到深深的羞恥。受封後那幾日徹夜難眠,總是做夢身在羌營之中被人唾罵。待封賞一下,我就把那些人質放了迴去,把我的賞銀給他們帶迴去,讓他們買點馬匹,買點衣物,算我的一點補償。”


    “可是,”陳哥舒緩沉重的語氣忽然變了味道,“豈料當時的董太後的妹夫是當時賀喜送貢的特使,這個王八羔子為此也得了封賞,封在西涼。那批馬本就對宮中無用就賞給了他。他對那些馬匹很不滿意,竟胡說是我們藏私,告了我們。董太後便命人來查,去到羌人那裏時,他們看見了很多羌人新買的馬匹,這下子我們說也說不清。定西大將軍與我陳氏一門是世交,他便明言他已替我擋災,隻管繼續誣說是那些羌人藏私。我也不願害羌人,世伯便替我想了個主意,讓我去告訴羌人,便說朝廷有人要對他們不利,拋下些無用的家什,讓他們趕緊離開。。我便用那些我放迴去,對我還心存感激的那些羌人傳話讓他們全族趕緊離開,為了免得路過我們軍營,給我們再帶來麻煩,我們讓他們自弱水紮木排去居延澤畔定居,反正那時匈奴之禍夷平,他們在那裏反倒能活的更好些,我們則燒了他們的留下來的東西,交個差,把那占裙帶關係的混蛋打發過去了事。”


    “上麵果然以欺君之罪去辦這一族羌人,那個先帝的連襟居然被派來當監軍,我心裏恨啊,什麽都不懂,就知道擺出架子,讓我們供著,還認為自己的功績大得不得了。那樣子,我每看到他一次,就想吐他一口。我確信羌人撤走了後,我才派兵去進剿,然後我讓我們的先隊搶先出發。在我和那個王八龜蛋到那裏時,羌族人留下來的東西都已經被我們燒得一片廢墟,便說逃得不知蹤跡。那混蛋咬牙切齒想殺羌人,我便說都被我們趕跑了,他是個草包,但他手底下有強人,居然發現了羌人紮製木排的痕跡,他便說從陸上追過去,沿河截殺,大家當然心中笑他什麽都不知道。隻得告訴他弱水在層層山巒之中,我們沒辦法靠近河,他便說直接到下遊去堵,他聽了下麵人的話,便說去居延澤,我們告訴他,現在是秋天,居延澤附近全是沼澤,我們去了那裏會全陷進去的,等冬天封凍再說。他哪肯聽,便立刻要我們也紮製木排,追上去殺了他們。這人著實可惡,當時我就想把他殺了。”


    “他便說我們也紮木排,一定要追殺。我便告訴他,去了我們可不好迴來。那家夥根本不肯聽,他說,我不追他去追。便帶著他的手下去追,我當時就笑他們,那十幾個木排載那麽多人和那麽多糧食,怎麽也追不上羌人的輕木排的。”


    “可是一個月後,有些羌人來找我尋仇,被我的衛兵拿下,我想問明是何道理,卻沒人肯迴答我,隻會怒目相向。再過得幾日,西麵敦煌那裏竟傳來那畜牲在弱水之中擊潰羌族叛軍的消息。我便明白事因了……”陳哥忽然帶上了一份肅然,“最後,我和世伯辭行,讓他說我被羌人刺殺傷重,最後不治,然後帶著那些羌人,在路上夜裏偷襲了那個混蛋,救出了被俘去送獻請功的羌族人。我還殺掉了那個混蛋,以絕後患。自此,陳棟梁身死,追平羌侯。隻有我和我的族人生活在荊州,我娶了一名羌族女子,後來我就叫陳梁了,蓄起了胡須,把自己養胖。總之,我完全不再是以前的我。但是,那段事情,我把罪責全部推給了死去的那個混蛋。其實,那些都是我造成的,這麽多年我和他們在一起,我一直無法真正快樂起來,我知道都是我一次次謊報誣陷才把他們送上了這條不歸路。”


    陳哥說完了,看著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我年輕時和你一樣,但是唯一不同的,你沒有我這般世故和虛偽。你的什麽都是真的,看著你的臉就知道你在想什麽。而我自作聰明,以為這邊哄了那邊騙了,我陳氏一族也得到榮光,算我無愧先祖;那邊我妻一族把我當救命恩人,豈不知那所有的以後禍端都是因我而起;我以為更名易相之後還可以讓自己的心靈安定下來,感到自己問心無愧。但是這麽多年我依然無法忘記那陳年舊事,總是心懷愧疚,總無法感到坦然。但新野之事,今天秭歸之事,你的所作所為讓我徹底想清楚了。”


    “陳哥不用說了,其實我又何嚐沒騙過人,你說了這話,我也更感慚愧。”


    “我知道你所提何事。兩軍對敵和此事又豈能相提並論。那時要麽漢亡,要麽就平亂,你之舉至少救下了這麽多青壯男丁,讓天下早些得安生,讓百姓早些安定……你這話有些荒唐,難道你認為我大漢應亡嗎?”


    “弟不敢。”我想想也是,這句話一點勸慰作用都沒有,隻會更加添亂。是不是我真的有些反心呢,不知道,但我決定趕快打斷我的思緒。


    “他們是我們大漢的百姓啊。我記得你曾經這樣說過,所以,你總是那麽誠摯地去做該做的事情,主動去承擔責任。但是我卻逃避責任,還總想左右逢源,最後卻疲憊不堪。而當時我以為他們絕對追不上羌人,而未加阻攔,甚至想給他們加負,把幾萬人的幹糧都留給了他們。實際上是我把那麽多羌人一步步推上了死路。哪如你心胸坦蕩,率真無欺。所以,我活在痛苦之中,你卻活在快樂之中。我找你一吐心中之事,望你莫笑哥哥。實在憋屈太久無人傾訴,也許僅有子睿可讓我放心傾吐,不虞有他。”


    我問陳哥以後會不會和嫂子說這事,他毫不猶豫說會。


    我知道我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但是我不知道陳哥會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陳哥的想法本來也是很好,隻是可能是太背運,不如我這般運道好。


    第二日,我便離開了,走之前我讓陳哥保重身體,有沒有什麽事情讓我去做。陳哥恐怕也是心中終於暢快了些,能笑著說沒什麽了。還問我要不要帶點士兵保護。我說,都到老家了,我還怕什麽。士兵們也在旁起哄,說誰敢劫我,真是沒腦袋的不怕掉。陳哥也不攔著,隻管笑著。


    師娘說她過年前一定會迴去,讓我向老師說明。交待給我補身體的藥方,便讓我迴去了。


    此一路我走得極快,荊州老家的土地上,我逢驛換馬,逢縣吃飯;隻一日即到,一路歸鄉心情歡悅無以言表,隻管催馬前行,雖是隻身,卻如同有良朋益友為伴一樣,極為歡暢。入夜後不久,我便迴到了襄陽。城門官也是熟人,我一句荊州話的老哥,就讓他歡蹦亂跳地把門給我打開了,寒暄之餘,我提到先迴家,今天太晚了,明日再去找州牧大人。卻引得他告訴我我家搬了。我問搬去哪裏了,他說襄陽王府。我說別那我開玩笑,現在雖然沒有襄陽王了,但那可是郡王府,一直封著的。他們告訴我,現在那是平安郡王府的襄陽別院了。聰明人無需多說,我知道怎麽迴事,便告辭自己去了。


    襄陽的土著不知道襄陽王府那是不可能的。隻是那裏隻住姐姐,恐怕會被孔明這壞小子累死。


    夜已深,我牽馬走在襄陽夜晚的大道上。我許久未歸鄉的各種思念,此刻完全宣泄,我隻管各處看望,便如同許久未歸的浪子。心胸完全陷入一種寧靜而四處蔓延的舒適的境況,在這裏我才真正完全感到安全、快樂以及所有美好的東西全都迴到了身邊了,我終於迴家了!


    過往的一隊夜巡兵士一看見我就衝過來,壞了我自我陶醉的感覺。他們先裝模作樣問我什麽人,我答你們說呢;他們問我幹什麽,我說迴家;他們問迴哪個,這種問題都問得出來,我沒好氣地說你們恐怕比我都知道清楚點。接下來他們與我沒什麽客氣,直接問我出去玩了大半年有沒有給兄弟們帶點東西迴來。我知道理虧,免得他們說我官一大了就沒了義氣,忘了以前襄陽的弟兄們了。立刻從懷裏把所有的散錢全部交公請他們喝酒,以示悔改之心,表示以後一定再請他們好好吃頓飯,才把這幫打秋風的另外一批土著民打發走。心中想要是再碰上一隊,我就麻煩了。


    還好這種事情沒那麽我想象得那麽悲慘,在我牽馬到襄陽王府時,除了看到匾額上的字的變化,沒有發現巡邏隊的蹤跡。心中暗罵,迴來跟作賊似的。郡王府門口也有士卒,看見我迴來,立刻便要喊,被我立刻製止。我把馬繩遞給他,讓他什麽都別說。因為我已經看見前麵的正堂的燈火了。


    襄陽王府,現在的平安郡王府,必是供平安郡主大人居住,外帶其弟“順便”住入。就是地方太大,我們住了好象有些太誇張。不過正殿的燈還亮著,讓我知道應該是姐姐還沒睡,難道在處理政務?老師也太苛刻了吧,姐姐如此貪睡之人,都這個時候了還在讓姐姐忙。不過姐姐也太正規了,都這個時候了,迴到自己的榻上,一處理完便睡覺就是了。


    慢慢趴上窗格,稍微推開未扣上的窗欞,朝裏麵偷偷觀看。立刻知道怎麽迴事,一個叫小孔明的家夥居然老老實實地在竹簡上用毛筆抄寫著東西一般,隻是嘟著小嘴,分明表示:我不愛學習;宋謙在他旁邊不遠處,也帶著百無聊賴的表情撥弄著筆寫著什麽。然後就是我親愛的姐姐的背影,她在監督著這兩個不愛學習的小家夥,同時似乎在縫製衣衫一般。我得進去,還不想讓姐姐發現,便輕輕地推開窗欞,整個身體慢慢探了進去。


    宋謙已經開始打瞌睡了,但孔明發現了我。不過我立刻作了手勢,孔明看看姐姐,衝我稍微笑笑,便又低頭繼續抄寫了。隻是不時抬頭看看姐姐,似乎在幫我監視姐姐有沒有感覺到危險的到來,真是個小孩子,你這樣看姐姐肯定會發覺不對勁的。


    當下,加快腳步,幾步躥到到姐姐身後,立刻便把我的大腦袋平穩地放在她的肩膀上。


    “孔明……”姐姐嚇了一大跳,從我的下巴下立刻抽身而出朝遠處有些狼狽地趨出幾步,轉過身來,姐姐的膽子也忒小了,我瞟了她一眼,繼續對眼前果然胖了些的小壞蛋問:“最近有沒有聽姐姐話啊?”


    “我一直很聽司馬姐姐的話的。”同時左手一指姐姐,對著我笑嘻嘻地說。


    “司馬姐姐?”我感到了一種不祥的預感。臉也慢慢轉了過去,一看到“姐姐”,立刻朝後麵猛退出去,一屁股坐下來。


    “你是誰?為何著我姐姐衣衫。”心中忽然想道:這該不是我未曾蒙麵的發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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