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雲騰慢慢想起之前發生的事,隱約明白應該是他爹將他帶到這個地方的。


    然後他就看見了橙子,她就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趴在床尾打盹,那情景恍惚就是幾年前他重傷從斷仙穀出去後半夜醒來所見的一般。


    還有小狗豆豆,馬雲騰目光斜向床裏側,果然見小狗大模大樣睡在自己的枕邊,圓滾滾的肚皮向天,四隻短小的狗蹄子微微蜷曲軟軟搭在肚皮上,隨意放鬆,沒有半分防備。


    如果他現在能動,多半會忍不住伸手揉揉它的肚皮,看上去毛茸茸,柔軟又溫暖,摸起來一定很舒服。


    房間裏寧靜無聲,隻有他與橙子、還有小狗的規律的唿吸聲,空氣中漂浮著青草的香氣,還有橙子身上混合了藥香的芬芳氣息,馬雲騰覺得身體上的傷痛似乎都減輕了一些。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橙子睡得並不算太安穩,聽到腳步聲傳來,馬上便睜開眼睛醒了過來,小狗也警惕地蹬踢四肢翻身爬起飛快從馬雲騰臉上爬過去蹲在床邊嚴陣以待。


    被狗踩臉的馬雲騰呆了呆反應過來,氣得差點吐血,平時把他當山爬就罷了,竟然趁他受傷無法反抗直接踩他的臉!


    這隻蠢狗!


    來的人是馬鎮農,他一眼看見馬雲騰已經醒來,連忙開心地走到床邊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一股清涼的氣息從他的手掌傳來,很快流轉過馬雲騰全身。


    就在棲霞派的地盤上、馬氏的大本營裏,竟然發生這種公然聯合外人挑釁大長老權威諭令的事,大長老從月神塔下來心情正惡劣得很,知道此事當即大動肝火,命人將馬大爺、馬三爺送到馬氏禁地內麵壁思過三十年。


    有份參與此事的人盡數受到株連責罰,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個已經剩下半條人命的馬七少,他的生母是嚴頻仙君家族中的小輩,同樣因此事受到重責,兩母子都被遣送迴族中“休養”,馬七更直接從族譜上除名,以後馬氏同輩兄弟中再沒有他的位置。


    馬大爺和馬三爺的勢力輕輕鬆鬆地就被連根拔起,而宗門內無人敢替他們說一句話。


    說到底他們能夠在棲霞派內唿風喚雨,靠的是當上了上一任族長的老爹與成為這一任族長的二叔。


    當他們的靠山翻臉不認人,他們便隻有跌落塵埃一途。


    先前對他們格外親近的幾名八品仙君紛紛“瀟灑”地轉身離開,下麵一群猢猻更是散得飛快。


    因為馬雲騰此時還不是馬氏的人,大長老也不好為了一個“外人”重罰自家子侄滅棲霞派的威風,所以對外隻隨便安插了馬大爺、馬三爺一個行為不檢,不敬長上的罪名。


    橙子對此事憤憤不平:“老怪物分明是想護著那兩個混蛋,怕我們去幹掉他們!”


    馬雲騰神情冰冷。馬鎮農滿眼苦澀。


    就在拜月教尊殿內,馬銘灝的地盤上,在場的兩個與他有血緣之親的男人都沒有覺得橙子稱馬銘灝為“老怪物”有什麽不對。


    馬大爺和馬三爺也一定不會想到,他們多次違反前後兩任族長的命令搞內鬥,沒被廢掉逐出馬氏,不是因為他們是上任族長的兒子,而是因為這一對他們視如生死仇敵的父子。


    大長老一日未達成目標,一日不會讓他們兩兄弟被人殺死。眼下不過是覺得他們太麻煩太不懂事,所以幹脆將他們囚禁起來。確實也是一種保護。


    馬鎮農的存在因為這件事而徹底曝光,百歲不到的八品仙君,這個幾十年前就名震三大宗門的天才仙君死而複生還晉級八品,讓最近士氣有些低落的棲霞派門人興奮不已。


    馬雲騰竟然幹掉了一個八品期仙君的事,應該算近期最轟動的奇聞。


    雖然他因此受了重傷。不過越級幹掉八品後期仙君這是何等變態的戰績啊!


    尤其當時是有兩個八品期仙君在圍攻他,他能夠活命都已經是奇跡了,更別說還幹掉了一個。


    要徹底殺死一個八品後期仙君,就算同為八品後期的人都很難做到,但是馬雲騰一個年紀才過二十五歲仙君卻辦到了,不管其中有多少巧合運氣。或借助了什麽神兵利器,都是足以傲視群倫的創舉。


    關於馬雲騰其實也是馬氏子弟的傳言,開始在棲霞派內流傳,一些本來因為馬雲騰多次力壓三大宗門精英弟子而心生不忿的門人,個個像打了雀血似的激動起來——果然三大宗門才是出真正天才的地方!


    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馬雲騰如果不是因為流著馬氏族人的強悍血脈,就不會有如此逆天的天賦實力。


    橙子對此嗤之以鼻,生下馬雲騰的那個女子,偏巧就是馬氏的人最看不上眼的沒有好出身也沒有好資質的沈心凝沈阿姨。


    馬雲騰修煉吃了許多苦頭才有今日。他的機緣和刻苦跟馬氏沒有半文錢關係,馬氏的血脈還不如她的丹藥和妖獸靈藥大餐來得有用呢。


    趁著這個機會,橙子向暫時不能言語的馬雲騰大力邀功一番,得了兩個大白眼。


    兩個勾結馬大爺、馬三爺的八品仙君後來被確認身份,是出自拜月教附近某個屬國的兩個小宗門的太上長老。


    因為貪圖馬大爺、馬三爺的重酬,又覺得兩個八品仙君圍殺一個,這麽簡單的任務一定十拿九穩能成功。結果意外送了性命。


    而他們所屬的兩個宗門聽到消息不等棲霞派上門詰問,便嚇得自行解散了。


    宗門裏最大的靠山竟然敢插手三大宗門的內務還死於非命,他們就算勉強求得棲霞派的諒解,也很難在原地繼續立足,多半會被其他門派趁機吞並。


    與其如此。還不如自己解散了多分點好處。


    馬雲騰與橙子聽到這個消息,都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的感覺,他們不約而同想到淩雲派,三大宗門要對付淩雲派這樣根基淺薄的二三流門派太容易了。


    像那兩個小宗門,幾個月前還是鮮花著錦一片繁榮,在當地也頗有幾分名氣,結果轉眼便風流雲散,再過幾年估計都不會有人記得那裏曾有這麽兩個宗門風光一時。


    沒有絕對的實力,關鍵時候連自己珍視的人事物都保不住!


    但是要讓他們變成大長老那樣的老怪物,他們自問也做不到。


    因為馬雲騰的傷勢,馬鎮農意外得到了與兒子朝夕相處的時光。讓他更感欣慰的是,兒子沒再用冰冷漠然又或是怨恨厭惡的眼神看他。


    橙子為了方便他們修複關係,常常借故溜出去讓他們兩父子獨處。


    馬鎮農記憶中的兒子一直是個幾歲大、可愛懂事偶然頑皮、喜歡抱著他的腿用崇拜仰慕眼神看他的小男孩。


    時光流逝,再見思念已久的兒子,已經長成一個俊美挺拔又有些清冷不馴的青年。


    他心中欣慰卻也很遺憾錯過了兒子成長的歲月,麵對跟自己一般高大的兒子,他無奈地發現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


    如果是從前,他還可以抱起兒子摸摸他的腦袋,給他做他喜歡的小玩意,陪他玩,講故事哄他開心,可是現在……這些“絕招”統統用不上了。


    “幸好”馬雲騰服食了馬氏調理修複經脈的一種秘藥,七日內隻能幹瞪眼,不能動不能說話,反倒消去了彼此相處的尷尬。


    馬鎮農對馬氏的這種秘藥十分推崇,說馬雲騰這次恢複後,修為會比之前更進一步,橙子便開始掰著手指頭等馬雲騰恢複。


    這次的重傷導致馬雲騰體內經脈大亂,受創十分嚴重,如果不是他一直以妖獸靈藥為食又經曆過無聲驚雷的洗髓易經,就算是有冰甲加上護身寶衣的防護,他也一樣會經脈寸斷元丹碎裂而亡。


    如果讓他自行恢複,有橙子的丹藥也不用幾天。不過馬鎮農當時急著救馬雲騰的性命,便用上了最好的藥物。


    當年受重傷也是服用了這種秘藥,才因禍得福,雖然沉睡了幾年,但恢複後非但沒有後遺症或落下暗傷,反而因為藥物作用破而後立,將身體狀態調整到了最佳。


    馬雲騰這次的傷勢比起他當年要輕一些,最重要的是,體質與恢複能力都比他當年好太多,估計一個多月後他就能徹底好起來。


    馬雲騰在床上當了七天木頭人之後,終於可以開口說話,當時守在他身邊的是橙子,他開口的第一句話是:“把這隻蠢狗拎遠一些!”不能怪他嫌棄豆豆,作為一個被狗拱了七日、踩了七日的人,把小狗生吃了的心都有了,沒有化為行動完全是因為他傷勢未愈全身無力。


    這狗,絕對不是前世的豆豆。


    天火犬驟然聽到他開口說話,嚇得連滾帶爬從他身上跑開,根本不用橙子叫喚,中間因為絆到他的衣襟,一個筋鬥直接從他胸膛上滾了下去,撞到床邊靠牆的地方才停住。


    馬雲騰滿肚子怒氣在看到小狗這係列滑稽表現也不由得散了個幹淨,幾乎忍不住大笑起來。


    “蠢狗!”馬雲騰好氣又好笑道。


    “哼!你才蠢呢!人家挖個陷阱,你想都不想就往下跳!”橙子驚喜過後,多日積壓下的怨氣終於爆發,反正現在師尊弱得很,頂多隻能動動嘴皮子。


    此時不欺負他,什麽時候欺負他?


    馬雲騰卻沒有反駁,沉默片刻道:“那日我到了晴次峰上,等了一陣就見有個峰上的弟子急急跑來說馬七帶了人要強行把柔柔帶迴他的洞府去,這樣的事,我小時候也見過,那個女弟子被莊子裏一個客卿長老看上了,後來就沒再迴來。”


    他這是在向橙子解釋,為什麽他會不加考慮就跑到馬氏莊園裏去。


    橙子輕聲道:“你就算要幫別人,也別輕易把自己陷於險境,這次馬叔叔發現不妥趕了過去,否則你就要出事了,沈大娘一家三口還有晴次峰派去護送他們的那個弟子都會被滅口。”


    馬雲騰“嗯”了一聲,難得地任橙子數落沒迴嘴。他知道她很擔心很生氣,所以小狗才會整整蹂躪了他七日。


    第一次小狗踩他的臉是偶然,之後無數次,還變本加厲拿狗鼻子拱他的鼻子下巴,肯定是出自橙子的暗中指使。


    這次的事,他確實大意魯莽了,想到小時候阿爹失蹤傳出死訊的那段日子,娘親偶然忍不住流露出的淒然焦慮神情,他便不忍心怪橙子幼稚的惡作劇。


    她每次都是這樣,在他出事的時候強裝勇敢不肯讓他掛心,隻有確定了他平安無事,才敢哭泣生氣,發泄心裏的壓力。


    “沈大娘他們怎麽樣了?”馬雲騰問道。


    “他們沒事,就是守了驚嚇,迴晴次峰去了。沈阿姨的遺物我帶迴來了,等你晚些時候能起來了再看。”


    倆人喁喁細語,聽在正走入屋內的馬鎮農耳中,不由得一陣恍惚,就在二十多年前,他與妻子也是這般,可惜現在妻子已經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馬雲騰剛才就察覺到到馬鎮農走入了屋中,不過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沒什麽表示。


    橙子停下說話,小狗蹲在枕邊熟門熟路地拱了拱他的臉,馬雲騰不得不抬眼望去馬鎮農的方向。


    馬鎮農同樣是欲言又止,眼中似有無數苦澀、傷痛、無奈、欣喜、放鬆,室內暗沉的光線下,他鬢邊的白發顯得尤其刺眼。


    依照馬鎮農不足百歲又已經晉升八品後期的修為,白發是絕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馬雲騰心裏一動,衝口而出道:“阿爹……”


    馬鎮農原本做好了慢慢等兒子諒解的準備,沒想到竟然這麽快就等來了這一聲“阿爹”眼淚幾乎當場便流了下來。


    橙子也很感動,不過心裏同樣覺得有些怪異,馬鎮農雖說年紀在仙君中算很年輕的,但也太容易感情波動了吧,這樣的性情,他是怎麽抵抗住心魔晉升的?


    父子相認的場麵並沒有太過激動,馬鎮農擔心馬雲騰的身體狀況,很快收拾了情緒坐到床邊查看他的經脈恢複程度。


    馬雲騰看著神情專注而欣喜的父親,這是他世上唯一的血親子,除了橙子,大概不會有人把他看得比自己更重要。


    “等你好了我給你雀湯麵吃!”橙子見馬雲騰確定無事,開心地承諾道。


    馬鎮農聽了“雀湯麵”三個字,手不自覺顫了一下。


    沈心凝生前做的雀湯麵特別好吃,他很喜歡,也經常能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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