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黎明到來時閉上雙眼,在永遠的黑暗中醒來……


    她吵鬧著來,安靜的走。


    當姬正醒來後,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羨雲死了。


    他直接從床上爬起來,問道:“怎麽迴事?”


    雨欣有些無奈道:“你還是去看看吧。我們也說不好。”


    姬正換上嶄新的白衣,在狗精的引領下前往那座房子。


    他趕到的時候,屍體早已經冰涼。裙瓣散鋪在地板上,就像是凋零的花兒一樣淒豔。


    她死了,誰也不知道為什麽。


    “怎麽迴事?”姬正問狗精,最開始的情報就是由它提供。


    狗精隻得如實匯報情況。


    老實說它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將羨雲送迴家後,它便出去看著外麵的情況了,過了很久才迴來,結果一迴來就看見羨雲倒在地上,生機已斷。


    姬正看著地上的屍體,她手裏攥著個瓶子,桌子上還擺著四五個瓶子,無一不是空蕩蕩的。那是安眠藥,而她卻當糖豆一樣全部吃下去了。


    狗精順便將後來自己這段時間一直陪著她和諸犍禍鬥兩隻妖怪一起的事情說了出來,之後,十分不解道:“本來羨雲姑娘的情緒一直都是很正常的,甚至就是諸犍大人解開她身上的時間禁錮,都沒有絲毫異常,怎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會不會是他殺?”姬正問,意思很明顯,言下之意,就是懷疑是不是諸犍等妖怪做的。


    狗精搖了搖頭,無比肯定道:“不會的,這一點我敢保證,因為諸犍與禍鬥兩位大人好像欠羨雲姑娘人情。所以它們絕不會這麽做。”


    “而且大人請看。”狗精走到屋子角落的那個櫃子邊,指著上麵放著的一排藥瓶道:“這些藥,是羨雲小姐很早的時候就買好的,如此多的安眠藥,一般肯定是隻有重度失眠患者才會備,我雖然隻與羨雲小姐共處兩三天,卻並未發現她有失眠的症狀。也就是說……”


    “是她早就有短見的念頭?”


    狗精點了點頭。


    姬正愣住了,老半天之後,才迴過神來,撓了撓頭,十分無奈地轉身離開屋子。


    那具屍體,她在最美麗的時候,在最平靜的時刻,選擇了凋零,圖個什麽?


    姬正剛一出門,就遇到了陰川司馬。


    “天道師,怎麽了?”


    姬正擺擺手,無奈道:“一個朋友尋短見了。”


    他不願過多悲傷,就繼而問道:“你來這裏幹什麽?”


    陰川司馬這才記起來正題,道:“哦,我是來跟你說一聲,龍主喊你過去。”


    “我知道了。”


    ——


    迴長氣觀的路從沒這麽短暫過,常衡隻是走著走著,就那麽幾步,就已經來到了山門腳下。


    鎏金的牌匾,朱紅的大門,氣派的獅子……本來這是一座多麽了不起的地方,卻非要窩盡深山老林。


    大門外以前會有兩個小道童打瞌睡的,現在沒了,門後麵也沒有一早就進行的晨練聲。


    它離c市還是很遠的,所以沒有被禁錮,那些從地下鑽出來的紅霧也沒有波及到這裏,所以裏麵住的人應該都沒事才是。


    常衡嘴角微微一揚,明明還站在門外,他卻已經想象到了長氣觀如今的落魄。


    正當如此想著的時候,山門打開了,從中衝出來十數個身影,有人的,也有妖怪的。


    他的父親,和一頭烏龜與螳螂站在一起。


    王八悄聲道:“哎,老常,你兒子?”


    “不用你說。是他。”常衡看著眼前自己的親生子嗣,卻好像不認識他了一樣。


    你讓他怎麽認自己的兒子?那身邊的人和妖怪建到常衡,無不大吃了一驚,被他現在的容貌嚇到。一個好好的人,卻忽然變成了這副模樣,那兩張腮都成什麽了?都垂到不得不纏在胸前,他的身軀那麽大,上麵青筋宛如毒蛇一般趴在深青色的皮膚上,細長的手掌滲人的爪子,他還有個人樣嗎?


    常衡笑道:“父親,孩兒迴來了,本來還以為您看見這副模樣會嚇到,但是看您已經和妖怪有交往,就放心多了。”


    常如山沉默了很久,最後沉重開口道:“衡兒,你到底……為什麽要變成這副模樣?”


    “為什麽?”常衡哈哈大笑,兩邊的腮一張一弛無比誇張道:“父親,我這可都是為了複仇啊!您難道忘了那個可惡的雜種到底做了什麽?我們道家何等的輝煌,卻被他和那些神勾結,拋棄了我們道家,讓我們變成了如今這番境地。那一路上,他不斷行使著虛偽的正義,不就是為了顯擺他的力量?為我不甘心失去,所以我要奪迴來,我想殺掉那個雜種,奪迴我的風光榮耀,卑鄙的神背叛了我,所以隻能變成這副模樣,但我不後悔。”


    常如山的臉色漸漸陰沉,愈發凝肅沉重,問道:“那……你到底有沒有吃過人?”


    “吃過。”


    常衡直接就承認了。“不光如此,連妖怪我都吃過,父親,那種掠奪的感覺,力量充滿身體,那才是真正的進食啊,我感覺我以前所吃的飯就是在無聊的喂養那一身肥膘。”


    從他承認的那一刻,常如山的身體就如遭雷擊,搖晃個不停,他的眼睛裏有什麽堅持的東西忽然崩潰掉了,牽動麵部不斷地顫抖,好像他瞬間就蒼老了一樣。


    不光是他,身後那些最後還對常衡抱有希望的年輕人們也都大驚失色,誰能想到,常衡……以前為了保護人而殺妖怪的常衡,現在為了力量吃人吃妖?那該是多麽邪惡的事情?


    常如山指著常衡,如鯁在喉一樣,艱難道:“你……你……自裁吧……”


    常衡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一種念頭在他的心中蠢蠢欲動,卻讓他感覺好像可以這麽做。


    “為什麽?”


    “為什麽你還不清楚嗎!”常如山直接咆哮起來:“我們道家可是保護人族的組織,可是你,不光墮落成為了妖,還反過來吞食曾經保護的對象,你還有什麽資格活著!”


    常衡哈哈大笑起來,整個身軀都因為那放肆的笑而抖動,他放聲道:“父親啊,道家……可是已經沒了,而且我吃的,都是想要殺掉我的人而已,他們想殺我,被我殺掉,不天經地義?”


    他說著,將雙手伸向背後,腮上的結被鬆開,在他的小腹前晃了晃,撞在一起發出啪啪的脆響。


    王八精和螳螂精悄悄握緊拳頭,隨時準備戰鬥。他們從常衡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邪氣,好像很強大,又好像很弱小,還有一種讓它們畏懼的額怪異氣息。不知道鬼妖道到底對常衡做了什麽,才讓他變成這幅姿態。


    常如山抹了把通紅的眼睛,沉重道:“可你是我的兒子,我兒子變成了怪物,甚至還吃人,這樣罪惡的犯罪者,我隻能讓他接受製裁!”


    道家可是流傳了一萬年的道統,雖然一開始迷失了保護人族的方向,但對待妖族始終從來都是手不留情。即使現在道家沒落了,但有他們的道士墮落成為妖怪,還反過來吃人,這就是道家的恥辱!


    說完,他甚至自己捋起袖子,就要走過來,卻被兩隻妖怪攔下,說什麽都不讓他過去。


    “是嗎……”


    常衡歎了口氣,可臉上卻沒有絲毫的愧疚。憑什麽愧疚?我做我想做的,甚至還可以幫道家解決仇敵,並且引領道家走向更高的地方,這多好?為什麽父親不但不領情,還反而叫我自殺?


    為什麽?他的心底好像有個聲音在告訴他:為什麽?因為他害怕,他怕你是個怪物。說到底,他終究和那些人沒有區別,都想殺了自己。


    憑什麽?憑什麽我就該死?你叫我死我就得聽你的?你算什麽?


    常衡的臉色愈發陰晴不定,邪惡的念頭不斷發酵,蠶食著他的理智。


    “常衡,你聽見沒有!”常如山在那裏咆哮,假如不是兩隻妖怪攔得緊,他現在早就衝到常衡麵前了。


    常衡唿出一口紅色的濁氣,眼中漸漸的覆蓋上瘋狂的血紅色。


    “父親,這我可沒辦法聽你的。以前您是道家的道主,我不得不聽從與您,可現在天下變了,沒有法力的您就是個廢物,我才是強者,這是您該對我說話的語氣嗎?即使您是我的父親,這可也是會叫我十分不爽的。”


    常如山一噎,長氣觀的人和妖怪不約而同的對常衡露出了敵意,這個曾經道家的希望種子,如今選擇了墮落。


    “你……難道你還想吃了我不成!”


    常衡伸出寬大的腳掌,輕輕前移,發出沉悶的落腳聲。


    明明你都和吃人的妖怪住在一起了,人家還老弟老弟的熱切稱唿你,為什麽我變成了妖怪,吃幾個人就得死?難道我還比不上那幾隻妖怪?


    憤怒、不甘……各種情緒從他幹涸的心裏噴湧,很快就主導了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靈。


    常衡臉色陰沉,緩緩開口道:“那這可是您叫我這麽幹的。”


    對的,是父親這麽說的,他叫我吃了他,父命難違,他最後的要求,我是肯定要聽的。我要讓您時時刻刻看著我變強,從最深的地方感受力量的美妙。


    所以父親啊,化作我的力量吧!


    常衡雙腿一沉,地麵發出一聲轟響,他猛地躍起。


    “小心!”烏龜精大喊一聲,將常如山往後一推,螳螂精同時跳起來,鐮刀一樣的勾爪全力揮舞和常衡的拳頭交擊後發出了鐵石碰撞的鏗鏘聲,


    螳螂精退迴地麵,倒退數步,直到撞在牆上,它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不人不妖的怪物,這家夥的實力怎麽這麽強?


    常衡絲毫不留餘地,直衝過來,近乎三米的身軀行動起來奇快無比,直接過來,他亮出長長的深色爪子,臉上盡是猙獰之色。


    化作我的力量,我會記得你們的!


    噌!


    一個橫空出現的黑影攔在了常衡麵前,直接斬斷了常衡那堅硬的爪子。


    常衡第一時間收手,慌忙道:“大人……”


    血衣飄飄,王八精和螳螂精兩隻妖怪大驚失色,竟是一時間都開始顫抖起來。


    “鬼……鬼妖道……”


    那就是傳說中……那個隻殺妖怪不殺人的大妖怪,在他手上變成妖怪再送迴被親屬殺死的人,比他殺的妖怪都多。


    聽聞這個名字,常如山頓時打了個激靈,質問道:“就是你把我兒子變成這樣的?”


    鬼妖道沒有迴答他的問題,而是邪笑著對常衡道:“我叫你來,可不是讓你吃掉你父親的。”


    常衡身體一顫,本以為又會收到一頓毒打,但鬼妖道卻直接轉過身,緩緩常如山的問題,依舊是保持著笑容。


    “是我變的,不過這不怪我哦,是他自己選的,我隻不過是給他提供了一條路而已。”


    “快把他變迴來!”


    常如山咆哮道,居然把他唯一的孩子變成了這幅姿態,他巴不得殺了這個邪惡的家夥。


    鬼妖道伸手下擺了擺,示意常如山息怒,然後道:“你要知道,有些毒藥是沒有解藥的。”


    “你……”


    “而且你兒子本來就不是什麽好貨色,當人本來就是委屈他。”


    鬼妖道說著,還搖著頭歎息道:“不過真是可惜了,我本來隻是想叫你們父子敘敘舊的,沒想到他會這麽過激……居然還想吃掉自己的生父。他果真不適合做人嘛!”


    螳螂精與王八精無比凝重,心裏的壓力更是遠比它們現在表現出來的更加沉重。這可是四惡的最強者啊!當年他可是有著可以和三君抗衡的力量,而且手法之殘忍,是旁邊這些人所無法想象的,所以兩隻妖怪完全不敢揣測鬼妖道想幹什麽。


    即使如此,它們還是想搏上一搏,先出手為強。


    隻是剛剛誕生這個念頭,兩隻妖怪及直接飛了出去,撞碎了山門的牆,倒在院子中央,口吐鮮血。


    那幾名道士看著眼前一幕,無比緊張起來,日思夜想都盼著被打敗的兩隻妖怪如今被打到吐血,可他們卻怎麽都高興不起來。


    “放心,我不是來殺人的,就是放你兒子過來敘敘舊而已,談話不成功,那我也隻好帶著他迴去了。”鬼妖道說著,隨手就將常衡提起來。


    “等等!”


    “怎麽?你真想被吃?”


    常如山本想衝過來的腳步戛然而止,然後頹然放迴了地麵。看著常衡那非人的容貌,再看向那吐血的兩隻妖怪和自家年輕人,他不敢就這麽為了自己的一時衝動,害死他們。


    鬼妖道見狀,嘿嘿笑道:“這才對。”


    他隨手撕開空間,拉著常衡走進去,然後消失。


    從始至終,常衡都再沒對他說過一句話,甚至都沒看過他一眼。


    ——


    姬正來到廣場那裏,孍就站在初代天道師的石像麵前,看著那塊已經消磨盡失的石像。


    他喊了一聲:“媽媽。”


    孍轉過身,看見姬正似乎有些買遠的樣子,甩著雙手來到姬正麵前,問:“是不是很生氣我為什麽不告訴你這些計劃?”


    姬正點了點頭,他確實很生氣,要是早點告訴他的話,他們重新商量,肯定可以做出更好的計劃,不至於死這麽多的人。


    哪知道孍臉色一沉,道:“紅雨,你聽好了,這是媽媽親自給你上的一堂課。這世界上的所有人,不是你想救就能都救的,不然也不至於就開始就帶天天道師死了,也沒能解決妖族的問題。”


    姬正很不甘心道:“可您也不能拿他們的生命做賭注啊!”


    畢竟,那也等於是在謀殺啊!


    “你能拯救多少?你覺得我把所有的計劃都告訴你,你會怎麽辦?祝和會第四天的時候,陰川司馬手下的妖怪被暗殺了數千之多,然後那些妖怪披上它們的皮走動,除此以外,還有數萬妖怪蟄伏在這座城市,你告訴我,你怎麽分辨?你的太陽眼看得清它們嗎?”


    姬正一陣支支吾吾道:“我……”


    “別說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戰爭總是要死人的,能讓所有人都不死,那是幼稚的想法,假如你為了這個多考慮一段時間,想得越久我們就越沒有足夠的時間布置,你以為它們的目的是什麽?人家這次來就是為了宣布妖族存在的事實,即使沒有這場布局它們也會自己跳出來,殺人,殺你。假如不把它們聚集起來的話,到時候死的人更多!”


    她說的很對,戰爭總要死人,不管無辜不無辜,守護的起點是避免更多的人死亡,一個不死是最美好的奢望。這一點姬正很清楚,因為以前他做過類似的事情,他舍棄過一個人的生命。


    可這次不一樣啊,他們背著他做了這件事,死了這麽多的人,幾千?幾萬?死的人太多,他接受不了。


    “這些是你總是要接受的,哪怕是再偉大的英雄,手底下都會有那麽一兩條無辜的靈魂。”


    “我的祖先也是嗎?”


    姬正輕聲問。


    孍點了點了,說:“我所認識的他,有。”


    姬正再次陷入沉默。


    “唉。”


    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陰川司馬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看著灰色的世界,發自內心的悵然道:“寂靜,是你最珍愛的財寶,所以你留在最後享用,因為它正如永恆的死亡,神聖曼妙。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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