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歡喜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心裏的沉重壓得她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那個鄭春秀十有八九並不無辜,她應該是當了李婉玉手裏的刀,對幾個月大的小魚做了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兒,她死有餘辜,可湖田村的人被她連累,就實在是無妄之災了。


    一百多條人命啊……


    她緩了一會兒,才平複下情緒,“今天的事兒,不要再對其他人說。”


    “是,太太。”


    “中午,你去武學院走一趟,把村裏的那些傳言,跟老爺說一聲,問問他想怎麽解決。”


    衛良應下離開。


    顧歡喜沒了看書的那份閑適,靠在書房裏的軟榻上,半眯著眼琢磨事兒,直到顧小魚放學迴來。


    “娘!”


    “迴來啦?今天上課累不累?布置的作業多不多?江先生有沒有念叨你啊?”


    幾乎每次都是這樣的母子對話,但每次還是樂此不彼,問的人不覺囉嗦,聽的人更不覺煩躁。


    顧歡喜心裏再壓著事兒,也沒迫不及待的問,直到吃過飯後,才屏退其他人,單獨留下他。


    顧小魚見她神情凝重,略有些訝異,“娘,您有什麽事兒?”


    其實之前,顧歡喜是想過瞞下來的,但後來,她又覺得,以顧小魚的身份,注定他將來要承擔的更多,她不該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去替他做什麽決定,幹預他的人生和成長。


    況且這件事,與他有關,他也不該置身事外,多知道一些事兒,才能提高警惕,防患於未然。


    “小魚,你還記得村裏開廟門那天,無意中見到的李垣嗎?”


    聞言,顧小魚臉色頓時變了,“想忘也忘不了,娘,可是他知道我在這裏了?”


    顧歡喜搖頭,“沒有,但是他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總是很奇怪,你爹就上心了,找人幫忙去查了他一下,原本是防著他在追查你的下落,誰想,他來湖田村的目的卻不是奔著你……”


    顧小魚愣了下,好奇的問,“那他是為了什麽?兒子記得,那天他神情不太對勁,像是怕被人發現,又像是暗中在尋些什麽。”


    顧歡喜語氣複雜的道,“他其實是做賊心虛,之前湖田村有那些不好的傳言在,沒人靠近,也沒人關注,但後來咱們住了進來,且日子越過越好,到處紅紅火火,名聲越傳越響亮,來往進出的人也越來越多,他就坐不住了,那天是特意來查個究竟的。”


    顧小魚聰明,一點就透,“他做了什麽對不起湖田村的事兒?難道是跟六年前的瘟疫有關?”


    顧歡喜點了下頭,“當初,便是他和昌樂侯的屬下,帶人圍的村,以瘟疫之名,不準村民們外出求醫,直到他們都毒發身亡。”


    “原來是中毒嗎?”


    “現在還不是很確定,但能肯定並不是瘟疫,此前,焦大夫也曾懷疑過這件事,村民們發病時的症狀,跟瘟疫隻是相似,但缺乏有力證據,後來娘又讓人找扈村長打聽過,他們活下來的人裏,曾不少接觸過那些發病的村民,但事後,並沒傳染。”


    顧小魚越聽越心驚,“那李垣和昌樂侯府為什麽要以瘟疫封村、致使那麽多村民發病死去?莫非是滅口?”


    顧歡喜艱澀的“嗯”了聲。


    “滅什麽口?”此刻,顧小魚隱約猜到了什麽,“是跟我有關嗎?”


    顧歡喜拉過他的手,放在掌心輕輕握住,“跟你或許有那麽一點關係,但一百多口人的罪孽,卻是昌樂侯府和李垣造下的,該他們承擔,你也是受害者,隻是命大,僥幸逃過一劫罷了。”


    “娘……”


    “娘不是替你開脫,而是冤有頭、債有主,不是自己的責任,也不要都往自己頭上攬,那不是英明,那是傻,你可以為此覺得愧疚,畢竟事情確實因你而起,但不要太自責自苦。”


    顧小魚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剛才的那些脆弱痛苦,已經消失不見,剩下的唯有堅定,“兒子明白,去年,舅舅的人護送我離開京城,沿途遇上好幾撥追殺,一波波的人因為我送命,我親眼看著他們痛苦的倒下去,卻無能為力,夜裏做夢都是滿地的血,那時候,我也非常愧疚自責、憤懣痛苦……”


    “我無比的憎恨昌樂侯府,若不是他們,就不會有那麽多人為我去死,我也就不會痛苦,我甚至都想放棄了,幹脆如了那些人的願,這樣,就不會再死人了。”


    “可舅舅說,我要是那樣做,為我去死的人都不會瞑目,我要讓他們的死,變得有價值,我要好好的活下來,為他們報仇,我隻有活著,將來才能庇佑更多的人不去死,從那時起,我就知道,我的命,再不是我一個人了,是用無數人的血換來的。”


    “所以,娘,您不用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陷入無用的愧疚自責裏,我隻會努力想辦法,替他們討公道,讓他們不會白白死了。”


    顧歡喜聽的心神激蕩,忍不住將人摟進懷裏,無聲的拍著他單薄的脊背,明明才六歲的孩子,卻原來早就背負上了那麽沉重的責任。


    她同樣慶幸,他沒有像某些皇家人,視護衛自己的人如螻蟻,為自己死是理所當然,壓根不會有愧疚自責的情緒,哪怕施著仁政,骨子裏也未必把百姓當迴事兒。


    但顧小魚顯然是個例外。


    這樣的人若坐在那把椅子上,才是全天下之福。


    “小魚,你將來一定要在其位,謀其政,做個好君主,那麽,那些為你去死的人,才能死的有價值、有意義,懂了麽?”


    顧小魚鄭重的點了點頭。


    顧歡喜放開他,抬手摸了摸他腦袋,輕聲問道,“小魚,你出生那年,可有發生過什麽不好的事兒?”


    顧小魚抿抿唇,“有,後來我有聽照顧我的嬤嬤說,我兩個多月的時候,生了場病,差點沒熬過去……”


    “那你知道自己當時是生的什麽病嗎?”


    “我後來特意問過母親,但她似乎很忌諱提及此事,隻說是對什麽東西過敏,起病看似兇險,但以後隻要避免不再接觸那些東西,就不會再發病,可我不信,後來偷聽了嬤嬤的話,才知道事情真相。”


    “什麽真相?”


    “我當時發病的症狀,跟天花相似,府裏的大夫也診斷是天花,擔心這消息傳出去,會對府裏、對我的影響都不好,就隱瞞了下來,隻開了藥給我喝,您也知道,天花哪裏能治?熬過去便是生,熬不過就是死……”


    顧歡喜聽的皺眉,“你父親和母親呢?出了這等大事兒,由著一個大夫做主?”


    顧小魚自嘲的笑了笑,“那個時候,正巧父親不在京城,父親喜好風雅之事,不知道從哪兒聽說,在宜州府有位琴藝大家,彈得琴曲能繞梁三日不絕,就親自去聽了,一來一迴,快馬加鞭也得十日的路程,而母親,生下我後,身子就一直不太好,大半時間都是臥床休息,府裏的中饋都交由李側妃管著,她慣會收買人心,前院後院的下人,都聽她的吩咐,便是我父親,都不如她說話管用……”


    聞言,顧歡喜一時都不知道說啥好了,隻覺得大皇子當得實在有點廢啊,換她攤上這麽個丈夫,不得一天打三遍啊,要之何用?


    媳婦兒還病著,兒子才出生兩個月,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跑出去聽琴,簡直腦子有坑啊。


    她很想罵人,但到底是小魚親爹,她忍了忍,“這麽說,府裏都被李側妃掌控,所以你生病的消息傳不出去,用瘟疫來遮掩,那個大夫也被收買了吧?”


    顧小魚點頭,“應該是,但後來這個大夫就不見了,想查也查不到人,母親不信我得到的是天花,就想讓李側妃派人去太醫院請院使來,李側妃倒也沒拒絕,隻是派去的人迴來說,根本找不到院使……”


    這是把路都堵死了啊,“那後來呢?”


    “也是我命不該絕,趕上我舅舅去府裏看望母親,他憂心母親身體,所以從外麵請了個醫術高明的大夫來,要幫母親看診,母親便求他先為我看,這才知道,我得的壓根不是天花,而是中了毒。”


    “這麽說,那毒可解?”


    “嗯,那毒藥發病慢,服用後,差不多三天左右才會表現出症狀來,可一旦有症狀,若不及時解毒,至多能撐十二個時辰,便會死。”說到這裏,顧小魚眼裏閃過一抹狠厲,“舅舅若再晚去一個時辰,我也就沒救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聞言,顧小魚卻搖搖頭,“沒有什麽後福,我是熬過去了,但自此後,身體一直就不好,斷斷續續的總是生病,外麵的人很少認識我,便是因為我極少出門,大半時間都在自己的院子裏,如此養了三年,才勉強算是好些了,但母親那段時間日夜守著我,憂心如焚,原就因為生我身體虛弱,自此後雪上加霜,就越發不好了,即便湯藥不斷,也沒能撐多久……”


    顧歡喜忍不住問,“你父親呢?事後,他就沒追查嗎?沒給你和你母親一個交代嗎?”


    顧小魚艱澀的道,“他查了,但府裏的大夫早就找不到人,問責李側妃,她也有充分的理由,她不是沒管,院使那兒派人去請了,隻是沒請到人而已,至於如何中毒,更是跟她無關,事後查出來是照顧我的奶娘動的手腳,可那個奶娘,是我母親找的,出了事後,她就撞牆謝罪了。”


    “死之前,什麽都沒吐露?”


    “隻說她是一時糊塗,對不起我們母子。”


    “就這樣?你父親能信?沒繼續深挖背後的兇手?”


    “順著奶娘的線索查了,但什麽都沒查到。”


    顧歡喜氣笑了,“怎麽可能會啥也查不到?這件事破綻那麽多,隨便揪住一個能找出點問題來,像你父親,早不走晚不走,為什麽偏偏那個時候去宜州?是誰攛掇的他?難道這不可疑嗎?還有周院使,為什麽找不上人?這裏麵肯定也要做些安排,還有那個大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可以查他的交際圈兒,看跟誰來往,受過誰的恩惠,是誰舉薦他進的府,這不都是線索嗎?”


    “最異常的,還是一頭撞死的那個奶娘,她跟你們母子無冤無仇的,好端端的害你幹什麽?害人得有動機啊,去查她的家裏,是受了脅迫還是拿了好處,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喔,還有鄭春秀,她是李側妃身邊的人,得了賞賜,迴村沒幾天就死了,還是以瘟疫的理由死的,別人不懷疑,你父親就沒點聯想嗎?”


    一字字、一句句,問的顧小魚臉色泛了白,拳頭也不知不覺的收緊。


    顧歡喜剛才太生氣,一時忘了,這會兒總算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大皇子就算當時太蠢沒查到真相,後來也該知道了,若不然又怎麽會讓顧小魚的舅舅將他帶走呢?


    定是因為大皇子府裏危險重重,小魚留下,他也護不住,隻能出此下策。


    她心疼的將人又摟進懷裏,抱著也沒說話,此刻,也不需要她寬慰,因為任何寬慰之詞,都改變不了什麽,隻能等他自己消化。


    直到衛慈來說,飯菜準備好了,母子倆才從書房,神色平靜的出去。


    吃過飯,衛良迴來了,帶迴許懷義的吩咐,“老爺說,他沒做過,是許家在汙蔑,敗壞他的名聲,讓奴才請徐村長和許太爺出麵製止。”


    顧歡喜道,“那你就按老爺說的去辦吧,別空著手去,讓衛慈去後麵的庫房裏,準備兩份禮帶著,也好說話。”


    “是,太太。”


    顧歡喜隨後又拿出幾張銀票來遞給他,“還有這個,一部分捐到村廟裏,用那份名單上的人的名義,另外一部分,拿去護國寺,請那兒的僧人再為他們點上長明燈。”


    衛良恭聲應下。


    他走後,顧歡喜轉頭對顧小魚道,“以後,娘會每年都用他們的名義捐銀子給廟裏,為他們積攢功德,長明燈也會一直點著,為他們祈福,都能投個好胎,下輩子不必受苦受累,兒孫滿堂、壽終正寢。”


    顧小魚忍下湧上眼眶的那股酸意,擠出一抹笑,“謝謝娘,等兒子能賺銀子了,兒子再去做。”


    “好,娘等著,但討公道的事兒,急不來,得找合適的機會,你暫時還不能露麵,我跟你爹,會看著處理,行嗎?”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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