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懷義在韓鈞那兒說了個痛快,把韓鈞刺激的就差抹脖子去死了,才滿意的起身離開。


    其實,他心裏也沒有多舒坦。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而已。


    有些事,彼此心裏都清楚,卻不能訴之於口,因為一旦說了,某些關係和情分,就再也迴不去了。


    可他還是沒忍住。


    韓鈞觸碰到了他的底線,他必須讓他知道他的容忍是有條件和限度的,否則,誰知道韓鈞會不會得寸進尺?


    如今,他們都綁在小魚這條船上,他為了顧小魚,可不是毫無原則的支持,他沒那奉獻精神,韓鈞若有這種索取心思,還是及早斷了好。


    不然,他們將來少不得要翻臉。


    他也不怕韓鈞在小魚麵前給他上眼藥,編排他不肯傾力支持,小魚若是聽進去了,還對他們一家生出不滿,嗬,那他就當之前的感情全都喂狗了。


    許懷義背著手,一路走,一路想,說到底,之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還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啊。


    若這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哪裏由得旁人這麽擺布?


    他肯定早自己做主操持一切了,而不是被動的配合。


    還是少了那份摻合的底氣和資格。


    換成阿鯉試試,誰也甭想插手阿鯉的人生。


    迴到寢室,許懷義往椅子裏一靠,略顯疲憊的閉上眼。


    顧歡喜關切的問,“怎麽了這是?跟韓鈞鬧僵了?”


    許懷義意味不明的“嗯”了聲,接著毫不隱瞞的把自己跟韓鈞的對話,原原本本的複述樂一遍,末了歎道,“這算是撕破臉了吧?”


    顧歡喜神情怔怔,喃喃道,“原來,這出戲還有這麽多隱情?”


    撕開的真相往往是醜陋而不堪的,讓人無法直視。


    許懷義冷笑,“韓鈞就是想太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跟咱們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這麽長時間,卻連點信任都沒有,嗬,枉我之前還覺得他有俠義之風,竟是看走眼了。


    不過這樣也好,早點認清,也省的將來被他坑一把大的。


    現在咱們還輸的起。


    大不了就斷絕關係,反正如今明麵上,咱們的兒子也沒了,葬在了湖田村,齊王府的嫡長子如何,跟咱有什麽關係?


    他們愛咋地咋地。


    咱們完全可以不再摻合,日子還能過的更省心清淨。


    不是忌憚咱們會挾恩圖報、拿捏小魚嗎?那就看看,到底是誰最後枉做了小人!”


    顧歡喜沒吭聲,低著頭,擺弄著手裏的杯子,眼底不免有些落寞受傷,還是那句話,她能理解韓鈞這種種防備和猜忌,卻不能接受。


    尤其這其中還夾著個小魚,就更進退兩難了。


    “媳婦兒?”許懷義見她這幅模樣,不由有些後悔,早知道就不攤開說了。


    顧歡喜搖搖頭,“我沒事兒,過幾天就好了。”


    許懷義試探著問,“那個,你想不想現在見一見小魚?”


    顧歡喜反問,“韓鈞能願意?”


    許懷義一臉不爽的道,“他願不願意重要嗎?你要是想見,我就想法子安排,不需要經過他同意,他能仗著舅舅的身份隨意擺布小魚,可管不了咱們!他還沒那麽大能耐!”


    顧歡喜想了想,拒絕了,“算啦,見麵說什麽呢?平添暴露的風險,你要是想見,就去見一麵吧,你的身份更方便些。”


    許懷義點了下頭,“韓鈞辦事不厚道,但咱不能不靠譜,小魚事先也不知情,總不好遷怒他,我抽個時間見一見,有些話,還是得說開,省的互相誤會。”


    “嗯,你看著辦吧。”


    許懷義想見顧小魚,自然是有辦法的,他給顧小魚培植的人手,還有種種財物,韓鈞清楚,同理,韓鈞給小魚置辦的家底,許懷義也清楚。


    顧小魚就沒瞞過他。


    這也是許懷義絲毫不糾結去見小魚的原因之一。


    之二,便是他不想因為韓鈞這次辦的事兒,跟小魚之間生出什麽芥蒂,他確實輸得起,但可不想輸的太冤枉。


    三年的感情付出啊,真心實意的陪伴,哪是說斷就能斷的?


    韓鈞想斬斷,也得問問他願不願意當這個冤大頭。


    不過,在去準備見小魚之前,倒是先收到了齊王見麵的邀請。


    許懷義從容赴約。


    倆人見麵的地點,就在許懷義參股的私人會所裏,吃喝玩樂應有盡有,最重要的,這裏是許懷義的地盤,隱秘性強,說話不用擔心走漏風聲。


    裝修奢華的雅間裏,齊王先到的,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反正明麵上,給足了許懷義顏麵。


    許懷義也沒刻意卡著時間來擺譜,他到的也不算晚,不過,進門看見齊王已經在等他了,愣了下後,心底就有些想笑。


    這是禮賢下士的收攏手段?


    還是知道真相後,擺出的感激姿態?


    “末將來遲,還請王爺恕罪。”


    “許將軍何罪之有?是本王急著見將軍,故而來早了……”


    齊王的態度十分謙和,甚至擺的還略低了些,看許懷義的眼神,感激中夾雜著複雜的情緒變化。


    來之前,他自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然而麵對許懷義這般平靜淡然的態度,他那些激動的話,就有些說不出口,隻能幹巴巴的先寒暄著。


    “許將軍,請坐……”


    “王爺先請!”


    倆人主次分明的坐下後,心照不宣的都端起杯子來品茶。


    這裏的茶是蘇喆特意從南邊的茶園千挑萬許出來的,味道自是差不了,入口微苦,細品迴甘,迴味無窮。


    接著,又有人開始一道道的上菜,還有價值百金的美酒,很快,房間裏就香氣陣陣,令人垂涎欲滴。


    不過,顯然倆人都沒啥胃口。


    齊王在心裏反複斟酌該怎麽說,而許懷義則在估算,這桌席麵值多少錢,雖然這麽算計很俗氣,但這就是現實,從請客的席麵價值就能衡量出客人的份量。


    他估算了一下,還算欣慰,嗯,差不多是會所最高規格了。


    看來,齊王心意還挺誠懇。


    齊王確實帶著滿滿的誠意來的,來之前,他其實已經見過韓鈞了,也見了顧小魚,兒子的變化之大,令他感到震驚,震驚之後,便是巨大的歡喜和欣慰。


    毋庸置疑,這都是許懷義夫妻的功勞,沒有他們的悉心教導,兒子定然不會有那等見識和才學。


    這本來應該是他的責任,可他卻失職缺席了。


    旁人代之,還做的遠比他這個親生父親要好。


    尤其聽了韓鈞說的那些話,他心裏也難免有點不是滋味。


    兒子跟眼前的人相處,比對他還要親近。


    偏偏,他再酸,也不能指責人家什麽,還得當作恩人一樣感激。


    懷揣著這麽矛盾的心情,可想而知,這次見麵,他的一言一行,斟酌的會有多辛苦。


    相較之下,許懷義就愜意多了,吃吃喝喝,無比的自在,總不能浪費糧食對吧?


    而且,他越來越好奇,齊王為啥約他,他猜的到,但他想象不出齊王具體要怎麽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再不說就得散場了,齊王硬著頭皮,在許懷義好整以暇的注視下,竟站起身來,一板一眼的行了個大禮。


    許懷義眨眨眼,他是坦然接受呢還是惶恐避讓呢?


    他稍遲疑的瞬間,齊王的大禮都行完了,他這才裝作從震驚中迴神,急急慌慌的站起來請罪,“王爺,您這是做什麽?您這不是折煞末將嗎?末將何德何能,受的您這一拜?”


    齊王誠懇的道,“許將軍莫要謙虛,你當的,你對本王就有相護之恩,本王原就不知如何迴報,卻不想迴京後,又聽舅兄說,你還盡心盡力撫育了錦兒三年,這份恩情,本王更是無以為報,用那些黃白之物,是羞辱將軍,名利地位,本王如今還給不起,實在汗顏……”


    許懷義,“……”


    啥意思?


    給銀子,是羞辱,升官又給不起,所以隻能行個禮表達感激之情?


    那這恩情還的也忒便宜省事了吧?


    要不是看齊王一臉真誠和愧對,他都要懷疑對方故意逃債了!


    好家夥,敢情還能這麽玩啊,可他不怕被銀子羞辱啊?


    好在,還有後續。


    齊王繼續道,“以後,許將軍若有需要本王相助的地方,盡管開口,本王雖本事不濟,卻也可以全力以赴,將來,有機會的話,本王再重謝將軍。”


    這個將來,自是指他坐上皇位後了,那就可以給許懷義加官晉爵。


    許懷義一本正經的道,“王爺嚴重了,末將愧不敢當,末將收養小魚時,不知他身份,隻是碰到了,又合眼緣,這才帶迴家去,這幾年相處,也並未做過什麽,實在當不起王爺這份謝意。”


    “當的,當的……”


    “當不得,當不得啊……”


    總要你來我往的客套一番,才能彼此心安理得地進行下一步。


    這也是交際應酬的基本操作了。


    “許將軍,你覺得錦兒是否還能再去鹿鳴書院讀書?”


    “末將見識淺薄,王爺做主便是。”


    “本王其實是很想讓錦兒繼續在鹿鳴書院讀書的,但那兒有太多學子認識他,他再去的話,即便用本來麵目,可熟悉他的人也難免會發現破綻,實在不妥當,所以,為安全起見,還是請有名望的大儒教導為好……”


    聽到這兒,許懷義再猜不到他要說啥,就是個傻子了,“您不會是想讓江先生繼續去教他吧?”


    齊王眼神閃了閃,“不妥嗎?本王是覺得錦兒已經拜在江先生門下,他們師徒彼此又熟悉,比其他人要適合……”


    許懷義道,“恕末將直言,江先生願意收顧小魚為關門弟子,卻未必願意去齊王府當教書先生,這並非是江先生狂妄,不給王爺麵子,王爺也清楚,當年江先生早已推辭過的,甚至隱姓埋名到了湖田村,就是不想摻合皇家之事……


    不瞞您說,末將對江先生心懷愧疚和歉意,因為末將欺瞞了他,在求他收下小魚時,末將就已經知道了小魚身份,也清楚江先生的顧慮,卻還是為了一己之私,促成了這段師徒名分。


    直到現在,末將都還在欺瞞,親眼目睹江先生因為小魚意外而悲痛欲絕,卻不能將真相告知,那滋味實在,太煎熬了,如何還有顏麵再去求江先生?”


    這番話,連消帶打的,說的齊王漲紅了臉,恨不得奪門而出。


    “本王,本王……”


    對付要臉的人就是好辦啊,許懷義繼續道,“末將明白,父母為子女計長遠,但還是得兼顧一下其他,不然,容易好心辦壞事,可就得不償失了。”


    齊王順著台階下來,連連點頭,“許將軍言之有理,是本王心急了,思慮不周,此事就當沒提過。”


    許懷義道,“王爺英明。”


    齊王,“……”


    他不讓自己多想,又試探著問,“等錦兒迴府,本王打算為他請封世子之位,許將軍覺得如何?”


    許懷義心裏一動,麵上卻是茫然無辜的反問,“在咱們大雍,嫡長子繼承家業不是天經地義嗎?”


    齊王噎了下。


    許懷義震驚的問,“莫非王爺還有別的想法?”


    齊王下意識的道,“本王沒有……”


    許懷義拍著胸口,一臉心有餘悸的模樣,“沒有就好,不然可就是動搖根基啊,那可是會被千夫所指的。”


    齊王僵硬的笑了笑,“本王明白,本王不會授人以柄的。”


    “王爺英明!”


    “……”


    倆人聊完,各自散去時,已經月上中天。


    顧歡喜一直等著,見到許懷義喝的紅光滿麵的迴來,先是數落了幾句,又讓他喝了碗蜂蜜水,才好奇的問起倆人相見的過程。


    隻要是齊王的態度。


    許懷義意味不明的哼笑道,“齊王態度倒是瞧著很誠懇,就是拿不出實在東西來,光給我畫大餅了,還說了些煽情感性的話,不愧是要當帝王的人啊,這進步速度夠快的……


    雖說還缺了幾分手段,但已經領悟到不少精髓了,看來這幾天沒少被建興帝教導,卓有成效嘛。


    不過,這大餅畫的,也算高明,咱不吃也得吃,雖說我更想要點實惠的,可他若真用金錢來買斷,那才是既看輕了咱們,又太涼薄無情了。


    留著這份恩情,細水長流吧。”


    顧歡喜聽後,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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