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頭發擦幹,隻聽得外麵竹哨聲不停歇地吹,吹得讓她心煩意亂,索性吹滅燈,將頭埋進了被子裏。

    第二天用過早飯,楊妡又去了二房院。

    張氏見到她就問:“昨兒怎麽迴事,什麽退親不退親的?”

    楊妡沒說原話,隻告訴張氏,“……表哥問三問四地試探,怕是懷疑我並非娘親生的……早晚給他看出破綻來,要不親事就算了吧。”

    “你是不是哪裏言行不妥當,怎麽讓他看出來了?”張氏嚇了一跳,“退親並非不行,可畢竟對名聲不好,再說,你總得有個正兒八經的借口吧?如果兩下裏都同意還好,悄沒聲地就退了,若是阿珞堅持不同意,怕還有得纏磨,而且還是瑞王保得媒……你呀,真不讓人省心,”長長地歎一聲,“當初死活看中他的是你,這會兒要退親的還是你。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先等兩日看看阿珞到底什麽態度。”

    楊妡也覺得自己確實太不慎重,又見大熱的天兒張氏挺著臃腫的肚子,即便在屋裏也熱得滿臉細汗,心頭頓時湧起些許悔意,輕輕搖了折扇給張氏扇風,“方元大師真神了,既沒看到娘的懷相,更沒把過脈,竟能猜出懷得是弟弟。娘之前就認識大師嗎,怎麽結識的?”

    “說起來還是你曾外祖父就是我的祖父種下的善因,”張氏思量一番,“到底怎麽迴事我也不清楚,聽我父親說,大師千裏迢迢自西域過來,因他不是中原人,一路受盡不少挫折,我祖父施舍給他齋飯又給他請醫延藥收留過幾日。大師說他法號方元,要往廣濟寺去,以後家裏有事可去尋他……我家住在保定,閑著沒事誰會特地往京都來,還是我大哥送我出嫁,拐到廣濟寺見過他一麵。上次跟你一起還是我頭次見他。”

    真是難得,方元大師名滿京都而張氏卻沒有挾恩圖報。

    楊妡清楚地記得前次往廣濟寺,張氏是如何跪在大師麵前痛哭哀求,半點沒提及當初施舍過齋飯等事。

    如果換成其他人,恨不能四處宣揚給大師關係匪淺了。

    楊妡又陪張氏說了會兒閑話,才告辭離開。

    連續兩夜,晴空閣外麵竹哨聲一直響個不停,直至亥時方停。

    楊妡硬了心就是不出去,早早就吹燈歇下。

    第三天也是,楊妡吃過飯歪在大炕上看了會書,因怕傷眼睛,隻看了十幾頁就草草洗個澡,換過衣裳睡覺。

    剛滅了燈,就見床前多了道黑影。

    楊妡嚇了一跳,不等喊叫,那人已近前,低聲道:“阿妡別怕,是我,我來跟你說句話。”

    七月十八,月色正亮著,把他的麵容照得清清楚楚——鼻梁挺直,雙唇緊抿,唯一雙黑眸映著月光,格外地明亮。

    “表少爺本事越發大了,竟連閨房都敢闖了。”楊妡冷笑,揚聲喊道,“外頭誰在?來人。”

    外間值夜的是紅芙,正好還沒睡,忙趿拉著鞋子進來,“姑娘,怎麽了?”

    楊妡沉聲吩咐:“把燈點上,看窗戶關好沒有,怎麽覺得像是有人走動……”

    第96章和好

    紅芙點上燈,舉起燭台四下瞧了瞧,笑道:“門窗都關得緊緊的,哪裏有人走動,而且外頭還有守夜的婆子,姑娘放心睡。”

    楊妡“嗯”一聲,喝了半口溫茶,拉好被子躺下,“燈別吹,先這麽點著。待會兒我睡著了你再進來吹。”

    紅芙笑著應好,拿剪刀將燭芯去了些,看著燈光黯淡下來才掩上門出去。

    楊妡頗有些詫異,既然門窗都好好的,魏珞到底自哪裏進來,這轉瞬間的工夫又是怎麽出去的?

    正疑惑著,燭光突然滅了,緊接著一雙手捂住了她的嘴。

    魏珞閃身出來,半蹲在床前,急切地說:“阿妡你別嚷,聽我說完。那天是我錯,不該胡亂猜測,我……你別說退親的事兒,我不答應,我已經架好了秋千,葡萄也種了兩棵,這幾天就去找桂花樹。你說過,隻要我待你好,你就不後悔,阿妡,我會好好待你,你不許反悔。”

    不等楊妡開口,很快地消失了。

    楊妡被他一雙大手捂得險些喘不過氣來,好容易得了自由,張嘴大口大口唿吸幾下,低聲嘟噥道:“還說對我好,差點憋死我。”

    可思及他的話,又莫名地想哭。

    這般想著,淚水已經自有主張地滾落下來,轉瞬濕了枕畔。

    紅芙推門進來,聽到輕輕的飲泣聲,趕緊把燈點上,問道:“姑娘?”

    “沒事,”楊妡含混不清地答,“肚子有點疼。”

    她上床時就覺得肚子不太舒服,這會兒提起來好像更難受了似的。

    紅芙忙問:“是怎樣疼法兒,東西吃得不合適,還是受涼了,我這就讓人請府醫。”

    楊妡攔住她,“等下,我先去下淨房。”

    紅芙又點一盞燈放進淨房。

    楊妡小解過,發現褻褲上有淡淡的紅色,頓時明白,是來了癸水。

    上一世,她快到十三才來月事,本以為這世也差不多,沒想到竟是提前了一年。

    這下倒不用勞師動眾地請府醫。

    紅芙笑著道喜,“姑娘長大了。”到西廂房將青菱叫過來,兩人七手八腳地撤掉冰盆,煮了紅糖水,又尋出行經物品告訴楊妡如何使用。

    這番折騰將齊楚給吵醒了。

    齊楚得知,道過喜,細細教給她經期注意得一些事項,兩人又竊竊說會兒話才各自睡下。

    夜裏睡得晚,第二天便起得遲。

    楊妡估摸著楊遠橋已經上衙,便吩咐將飯送到二房院,她與齊楚過去陪著張氏吃。

    沒想到楊遠橋竟然沒走,樂嗬嗬地指著炕上雜七雜八一堆東西道:“阿峼送到竹山堂說給你玩的,昨天我在衙門值夜沒迴來,剛讓晨耕他們送了進來。”

    楊妡粗粗掃一眼,裏麵有九連環、孔明鎖、摩羅、癢癢撓兒、針線笸籮還有一疊花樣子和幾朵絹花,差不多她那天在廟會上看過或者問過價錢的都買了。

    難為他竟能記得住。

    早知道她就該揀著貴重的玉佩、瓷器看幾眼,就不信他還能有那個閑錢全買下來?

    楊妡腹誹著,心裏已有些許感動,麵上卻不滿地撅了嘴,“這是給弟弟買的吧,我能玩這些東西?”

    話雖如此,打發紅蓮收起來送迴晴空閣。

    張氏看在眼裏,很著意地打量了楊妡幾眼。

    少頃青藕提了飯來,楊遠橋已經用過早飯就先自離開往書房去了。

    楊妡陪張氏吃完飯,提及自己昨晚來了月事,張氏歎道:“都大姑娘了,以後別想起一出是一出,偶爾使個性子當稀罕,要是天天如此,誰耐煩得了?”

    楊妡豈不懂這個,用杏娘的話來說,這就是蹬鼻子上臉,男人歡喜的時候願意縱著你,一旦惱了,別說賺不來銀錢,少不得受些皮肉之苦。

    隻是懂歸懂,可看到魏珞仍是忍不住比平常驕縱些。就像那天在廟會上,她有意躲藏起來,固然是因為當時沒想好怎樣應對魏珞,但在心裏,也隱隱期盼著他為她擔心為她著急。

    聽到張氏此語,又想起昨夜魏珞捂了她的嘴所說那些話,楊妡默默低了頭。

    這會兒晨耕又送了

    口信進來,卻是楊峼的差事大致定下來了。

    倒也是巧,原先三舅公的幼子齊鳴就在文登縣任縣丞,如今三年過去,有望調到萊陽任知縣,因得知楊峼想到文登,就在文登知縣麵前說了他不少好話。

    如此楊遠橋在京都活動,底下又有齊鳴幫忙舉薦,兩下往一起使勁,差不多已經板上釘釘,隻待頒發正式的公文。

    萬晉朝的慣例,公文下發之後,留給新官上任的時間視路途遠近,約莫一個月到兩個月之間。

    如果楊峼在八月前接到公文,那麽他必須在九月前趕到任上,否則就是貽誤公務。

    聽到這個信兒,魏氏先就慌了神,趕緊吩咐針線房別的放一遍,首要得是給楊峼趕製衣衫,春夏秋冬每季至少四身,還有貼身穿的小衣襪子,都得準備得富富餘餘。另外還有帶的行李,冬夏兩季的被褥全都買鬆軟的新棉花重新縫製。

    然後打算著帶過去的下人。

    碧璽肯定要去的,再帶兩個伺候筆墨縫補衣衫的丫鬟,帶兩個做飯煲湯的婆子,小廝至少要四個,最好再跟一個老成點的管家,幫他打點迎來送往的俗務。

    魏氏扳著手指頭跟錢氏數算人選,很明顯楊峼院子裏現有的下人遠遠沒達到這個標準,而現買的丫鬟一時半會也不頂用,最好就是從用熟了的下人裏頭挑幾個忠厚老實又能幹的帶著。

    別處的魏氏覺得不放心,便打算從鬆鶴院裏選。

    錢氏勸道:“母親身邊得用的也就四五個,先前碧璽的缺還沒補上,要是再賞兩個給阿峼,您就沒人用了。再者,您身邊丫鬟年歲都不小了,這樣賞出去,別人還以為怎麽迴事呢,豈不連累阿峼說親?”

    鬆鶴院珍珠與瑪瑙都十七歲,琥珀跟綠玉則十五六歲,這樣年紀賞給楊峼,別人隻會以為是賞給他的通房。

    楊峼本就受毛氏那番話連累,親事不太好找,倘若再傳出屋裏三個通房的流言,更說不上好親事了。

    魏氏聽了有道理,便放棄了調~教好的大丫鬟,準備從年歲小的幾個丫鬟裏找。

    楊峼得知魏氏大張旗鼓地為自己張羅,哭笑不得地說:“縣丞就是個芝麻大的八品小官,我幾個上一科的同窗隻帶一個小廝背個行囊就走馬赴任,我用不著那麽多東西。”

    “怎麽用不著?”魏氏怒道,“你長這麽大就沒離了我眼前,身邊沒個妥善人照看著怎麽行?而且也不是一天兩天,一去就是三年,說不定還得六

    年,不打點妥當了,我怎麽能放心?”

    楊峼見話說到此,心一橫,雙膝跪在地上,低聲道:“祖母,孫兒心儀一女子已久,請祖母成全。”

    魏氏先是一愣,接著一喜,忙問:“是哪家女子,快說說,如果合適,祖母定當為你求來。”

    楊峼沉吟下,終是答道:“這個……就是住在府裏的齊家表姑娘。”

    魏氏臉上的喜色瞬間轉成暴怒:“哼,我就知道她弄個表姑娘進來沒安好心,原來打得是這份主意。阿峼,要是換成別人,你既有這份心我肯定成全你,可齊家這位萬萬不成……她到底是怎麽勾搭你的?說出來,我這就讓人把她趕出去。”

    “祖母!”楊峼大驚,連忙解釋,“表姑娘身直影正從不曾有逾距之舉,是孫兒,孫兒自己心生雜念。”

    魏氏見楊峼神情,料想他所言非虛,臉色緩了緩,開口勸道:“阿峼,你正值年少慕艾的年紀,有這種心思倒也正常,但結親講究門當戶對,咱們不一定非找個勳貴家的姑娘,至少也得是個官宦之家,在朝中能說得上話,這樣你的前程才順遂……齊家表姑娘看著模樣還行,可家裏就開個小醫館,能幫上什麽忙?你收了這份心,迴頭祖母再幫你相看好的。”

    “祖母,您說的孫兒都明白,可孫兒另有想法。如今我已年近二十,很快就往京外赴任,少則三年多則五六年不能迴京。時間緊急,別說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即便找到了公侯或者勳貴家的姑娘,有幾個願意跟隨我到任上受苦,尤其還是個八品的小官?

    “孫兒在外這些年總得有人服侍,難不成要先生下幾個庶子?祖母知道家宅最忌諱長幼無序嫡庶不分……可若是不生,等兩任過去,我都二十七八了,身邊連個兒子都沒有,祖母您能樂意?

    “再退一步,即便公侯家的姑娘願意跟了去,可我平常來往的同僚都是小官員,就連知縣也才是七品官,聽齊家表舅說知縣家裏總共用著五六個下人,公侯家的姑娘您也知道,哪個不是七八個丫鬟伺候著?這叫上司怎樣看我?

    “祖母,您再想想,假如換做小娥,您舍得讓她嫁過去?何況此次我也不打算帶許多人,隻帶了冬明秋暉足矣。”楊峼頓一下,又道,“齊家表姑娘做得一手好湯水,我曾在父親那裏嚐到過,幾道菜肴都美味可口,而且她家裏開醫館,多少懂些醫理,我若是有個頭疼腦熱,她知道如何照顧。再者,她是母親表侄女,這門親事一結,別人想必不會再信我對母親懷有惡念。”

    魏氏細細琢磨,覺得楊峼所言的確有道理,可低頭看一眼眼前相貌堂堂風度翩翩的孫子,又覺得娶那麽個小門小戶的姑娘實在虧欠了他。

    好半天不曾言語,隻長長歎口氣,伸手拉了楊峼起身。

    楊峼見魏氏稍有鬆動,再下一劑猛藥,“父親近些日子再看宅院,打算等弟弟滿百日就搬出去住。如果真是這樣,我也算不上什麽尊貴人兒,又豈能攀得上那些高門大戶的姑娘?”

    “他敢?”魏氏暴怒,“我跟你祖父都活得好好的,他分得哪份兒家?要想走可以,家裏財物一樣不能帶出去。”

    楊峼低聲道:“父親原本也沒打算要家中財產,小娥還差三個月出閣,三妹妹親事定在明年三月,還差半年。這兩樁事情辦妥,我又不在家居住,算起來就隻四個人,花費不了太多。我肯定是要跟著父親的,以後的妻兒也會與母親同在一個屋簷底下,若是娶了表姑娘,至少我就不用因內宅之事分心。”

    話裏話外都是齊楚如何如何地合適。

    魏氏聽了心煩,揮揮手道:“你容我考慮一下。”

    “是,”楊峼恭聲應著,“祖母慢慢想,我尚有一個多月離京,不著急……過年時有十天休沐,我再告幾天假,要是可能的話,就迴來看望祖母。”

    說是不著急,言外之意不就是想趕在離京之前定下來,然後過年時候抽幾天迴來成親,屆時一並帶去任上?

    魏氏愈加煩悶,催著他離開,卻又吩咐珍珠將錢氏請了來。

    錢氏見魏氏肯商量此事,便知她心裏已有了三分鬆動,再者不管於公於私,這門親事還都不錯。

    於公,齊楚性子軟和不是那種飛揚跋扈的,以後相處起來容易。

    於私,齊楚家世不顯,楊峼本就受盡魏氏寵愛,錢氏打心眼裏就不希望楊峼找個太過顯貴的,免得把楊峻與盧氏也壓過去。

    這樣想過,遂笑道:“阿峼真是長大了,心思比我都細密……而且,自己相中的人,以後相處也融洽,總比強壓著成親要和順。”

    意思就是,也覺得楊峼之言很有道理,這是門好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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