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眼下不過十餘日就秋闈,怎生撐得下來?”

    “這個畜生!”楊遠橋低罵,“平常覺得他還算穩重,沒想到做出這種無賴之事,不好好教訓一頓怎麽長記性?這種心性,考不中也罷!”

    張氏識趣地給他端了杯茶水,待他飲得幾口,低聲道:“明天太醫來了順便給阿峼也瞧瞧,天氣熱,別再引出別的症候來。”

    楊遠橋將茶盅往桌上一頓,片刻才從鼻子裏哼出口氣,“嗯!”

    茶水自盅口溢出,張氏忙去拿布擦拭,卻被楊遠橋大手攬入懷裏,抱起來便往內室走。

    一路行過去,外衫羅裙散了滿地……

    第二天張氏險些沒起來,匆匆梳洗打扮好就趕往鬆鶴院。

    剛到門口就聽裏麵傳來姑娘們整齊的誦讀聲,她緩口氣,悄悄走到廊下與錢氏站在一處。

    錢氏朝裏麵努努嘴,低聲道:“剛才發了好一通火,待會兒指不定要留你問話。”

    張氏點點頭,做個無辜的表情,問道:“昨天那丫頭怎麽處置的?”

    “打了十板子,連夜叫來人牙子賣到外地去了……京都肯定留不得。”

    豈止是京都留不得,恐怕命也留不得了。

    十板子打下來又不給請人診治,能活下來算是命大。

    就像上次的綠鬆,迴到家沒幾天就死了。

    這種事,她們見得不少,又不是自己貼身伺候的丫鬟,早就麻木了。

    等了沒多大工夫,裏麵聲音漸停,早課結束了。

    瑪瑙出來低聲吩咐小丫鬟向廚房傳飯,錢氏與張氏則心有默契地撩簾進去伺候。

    氣氛比往日沉悶得多。

    姑娘們也察覺到這點,用過飯都早早告辭離開。

    魏氏漱過口,“啪”將茶盅往炕桌上一頓,冷冷地望著張氏道:“你這個母親是怎麽做的?”

    第25章驚訝

    張氏愕然,麵頰頓時火辣辣地熱起來。她知道魏氏心情不好會發作人,卻不知矛頭直接就對準了她,連錢氏都不避諱。

    不由囁嚅道:“母親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魏氏直盯著她,唇角微彎,浮起鄙夷的笑,“平常我隻當你老實,沒想到竟存著這份惡毒心腸,你是不是早容不下那兄妹倆了,非得挑唆著阿峼被打死才高興?”

    張氏恍然大悟

    ,這是因為心疼楊峼,怪她沒攔著楊遠橋,便解釋道:“母親有所不知,老爺教導阿峼時,我先後勸過三次,後來老爺動了怒,說我要再多嘴一句,就加罰十下。阿峼平常知書達理,對我也是尊敬有加,我怎會巴望著他死?”

    “你還有理了?我再問你,你可知道阿峼今年多大了?”

    張氏吸口氣,“十六,十月底就十七了。”

    “虧你還記著,”魏氏冷笑聲,“阿峻剛滿十五,你大嫂就替他張羅房裏人,整整尋摸半年多,才找了個穩妥可靠的。阿峭要晚點,也是十六歲開得葷。阿峼眼看就十七了,你可曾替阿峼考慮過?”說罷抓起茶盅劈頭朝張氏潑過去。

    張氏躲閃不及,半邊身子都淋濕了,茶水極快地滲進輕薄的縐紗襖子裏,激得渾身一陣激靈。

    錢氏原本在屋角站著,見狀忙退到外麵,叫來個丫鬟,悄聲囑咐了幾句。

    張氏滿腹委屈,隻覺得鼻頭發酸眼眶發熱,咬咬唇強忍下眼淚辯解道:“母親,從我進門,阿峼就在您身邊養著,您說我是新婦,緊要得是伺候好老爺。阿峼七八歲上搬到外院,您吩咐王嬤嬤跟著過去,他的吃穿一概不用我插手,還特地叮囑我莫要前去打擾阿峼讀書。阿峼十二歲,王嬤嬤歸鄉養老,您又對我說阿峼已經長大了,不用人貼身服侍,外頭自有媳婦經管他的衣食。這一晃兒十幾年過去了,我何曾管過阿峼的事兒?”

    魏氏哽一下,譏笑道:“你不管倒成你的理兒了,你當這母親兩字是白叫的?十六七歲正是年少慕艾乍懂人事的時候,但凡屋裏有個人伺候,他何至於被個粗使丫頭勾搭了?他要不成器,你們二房院能好得了?告訴你,阿峼即便死了,你也生不出兒子來。”

    這竟是什麽話?

    有婆婆這麽詛咒兒媳婦的嗎?

    難不成她生得就不是她的孫子,就不姓楊?

    張氏悲憤交加,恨不得掉頭就走,可礙著規矩仍是盡量恭順地問:“兒媳不知怎麽辦,請母親明示。”

    魏氏將臉扭到一邊,涼涼地道:“你這也不管那也不會娶你迴來有什麽用?撿根木頭迴來還能劈成柴呢?”

    張氏實在忍不住,賭氣迴道:“母親既是不滿意,那就讓老爺寫封休書,我收拾了嫁妝迴家去。”說罷,將門簾一摔,大步往外走。

    沒走兩步,就聽到屋裏瓷器落地的聲音,接著是魏氏的怒罵,“滾,趁早滾!騰出地方老二找個更好的!”

    聽到這話,張氏積蓄已久的眼淚就跟開了閘的洪水般噴湧而出,轉瞬流了滿臉。

    好在廳堂並沒人在,她飛快地掏出帕子拭了拭淚。

    這時錢氏自外麵進來,手裏拿件湖藍色懷素紗的襖子,“你那衣裳沾了水,半邊都是印子,才剛讓素羅迴去取了件,到偏廳換了。”

    張氏憋迴去的淚忽地又湧出來,伸手掩了麵低聲道:“嫂子,你說我該怎麽辦?兩頭不落好,母親又這樣……我是真沒臉活了。”

    錢氏不說話,攬住她的肩,半推半拉地帶到偏廳,才低聲道:“什麽活不活的,母親昨兒是氣著了,又心疼阿峼挨打,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裏去……快洗把臉我幫你梳梳頭,下人嘴都碎,傳出去還不知成什麽樣了。”說著親自彎腰絞了帕子。

    張氏怎好讓她侍候,忙接在手裏,胡亂地擦了擦臉,又打散頭發讓錢氏幫忙梳了。

    眼看著瞧不出異樣,才往外邊去。

    好容易撐著迴到二房院,終是忍不住躲在內室嗚嗚咽咽地哭了個痛快。

    桂嬤嬤與素絹均不知發生了何事,麵麵相覷著不敢入內。唯跟著張氏往鬆鶴院去的素羅聽了半耳朵,悄聲說給兩人聽,“在老夫人處受了責難。”

    婆婆訓斥兒媳婦天經地義。

    三人雖不甘,卻也無二話,靜靜地等在外麵。半晌,聽屋裏哭聲漸停,才端了清水巾帕等物進去伺候。

    偏巧二門上的婆子又引了太醫過來,張氏不便出麵,遂吩咐桂嬤嬤帶著往晴空閣去。

    張氏重又梳洗過,隨後也去了晴空閣。

    太醫卻已離開,楊妡正坐在院中石凳上跟楊姵頭挨著頭挑揀桂花。楊妡右肩吃力,便隻用左手,兩人笑語宴晏有商有量的,極其和睦。

    青菱笑著將太醫留下的玉肌膏呈給張氏看,“說這個比化瘀膏管用,宮裏娘娘們也用的,另外也摸了骨頭,說沒事,將養兩天就好。”

    張氏看楊妡氣色也不像有事的樣子,已是放了心,因想起還得讓太醫去看看楊峼,也不知太醫知不知道。

    便簡短地囑咐青菱幾句,帶著素羅往外院去。

    剛才哭過一場,張氏想得明白,歸家是不可能的。別說父兄容不容自己迴去,就是她也不忍心連累他們被人指指點點。

    而且有個大歸的姑姑在,侄女們的親事怕是要艱難許多。

    何況還有楊妡牽連

    著。

    楊家的姑娘無論如何不會讓她帶著走。

    再想想,歸家之後又能有什麽出路,即便再醮也不一定有個好去處。這楊府總算還和睦,錢氏待她一向寬厚友善,楊遠橋也是愈來愈黏著她,隻除了魏氏。

    她既然打算仍要待,楊峼這事就必須得處置妥當了,正好趁機問問他的意思,免得又被魏氏挑理。

    這次倒趕得巧,正碰上楊峼的小廝冬明送太醫出來。

    太醫少不得又將楊妡並楊峼的症狀細細說明一遍,又再四叮囑切勿讓楊峼傷處沾了水,再就是結痂時不得抓撓。

    張氏一一聽得認真,吩咐冬明牢牢記住。

    楊峼已得知張氏過來,特特地站在院中相迎,見到張氏便是一揖,“我已經大好了,不敢勞母親拖步,母親且請進屋喝杯粗茶。”

    轉身時,張氏瞧見他灰藍色道袍背後已然又沁出血來,顯然是剛才彎腰掙開的。

    張氏不知心裏是何種滋味。

    楊峼對她一向淡漠,但禮數上卻從來不差半分,不管是人前還是人後,再挑不出失禮之處,這次也是,拚著掙開傷口也得出來行禮相迎。

    豈不知,要是魏氏知曉,恨不能又得把她罵個狗血噴頭。

    想起適才被魏氏的那通擠兌,還有那杯迎麵潑來的涼茶,張氏恨得牙根癢癢,沉著臉吩咐冬明,“趕緊伺候三少爺上藥,若被老夫人知道,別說你得不了好,便是我也跟著吃掛落。”

    楊峼何等聰明,立馬聽出話音來,忙道:“母親且請寬坐,我換過衣裳再出來。”又吩咐小廝秋暉,“給太太沏壺毛尖,別太釅。”

    秋暉應聲而去,少頃端過茶來。

    素素淡淡一隻白瓷茶盅,麵上繪了疏影橫斜一枝梅,湯水澄碧裏麵立著七八根舒展開的茶葉。

    張氏小口啜著,四下打量起廳堂的擺設。

    中堂一幅潑墨山水畫,然後黑檀木的一桌四椅,博古架上養了盆文竹,再就是一套牧童橫笛的茶具。

    除此之外,再無其它。

    這還是張氏頭一次來竹韻軒,沒想到竟是這麽的簡單,還不如她娘家兄長的書房來得奢華。

    沒多大工夫,冬明自內室出來,恭敬地道:“少爺剛上完藥不太方便走動,太太可否移步到裏頭說話?”

    張氏點點頭,帶著素羅一並進去。

    內室也是素

    淡,一座四扇的屏風將屋子隔成兩半,隱約可見裏麵掛著蟲草帳簾的木床。外間牆邊擺著書架,靠窗是座長案,案上整整齊齊地擺著筆墨紙硯,楊妡送得竹竿筆筒也在其中,林林總總插著十幾支筆。靠北牆則安著羅漢榻。

    此時楊峼已換了件顏色略深的靛青色袍子,姿態別扭地坐在羅漢榻上。

    張氏淡淡開口,“你屋子也太冷清了,迴頭我開了庫房讓人挑幾樣擺件送過來。”

    “母親不必麻煩,”楊峼笑著拒絕,“我誌在讀書,玩件太多隻會讓人分心,現今我有湖筆端硯,相比許多同窗已經好太多了。”頓一下,又道:“我見父親用的折扇不錯,要是五妹妹那天出門,請她也幫我挑一把。”

    張氏不由低笑,“你父親本是嫌棄扇麵畫得不好,礙於妡兒麵子不得不戴著,難得你能看上眼。”

    楊峼笑道:“我覺得那畫極好,有種枯木逢春絕處逢生之感,要是五妹妹不介意,倒想跟父親討了來。”

    說笑幾句,張氏思量番,斟酌著語氣道:“有件事是我耽誤了,其實原本不該這會兒提,差幾天你就下場考試,怕擾了你心思……可正趕上這個時機,就想問下你的意思。”

    楊峼看出她的遲疑,笑道:“母親有話但說無妨,科考一來考學識也是考心性。再者,今年是恩科,明年才是正科,若不行明年再考就是。”

    天啟帝登基兩年有餘,為廣羅人才,連設兩年恩科,第三年是正科,這就意味著連續三年都有科考。

    張氏點點頭,“那我就直說了,你已年近十七,大少爺與二少爺在你這個年紀屋裏已經有人伺候,你想過沒有,想找個什麽相貌品行的?”

    楊峼臉色驀地紅了,露出幾分不自然的羞色,少頃抬頭大大方方地說:“多謝母親想著,我心中已有了人……嗯,嗯,就是祖母屋裏的碧璽姑娘。”

    張氏驚訝得差點跳起來。

    碧璽長相不如瑪瑙漂亮,性情不如珍珠溫柔,平常也不怎麽在跟前伺候,什麽時候落了楊峼的眼?

    再者,他既是相中碧璽,又去勾搭楊娥屋裏的丫鬟算怎麽迴事?

    一個兩個都出在鬆鶴院,魏氏知道必然又得發怒。

    楊峼看出張氏的為難,笑道:“此事不勞母親費心,等秋試之後我自己跟祖母討人……倘或母親問起,您就說我心裏有了主張。”

    張氏怔怔地看過去,麵前這張臉跟楊遠橋還真是像

    ,修眉俊目清雅斯文,唯他因年幼之過,眸光不若楊遠橋那般深,卻已是超出年紀的老成。

    想起昨夜他挺直脊背一聲不吭地捱了十幾下時候的倔強與孤傲,張氏油然升起憐惜之情,歎道:“你既凡事有成算,就如昨日那般情形,在你父親跟前低下頭認個錯又如何,何苦生生捱那些責打?”

    楊峼默一默,低聲道:“母親,我覺得自己沒錯……”

    第26章周旋

    從竹韻軒出來,張氏整個人都是懵的,明明挺聰明智慧一孩子卻很是執拗,絕口不提自己有錯,卻又覺得這頓揍挨得對。

    教人猜不透他到底是怎麽想的。

    迴到二房院,沒想到楊遠橋下衙早,隔著洞開的窗欞正瞧見他一邊搖著折扇一邊翻看著炕桌上的書。

    他已換下官服,穿了件玉帶白的圓領袍,束發的玉冠也摘了,用根竹簪別著,發梢披散下來垂在肩頭,被風吹著,輕輕地在耳畔拂動。

    整個人清雅雋秀,宛如魏晉時期的水墨畫。

    張氏胸口滯了滯,下意識地停下步子。

    她喜歡這個男人,從掀開喜帕見到他深沉如夜空的雙眸那刻就喜歡了,所以才心甘情願地伏低做小侍奉他的雙親,忍讓他的子女。

    一低頭就是十年。

    這會兒,卻覺得滿心滿腹裏都是委屈。

    張氏深吸口氣壓下眼眶幾欲滾出的淚,撩簾進屋,盡量平靜地問候道:“老爺下衙了,今兒可是早。”

    聲音裏明顯帶著泣意。

    楊遠橋卻根部沒聽出來,頭不抬眼不睜地“嗯”了聲。

    聽到這漫不經心的迴應,張氏不覺心涼,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轉身往西次間書房研出一池墨,取了支中毫,再裁兩張宣紙,一並捧至炕桌上。

    楊遠橋終於抬起頭,問道:“這是做什麽?”

    張氏垂了首,“休書,老夫人覺得我上未能侍奉好雙親,下沒有教導好子女,所以讓老爺休妻,另尋溫順知禮的來侍候老爺……老爺這就動筆吧。”

    楊遠橋眸間露絲笑,轉瞬掩去,低頭尋著她的眼,對牢了問道:“你什麽意思,想大歸?”

    張氏側頭躲開他,“我怎麽想的有何用,老爺若想休我,我便是死纏爛打還能改了老爺心意不成?”

    “你我夫妻,生共枕死同龕,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我能做到自是依你。

    ”楊遠山溫聲道。

    能不能還不是他的一念之詞?

    張氏心酸地想,話語裏也帶著幾分賭氣,“半路夫妻,即便死了,陪你的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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