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讚道:“難得腦子好使還有情有義,以後肯定有出息。”

    楊妡被困在文定伯府輕易不得出門,倘如能有這麽個人在外麵幫她打聽個事情,豈不既方便又隱秘。

    前世,元寶既然能應諾到杏花樓還債,今生想必也會記著這份恩情。

    而且,她特意使喚了青藕而不是紅蓮,因為青藕在府裏時候久臉麵熟,她嘴唇右下角有顆黑痣,非常明顯,府裏人都知道。

    隻要元寶存了這份心,肯定能找到。

    即便找不到,她所損失的不過是三兩多銀子,可魏璟聽說事情的緣由之後,看向她的眼神又溫柔了兩分。

    顯然跟張氏一樣,把她當成熱心行善了。

    **

    隨著離護國寺漸近,路上行人愈來愈多,馬車走得也越來越慢。

    街道兩邊已經支撐起許多攤子來,小販們的叫嚷販賣聲此起彼伏,混雜著路人的討價還價聲,相熟人家的招唿應答聲,不絕於耳。

    楊姵興致勃勃地說:“你聽外麵多熱鬧,這次出來了,下一次說不定什麽時候才能出門,一起玩玩多好?”

    張氏惦記著跟秦夫人說體己話,也勸楊妡,“四處逛逛也好,看到新奇喜歡的物品就買迴去。”

    聽著外麵的喧鬧,楊妡頗為心動,猶豫片刻應道:“好吧。”

    楊姵喜形於色,笑道:“咱們先吃再逛還是先逛再吃?”

    張氏笑著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指窗外。

    因為人多,行人們已被擠到路中間,就擦著車邊走,幾乎伸手便能觸到車簾。

    護院們都下了馬,神情戒備地護在馬車兩旁。

    在車裏高聲說話,很容易被外麵的人聽見,這對高門大戶的女子來說,是極失禮的事情。

    楊姵低笑聲,不再開口。

    好容易擠過口袋胡同,眾人在護國寺胡同口下了車。

    楊遠山等人要談詩論道,魏氏帶著張氏等女眷則去講經堂聽經,而小一輩的姑娘少爺壓根沒有進寺廟的打算,隻想奔著廟會去。

    魏璟早做好了打算,笑道:“咱們十幾人再加上小廝丫頭肯定玩不到一處去,而且也容易丟,把工夫都耗在找人上了,倒不如各自結成伴去逛,隻別忘了未正時分在護國寺門前大槐樹底下碰麵,午飯可在廟會上吃,要是想用齋飯,午時的時候到寺裏去用,我跟知客僧交代過了。”

    眾人都點頭說好。

    當下,楊峼帶著楊娥一道,大少爺楊峻帶著楊姵與楊妡,楊嬌與楊婧則跟著二少爺楊峭。

    魏家隻兩個姑娘,魏珺和魏琳都跟在魏璟身旁。

    既已分派妥當,魏璟再叮囑一遍集結的時間地點,就讓大家散了。

    楊妡把帷帽遞給青藕。

    青藕要留在馬車上看東西,隻紅蓮隨身伺候。

    廟會上人多,帶著帷帽行動不便,而且也惹人眼目,還不如不戴。

    以前楊妡趕廟會,曾被人趁亂把頭上一根金釵拔了,這次她便沒戴貴重的翡翠玉石,隻插了兩朵精巧的絹花。

    楊姵穿戴得也比往常素淡,看起來跟普通人家的姑娘並無二致。

    兩人直奔吃食攤子。

    楊峻早料到如此,已讓兩個小廝在前麵開路,而他緊緊地跟在後頭,唯恐不小心落下一個。

    楊峻是錢氏所出的嫡長子,今年十九,已經定下太常寺寺卿的孫女兒,明年三月就成親。

    時辰尚早,吃食攤前人並不多。

    楊姵挨個攤子轉了轉,將想吃的各樣食物吩咐給小廝,她與楊妡坐在桌旁等。

    東西上來的很快,有碗豆粥、大餡餛飩、炸豆腐、扒糕、豆汁和江米麵艾窩窩,擺了滿滿一桌子。

    楊妡先前不覺得餓,看到飯食,饞蟲一下子被勾了起來。

    兩人對著滿桌子點心小食吃得不亦樂乎,忽見楊峻猛地起身,躬身行禮,“三表舅。”

    楊妡抬眸,是魏劍嘯。

    他竟然也過來了。

    楊妡正要請安,魏劍嘯揮手攔住她們,“盡管吃,無需多禮”,笑著在桌旁坐下,狀似隨意地問,“哪樣點心最好吃?”

    楊姵指著扒糕,“表舅嚐嚐這個,很勁道而且酸甜爽口。”

    魏劍嘯笑著搖頭:“我不愛吃酸的,倒想嚐嚐餛飩是什麽餡兒的?”側頭看向正嘟嘴吹餛飩的楊妡。

    因餛飩是熱的,楊妡雙唇呈現出嬌豔的紅色,被她白淨柔滑的肌膚襯著,水嫩欲滴。小巧的鼻梁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映著那雙秋水翦瞳愈加黑亮。

    整個人就像初春早綻的桃花,等待他去采擷,又像是才出鍋的包子,誘惑著他去品嚐。

    魏劍嘯越看越愛,幾乎移不開眼睛。

    楊妡卻如坐針氈

    ,完全失了胃口,好容易咽下口中餛飩便放下羹匙,將碗遞給紅蓮,“你吃了吧。”

    楊姵詫異地問:“不好吃嗎?我覺得挺好的,餡大皮薄。”

    楊妡勉強笑笑,“嚐嚐味道就行了,留著肚子再吃點別的。”

    這會兒,小廝已經又要了一碗端到魏劍嘯麵前,魏劍嘯夾起一隻慢慢嚼了,笑道:“果真好吃,煮得正當時,餡兒皮兒都很嫩,得細細品才能嚐出好來。”

    這話裏分明還藏著話。

    楊妡聽了,隻覺得毛骨悚然渾身發麻……

    第18章相逢

    魏劍嘯三口兩口吃完餛飩,取出那條繡著月季花的帕子細細拭了唇角,對楊峻道:“味道真是不錯,我再去別處逛逛。”

    楊峻忙起身相送,楊妡與楊姵也跟著站起來。

    魏劍嘯笑笑,“你三舅母最喜歡閨女,可惜生了兩個都是臭小子,懊悔得不得了,你倆要是得閑就常到府裏坐坐,跟你三舅母說說話。”

    楊妡沒說話,楊姵笑答:“改日一定去看望三舅母。”

    魏劍嘯道:“擇日不如改日,就明天吧,你三舅母愛熱鬧,可惜身子弱,平常不怎麽出門,正好講講廟會的事兒。”

    楊妡臉色大變,正要拒絕,楊姵已經開口,“多謝三舅舅盛情,等迴頭問過母親再說。”

    “理該如此,姑娘家就是聽話省心,”魏劍嘯誇讚兩句揚長而去。

    大熱的天兒,楊妡又出了一身冷汗,緩了好一陣,才慢慢迴神,無意識地拿起筷子去夾碗裏的豆汁。

    “你魔怔了?”楊姵“咯咯”地笑,驚覺她神情呆滯,急切地問:“臉色這麽難看,是不是中暍?”

    楊峻也關切地問:“給你要碗綠豆湯消消暑?”

    楊妡搖頭,“沒事,就是曬得有些難受。”

    楊姵忙往旁邊挪了挪,“過來些。”她那邊挨著樹,有樹蔭。

    楊妡換成羹匙喝了口豆汁,平靜了下,問道:“你真的要去三舅家?”

    “才不去,”楊姵絕口否認,因想起楊妡腦子記不得許多事,解釋道:“咱們可沒少去那府,都是大舅母招待的,幾時見過三舅母?即便見過一次半次,她也不曾與咱們親近過……三舅舅就是隨口說說,又不是真的疼愛咱們,去找那個不自在幹啥?”

    楊妡再想不到楊姵是因這個而拒絕,可這理由又正合了她

    的心意,胸口堵著的大石驟然撤去,一下子挽了楊姵的臂彎道:“阿姵,你真好。我跟一樣,非常討厭三舅舅,不想去。”

    楊峻聽見,沉著臉喝止她們,“不得非議長輩。”

    楊姵撅嘴道:“真的這樣,我又沒說假話。”

    楊妡接口,“而且,他一個大男人隨身帶繡月季花的帕子,我嚇了一跳,差點以為他撿了我的。”說著,掏出自己的帕子抖開。

    旁邊紅蓮瞧見,本欲開口阻止,嘴唇翕動一番又作罷。

    楊姵“吃吃”低笑,“真是挺像的。”

    楊峻掃一眼,無奈地搖搖頭。這個三表舅正事不幹,往勾欄窯子跑得倒勤,說不定又拿了哪個相好的東西。偏生這兩個小姑娘鬼機靈,竟然看在眼裏了。

    長輩行事不端,晚輩心生不敬倒也無法苛責。

    楊峻低聲叮囑兩句,“你們心裏明白就是,非得說出來讓人聽見?”

    楊姵順竿往上爬,“大哥又不是外人,怕什麽?”

    “是呀是呀,大哥最好了,”楊妡跟風附和。

    楊峻扳著的臉便繃不住,唇角露一絲淺笑,問道:“還想吃什麽,再去買了來。”

    楊妡這才發現,楊家姑娘大多是中人之姿,少爺們卻頗為俊朗,比如楊峼、還有眼前的楊峻,都英挺而不失清雅,最得姑娘們喜愛的那種長相。

    隻恨她前世長在青樓,接觸的紈絝子弟多,竟沒聽聞楊峻前程如何,是否入仕為官?

    但她確確實實聽說過楊峼的名字,好像還是件頗為轟動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麽呢?

    完全沒有頭緒。

    小廝又買來幾樣小食,楊妡撿著想吃的嚐了幾口,餘下的賞給紅蓮與鬆枝。覺得特別可口的便打包兩份,準備帶迴去給張氏與錢氏。

    幾人吃飽喝足,過來吃東西的人開始多起來。

    正好她們騰出桌子去看雜耍。

    雜耍在口袋胡同最西頭,占了好大一片地方。有胸口碎大石,有單手劈青磚,還有個彪悍的壯漢袒著上身,渾身纏了三五道麻繩,然後猛地吸口氣大喝一聲,麻繩應聲而斷。

    楊姵羞得不好意思看。

    楊峻卻不斷搖頭,“好一身硬工夫,有這個本事理應為國效勞,他卻在街頭賣藝,可惜呀可惜。”

    楊妡聞言便著意地打量了壯漢兩眼,不料竟

    發現在人群的另一端,安國公府蔡家姐妹倆也在。

    蔡星梅穿水紅色襖子,梳著墮馬髻,鬢邊插兩支赤金梅花簪,梅花花心鑲著黃豆粒大小的紅寶石,被炎陽照著閃閃發光。旁邊蔡星竹則穿了件豆綠色襖子,梳著雙丫髻,戴了兩支鎏金鑲南珠的簪子。

    打扮得比去魏家做客那天要體麵。

    想起蔡星梅已有十二歲,該是說親的年紀,說不定長輩約定了人家借廟會的機會相看。

    楊妡莞爾,迴身要指給楊姵看,錯眼間,瞧見個鴉青色的身影。

    怎麽可能?

    怎可能會在這裏見到他,那個時不時在她夢裏出現的人?

    楊妡揉揉雙眼,再望過去。

    那人約莫二十出頭,生得眉似遠山鼻若懸膽,因眼窩略凹,一雙眼眸深邃幽黑。尤其凝視著別人的時候,眼神格外的專注認真。

    前生楊妡就無數次沉醉在這樣動人的目光裏。

    千真萬確,他正是薛夢梧!

    朝夕相處十年之久,他的每個神情她都記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楊妡心跳如擂鼓,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恨不能立時奔過去撲進薛夢梧懷中哭個痛快。隻是雙腳軟得厲害,渾身的力氣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根本邁不開步子。

    隻怔怔地盯著那個人。

    這時候,壯漢已然表演完畢,有個六七歲的男童端著瓦罐繞場收賞錢。

    楊姵拉起她的手,“走吧,往前邊看看。”

    楊妡泥塑般紋絲不動。

    楊姵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蔡家姐妹,正要招唿,突然從人群外擠進一人,舒展了長臂飛快地拔下蔡星梅頭上金簪,隨即矮下身子往外跑。

    “哎呀,”楊姵被這突來變故嚇了一跳,迴頭衝楊峻嚷道,“大哥,那邊有個偷兒,搶了蔡十一的簪子。”

    楊峻立刻戒備起來,沉聲問道:“在哪兒?”

    “就在那邊,往東邊跑了,”楊姵伸手指向對麵。

    卻見那偷兒沒跑幾步,已被個青衣男子當頭攔下,男子看似文弱,卻像習過功夫一般,身手非常敏捷,不過三兩下就將偷兒摁倒在地,順勢踹了他一腳,奪迴金簪。

    動作如行雲流水,利落幹練。

    蔡家姐妹在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急急趕了過去。

    青衣男子跟丫鬟簡短地交

    談兩句,將金簪交給丫鬟,又對著蔡星梅拱手揖了揖。

    蔡星梅似是認識他,先訝異了下,緊接著露出靦腆羞澀的笑容,曲膝還了禮,又竊竊跟丫鬟低語幾聲,側轉開身子。

    男子淺淺笑了,篤定又從容,一如從前在楊妡麵前的樣子。

    楊妡清清楚楚地看在眼裏,心裏驀地湧起濃重的酸澀。

    她從來不知薛夢梧是會武的,也不知他竟然認識蔡星梅,而且,那兩人看起來,才子佳人竟是頗為合拍。

    一時,五味雜陳百感交集。

    正怔忡著,聽到楊姵的聲音,“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唿?”

    去,當然是要去的。

    楊妡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兩人小心地避開人群往那邊走,正見薛夢梧扭著偷兒雙臂走過來,恰恰碰了個對麵。

    楊妡覺得心又不受控製地跳起來,跳得那麽快,那麽急,仿佛下一刻就要從口中蹦出來一般,目光也自有主張地落在薛夢梧臉上,繾綣纏綿。

    薛夢梧感受到她的目光,迴視她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裏藏著絲絲寒意,淡漠而疏離。

    楊妡如墜冰窟。

    她曾無數次想象再見到薛夢梧會是怎樣的情形,他不認識自己沒關係,隻要他肯和顏一笑,她願意主動攀談。

    而現在,她卻再也沒有了開口的勇氣。

    恍恍惚惚中,已是擦肩而過。

    楊姵拉著她來到蔡家姐妹麵前。

    蔡星梅臉上還帶著未曾褪去的紅暈,笑道:“這麽巧?”

    “我們就站在對麵,要不是剛巧看到偷兒,還不知道你們也在,”楊姵快言快語地問,“那個捉偷兒的壯士是什麽人?身手真厲害。”

    蔡星梅露出與有榮焉的笑容,羞答答地說:“是甘州進京趕考的書生,半路失落銀兩,便搭上戲班子一路進了京。”

    旁邊蔡星竹插話道:“說來也巧,他那個戲班子先前還在我家奏過曲兒……幸虧薛公子仗義相助,否則姐姐失了簪子,迴去指定……”似是意識到不妥,趕緊閉了嘴。

    楊姵心知肚明,問道:“你們就兩人來,怎麽也不讓護院跟著?”

    蔡星梅尷尬地笑笑,“底下還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其實我們帶的人原也不少,隻是不曾想過會有人當街偷搶。”

    蔡家兒女多,蔡星竹行十三,下麵

    還有十六十七,都才五六歲,更需要人管。

    楊姵岔開話題問道:“你們還要逛哪裏,要不要一同去,那邊我大哥在。”

    蔡星梅受此驚嚇已無心再逛,便道:“母親說定中午在寺裏吃齋,時辰不早,我們也該過去了。迴頭得空,到我們家裏玩,我六哥又買了幾株新品種菊花,等開了就給你們下帖子。”

    楊姵笑著應好,幾人就此別過。

    見她們離開,楊妡一下子垮了臉,適才堆起的笑容已然散去,白淨的小臉上有著與年齡不相襯的酸楚與悲涼。

    楊姵被她的神情駭著,圓瞪了眼問:“阿妡,你別嚇我,你到底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阿姵,”楊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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