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樹蔭遮住了寺廟圍牆,看著就讓人神清氣爽。

    穿過殿宇,再經過一大片竹林,有七八排小巧的宅院,是廣濟寺專門為香客準備的暫住之處。

    院落是兩進三開間帶左右廂房,少爺們帶著小廝住在倒座房,第二進則留給了女眷。

    楊姵如願以償地跟楊妡住在了同一間。

    進到房間,楊妡再一次震驚了。

    床上鋪的被褥,掛的帳簾,桌子上擺的茶杯、矮幾上供的花觚,甚至洗臉用的麵盆無一不是府裏帶過來的。

    難怪出門時會有那麽多馬車。

    這才是到廣濟寺,要是出了京都,豈不要把晴空閣整個帶上?

    趁著楊妡四下打量的空當,紅蓮已端來清水伺候她洗漱,紅芙將要換的衣裳準備好了。

    雖然隻短短一個時辰的車程,可衣裳裙子都壓上了皺褶,肯定要換,頭發被車壁蹭毛了,也要重新梳過。

    楊家姑娘不管在何處都得打扮得體麵齊整。

    兩人收拾妥當,便一道往正房的廳堂給魏氏問安,楊妡終於見到了原主小姑娘的姐妹們。

    怎麽說呢,相貌有美豔的有清秀的,大致都還不差,穿著也齊整,可就是太規矩了,毫無美態。

    不管是年歲大的楊娥還是年紀小的楊婧都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直,目不斜視。

    杏娘最恨她們擺這種姿態,常常惡狠狠地罵,“裝什麽洋相,想看正經的,男人自會迴家看自個婆娘,犯得上花銀子到這裏來。你們個個都記著,眼神要柔要媚要會說話會勾人。”

    笑的時候自然要穠豔奪目,哭的時候也不能扯著嗓子幹嚎,要目中含淚,讓淚珠兒一滴滴順著臉頰滾,妝容是丁點兒不許亂。

    這樣梨花帶雨才楚楚動人招人心憐。

    想起杏娘的話,楊妡心頭忽然升起個念頭,也不知楊家姑娘們哭起來是什麽樣子,會不會跟那些到杏花樓鬧事的太太奶奶們似的,雲鬢散亂胭脂花粉糊一臉。

    一時禁不住好笑,忙忙地用絲帕掩了嘴角,挨著楊姵坐下。

    自打楊妡進門,張氏就一直提心吊膽,短短幾步路,她硬是扭著腰肢如同弱風拂柳,眼神也不定,滴溜溜地亂轉,更別說捏著帕子掩唇的姿態……楊家何曾有過這樣搔首弄姿的姑娘?

    好在魏氏趕路似乎有些倦怠,並不曾注意到。

    張氏鬆

    口氣,賠笑對魏氏道:“母親,姑娘們都齊了。”

    魏氏打起精神,四下打量番,目光落在楊妡身上,沉聲道:“出門在外,又是佛門聖地,都規矩些,別壞了自家名聲。”

    這番話,昨天魏氏已經囑咐過一遍,但楊妡沒聽到,這會兒便是特意說給她聽的。

    楊妡連忙坐正身子,低低應是。

    張氏等魏氏說完,起身道:“母親先稍作歇息,我領著妡丫頭去拜見方元大師,講經堂另有高僧給姑娘們講經,裏麵已經安排妥當,也吩咐了小沙彌在外頭看著,不會讓閑雜人等闖入。”

    廣濟寺她們隔兩年就來一迴,迴迴都平安無事。

    魏氏並不在意,沒精打采地揮手讓眾人離開。

    楊妡隨在張氏身後出了院子往南走,快到大雄寶殿時穿小徑來到西院的靜業堂。

    門口站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見到兩人也不問姓名來意,徑自雙手合十,朗聲道:“兩位施主有禮,大師已在堂內恭候多時。”

    張氏含笑謝了他,再瞧眼身旁的楊妡,目光晦澀不明,卻是什麽也沒說。

    靜業堂院子不大,正中一株老鬆樹,枝幹遒勁針葉茂密幾乎遮住了小半個院落,樹下擺著石桌石椅,一位穿著緇衣的老和尚正獨自擺棋譜。

    聽到腳步聲,老和尚頭也不抬地念出一句偈語,“萬發緣生,皆係緣分。”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

    楊妡正疑惑著什麽意思,就見張氏噗通跪了下去,頭低低地俯在地上,悲聲哀求,“我女兒如今身在何處,請大師指點迷津。”

    方元大師視若無睹,直到擺弄完棋子,才抬起頭,露出清臒的臉龐。

    楊妡訝異地發現,他的眼眸竟然是墨藍色的,而且眼窩深陷,使得眸光尤為深邃湛然有神,像是能看透世間萬物般犀利透徹。

    被這種眼神駭著,楊妡雙膝一軟,緊挨著跪在張氏身旁。

    方元大師淡然淺笑,聲音和緩平靜,宛如自九天玄空傳來,“施主何出此言,你女兒不就在你身邊?”

    “不!”張氏大聲否認,直起腰已然滿臉淚水,“大師佛法高深目光如炬,想必已經知道,她隻是強占了我女兒的身體,並非我親生的妡兒。”

    “非也,非也,”方元大師搖頭,“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命中注定她跟你有這一段緣分,這是天意。”

    “不可能

    ,如果真有緣分,她一早就該托生在我肚子裏,可見並非天意,我的妡兒才是我真正的女兒。大師慈悲,請把這位姑娘送迴她本來的所在,好讓我的妡兒能夠迴來。”

    楊妡隨著哀求,“請大師憐憫,如今雖錦衣玉食,可這並非我該過的日子,我想迴到從前迴歸原身。”

    方元大師溫聲道:“上天如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僧一介凡人窺探天意已是不該,絕無可能逆天行事。佛曰,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二太太,以前母女情分已然緣盡,這位才是你真正的緣分,且尊天命,不得忤逆。”說罷,將目光投向楊妡,“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楊姑娘既來之則安之。”

    邊說邊將棋子收入甕裏,飄然離去。

    楊妡猶在迴味方元大師的話,冷不防旁邊張氏站起來劈手扇向她的臉頰,“你走,你去死,把我的妡兒還迴來!”

    她下手極重且急,楊妡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覺得臉頰跟火燒似的,*辣地疼,淚水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

    而張氏已揚長而去。

    楊妡呆呆地坐在地上,就見門口那個七八歲的小沙彌走近,同情地問:“施主可要幫忙?”

    楊妡捂著臉頰想了想,低聲道:“可否找我的丫鬟過來,最好帶上妝粉……我在文定伯楊家行五。”

    “好,我這就去,施主請稍候。”小沙彌不假思索地答應,一溜煙跑了出去。

    楊妡緩緩起身,拍拍裙裾沾染上的塵土,在石凳上坐下。

    雖已臨近正午,石凳仍是涼,寒意絲絲縷縷地自身下彌漫開來,楊妡整個人如同浸在冰窟裏,冷得難受。

    又是滿心的委屈。

    但凡有辦法,她也不想在楊家待著好不好?

    每天卯初起,趕著去鬆鶴堂做早課,然後抄經書背《女戒》,這倒罷了,最難為的是一天到晚拘在二門裏,輕易不得出去。

    哪裏比得上她從前的生活?

    雖說是妓子,可薛夢梧對她情深義重,願意每月給杏娘奉上大筆銀錢。

    她需要彈琴唱曲,但不必逢迎其他客人。

    閑暇時,薛夢梧會帶她到街上吃可口的點心,買好玩的物件,春天到桃花塢看桃花,秋天去菊花苑賞菊花,也會在清冷的冬日,他撫琴她起舞。

    日子過得幾多愜意幾多逍遙!

    越想越覺得不忿,索性俯在石桌上,哀哀地哭了個痛快

    。淚水浸過臉上掌摑處,痛得愈發難受。

    也不知哭了多久,忽聽耳邊多了個陌生的聲音,“佛門淨地,姑娘緣何在此哭泣,可是有何為難之事?”

    楊妡頓時發作起來,一把抹掉眼淚,抬頭就罵:“我哭不哭跟你有什麽關係?哪條戒律說不能在寺廟哭泣?”

    罵完才發現麵前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星眸朗目麵如冠玉,穿件極為華麗的寶藍色直綴,頭上戴著白玉冠,手中攥一把象牙鑲金邊的折扇,目光溫柔,透著濃濃的書卷氣。

    少年“啊”一聲,吃驚地問:“五妹妹怎麽了?”

    很顯然認識她。

    會不會是府裏的人?

    楊妡雖疑惑,可心中到底氣難平,毫不留情地懟迴去,“用你管?我就是想在這裏哭一哭,有本事你請主持來把我攆出去。”

    少年絲毫不著惱,語氣反而愈加溫和,“五妹妹若有煩心事,不妨去聽兩卷經,這樣哭泣被人瞧見恐有閑話。”

    楊妡仍是沒有好聲氣,仰著下巴鄙夷地說:“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鹹吃蘿卜淡操心。”

    “好,那我走了,”少年唇角露出無奈的笑,“如今天氣雖暖,樹蔭下終究涼,而且時辰不早了,想必老夫人那邊要擺飯了,五妹妹還是早點迴去為好。”

    楊妡扭轉身子不願搭理他。

    少年失笑,搖搖頭邁著方步離開。

    一頓火氣發完,楊妡略略舒暢了些,掏出帕子拭掉眼淚,不免想起青菱的話。她提過,府裏的人來上香或者聽經,寺裏會封了山門,把不相幹的人都趕出去。

    這少年稱唿魏氏為老夫人,顯然不是府裏的少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怎麽混進來的?

    正想著,就見先前的小沙彌引了青菱過來。

    青菱不曾想到楊妡會是這般狼狽的模樣,忙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遞給小沙彌,“小師傅,能否請你幫忙端盆水來?”

    小沙彌打開紙包見是窩絲糖,立刻眉開眼笑,很機靈地說,“多謝施主,我這就去……不告訴別人。”

    不過片刻,小沙彌晃晃悠悠地端了隻銅盆來。

    青菱謝過他,絞了帕子服侍楊妡擦臉,一邊道:“……哭得眼睛都腫了,臉上的印子一時半會兒怕也消不了……武定伯府的幾位少爺經過此處,聽說咱們府在上香,特地進來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留了飯……兩家是世交又是親戚,必然要相

    見的,這可怎麽是好?”

    楊妡冷聲道:“我哪裏知道,想必二太太有法子……”

    否則何必下這麽大力氣?

    “姑娘!”青菱止住她,“為人子女不可非議長輩。”

    楊妡抬眸盯向青菱,譏刺道:“這話你不覺得違心?你服侍你家姑娘這些年,可曾見二太太動過她一指頭?”

    二太太沒把她當閨女,她自然也不會把二太太當娘親。

    這又算是哪門子的長輩?

    再者她沒有還手已經不錯了,難不成被打了左臉,還得巴巴地將右臉送過去打。

    青菱哽一下,開口道:“旁人可都知道姑娘是太太捧在手心養的女兒。”

    楊妡默了默,闔上眼,任由青菱敷粉塗胭脂,良久徐徐吐口氣,“我去求方元大師……”

    第5章遇見

    說罷,並不理會青菱,徑自到靜業堂門口尋到小沙彌,“我想見大師,能否請你通傳一聲?”

    小沙彌塞了滿嘴的糖,卻仍是有禮地雙手合十,含含混混地說:“大師不輕易見外人。”

    “我就在院子裏頭算什麽外人?”楊妡有意欺哄他,“要是你不幫我通傳我就直接進殿了,反正先前也是你放我進來的。對了,剛才你不在,可是有人闖進來過……”

    小沙彌果然有些驚慌,飛快地咽下口中糖碎,“施主稍等。”

    未幾,蹦蹦跳跳地迴來,“大師請施主進去,”聲音忽地又低了,“剛才真有人來過?”

    楊妡也壓低聲音,“嗯,但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小沙彌感激地笑了。

    沉悶陰暗的殿裏,迎麵供著無量壽佛,方元大師盤膝而坐,手中持一串念珠,緩緩地撥弄。昏黃的燭光跳動,仿佛替他鍍上了一層金光,格外的肅穆莊嚴。

    楊妡油然生起幾分敬畏之心,耐心等他誦完,才開口道:“我有事相求。”

    方元大師抬眸,墨藍的眼底滿是慈祥,“意念放下萬般自在,施主以後大有福報,不必執著於前生。”

    “非也,”楊妡翹翹嘴角,“大師,我所求不過一頓齋飯。我飯量不大,一碗薄粥一碟小菜足矣,沒有小菜,稀粥也可以果腹。”

    方元大師微怔,眸中漸漸溢出笑意,“寺中雖清貧,齋飯還是有的……施主靈慧,當知道人心換人心,你盡到自己本分,自有福澤加身護佑於

    你。”

    是勸她將張氏當作娘親,將文定伯府當成自家相處。

    楊妡沉默片刻,道:“多謝大師。”

    方元大師頜首,輕輕敲了下麵前的木魚,從殿外進來一個年紀稍大的沙彌,恭敬地俯身問道:“大師有何吩咐?”

    方元大師指指楊妡,“到客舍給文定府那邊送個信兒,說我與五姑娘參禪,順便留飯。”

    沙彌飛快瞟一眼楊妡,應聲而去。

    楊妡謝過方元大師,出了殿門仍在院中石凳坐下。

    青菱不明所以地望著她,楊妡本不想搭理,可思及方元大師所言,淡淡地道:“大師留我用過齋飯再走。”

    方元大師極少見客,更遑論留飯。

    青菱訝然,看向楊妡的眼神驟然亮了起來。

    齋飯清淡卻很可口,而且還配了盤黃澄澄的杏子。

    楊妡胃口大開,一碗米飯吃了個幹淨,又吃了兩隻杏子,直到臉頰不像先前那般*才迴了住處。

    楊姵正無聊地跟丫鬟桃枝翻繩,瞧見楊妡,立刻丟下手中花繩嚷道:“怎麽去了這大半天?”又低下聲音,嘟嘟噥噥,“跟個老和尚有什麽可談的,多無趣?你不知道,魏家表哥來了,祖母留他們用飯,大表哥還問起你,二姐姐氣得手裏絲帕都快扯爛了,偏生三姐姐還在旁邊點火架秧子,當心二姐姐在祖母跟前說你閑話。”

    楊妡馬上想到剛才在靜業堂見到的那個衣冠楚楚相貌不凡的少年,既然能進到寺廟來,興許就是魏家幾位少爺其中的一個。

    生成那般模樣,想必那個大表哥長得也不錯,難怪原主的幾位姐妹會含酸掂醋。

    楊妡在杏花樓待了十好幾年,怎可能猜不出小姑娘們的心思。

    看來,規矩再嚴的人家也擋不住知慕少艾。

    楊妡莞爾,不意牽動腮幫子,頓時“嘶”一聲。

    “怎麽了?”楊姵問道。

    楊妡不欲她細看,忙捂住挨打的那半邊臉,“吃杏子酸了牙。”

    楊姵恍然想起來,一邊抱怨她“就知道自己吃不想著給她留一個”,一邊拉著她往外走,“找人打杏子。”

    楊妡根本不想見人,隻好搬出魏氏來,“祖母定然不許。”

    “你忘了祖母吃過午飯總要歇晌的?”楊姵性子爽直心眼卻不少,低低笑道,“再說我也不是自個去打,我到前頭求三哥哥,就

    說打幾隻杏子招待表哥們。”

    話說完,想到楊妡跟楊峼關係冷淡,便鬆開她的手,“算了,不用你,你隻等著吃就成。”

    楊妡樂得留在屋裏,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仍是腫的,也就是楊姵大大咧咧的,換成別人早就看出來了。

    她將妝粉洗掉,吩咐青菱要了盆新打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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