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怎麽去那麽久?我這袋子肉幹都快吃完了。”

    墨奚叼著最後一塊肉幹,將空空如也的油紙袋拉直壓平,對折再對折,將它折得方方正正的一小塊,夾在指間,再抬頭看自己徒弟,卻覺得她臉色有點兒不對。

    “怎麽迴事?外邊太熱曬昏頭了?”墨奚拿手背探她額頭,也沒覺得燙,奇怪道,“哎,不是,你這袖子怎麽又弄濕了?洗什麽東西?”

    “我……剛發現藥草沒洗幹淨,就重洗了一迴。”侯苒下意識撫上自己的袖口,果然摸到一片濕漉漉的,不自覺收攏四指緊攥著,垂著腦袋道,“師父若沒其他吩咐,我便先迴屋吧。”

    “哦,無妨。”墨奚鮮少見徒弟這般心不在焉,也沒留她,擺手道,“你大清早便出去了,迴屋歇會兒,衣裳也換了吧,為師去灶房生火做飯,好了喊你。”

    侯苒沒有應聲,隻點點頭便出去了,待迴到自己屋裏,關上門,轉過身卻宛如乏力般,背靠門頹然滑坐下去。

    心裏很慌。

    她不曉得緣由,但心頭空落落的,沒來由地發慌。

    侯譽風……他早就知道了?

    是八年前便猜到,還是收到師父的信才想起?他相信嗎?他會有什麽反應?或者,隔了八年之久,他會不會已經忘了那句無心之言?

    紛雜的思緒如同瘋長的藤蔓般,死死纏繞著她,幾乎要唿吸不過來。

    其實沒必要慌,她自問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從未對侯家不利,該盡的孝道也不曾懈怠,拜師習醫的事也經過了侯家兩老的同意才離家的。即便說得再遠些,當初要帶她迴侯家的人是他,又並非是她哭著求他的,於情於理,侯譽風都沒有任何責怪她的理由。

    最壞……也不過是離開侯家罷了,她一個姑娘家,遲早是要嫁人的,早些或晚些又有何不同呢?

    可心口就是揪得很難受,仿佛有什麽在一直往下墜,終於落入深不見底的黑暗裏。

    如同四年前,從遙遠的漠北飛鴿傳書帶來了他身中劇毒命不久矣的消息時,她忽然便亂了陣腳,心慌得像被掏空一般,沉重壓抑的窒息感如影隨形,久久迴不過神。

    所謂的八年未見,大概隻是那個人的八年吧。

    於她而言,其實……是見過一麵的。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

    “你這是做什麽?為師一個人去就夠了

    ,漠北兵荒馬亂的,不安全,你待在穀裏等消息……”

    “師父,徒弟能騎馬,不會耽誤趕路的。”

    “為師不是這個意思……”墨奚苦口婆心勸她,“去漠北很遠,得連夜快馬加鞭地趕路,風餐露宿,為師是怕你吃苦。”

    她卻執意要去:“師父不必顧忌我,若途中嫌徒弟累贅,丟下便是了。”

    “你……哎,罷了罷了,啟程吧。”

    於是她跟著師父,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漠北前線,在嚴密封鎖的中軍大帳中,終於見到了那個一動不動躺在床榻上,連唿吸都微弱不堪的男人。

    時隔四年,她萬沒想到,再見他的時候竟會是這般模樣……明明他臨走前還好端端的,摸著她的頭說,等他打完仗就迴來接她的,可四年了,皇上沒有召他迴京,他便一直在遙遠的漠北守著,守到自己的命都快丟了……

    侯譽風仍舊昏迷,上身和手臂都裹著白色布條,骨折的左腿也纏著固定的木板。因巫毒的侵蝕,他身上的傷口無法愈合,包紮的布條止不住微微滲出血來。向來結實的男人瘦得不像話,臉色更是白得像張紙,淡淡青紫的嘴唇緊抿著,仿佛在隱忍極大的痛苦。

    那一刻,她的心像是被刀紮進去,割開了一道口子,在刀尖抽出的瞬間,熾熱的血噴湧而出,連帶著某些從來妥帖珍藏在深處的東西,也一並被翻攪出來了。

    ……是什麽東西?

    “徒弟過來,先把止毒散給他喂進去。”

    然時間緊迫,容不得她多想了,墨奚提針取完侯譽風身上的毒血,她便上前喂藥,暫且抑製他體內的毒性。

    之後,一連數日裏,師徒二人都待在大帳內寸步不出,墨奚心無旁騖地忙著研製解藥,其餘人等為免打擾墨公子,都守在門外等消息,軍大夫也隻有每日循例探訪兩次,照顧侯將軍的重任便落到了她的頭上。

    說實話,這迴侯譽風受的傷還不及上一世她將他救迴來那時的重,若非中了能要命的巫毒,在她眼裏根本算不得什麽,比這種更要命的她也都見過,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一死。

    世間之萬物生來赴死,不同於早晚罷了,她行醫多年,早已見慣了生老病死,本應看淡了才是,可麵對每況愈下的侯譽風,麵對因進展緩慢而偶爾焦躁的師父,她被日益深重的無力感籠罩,頭一迴覺得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甚至……看著他被劇痛和夢魘折磨得生不如死,她也隻能緊握住他的手,輕

    輕擦去他額頭的汗,極力安撫,卻無法分擔絲毫。

    有時他痛得失去神智,力道大得幾乎捏碎她的手,很痛,可她明白,這根本不及他承受的十分之一。

    實在難受,難受得想哭。

    但她不敢哭,甚至眼淚都不能流,怕打擾師父,怕泄露侯譽風下令封鎖的病情。

    大帳外還有那麽多人等著,將希望都寄托在她和師父身上,她不願辜負,隻得在他們麵前強顏歡笑,將流不出的眼淚凝成了血,在心間無聲地流淌。

    那短短幾日,過得當真如噩夢般不堪迴首,師父為趕製解藥,一日睡不上兩三時辰,她衣不解帶地照料侯譽風,時刻留意病情變化,徹夜不眠更是常有的事,若實在撐不住了,便靠在床沿合眼寐一兩個時辰,又起來繼續守著他。

    腦中有根緊繃的弦死死拽著她,叫她睡不得哪怕一個安穩覺,稍微睡得沉便立馬被噩夢驚醒,第一時間伸手去探侯譽風的脈搏,生怕夢裏的事成了真。

    她從未如此害怕……失去一個人。

    活了兩世,那麽長,從未有過。

    所幸師父最後製出了解藥,等侯譽風服下解了毒,脫離危險,身上的傷口也漸漸開始有愈合的趨勢,她腦中的那根弦才應聲而斷,驟然失去了意識。

    師父比她稍微好些,跟軍大夫交代了幾件事,留下調養的方子,然後強撐著帶她迴到山穀,終於也累癱在自己的屋裏。

    師徒倆就這麽風塵仆仆的,澡也沒洗,飯也不吃,各自昏睡了整整一日,直到墨奚先餓醒去燒了幾個菜,才叫醒自家傻徒弟一起吃,真的餓,那一頓險些沒撐死兩人。

    經曆這一場與時間的惡鬥,墨奚深感身心遭受了極大的摧殘,看小徒弟也是精神萎靡消瘦不少的模樣,於是麻利地收拾了行囊和盤纏,帶上小徒弟出門遊玩散心去,一遊便是大半年,讓她積攢在心頭的那些兒女情長都拋諸腦後了。

    再後來,師父的名氣大了起來,她邊幫師父的忙邊學,還得打理山穀內的事務,除了每年迴京城探望侯家兩老,會想想那個人怎麽又不迴來,或是收到信的時候,想想那個人在哪兒,在做些什麽,其餘時間真是忙得抽不出空閑多想他。

    可有些人,即便不刻意去想,他也一直妥妥帖帖地藏在心底,不知何時進來的,等發現他在的時候,便再也趕不走了。

    從一開始被他帶迴來時,她就不曾將他看作親哥哥過,而如今,更不可能

    了。

    ……忽然想通了許多事。

    當初他躺在床榻上命懸一線,危在旦夕,她怕得心頭發疼。

    如今知曉他可能發現了那個秘密,她怕得心口發慌。

    究竟怕什麽?

    怕他死,怕他趕她走,歸根結底,不過是怕他會離她而去。

    “嗬。”

    侯苒將臉埋進雙臂間,抱著腿縮成一團,自嘲地笑了。

    活了兩輩子,自以為學會了察言觀色,摸透人心,到頭來,卻一直看不清楚自己的心在想什麽,連……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都分辨不清,還當是錯覺,當成了一時興起的衝動。

    蠢得無可救藥。

    更蠢的是,她現在就想跑到這個人麵前,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她喜歡他。

    從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了,與兄妹之情無關,是想要嫁給他的那種喜歡。

    ……還來得及嗎?

    侯苒抬起頭,靠著門慢慢地站起身來,忽的被什麽晃到了眼,下意識抬手擋住光線,走近幾步,看見擺在窗前小桌上的一支細銀簪。

    窗外的日光被它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雕工並不精致,也無甚裝飾,京城隨處賣的都比這一支要好看得多,也不知送的人要多沒眼光才選上它。

    她每年跟著師傅四處遊曆,師父出手大方,隨手買給她的首飾多得戴不完,有些迴穀後便成了壓箱底的雜物,唯獨這一支銀簪,普通得不起眼,她卻從來舍不得丟,甚至出門采藥也特地摘下來收好,生怕途中落在山裏就找不著了。

    ……為何來不及?

    他未娶,她未嫁。

    風華正茂,豆蔻初開。

    一切都會來得及的。

    “徒弟!來嚐嚐為師新做的蓮子雞了!”

    隔壁屋的鍋勺敲得咣當響,蓋不住墨奚清亮的喊聲,侯苒迴過神,忙應聲好,匆匆換了身衣裳便小跑出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將軍不好撩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佳糖糖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佳糖糖並收藏重生之將軍不好撩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