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霽初晴,偌大的山穀裏彌漫著淡淡的霧,剛從外邊采藥迴來的姑娘沾了一身的雨珠,進屋後卸下背簍,順手拍了拍衣裙的水和泥灰。

    “徒弟迴來啦?”墨奚正在藥櫃前拎著精致的小杆秤取藥,聞聲迴頭看了一眼,立馬道,“你那身衣服濕了便換下來,別捂著受涼了,還沾了那麽多塵土,髒死了。”

    “不礙事的。”師父向來潔癖嚴重,她倒是還好,要真嫌髒便不會去做這種體力活了,“我先把藥草分開,很快就幹了……”

    “去去去,你可是個姑娘家啊,能不能活得講究一些?”墨奚看不下去地趕人,下梯子的動作快過頭,險些沒滾個狗啃屎,尷尬地咳了兩聲,“快去,你病了那誰又要跟我急。”

    “……誰?”侯苒頓住腳步,輕聲問了句。

    墨奚沒好氣道:“嗬,還能有誰?生那麽一丁點兒小病都能拿來當借口,說什麽我照顧不好就要帶迴府裏,若非要打仗,他是打算日日來搶人?”

    侯苒抿起唇,低下頭走出藥庫,平淡的神色起了些許變化。

    ……侯譽風?

    她多久不曾見過他了?

    自八年前決定來這兒拜墨奚為師習醫,她便常年待在山穀裏,又或是隨師父外出遊曆行醫,除了師父每年閉關的兩三個月,其他日子她幾乎都不迴侯家,有時遇事耽擱了,逢年過節也未必能趕迴京城。

    而他呢,領兵在外,本不得隨意歸家,若逢戰時,整整一年無法迴去也是常有的事,許多次她迴一趟侯家,前腳剛走他後腳便迴來了,要與這人碰上麵,不誇張,可真比麵聖還難得多。

    ……八年未見了。

    兩年前,他年滿二十,迴京行及冠之禮,本該去看的,可當時她正與師父在東瀛國尋藥,先前並不順利,後來艱難尋到了一些線索,正要緊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跟師父提這事兒,待迴到大虞,卻聽聞漠北的防線遭攻,他自然也馬不停蹄地趕迴漠北了。

    總是對不上麵,總是錯過。

    年複一年,不知不覺間,竟已過了八年。

    不過雖然見不到他,也並非毫無交流,墨奚與他時常有書信來往,讓她代筆,收信也由她代念,真真是個懶到家的師父,因此她也懶得分開寫了,直接把自己想說的也附在同一封信裏。

    他迴信倒是仔細得多,分開兩封寄,有時還會附帶些禮物,漠北地處大虞的國境交

    界,時有外域的商隊進出做買賣賺些路費,像西洋鏡、沙漏、小汽燈等等的舶來品,他都有寄迴來過,大多是平常便能用到的物件,她很是喜歡,便也經常給他迴寄一些新製的藥膏,算不上名貴,重在心意。

    師父對此深感不公,有一封信便是專門聲討此人偏心不給他送禮的,後來如願以償收到了幾捆耗牛肉幹,墨奚勉勉強強地收下又勉勉強強地嚐了一下,至於味道,照他的話說就是“叼著幹柴來磨牙”。

    但吃久了似乎還湊合,然後讓他繼續寄,除了要原味的,還要加孜然的、麻辣的、咖喱的……侯苒也在師父三番四次的“盛情邀請”下嚐過一點,說實話口味太重了,吃不太慣,於是墨奚就高高興興全據為己有了,啃個一兩月不成問題,隻是啃多了又要她去煮降火茶喝,也不知圖什麽樂子。

    侯苒換好了衣裳,將及腰的長發隨意綁成一捆垂在腦後,便匆匆迴藥庫去,一進門又看見師父在忙裏偷閑地啃牛肉幹,慣例衝她招招手問她要不要吃。

    侯苒聞了一下屋子裏夾雜著淡淡咖喱的甘苦味,實在怪異,隻好也慣例拒絕了師父的好意:“師父歇歇吧,剩下的徒弟來做便好。”

    “可以可以,為師先歇歇。”墨奚便從善如流地坐在了一邊,伸手拿了第二塊肉幹繼續啃,“哎,有個徒弟就是好,聽話又省事,還聰明,都用不著我費心教。”

    侯苒笑笑,打了水來清洗藥草:“哪裏,是師父教了我許多。”

    從前隻聽聞“聖手毒醫”大名在外,但跟隨墨神醫習醫數年後,她才真正見識到此人有多厲害。

    世間用毒者甚多,製毒者卻鳳毛麟角,一是難且麻煩,二是研製新毒需要耗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並且對材料的藥性和毒性必須有精準的把控,絕非外行人隨意能做到,因此多數人寧可拿真金白銀換取毒.藥,越是難製難解的藥,價錢越高。

    當然了,有毒必定也需解,江湖中有些人是隻用毒而不備解藥的,若不慎中了奇毒又求不得解,便隻能依照其毒性製作新解藥,毒.藥是害人,解藥是救命,兩相比較,自然是後者的酬金更高了。

    做這些藥的時候,師父從不避諱她在旁看,反正為防外泄不得以紙筆記錄,想學隻能靠看,能記得多少便看個人的本事了,就目前所學,倘若她哪日自立門戶現學現賣,下半輩子也不用愁了。

    畢竟,瞧她師父這些年來賺的銀子……換成一箱箱黃金的話,大概能把西邊那間空置的竹屋堆滿

    吧?可能也不止,這隻是她給師父做賬粗略估計的,那小金庫如今也隻堆了半間。

    但這些銀子也不是白賺的,算上師徒兩人的生活開銷,製藥、製毒所需的稀貴藥材,外出走訪遊曆,給窮苦百姓義診,花費的錢財一點兒不少。

    再者,師父還投了不少銀子在各地開醫館,大夫、藥師都是花錢外雇的,當家掌櫃則是隱劍山莊的人。這些醫館表麵上在救死扶傷,暗地裏卻相當於一個龐大的情報組織,通過進出醫館的各種人,密切留意著大虞境內所發生的一切大小要事,並及時向墨家人匯報。

    如此大的花銷,當真一筆一筆地算下來,真正收入囊中的酬金並沒有多少,短短八年能賺到這個數也不容易了。

    “嘖嘖,人長大了,也越發會說話。”

    墨奚滿意一笑,瞧著二郎腿津津有味地啃,倒想起一件事兒:“前陣子讓你寄的信,侯譽風迴了嗎?”

    侯苒搖頭:“怎麽了?”

    墨奚:“唔……也沒怎麽,就是想起之前問他給咱們山穀取什麽名好。”

    她愣了愣:“取名?”

    “對啊,總說自己住個無人穀也不好聽,近來閑著想了一個,那天你寫完信我又給加上去問了。”墨奚道,“畢竟我‘聖手毒醫’的名號打這麽響亮,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在,該問問他意下如何。”

    四年前,侯譽風領副將一職,帶精兵八百潛入敵方陣營偷襲,不幸身中毒箭,被送迴軍營已然神誌不清。軍大夫診出其所中的是南疆巫毒,毒性兇猛,且南疆人用毒從不留解藥,正當眾人束手無策時,一位二十出頭的墨姓少年卻出現在軍營前,自稱有法子解毒。營帳有人認出他是隱劍山莊的二公子,素愛習醫,隻好死馬當活馬醫讓他試試,結果還真讓他製出了解藥,將侯譽風從鬼門關前拉了迴來,墨奚也因此名聲大震,漸為世人所知。

    “哦……”憶起那段寢食難安的日子,侯苒深吸了口氣,沉默片刻才緩緩道,“那師父有想好什麽名字?”

    “叫‘懷虛穀’,為師沒告訴過你?來來,正好給我出主意……”

    懷、懷虛穀?

    原來這個名字並非本就有的,而是師父自己取的?

    難怪這些年也從未聽他提及過……

    “為人當箬竹,虛懷若穀,厚德載物,徒兒覺得師父取的名字很貼切。”

    “是吧,你也覺得不錯。”墨奚滿意點點頭,對

    徒弟拐著彎的誇讚十分受用,“為師也覺得很喜歡。”

    侯苒倒沒想那許多,隻笑笑,將洗淨的草藥放在篩子裏濾掉水分,準備拿到外麵的空地鋪開曬幹。

    不過,說起懷虛穀這個名字,她總覺得自己似乎曾對誰提起過,約莫就在八年前重新遇見墨神醫之後,記不清是因為當時那人聽後並無驚訝,更不曾問她是從何得知……

    “你怎知此處是懷虛穀?”

    ……不,不對,那人是問了的。

    然後呢?她迴答了什麽?

    ……

    “不是大哥哥告訴我的嗎?”

    “何時?”

    “昨晚啊,你說墨哥哥尋到了這個荒無人跡的懷虛穀,正合心意,便占為己有住了進來,不是嗎?”

    “……嗯。”

    ……

    完了,她知道是誰了。

    那人當然不會問她如何得知,因為他是重生的,他知道這個名字怎麽來的,也知道在那個時候根本就還沒有這個名字,而她還自作聰明編造了一段漏洞百出的話安在他的頭上,為自己圓謊,殊不知他可能早已看穿了她……還有師父寄給他那封信裏問的事……

    懷裏的篩子毫無征兆翻滾落地,洗淨的藥草橫七豎八撒在了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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