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侯譽風轉過身去,並沒有嫌棄她的意思,純粹是……應付不來。

    他活了兩輩子,既未娶妻也無子嗣,又長年混跡於軍營,可以說世上有兩種人是他最不懂得應對的——女人和孩子。

    很不幸,侯苒恰巧都占了。

    這小姑娘和禹哥兒小時候完全不同,禹哥兒是實打實地聽他話,他說什麽做什麽,性子也倔,從不會在他麵前哭,她呢,表麵上聽他的話,實際上不知藏了多少小心思,犯了錯知道認,但總免不了要哭上一哭,叫人心軟了舍不得教訓她。

    他知道姑娘家是嬌弱些,年紀小愛哭也屬正常,但理智上明白是一迴事,真聽她哭起來了,饒是侯大將軍在戰場上攻無不克所向披靡,此時也隻能認栽,哄孩子他是真不在行,沒轍,才轉過身讓她自個兒先冷靜一下。

    不過轉過來後他也想了想,覺得自己語氣可能重了些,再說他這氣又並非真的衝她而來,一個五歲孩子能有什麽城府,下午之事多半是為人教唆,他氣的也是府上竟出了這等趨炎附勢之徒,實不可忍,因此方才說的話多少有些指桑罵槐,可受氣的小姑娘哪裏懂得,於是才嚇著了她。

    這會兒聽身後人氣息漸穩,約莫是快哭完了,侯譽風正欲轉身,卻感覺袖子又被人扯了扯。

    動作很輕,透著幾分小心和哀求,生怕他不理她似的。

    “大哥哥。”聲音很低,帶了幾分哭過的微啞,“苒苒不哭了。”

    侯譽風自然不會不理她,順著拉他的小手轉了迴來,看她臉上確實擦過了,沒再流淚,心下鬆了口氣,臉色也緩和些許,語氣平靜:“不哭就繼續說。”

    “我……咳咳……我沒有那麽想。祖母向來疼我,她進來便問我發生了何事,我是怕祖母太擔心,才沒說真話的。”侯苒垂下腦袋,兩隻小手緊緊握在一起,老實反省道,“而且我沒受傷也沒生病,隻是被瑜姐姐嚇到而已,不算什麽要緊的……”

    “嚇到而已?”侯譽風皺眉,真不知該說她心寬還是堅強好,“她給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般為她說話?”

    “什麽……好處?”侯苒抬起頭,目光茫然地看向他,還真的掰手指給他數了起來,“有呀,瑜姐姐送過我好多小糖果,五顏六色的,味道都不一樣哦。她還送過我一串小紙鶴,折得可像了,我學了好久都不會折,太難了……哦,還有玻璃珠子,透明的,每一顆裏麵都有朵很小很小的幹花,瑜姐姐說是西域進貢來的小玩意兒,她

    多著呢,分我一些玩,已經存了一小袋子了……”

    到底是孩子,一說起吃的玩的便停不下來了,還跳下椅子要拿給他瞧瞧,可惜侯譽風手長,侯苒轉眼又被他拎迴了木椅上,眉頭皺得更緊:“你想要什麽,與下人說一聲便是,她能給你的這些,府裏都有,用不著……”

    “那像瑜姐姐一樣會陪我玩的人,府裏也有嗎?”她眨了眨眼,認真地問他。

    “……”侯譽風愣住,霎時間竟有些無言以對。

    “祖母總說我還小,不可隨意出府,下人也隻當我是主子,要麽不敢逾矩,要麽忙著做事無暇理我。”侯苒耷拉著眉眼,自顧自往下說,“我老是一個人待在房裏,悶得慌,祖父給我書看我也不識字,從來沒人與我玩的。”

    “侯禹呢?”禹哥兒與她年紀相差不大,兩人該是能玩到一處的,侯譽風奇怪道,“他也不與你玩?”

    “二哥哥他……”哦,險些忘了這茬,侯苒連忙把話補上,“他在蘭苑很少出來,祖母也不讓我到那兒去,我見不到二哥哥的。”

    此話不假,侯譽風曉得自家祖母對禹哥兒是個什麽態度,侯苒是他帶迴府的,也算是嫡出這一係的人,不許她接觸禹哥兒確實像祖母會做的事。

    ……所以這下都解釋清楚了,小姑娘心思單純,下午說的那些話,一是為了安侯老夫人的心,二是害怕榮安郡主因此事受了責難後,不再與她交好,以後便無人再願意和她一起玩了。

    畢竟還小,分不清事態輕重,於是把委屈全往肚子裏吞了,隻為了留住一個玩伴,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什麽攀附權貴,可他倒好,不但先入為主誤會了她,還說了那麽多重話來嚇唬人……

    剛鬆了口氣,如此一想,他心頭又不禁覺著愧疚了。

    說到底,這件事也賴不得旁人,若非他當初把人撿迴來便丟在府裏不管,自以為錦衣玉食地供著就是對她好,何曾想小姑娘卻過得並不開心,哎,瞧她這般愛哭的性子,想必平日裏沒少躲自己屋裏哭吧……

    思及此,任誰都沒有不心軟的道理,侯譽風微微垂首,居高臨下地看小姑娘安安靜靜坐在木椅上,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卻聽話地沒再哭了,兩隻小手規矩地平放在膝頭上,分明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又豈會是如他所想的那般?

    侯苒正裝得起勁兒,忽聞頭頂有人歎了口氣,心下一鬆,哪曉得自己已經被某人腦補成一個日日咬被角偷哭的小可憐兒,抬起頭見侯譽

    風的臉色比進屋前好多了,想來是相信了她說的話,終於消氣了,試探性喚了他一聲。

    他沒有迴答,隻揚聲吩咐人去打水來。

    下人們手腳利落,很快便端了盆溫水進來,因屋內有兩位主子,也不知這水是要給誰用的,幸虧世子爺開尊口讓他們放下便走,於是誰也不敢多待,還順手帶上了門。

    盆內隱隱有熱氣飄出,看著似乎挺燙的,可侯譽風卻渾然不覺,拎起盆邊的巾帕便丟進水裏揉了兩下,濕透後,撈起來單手擰幹,然後往小姑娘手裏一塞,道:“擦臉。”

    “……哦。”這應該是要和解的意思了,她接過濕巾自己擦了擦,擦好了遞迴去,還邊想著等會兒得換件衣服,剛被這人拉著袖子擦得又是眼淚又是鼻涕的,太髒了,無論如何不能穿著睡的,“……額,做什麽?”

    就這一晃眼的功夫,侯苒麵前又多了條濕巾,剛擰幹的,還是方才那句話:“擦臉。”

    侯苒懵:“我……我擦過了。”

    侯譽風心道那軟綿綿提不起勁的手法也擦得幹淨嗎,理所當然道:“再擦一遍。”

    “……”好好好,她擦還不行嗎,真是的,“擦好了。”

    “嗯。”他接過往木盆裏隨手一丟,看外頭天色不早了,便道,“該歇了。”

    侯苒應景地打了個哈欠,點點頭,準備從椅子下來走。

    “別動。”侯譽風掃了眼她光著的小腳丫,沒讓下地,直接俯身抱起她走,“地上涼,以後不許光腳走。”

    ……那不是剛才急著追他嗎,侯苒撇撇嘴,抱住他的脖子,輕輕“哦”了一聲。

    幾步之遙,很快就走到床沿了,侯譽風將她放到床上坐著後,喚了丫鬟進來給她換衣服,便不多留了,隻臨走前看了小姑娘一眼,若有所思。

    侯苒沒留意,好歹把這尊麻煩的大佛應付過去了,才想起自己肚子還餓著,忙吩咐人去廚房端點兒粥來,清淡些也罷,總比餓著睡要強。

    ******

    在侯苒巧妙的應對下,既籠絡了景王妃母女的心,又成功消除了侯譽風的疑慮,郡主一事總算是就此揭過了。

    隻不過,這事後的效果似乎有點兒……過了。

    先說景王妃這邊,母女倆迴府的第二日,便以景王府的名義送了一大車賠禮到靖國公府,全是些名貴藥材,說要給府上的苒小姐補補身子。侯苒粗略掃了眼那張禮單,心

    道這要真讓下人都熬了給她吃下去,估計沒幾天就該英年……不,幼年早逝了。

    若可以的話,她倒比較想拿去做藥方配製,尤其是前世行醫中因財力有限不得不放棄的某些病例,至今仍在她心底存放著,亟待有日能重見天日。

    當然了,這事兒暫時想想便罷,先不說那些藥材均需收入庫房,登記在冊,便是她這區區五歲孩童的身子,真給了她藥材也指不定能做出什麽。

    至於第二件事——

    “苒小姐,苒小姐,該起來啦,已經辰時三刻了。”丫鬟匆忙行至床前,數不清是第幾迴過來催了,“世子爺早在外間候著了,您再不起,奴婢可攔不住他進來了。”

    睡意正酣的小姑娘把臉埋進被褥裏,翻來覆去,幾番掙紮,終於從唇縫裏憋出了一個不情不願的字:“……起。”

    那位侯大將軍叫人起床的奇特方式……恕她不想再經曆一遍。

    丫鬟們看自家小姐肯起床了,大鬆口氣,將人兒扶著坐起身,七手八腳開始給她梳洗更衣,侯苒閉著眼與那纏人的睡意苦苦對抗,真想知道這日子何時才到頭。

    自打那晚侯譽風來看過她後,不知是她演技過於精湛,賣慘的台詞過於深入人心,抑或是他吃錯了藥,接下來一連十數日,侯譽風竟每天一大早便來她的屋裏,等她用過早膳後,要麽抱著她到花園裏逛幾圈兒,要麽拿本書來教她識字,要麽帶她到後院馬廄看看馬,要麽領她去書房學寫字……

    親力親為,關懷備至,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簡直煩死人。

    他真有這麽閑嗎?!

    即便現在還不是將軍,那也起碼是堂堂國公府世子爺吧,侯老爺子年事已高,家主之位也該讓他慢慢接手了,本應忙得腳不沾地才是,怎的他還成日陪她過家家似的消磨時光?這是遊刃有餘還是無心家業?

    ……好吧,她暫且不操心他是前者還是後者,也理解他聽了她一番“肺腑之言”後希望彌補她的愧疚心情,可、可是——

    這時辰也起得太早了!

    她往常都是巳時才起的,一下子提早了大半時辰,堪稱要命,因此頭一日她壓根兒就沒起來,管他外麵是天王老子在等,愣是縮在被窩裏,睡得死沉。

    豈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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