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在路上耽擱了會兒,這一行人抵達時,已有人在祠堂內跪著了,侯苒剛提著裙角跨過高高的門檻,蒲團上跪得筆直的背影便起了身,轉向侯老夫人和侯譽風恭敬地行了一禮。

    “見過祖母,見過兄長。”

    七八歲的少年身量尚不算高,黛青的圓領長袍襯得他愈發瘦削,侯苒覺得這人有幾分臉生,但聽他的稱唿便想起是何許人也了。

    侯家三代單傳是嫡係的單傳,已故靖國公,也就是侯譽風他爹,在侯夫人病逝後,未娶續弦,倒是新納了一房姨娘許氏。許氏的肚皮爭氣,不出兩年便為他生下一個兒子,因是庶出,無法與嫡係子弟並“譽”字輩,於是取了單字禹,一直養在許姨娘的蘭苑裏,侯苒隨侯老夫人住,跟他基本碰不上幾麵,故而印象不深。

    侯老夫人並無應答,隻略一點頭便從侯禹麵前走過去了,向來和藹的麵容上也不見笑意,反倒是一直沉默的侯譽風,在經過時拍了拍少年的肩,侯苒迴頭恰巧看見了,瞧著是讓侯禹不必多在意。

    然後,她聽見侯禹低聲說了句:“謝謝兄長。”

    這……

    侯苒知道,這侯老爺子不太好說吧,但侯老夫人對嫡庶之分卻是極為看重的,每日許姨娘帶著禹哥兒過來請安時,她大多也在旁邊,雖說不至於刻意刁難,但以侯老夫人這般溫和親切的性格,對母子倆的態度卻那麽冷淡,便足以說明了。

    不過今日看來,侯譽風對這個庶弟非但不嫌棄……似乎還頗為關照?

    侯苒想了想,心裏默默地將侯禹劃進了自己的籠絡範圍。

    雖然她對這個拘謹沉悶的小哥哥無甚好感,但為了討好侯譽風,跟他身邊親近之人打好關係是很有必要的。

    “苒小姐。”

    正想得出神,被身後的丫鬟壓低聲音喚了一聲,侯苒才將視線從早已跪好的侯禹身上收迴來,認認真真地跪在侯老夫人身側的蒲團上,垂首靜待。

    等侯老爺子也來了,侯家上下才正式開始祭祖。

    侯苒年紀小,焚香上供敬酒等輪不著她來做,隻需跟著磕頭便可,但因這心裏頭堵著事兒,全程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熬到祭祖結束,還得等侯家兩老先起身,小一輩才能跟著離開祠堂。

    侯老爺子往書房方向去了,把侯譽風也叫上,像是有正事要談,許姨娘則帶著禹哥兒迴了蘭苑,侯苒朝著另一邊的高瘦背影漸行漸遠,直到繞入假山不得見了,才提

    著裙角匆匆追上被丫鬟攙著走在前頭的侯老夫人,像來時一樣牽著她的手走。

    ******

    侯府書房。

    “混賬!”

    侯老爺子愕然一聲吼,怒目圓瞪,掄起案頭那疊厚厚的卷宗便衝他當頭砸下,“啪”的一聲,爬滿墨汁的紙頁頃刻間紛紛揚揚,盡數飄落在地。

    侯譽風眉頭都不曾皺一下,背脊直挺地立於原地,仍沉默以對。

    “簡直是胡鬧!無憑無據,空口汙蔑朝廷大臣行貪汙受賄之事,乃當朝重罪!你小子是在漠北待久了,腦子進風了不成?”

    信是從上個月開始寄迴來的,彼時天高皇帝遠,便是侯老爺子想管也管不了,現下人終於迴來了,老爺子真恨不得把自家孫子的腦袋瓜敲開排排風,“你倒好,還敢寫信上寄迴來?要被旁人給看見了,我看啊,咱國公府也差不多該倒了!”

    可惜侯老爺子的怒氣再大,麵對一言不發的侯譽風也是沒處撒,打他費勁罵他口幹,看樣子是要死強到底的,跟他爹年輕時一個樣兒,榆木腦袋,害得老爺子都有點兒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教子無方、教孫也無方了。

    “行,我老了,罵不動你。”侯老爺子懶得繼續耗,繞到書案後坐下喝了口茶,冰涼的茶水勉強解了幾分怒火,盡量心平氣和地開口,“那你說說,這信上說的是怎麽迴事?是真是假,是你派人查出來的,或隻是道聽途說?”

    “……”

    這迴並非侯譽風不想說了,怕隻怕說了也沒人會信——

    信上所述,乃是他上一世便得到的情報,起因是他向皇帝求請徹查軍餉的去向,被皇帝駁迴後,暗自查探所得。豈料一查便牽扯出了不少朝廷重臣,罪證確鑿,可惜未等他呈至聖上的麵前,這不辨是非的狗皇帝卻把他暗殺於城外……

    嗬,如今想來,那人當初會駁了他的求請,本已是有意包庇那幫瀆貨無厭的老油條,偏就他沒眼力見兒,執意要追查,還毫無戒心將查到的結果走漏了風聲,最後換不來他們的罪有應得,反倒白白成了狗皇帝的刀下亡魂……甚至連累那好心救治他的姑娘丟了性命。

    想到此,侯譽風眸光微動,幾不可察地往窗外望了一眼,不知怎的,竟還真就望見了他心中所想的人。

    □□初至,園子裏的嬌花鼓起了苞兒,淡粉點點,襯得那抹鵝黃色的身影尤為亮眼,隻消一眼便吸住了他的目光,這會兒正蹲在花壇邊,低頭不知找

    些什麽。

    “砰!”

    旁邊的侯老爺子久久等不到迴話,茶都喝完了,把那上好的白瓷杯往書案上用力一擱,又清咳兩聲,見自家孫子還想當悶嘴葫蘆呢,登時火起,一掌狠狠拍在案麵上,中氣十足吼道:“侯佑之!聾了還是啞了,我問你話!”

    佑之是侯譽風的表字,一般老爺子這麽連名帶姓地叫人,就代表他為數不多的耐心即將告罄了,侯譽風不動聲色地收迴視線,垂首應道:“祖父,信上所寫均為孫兒查探所得。”

    “你查的?”侯老爺子老眼一眯,感覺事情並不簡單,“你人遠在漠北,何時查的?”

    語畢,又覺得這話無甚意義,擺擺手,才開口道:“如何查到的?”

    侯譽風明白祖父所憂之事,給了一帖安定藥:“祖父放心,孫兒托信任之人暗中查探,並未走漏風聲。”

    侯老爺子不以為然,“哼,查的時候無人發現,可你這信……你怎知途中未遭拆看?”

    侯譽風卻篤定道:“不會。”

    前世吃過了悶虧,重生後他事事小心謹慎,考慮周全,為免重蹈覆轍,特派了身邊的親衛負責送信,都是當年最後一戰中拚死護他逃出重圍的人,既連性命亦可相付,足證其心,他又豈有不信之理。

    “……好,你這個年紀,辦事也該有些分寸了。”侯老爺子姑且信了他,往椅背上一靠,道,“內容我都看過了,確實……嗬,令人震驚啊,任我與這林尚書共事數年,也看不出他竟是如此齷齪之人……”

    “不過,”侯老爺子眯眼審視他,聲量低了幾分,“你寄這些迴來,隻與老頭子我看看便罷了?”

    見老爺子猜到,侯譽風便不多廢話了,開門見山道:“孫兒欲請祖父助一臂之力。”

    “哦?”這大孫子向來獨立,鮮少求人辦事,難得被他求一迴,侯老爺子不自覺端起了長輩的架子,“我雖離了朝堂數年,但人脈尚在,底下也有些人手,查這事自然比你便利得多。隻是……”

    說到此,他故意頓了片刻,本想賣個關子的,豈料侯譽風忒沉得住氣,愣是站著一聲不吭等下文,不追問半字,弄得老爺子沒了興致,“嘖”了一聲,才捋著下巴的長胡子道:“隻是此事牽連甚廣,且涉案的朝臣都頗有根基,即便真讓你抓住了他們的痛腳,也不見得一時之間便奏效,你可想過之後的對策?”

    “是。”

    侯譽風心中早有考量

    ,此時他除了一個國公府世子的虛名外,既無官職,也無軍權,要想對付他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故而此舉僅作未雨綢繆,遠不到動手之時。

    鏟除罪臣固然是要緊,但這並非是他的最終目的。

    萬事皆有源,若非有人在背後包庇、縱容,又何來這些蠶食國庫之徒?

    “……沒了?”不跟他說說對策是什麽嗎?

    侯譽風終於抬了頭,不明所以地望著他:“祖父何意?”

    “……”臭小子,好歹爺孫倆三年不見,跟他多說半個字會死啊?真是……侯老爺子沒好氣地揮揮手,懶得理他,“行了行了,沒事便出去。”

    侯老爺子的脾氣一向多變,自小隨他長大的侯譽風早習以為常了,於是依言退了出去。

    不料剛下了石階,便見小姑娘還蹲在方才的地方,鵝黃色的襦裙軟軟搭在地上,果真還是個孩子,也不怕髒了裙角的,邁步朝她走了過去。

    周圍不見丫鬟,大約是自個兒偷跑出來玩的,小姑娘心思定,待他走到身後都不曾覺察,依舊專注於手頭上的事兒,他並非好奇心重之人,卻也不由得想看她在做什麽,於是略一俯身,探頭朝她身前掃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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