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明遠迴來之前,其實最擔心的就是紀雅。

    他姐是個什麽性格的人,沒有誰別他自己更清楚,說好聽點那叫乖順,說不聽點那就是個沒有啥主心骨的人,一輩子,基本上都是別人說什麽她做什麽,以前娘活著的時候,她就指望著老娘,現在老娘沒了,她姐指不定得怎麽六神無主,傷心欲絕呢。可是現在真切地看到了本人,紀明遠反而覺得現實並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樣,紀雅看起來過得還不錯,她穿著的衣服雖然是黑色的,但是料子看起來卻很好,一看就是商場裏買來的,鞋子也是女士的那種皮鞋,頭發被剪短了一些,可看上去卻有了幾分利落勁,更重要的是紀雅的精氣神,她已經不像母親剛逝去時的那樣絕望了,整個人都精神奕奕的。

    “你什麽時候迴來的?”一進門就看見了大活人,不得不說,胡菲也被嚇了一大跳。

    “剛下的火車。”紀明遠站起身,叫了聲姐後,就從胡菲懷中接過了晨晨,小丫頭瘋玩了一天,迴來的時候就已經在母親懷中睡的東倒西歪了。

    砰地一聲,胡菲給買的皮球掉在了地上,滾啊滾的一直滾到了紀明遠的腳邊,男人抬起頭看了楊楊一眼,微微皺了下眉頭。

    小男孩悄悄地躲在了胡菲的身後,縮著身子,有點緊張兮兮的樣子。

    胡菲早就發現了,楊楊這孩子似乎有點害怕紀明遠。

    “上車餃子下車麵。今兒晚上咱們煮麵條吃。”胡菲笑著問紀明遠:“你想吃嗆湯的還是打鹵的?”

    紀明遠道:“鹵子的吧!”

    於是這個晚上,他們一家人就吃了過水麵條,一種是西紅柿雞蛋鹵的,一種是茄子肉丁鹵的,胡菲擀的麵條細如發絲,卻勁道十足,嚼在嘴裏滿口的麵香。紀明遠配著大蒜瓣,光是他自己就吃了三大飯缸。

    吃完了飯,楊楊自己進屋陪妹妹玩去了,留下三個大人坐在外麵說話。

    紀明遠道:“老家的那些東西,能處理的都已經處理了,房子送給了老憨叔,家裏的那兩畝地也賣了,爹和娘已經下葬到了一處墳頭老憨叔說他會時常去照料。”本來也是窮苦人家,不說家徒四壁吧,但指定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這兩年來,其實多虧了胡菲每月寄去的那點生活費,要不然她們的日子過得會更艱難。

    紀雅聞言眼淚情不自禁的又啪嗒啪嗒流了下來。

    紀明遠遞給了她個包裹,大約是他收拾出來的一些不想扔

    掉的東西。

    看見那些東西,紀雅哭的更加厲害了,勾的紀明遠也難過起來,情不自禁的叫了聲:“姐!”

    胡菲看著這姐弟二人,悄悄地站起了身,覺得還是讓他們單獨呆一下的好。

    出了招待所的大門,稍稍右拐,就有一家小賣部。胡菲磨磨蹭蹭地在裏麵挑了兩瓶罐頭,稱了幾斤糖果,完了又在小賣部看兩老頭下了幾局象棋,磨蹭了好久,方才準備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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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疑?你怎麽來了?”胡菲剛想出門,差點就沒跟人迎麵撞上,抬頭一看,不是紀明遠又是誰。

    “你這麽長時間不迴來,我出來看看。”紀明遠看見胡菲安然無恙,心裏微微的鬆了口氣。

    胡菲想:我這不是尋思著給你們姐弟留下點空間去傷感嘛!

    裝傻的一笑:“你看我,光顧著看人下棋了。走吧,走吧,咱現在就迴——”

    “不著急。”紀明遠突然伸出手拉了胡菲一下,看著她說道:“咱兩走走吧!”

    胡菲微微挑了挑眉頭,笑著道:“好啊!”

    紀明遠接過胡菲手裏拿著的水果罐頭和油紙包,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出了小賣部。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去,街上的行人也不多了,道路兩旁的燈柱,十個裏能壞掉七個,就在這種環境下,一男,一女,還是壓起了馬路。胡菲覺得紀明遠好像是要跟自己說點什麽。可是,她等啊等的,都一直走了好幾百米了,男人還是閉口不言。也不知道該說他高冷呢還是天生的悶葫蘆呢!胡菲在心裏歎息一聲,到頭來還得是自己先挑起話題嗎?

    “其實,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挺好奇的。”胡菲的聲音輕柔而和緩。

    “什麽事情?”徐徐的夜風吹來,有點涼,卻也讓人的心理有種寧靜之感。

    胡菲看著他,帶上幾分好奇幾分不解地問道:“你怎麽會成為知青呢?”

    知青雖然廣指的是接收過初高中以上教育的青年,但實際上知青還是以城鎮以上青年為主體的,在特殊的時代下,他們響應國家號召,大多數人都去了艱苦地區成為上山下鄉的知青同誌,但是紀明遠卻有些奇怪,他們家怎麽看都是三代以上的貧民,可紀明遠卻明顯受到過高等教育,而且他的戶口,還是城市戶口。

    “這牽扯到了一樁往事。”紀明遠微微放慢了腳步,對著胡菲解釋道:“四幾年的時候國家還在打仗,有一

    天,我爹到山上砍柴無意間救下了一位我黨的空軍戰士,他的飛機被敵人的高射炮打了下來,因為及時跳傘,他僥幸未死,可也是深受重傷,我爹見了便把他給救了下來,這位戰士在我家養了大半年的傷,因為感激我爹的救命之恩,就跟我爹拜了把兄弟!”

    說到這裏,胡菲已然是明白了,這後麵發生的事情。肯定是父恩子惠,這位飛行員戰士迴來報恩了。

    果不是如此,就聽紀明遠繼續說道。

    “六六年的時候,我爹因病去世,孤兒寡母的,家裏生計越發艱難。那叔叔卻突然出現,說想要領養我,把我接到他身邊照顧,我那時候才十一歲,縱然心裏舍不得,但我娘卻執意讓我跟著叔叔走……”

    胡菲輕聲道:“娘也是為你好。”

    “是!我知道。”紀明遠輕輕歎了一口氣,小的時候還有點不理解,總覺得自己是娘不要的,可現在想一想,若不是她娘當初的決斷,焉能有現在的他。

    “韓叔對我很好。”紀明遠道:“他不僅讓我吃飽穿暖還力排眾議的讓我一路念到了高中,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最敬佩的人。”

    胡菲輕聲道:“知恩圖報。的確是個人品高尚的。隻是不知道,這位韓叔叔現下……”

    紀明遠搖頭:“叔叔在幾年前因為肺結核,離世了。”

    “怎麽會。”胡菲發出一聲歎息,而後又道:“不知這位韓叔叔,可有妻子兒女?若是有的話,咱們豈不是又多了幾個親人?”這本來隻是胡菲的隨口一問而已,然而,誰想到,這話剛一說出,紀明遠的臉上卻風雲色變,眉宇間陰沉沉的,看起來十分的駭人。胡菲立即緘默不語,直到半晌後,紀明遠方才說道:“韓叔去世後,我跟那邊就斷了來往,沒有什麽親戚。”胡菲挑眉,知道這裏麵肯定有事。她想著:縱然那位韓叔叔對他再好,可紀明遠也總免不了寄人籬下,是不是家裏的其他人並不像那位韓叔叔一樣真心接納他,所以紀明遠才會——

    似乎是察覺到了胡菲的沉默,紀明遠嘴巴突然張合了幾下,沉聲道:“我並非忘恩負義之徒,隻是——”

    “不用說了,我知道。”胡菲立即打斷了紀明遠,往事而已,何必掀人傷疤:“他們定是做了什麽讓你傷心的事情吧?”

    紀明遠腳步一停,迴頭看向胡菲,昏暗的路燈下,女人的臉上充滿著理解與信任。

    “謝謝。”半晌後,紀明遠如此說道。謝謝胡菲的理解,更謝謝,這段時

    間以來,胡菲對他的家人所做的一切。

    胡菲對著他笑了笑:“迴去吧,我有點冷了。”

    兩人迴到招待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晨晨和楊楊都已經睡下了,紀雅則坐在桌子前等著他們,她眼睛紅紅的,看來也是狠哭過一頓的。“都是你,勾的姐姐又傷心了。”胡菲忍不住輕聲埋怨了男人一句:“你知道,我為了哄她忘記悲傷,下了多大的功夫嗎?”

    “好好好。”紀明遠在認錯方麵倒是挺幹淨利落的直接就對著胡菲說道:“都是我的錯!”

    “既錯了,那該怎麽罰你?”胡菲開起了玩笑。

    紀明遠認真想了想,然後對著胡菲道:“我明日請你吃飯吧!”

    “去哪裏吃,吃什麽?”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紀雅擦了擦眼睛,看著從進來起就開始在那裏嘀嘀咕咕起來的兩口子,突然就咧了咧嘴,弟弟和弟妹這樣恩愛,她看在眼裏,就覺得好開心,好高興!

    胡菲承認自己的確沒有想到,紀明遠請客的地方居然會是這裏。

    站在榮成大學的大門口,胡菲看了男人一眼,癟了癟嘴巴:“就吃食堂啊?”

    紀明遠正色:“胡菲同誌,我們要杜絕一切鋪張浪費,像你那種動不動就下館子的習慣,以後一定要改——”

    胡菲:“……”

    “咳咳,我們學校的食堂,還可以,不難吃的。”

    “所以?”

    紀明遠繼續正色:“所以就別在這杵著了,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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