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陽五年六月丙未。


    禮部尚書王光美奏請進太後生父恩國公陳諱路為承親王,加食邑三千二百戶,蔭長子陳威晉二品武威將軍,加食邑八百戶,帝允。


    ……


    慈寧宮。


    宮人們正在忙碌收拾著,一個個腳步如飛,大汗淩厲。


    暖閣中,赤陽帝看了眼忙碌的宮人,說道:“母後,何必如此麻煩,路上需要什麽便下道旨意,讓地方官員去辦是了。”


    陳太後摸了摸赤陽帝的臉,說道:“官員的作風哪有好的。哀家要一口茶喝,旨意下去了,他們能禍害死一莊的茶戶;哀家要一口水果吃,他們能讓一山的果子來年都發不了芽。”


    “到時候他們借著哀家的名號一個個吃的盆滿缽盈,罵名卻讓哀家和皇帝來承擔。”


    “倒不如哀家麻煩些,東西都備齊了,一路上與地方官井水不犯河水好。”


    赤陽帝聞言,輕笑道:“還是母後體恤百姓。”


    陳太後搖了搖頭,握住赤陽帝的手:“哀家自小讀的是女誡,不懂什麽天下蒼生,家國大義。但哀家知道,得給皇帝你積德。”


    “百姓怨言少一分,你就舒服一點。天下安穩一年,你就長壽一年。”


    “哀家不敢不考慮啊……”


    赤陽帝聽著鼻子一酸,撲進太後懷裏:“母後……”


    陳太後輕輕拍了拍赤陽帝的背,安撫了一會,才說道:“好了,都是親政的皇帝了,還賴在娘親懷裏不出來,也不怕人看見了笑話。”


    “誰敢!”赤陽帝坐直身子,“孩兒多大都是娘親的孩兒。”


    陳太後笑了笑,摩挲著赤陽帝的手背,說道:“哀家這一去,來迴約莫個把月的時間。你遇事多與朝廷百官商議。”


    “哀家也聽說了,有人開始攻擊變法,拿張太嶽當年提拔的官員做文章。”


    “你莫急,都留中即可。”


    “實在拗不過了,挑一些不打緊的人處置一番。”


    “等我兒再大些,等那龍虎承運丹煉成,我兒自能比肩開國祖宗,重煉乾坤。”


    赤陽帝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自己要請迴張太嶽的計劃。


    他知道,在母後心裏,自己的一根發絲都無比重要,所以她不會允許自己冒險一搏。


    但是,正如母後所說,她自小隻讀女誡,心中隻有父、夫、子,不懂天下和大義,所以這前朝的險惡,哪裏是母後能真正理解的。


    也罷,等母後省親歸來,一切都塵埃落定,她也不好說什麽了。


    想到這,赤陽帝點了點頭:“母後一路保重身體,代朕向舅父問好,也轉好幾位表兄表弟,好生磨煉本事,將來朕是要倚靠他們的。”


    陳太後聽到這話又高興了幾分,點點頭:“這一次哀家迴去省親,也是要提點他們一番。你舅舅如今已是宗師,可堪一用,到時候我讓他和我一起迴來。”


    “那太好了!”赤陽帝笑道,“那等母後歸來,我們母子再商議給舅父安排什麽職位。”


    陳太後摸了摸赤陽帝的腦袋,笑道:“要什麽職位,給個虛職能常伴你左右,護持著你就足夠了。”


    ……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州路八千。


    何穹在今日審結的案宗上落下最後一筆,蓋上了自己的縣令官印。


    兩個月前,他還是一名身份清貴的禦史,乃是五品京官,隻因折龍陣崩,他上書彈劾首輔張太嶽,就被張太嶽貶斥三千裏,來到這青元縣做了一任七品縣令。


    後悔嗎?


    何穹才不會後悔。


    因為,他本就是張太嶽的人啊!


    那封奏折,就是張太嶽授意讓他寫的。


    在皇帝即將親政之際,折龍陣崩,皇權不穩,唯有張太嶽挺身而出,才能頂住這麽大的壓力,替皇帝抗下這無妄之災。


    潑天權勢視作雲煙,試問古今天下,除卻三國時的諸葛明燭,還有哪位人臣有如此魄力!


    何穹為自己追隨了這麽一位人傑而自傲。


    即便,自己需要配合張太嶽,在天下人麵前站在他的對立麵。


    況且張太嶽也與他說過,讓他來做這縣令,是為了培養他處理庶務的能力,將來總有一地讓他施展抱負。


    隻是可惜,數年內看不到首輔大人了。


    “相公,喝茶!”一個年輕人奉上了一杯清茶,遞給何穹。


    何穹接過茶杯,目光不自覺看了眼那年輕人,突然想到了什麽,心中也是好笑。


    這年輕人,名叫付嘉,原是太學的上舍生,學問很好,據太學祭酒說,他若參加今年恩科,金榜之上必然有其姓名。


    但是這孩子偏偏是個死腦筋,有著太學生特有的清澈。


    在聽說自己因彈劾張太嶽而被貶後,居然主動跑來願意追隨,說是仰慕自己不畏權貴的風骨……


    於是,他放棄了太學學業,跟著自己跑到這青田縣來做了一名文書。


    也不知他若是知道自己隻是和張太嶽演戲後,又作何表情。


    不過何穹目前是不打算告訴付嘉真相的。


    這個孩子,學問好,人品好,據說在太學中也很有人望,未來或可成大器。


    但是目前還是鋒芒銳利,容易傷人傷己,正好讓他跟在自己身邊磨煉一二,等有了個樣子,自己再把他推薦給朝中好友,助他一條青雲之路。


    當年,張太嶽就是這麽培養自己的。


    如今,也到他來培養付嘉了。


    “將這個送去文牘庫吧。”付嘉將手中的卷宗遞給付嘉,付嘉接過卷宗,就往堂外走,迎麵撞見一個身穿飛魚服的侍衛走了進來。


    “飛魚服?”付嘉是太學出身,自然認出那服飾,不僅是錦衣衛那麽簡單,而且是錦衣衛裏能在宮中行走的繡衣使者。


    “難道是朝廷要給相公官複原職?”付嘉心中想到,但又搖了搖頭,“不對,官複原職的話,應該是宮中太監帶著聖旨前來。”


    “罷了,等會問問相公就知道了。”


    付嘉這麽想著,便朝著文牘庫走去。


    ……


    正堂中,何穹望著走進來的繡衣使者也是大為吃驚,連忙起身行禮:“見過上使。”


    “何大人,陛下有信。”繡衣使者從懷中掏出一份信,遞給何穹。


    何穹一愣,陛下給他的信?


    他不敢多想,連忙接過那封信,拆開細看了一番,頓時愣在原地。


    信裏的內容很簡單,說的是陛下知道他和張太嶽的關係,但眼下皇帝想要召張太嶽迴來,可第一個問題就是何穹的奏折。


    所以需要何穹上一個奏折,承認自己是忠君心切,無中生有,汙蔑張太嶽。


    當然,信裏也承諾,等張太嶽迴來後,會以張太嶽展現宰相胸襟的借口,讓他官複原職,未來也會重用雲雲。


    “首輔可以迴來了?”何穹目光灼灼地看著信件。


    他相信,陛下既然給自己下令,定然是有了全盤計劃。


    “陛下問,何愛卿可明白了?”那繡衣使者問道。


    “明白了。”何穹說道。


    繡衣使者點點頭,伸手將那封信拿了迴來,從袖中取出火折子,將那封信燒成了灰燼。


    “陛下等著何大人的折子。”那繡衣使者說完,轉身就離開了正堂。


    看著繡衣使者的背影,何穹坐了下來,提起筆正要寫奏折,突然笑了起來。


    “陛下還是年輕了……”


    “首輔歸來,如此天大的事情,豈是我一個小人物信口雌黃能夠辦到?”


    “當見血啊……”


    “首輔護天下蒼生,何穹區區殘軀,死得其所……”


    念頭通達,何穹提起筆,開始書寫奏折。


    ……


    原禦史,青田縣縣令何穹,上書朝廷,言之前其奏首輔張太嶽權傾朝野,任人唯親,窺伺皇權,以致折龍陣崩等言論純係誣告,乃是自己識人不明,聽信街坊傳言所致。如今於青天縣為官一月,見新法種種舉措利國利民,方知大誤,特上書以正前時之失。此錯,以命填之,望言官諸君警醒。


    是日,何穹於官衙中自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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