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死後留給村裏人一堆的死因疑問,我也隻能從這些疑問中尋找她的悲劇根源。

    她的屍體被道士入殮前,曉義帶著兒子從縣裏開著小車迴到了家,我沒有看到曉義的眼淚也沒有看到她兒子的眼淚。

    李蘭入殮後,我跟思盈從李蘭家出來。

    在路上思盈對我說:“真仔你剛才看到沒有?”

    我的頭這時很痛,我捏著眉心問她:“看到什麽?”

    思盈神秘兮兮地朝身前身後看了看,這時有路人朝我們這邊走過來。她說:“我看到了有人在偷笑。”

    我問:“誰在偷笑?”

    有一個路人從我們對麵走過來。她瞟我一眼,說:“我們到那棵板栗樹下說吧。”

    我跟著思盈來到板栗樹下,這棵板栗樹很高大也很老,上麵掛了毛刺刺的果子。它樹陰下的土疙瘩被在這裏納涼的人們坐得光溜溜的,我們兩人麵對麵地坐到土疙瘩上。

    思盈坐穩後接著說:“你有沒有看到曉義和他的家人那個樣子?”

    我問:“他們什麽樣子?”其實我看到了,他們真的在偷笑。

    思盈正要開口時,花英笑嘻嘻地拐著腳走過來。她老遠就對我說:“真仔你那天幫我化的羊子還真的有用,現在消了很多。”她說著走過來一屁股坐到土疙瘩上問我們:“你們在這裏說什麽?”

    思盈說:“還能說什麽,當然是說曉義兩個婆的事了。”

    花英吐完一坨口水,說:“李蘭也真是蠢,這麽年輕又有這麽好的生活條件居然尋短見。”

    我望著樹頂上那隻自由的小鳥,說:“光物質生活條件好有什麽用,人空虛寂寞了活著跟死是沒有什麽區別的。”

    她的大屁股可能被土疙瘩格著了,她挪了一下大屁股後,說:“真仔你這種話就說錯了。現在這個社會有錢就是萬能的,沒錢什麽都是空的。你看曉義多聰明,他要不是跟那個女人搞到一起,他能有今天。”又說:“其實李蘭真不該為這種事情尋短見,曉義不要她,她有這麽好的生活條件還怕沒男人要,現在不管男人還是女人隻要有錢就是金子,到處有人要。她這樣就死了,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思盈憤憤地說:“你隻曉得你,她尋短見還不是被曉義一家逼的。”

    花英嘿嘿地奸笑道:“是是嘍。”

    思盈接著又說:“當年要不是李蘭幫助曉義鼓勵曉義,讓他安靜坐在家裏讀書寫作,不然他一個代課老師能飛天去。現在他曉義進城了靠吃軟飯當上官了就不要李蘭了,這種人遲早會遭報應的,要是包拯在世一定要斬掉他的腦殼子。花英嬸你說是不是啊。”

    花英皮笑肉不笑地說:“是是嘍。哎呀,我不跟你們說了,我還要到曉義屋裏幫一下忙去。我先走了。”

    我等花英走後,對思盈說:“你呀說話不看人,她等一下肯定跟曉義屋裏的人講你的壞話去了。”

    思盈說:“她要爛牙齒講就講唄,反正他們曉義一家把李蘭逼死是真的。”

    思盈跟小時候一樣還是直腸子的人,想說就說,我喜歡她這一點,我望著她笑了笑。

    她見我望著她笑,臉一下紅起來,“你笑什麽?”

    我說:“我笑你是一個大笨蛋。”

    思盈佯嗔道:“你敢說我是大笨蛋,我掐死你。”但思盈沒有真的向我動手,因為我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都大了,她已經是別個男人的婆娘了。

    那個做過大人物的窮鬼這時從地下冒出來,走到樹下那坨狗屎前趴下去聞臭氣,他這是饑不擇食。

    “喂,”思盈叫道:“真仔你在看什麽?”

    “哦,沒看什麽。”我收迴遊離開的視線,然後接著問她:“思盈我這幾年常年在外頭對家裏的事情不了解,我想問你一下李蘭跟曉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呀?”我雖然聽過我媽講過李蘭跟曉義的一些隻言片語的事情,但我此時卻很想往他們倆的事情深處了解。我的心裏突然有了一種無法扼製了解李蘭死因真相的極大衝動。

    思盈說:“這事說來可就話長了。”

    那天思盈告訴我,曉義自從被調到縣裏工作後就結識了一個領導的妹子,那個領導的妹子是離過婚的,她跟曉義一見如故。他們倆姘到一塊後,她幫助曉義在仕途上一帆風順。但是如果曉義還想往上爬,曉義就必須跟李蘭離婚然後娶她。

    曉義就是為這件事情跟李蘭鬧離婚的,但李蘭卻拖著不肯離。人們認為李蘭不肯離婚的原因是她想報複曉義,她不想讓曉義跟那個女人好過,因為李蘭當年為了幫助曉義走上作家這條路付出了很多代價。

    我從大家的嘴裏聽說:曉義的家人見李蘭不肯跟曉義離婚,也對李蘭大眼瞪小眼,甚至他們教唆李蘭的兒子不理李蘭。曉義為了達到教唆兒子不理母親的目的,他和那個領導的妹子給他兒子買了一台電腦,讓他兒子整天可以玩自己最想玩的電腦遊戲。

    據說李蘭自殺的前一天她進縣城找過曉義,她被曉義趕出家,尤其是她被自己的兒子罵了一句:“你是瘋子,你不是我媽。”

    在李蘭出七的晚上,我和她又來到了河灘上。她跟那天晚上一樣,靜靜地坐在河灘上等著我。

    我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吸著煙,也點了一支煙放在她身邊的河灘上,她沒有吸。

    她說:“你都看到了。”

    我說:“我都看到了。可是你不應該死的。”

    她說:“我是不想死的,可我還是死的好。”

    我吐一口煙,望著飄散在月光中的煙霧,說:“我無法理解你這個想法。”

    她說她曾經是一個很愛浪漫的女孩,她有過很多金色的夢。她遇到曉義後,以為他會是那個與她一起構建金色夢的男人。

    我說:“可惜他不是那個男人。”

    這時有兩個勾魂使者從夜的深處出來,朝她這邊大步走來,他們倆是一黑一白。

    李蘭站起來,說:“我還以為我死後他會為我流下一滴眼淚。——唉,愛上自私的人隻能是悲劇了!”

    那晚,我站在死寂的河灘上,無力地望著少年時代的夢中情人被黑白兩道鬼影戴上刑具,朝夜的深處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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