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寶葭的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為何應該在行宮中的衛簡鐸會勞師動眾,親自來追捕她?

    這實在是有違常理。

    “娘娘!”身旁的盧安手持青鋒劍,擋在她的麵前,顯然想要殊死一搏。

    葉寶葭定了定神,拽了一下盧安的衣襟,輕歎著搖了搖頭:“你我都手無縛雞之力,拿著把劍殺雞還差不多,何必自尋死路?”

    盧安怔了一下,旋即將手中劍一拋,默然站到了她的身後。

    葉寶葭神色未變,從容地朝著衛簡鐸走了兩步,微微一笑道:“安王殿下神機妙算,我願束手就擒,隻是我有一事未明,還請安王殿下不吝賜教。”

    衛簡鐸擺了擺手,黑衣人放下了弓箭。

    “皇後娘娘有膽色,我那四皇弟這挑人的眼光倒是一等一的好,”衛簡鐸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有什麽疑惑,皇後娘娘但問無妨。”

    “我身為一名弱女子,實在想不起來有什麽地方得罪了安王殿下,”葉寶葭一臉的困惑,“王爺大業在望,不在行宮中運籌帷幄,卻偏偏跑到這荒郊野外行這兒戲之舉,如此本末倒置,豈不是讓追隨王爺的一眾英才心寒?”

    衛簡鐸怔了一下,眼中掠過一絲讚賞之色,不由得重新打量起葉寶葭來。

    眼前的女子容顏嬌美,臉色雖然略帶蒼白,神色間卻不見半點驚慌,還能擇機挑撥他和下屬的關係,這份膽識,不得不讓人佩服。可惜,這是衛簡懷的心愛之人,這輩子注定不能在他手中得到善終,倒是可惜了。

    他淡淡地道:“皇後娘娘口舌如刀,倒是大出本王的意料。不過,你可太小看你在四皇弟心中的地位了,他寧可背上強奪臣妻的罪名,花了這麽多心思把你立為皇後,又在後宮中獨寵你一人,遲遲不肯選秀納妃,簡直就是把你當成眼珠子寵著,我若是把你押在陣前,說不定能換來他以江山易美人的便宜事呢,倒也省得我折損部下了。”

    葉寶葭冷笑了一聲:“陛下英明神武、果敢決斷,豈會為女色所耽?王爺隻怕是在癡人說夢吧。”

    衛簡鐸大笑了起來,樹叢中撲棱棱地響,驚起了一窩飛鳥。笑聲漸止,他的目光卻變得漸漸陰狠:“是不是癡人說夢,現在也不得而知了,本王想到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必定能讓我那四皇弟心膽俱裂,皇後想不想聽聽是什麽?”

    葉寶葭的心一沉,隱隱有種不妙的預感。

    衛簡

    鐸招了招手,身後一個黑衣人翻身下馬,從馬背上拖下一個人來,扔在了地上。

    那人身形孱弱,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葉寶葭盯著看了片刻,猛然驚唿了一聲衝上前去:“秦大哥!你把他怎麽了?”

    “這麽擔心他?”衛簡鐸勾了勾嘴角,忽然抬起一腳來踢在了秦桓身上,“醒醒,你的心上人就在你身邊了!”

    秦桓呻吟了一聲,慢悠悠地醒了過來。

    後腦疼痛不已,眼前一片昏暗,好一會兒才把目光聚焦在眼前的臉龐上。

    他猛然驚醒,掙紮著坐了起來,惶急地把身體擋在了葉寶葭身前:“你……你要幹什麽!你堂堂安王殿下,難道還要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行兇嗎?”

    “怎麽會?”衛簡鐸一臉的親切,“我這是替啟遙打算啊,你不是對你的寶葭妹妹朝思暮想嗎?我這便成全了你。”

    那張看慣了的溫和臉龐落入眼眸,顯得分外虛假和猙獰。

    秦桓憤然迎視著他的目光:“我對皇後發乎情止乎禮,雖然一直心中愛慕,卻從未有過什麽齷齪的念頭,你這等亂臣賊子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亂臣賊子?”衛簡鐸不屑地輕哼了一聲,“成王敗寇,他衛簡懷難道不也是亂臣賊子嗎?而你,秦桓,居然置奪妻之恨於不顧,屈從於那衛簡懷的淫威之下,還妄想臥底竊取我的機密向那衛簡懷獻媚,枉費我對你一片愛才之心——”

    “呸!”秦桓氣得渾身發抖,“你對我有什麽愛才之心?設計利用我來陷害皇後,你當我還被你蒙在鼓裏嗎?那日在湖邊你故意讓我和皇後私會,自己卻躲在假山中聽我和皇後說話,更齷齪的是,你居然將寶葭妹妹說的話傳到陛下耳中,無中生有,害得寶葭妹妹稀裏糊塗蒙受了不白之冤……”

    葉寶葭有些糊塗了:“秦大哥,什麽不白之冤?”

    “他……他說我們在德慶寺以梅花簪為定情信物私定終身。”秦桓的臉漲得通紅。

    怪不得衛簡懷那日看到梅花簪神色異樣,怪不得他那日會莫名發火、拂袖而去……

    葉寶葭恍然大悟。

    “總而言之,陛下雖然小德有虧,卻不失為一個光明磊落的帝王,而你,安王殿下,成日裏以假麵具示人,陰險狡詐,不僅身有殘疾,心更殘缺,不配——”

    衛簡鐸一腳便踢在了秦桓的心口,秦桓悶哼了一聲在地上翻滾了幾下,嘴角流出血來。

    葉寶葭又驚又痛,連爬了幾步扶起秦桓,用衣袖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跡,哽咽著道:“秦大哥,你別說了……”

    “我身有殘疾……我為什麽會身有殘疾?”衛簡鐸的眼神有些狂亂了起來,“我陰險狡詐不敢以真麵目示人,那我為什麽會成為這樣?這一切,都是拜衛簡懷所賜,拜他那個陰險毒辣的母後所賜!他們做了什麽,你們知道嗎?”

    他瘸著腿,緊走幾步,從身旁的黑衣人手中搶過一把刀來,對著秦桓身前的雜草一頓亂砍,草屑四濺,刀鋒幾乎擦著秦桓的鼻尖而過。

    葉寶葭臉色慘白,拖著秦桓往旁邊又挪了幾步,和黑衣人近在咫尺。

    “你當我是天生殘疾嗎?我六歲那年,衛簡懷出生,就因為我出生卑賤,而他是皇後所出,父皇對我們倆猶如天壤之別,當年冬天,我被人誘去假山上看燈,一跤跌下,摔斷了腿,就此成了殘疾,”衛簡鐸冷笑了一聲,“那個賤人表麵上寬和仁善,背地裏卻陰狠毒辣,為了她的嫡子,連我一個宮婢所生的皇子都不肯放過。”

    葉寶葭沒有出聲,此時的衛簡鐸看上去有些不太正常,她不能再刺激他了。

    “而我的母親一直謹小慎微,千方百計討那賤人歡心,我瘸了腿之後,她再心疼也隻能是打落牙齒和血吞,背地裏一直哭著和我說,是她沒用,讓我多加忍耐,能好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衛簡鐸咬著牙,眼神猙獰,“隻可惜她忍啊忍啊,到了最後還是被牽連了,不明不白地中了毒,那賤人卻非說她得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病,將她隔離在一個偏遠的宮殿中任憑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走了,我連最後一麵都沒能見!到我恨那個賤人,我恨了二十多年了!”

    葉寶葭的心顫了顫,忽然之間,她明白衛簡鐸想要做什麽了,一絲恐懼從她心底升起。

    “我暗中發誓,一定要讓這個賤人也嚐到這錐心之痛,”衛簡鐸的嘴角一勾,微微笑了,那笑容滲著幾分寒意,令人毛骨悚然,“她不是最心疼她的一雙兒女嗎?我要讓他們這輩子都過不上好日子。大皇兄動手害衛簡懷的時候,我搭了一小把手;衛婻和那個霍雎郎情妾意,我偏偏要毀了她的姻緣;衛簡懷最得力最心愛的臣子,我要讓他挫骨揚灰;現如今衛簡懷喜歡你,我偏偏要讓他嚐嚐心愛之人被毀的滋味!”

    “你……何必做這些損人不利己的無用之事?”葉寶葭力持冷靜,“上輩子的恩怨,人死燈滅,都已經過去了,而你們畢竟是兄弟,就算你想要取而代之,也要想想

    該如何在朝中立足……”

    “朝中立足……”衛簡鐸喃喃念了一句,忽然縱聲大笑了起來,“難道,到現在為止你還以為我稀罕這天下嗎?你們以為我必定是先去絞殺衛簡懷,卻沒想到在我心裏,皇後娘娘的去留卻是第一等的,原本我想著讓秦桓把你引誘出來,讓你少受些皮肉之苦,卻沒想到他居然偷偷向你示警,害得我斷送了先機。不過,他助你又有何用?這次老天爺站在我這一邊,你逃走的這個密道,我五年前便已了若指掌,衛簡懷若是知道他親手將你推入了死路,會不會吐血三升呢?哈哈哈哈哈,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他的笑聲頓了頓,凝神思索了片刻,仿佛又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再次大笑了起來:“再說了,朝中立足又有何難?誰敢多話,我一個一個統統都殺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誰敢不讓我在朝中立足?”

    “你……你瘋了!你這是要斷送北周天下!”葉寶葭瞠目結舌。

    “我想做什麽便做什麽,用不著你來指手畫腳,若是斷送了北周天下,可算是往我死去的父王心裏捅了一刀,我覺得也不錯啊,”衛簡鐸的眼神有些瘋狂,在夜色中梭巡了片刻,定定地落在了秦桓身上,“現在我們先來做第一件事,你說,衛簡懷若是親眼看到他的皇後和情郎偷情,會不會氣得先瘋了呢?”

    “你做夢!”秦桓低喘著叫道,“我死也不會如你的願!”

    衛簡鐸身後有人影迅疾地躥了上來,抬手便掐住了他的下巴,秦桓咬舌自盡未果,劇烈地掙紮了起來,然而他一介文人,哪裏抵得過這人的力氣,一下子就被製住了。

    衛簡鐸一招手,又有人上來了,手中拿著藥粉,往秦桓口中倒了進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秦桓身上,而幾乎就在同時,一直畏畏縮縮跟在葉寶葭身後的盧安一躍而起,奪刀、上馬、割喉一氣嗬成,隨即彎腰朝著葉寶葭伸出手來:“娘娘,抓住了!”

    葉寶葭騰空而起,伏在了馬背上。

    “走!”盧安用刀背用力在馬屁股上一拍,胯下馬朝前發足狂奔。

    風聲嘶鳴,須臾之間,箭鳴聲唿嘯而至,唿喝聲嘈雜聲接踵而至。

    葉寶葭緊抓著盧安,好不容易在劇烈的顛簸中坐穩,盧安一邊擋箭一邊將馬韁塞入她的手中,啞聲道:“低頭,你來。”

    幸好這幾日和衛簡懷學過騎馬,葉寶葭將身軀緊貼在馬背上,幾乎憑著本能,瘋狂策馬前行。

    身後不時傳來刀箭交擊的爭鳴聲,手臂一涼,一陣劇痛襲來。

    葉寶葭倒吸了一口涼氣,幾欲暈厥,她猛地一咬舌尖,咬緊牙關,一聲沒吭。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嘈雜聲漸漸遠去,而身後的重量卻越來越沉。

    葉寶葭渾渾噩噩的,心中卻升起幾分不安,不由得叫了一聲:“盧安?盧公公你還好吧?”

    盧安沒有迴答。

    身下的馬痛苦地嘶鳴了一聲,前蹄一軟,軟倒在地,它也跑得脫了力。

    葉寶葭猝不及防,從馬背上摔了下來,手臂上的箭倒入,疼得她悶哼了一聲,後背冒起一層冷汗,整個人卻痛得反倒清醒了幾分。

    強撐起身子,她朝後一看,頓時心膽俱裂:隻見盧安軟綿綿地倒伏在地上,背後一箭紮在後背,一箭紮在腰側,鮮血染紅了整個後背。

    “救命……”她撲上去徒勞地想用手止住血跡,一邊嘶聲唿喊,一邊朝著四周看去。

    天還沒亮,隻有微弱的一縷晨曦。

    前方隱隱可以看見畢城的城牆,近處則是零散的幾間農舍,離她最近的農舍被籬笆圍著,修建得十分整潔,門前掛著端午辟邪的菖蒲和艾葉,整整齊齊的,一共三束。

    門被推開了,一個農戶打扮的年輕人走了出來,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瞧見鮮血淋漓的兩個人也不驚訝,隻是瞟了兩眼,旋即視若無睹般地朝前走去。

    “等一等。”葉寶葭盯著他看了片刻,前塵往事湧上心頭。

    年輕人的腳步一頓,卻沒有迴頭:“你們快走吧,我不想惹麻煩。”

    “春舞鶯飛處。”葉寶葭喃喃地道。

    年輕人的身子一僵,猝然轉過身來,驚疑不定地看著她:“草長九月天……你……你怎麽知道這句暗語?”

    葉寶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朝著他走了兩步:“謝九琨,你居然還在——”

    “在”字還沒出口,她的身子晃了晃,一頭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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