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紙鳶!”韓寶葭驚唿了一聲,這可是殷顥親手做的,手還被竹篾子割破了好幾迴呢。

    她又氣又急,不假思索便朝著紙鳶追了過去,一跳一跳的想要抓住那線頭,身後傳來了蘇筱和何麗娘的笑聲,蘇筱還拍著手叫道:“快些,跳得高些,哎呀呀,紙鳶要飛走了呢……”

    地上一個小土丘,韓寶葭顧得了上麵沒顧上下麵,落在地上人往前一衝,眼看著就要摔個狗啃泥。

    脖子上一緊,衣領被人薅住了拎了起來,她雙手掙紮著亂舞了兩下,一把揪住一個人的胳膊。

    “大膽!”

    “放肆!”

    有人叱喝了起來,抓著她的人一鬆手,韓寶葭的腳落了地,迴頭一看,一口氣被嚇得憋進了胸口沒轉過來,頓時咳嗽了起來。

    衛簡懷嫌棄地往旁邊讓了讓,冷冷地道:“那破鷂子飛了便飛了,你要幾個,我賠給你就是了。”

    蘇筱“咯咯”笑得喘不過氣來:“對嘛,表哥說的對,連個破鷂子都要追著不放,真是太小家子氣了。”

    韓寶葭咬了咬牙,這個衛簡懷,天生就是護短,他若是在意的人,做什麽都是對的,蘇筱是他的表妹,別說現在隻不過是放走了紙鳶,隻怕是扇了她一個巴掌,他也頂多輕描淡寫地說上一句“仔細別疼了手”。

    倒是一旁的衛婻眉頭微蹙,責怪道:“筱筱,你欺負她做什麽?”

    蘇筱吐了吐舌頭,抱著衛婻的胳膊撒嬌道:“我和她鬧著玩兒呢,以後說不準要常常見到呢,對吧,胭脂鋪的小丫頭?”

    沒腦子的小丫頭。

    韓寶葭瞧著旁邊笑盈盈的何麗娘,忍不住在心裏腹誹了一句這個漂亮無腦的刁蠻小姐。

    在收拾東西的殷盈一見女兒這邊出了事,急匆匆地便過來了,賠罪道:“陛陛下……她還小不懂事……衝撞了陛下……”

    衛婻微微一笑安慰道:“別怕,是筱筱不好,我這裏也有紙鳶,賠你們一個。”

    “不不不,不用了,我們還有。”殷盈哪裏敢要公主的東西,慌忙道。

    殷顥倒提著那隻貓鷂子也趕過來了,衛婻瞧了一眼,不由得有點意外:“是葉齊宏的印章,你們是武寧侯府的?”

    蘇筱在一旁撇了撇嘴:“這還不是呢,就拿著武寧侯府家的東西耀武揚威了。”

    殷盈的臉一白,輕聲辯解道:“不是,是四爺好心命人

    送我們一程。”

    何麗娘在一旁扯了扯蘇筱,柔聲道:“筱筱,長公主殿下在這裏,你還是少說一句吧。”

    蘇筱輕哼了一聲,眉間輕蔑不減,卻也不出聲了。

    衛婻有些意外地打量著眼前這位婦人,這陣子京城世家中都傳遍了,武寧侯府家的葉齊宏要明媒正娶一個和離了還帶著女娃的婦人,傳話的人言裏言外都帶著幾分嘲諷,她聽了倒也有幾分好奇,今日一見,這婦人果然長得姿容嫵媚,身姿窈窕,怪不得葉齊宏的魂都沒了。

    “今日是你們先到這裏的,不必匆忙離開,”她微笑著道,“四表叔向來和我親厚,今日又是在郊外,你們不必拘謹,一起說說話兒再走。”

    “表姐……”蘇筱嘟起了嘴不樂意地叫了起來,她才不想和這個小家子氣的丫頭一起玩呢。

    殷盈慌忙婉拒:“多謝長公主殿下,民婦們已經行過祓禊之禮了,該迴去了,就不打擾了。”

    衛婻也不再挽留,點頭應允。

    衛簡懷負手站在樹下,盯著那個小丫頭的背影,左眼皮忽然跳了跳。

    剛才那小丫頭追著紙鳶又跑又跳,那模樣兒甚是滑稽,以至於他也不忍心見人跌個狗啃屎,拎了她一把,這才發現,這小丫頭雖然隻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長得倒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杏花般嬌豔嫵媚,看過來的一雙眸子,嬌怯怯、水汪汪的,仿佛蘊含著一池山澗,帶著些許他看不懂的東西,好像是眷戀,又好像是仰慕……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這雙眸子有些眼熟,可一時卻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眼看著這小丫頭緊跟在她母親身後上了馬車,跨入車廂時那腳步遲疑了片刻,偷偷就著簾子的縫隙朝他看了過來。

    兩人四目對視,小丫頭仿佛被燙到了似的,迅速地收迴了目光。

    瓜子臉、桃花眼。

    一張小嘴仿佛櫻桃一般,微微翹著,臉頰白裏透粉,肌膚吹彈得破。

    衛簡懷隻覺得胸口被什麽撞了一下,呆怔了一瞬,腦中忽然有靈光劃過,低喝了一聲:“停車!”

    殷盈幾個被迫重新下了車,衛簡懷簡單問了幾句,便揮手讓那姐弟倆退得遠了一些,隻剩下韓寶葭在他跟前。

    圍著韓寶葭踱了幾步,他的目光一動不動的落在了那雙眸子上,命令道:“你,笑一笑。”

    這雙桃花眼,幾乎和謝雋春一模一樣,而那日在謝雋春的靈

    堂前,這小丫頭也在,這讓他不得不懷疑,此人和謝雋春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聯係。

    韓寶葭的手心滲出汗來,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桃花眼略略彎了彎,一臉的小心翼翼。

    衛簡懷有些失望。

    那雙眸子,仔細算起來陪伴了他六年。當他還是孩童時,那雙眸子清澈明亮,笑起來一派俊逸風流,和他談古論今,是他最好的良師益友;當他已成少年時,那雙眸子深邃清幽,笑起來雖然沒了當年的灑脫,卻仿佛能洞察人心,陪著他走過了最為困難的三年。

    他從來沒有刻意記憶,卻在不經意之間早就印在了心頭。

    形似神不似,沒有謝雋春的神采。

    這個年紀,也不可能會是謝雋春在外麵的私生女,更不可能會是謝雋春假扮的。

    衛簡懷興味索然,卻又有些不甘心,這幾個月來他的手下一直在追查謝雋春的下落,卻沒有半點消息,出事的那個宅子也被勘探了近百遍,發現了一個密道,也的確有人在密道中逃脫,然而最後的行蹤卻還是斷在了那宅子裏。

    謝雋春費盡心機,怎麽可能還會迴到原地?

    可現在哪裏都篩遍了,這人難道真能上天入地不成?

    “你那日為何會去祭拜謝雋春?”他冷冷地問。

    “我娘說,當年謝大人救過我,”韓寶葭輕聲道,“而且,我們家是謝大人的遠親,於情於理,都應當上門吊唁。”

    遠親。

    怪不得眼眸會如此相似。

    衛簡懷覺得自己草木皆兵得有點好笑,語氣稍稍放緩了些:“那你為何總是偷偷看我?”

    韓寶葭愣了一下,努力想著若是正常的女子,該如何迴答這個問題。

    “陛下……龍章鳳姿猶如天人,我……敬仰得很,便忍不住偷看了兩眼,還請陛下恕罪。”她搜腸刮肚地捧了兩句。

    衛簡懷愣了一下,忽而笑了。

    他原本便長得雋秀,隻是一直冷著臉,看上去有些陰沉,這一笑,仿佛春風拂過冰麵,渾身上下那陰冷的氣息一掃而空。韓寶葭看得一呆,忽然間心如擂鼓,慌忙低下頭去。

    衛簡懷十分愉悅。

    那雙和謝雋春一樣的眼眸中,居然會出現這樣含羞帶怯的眼神,真該讓那人親眼來看看。

    “好了,不怪你,”他勾了勾嘴角,“你叫什麽?

    “我姓韓,名寶葭。”

    “韓寶葭,”衛簡懷念了一遍,稱讚了一句,“挺好聽的。”

    “陛下……”蘇筱在不遠處叫了一聲,她好不容易纏著衛婻答應來外麵遊玩,又意外得了衛簡懷一起陪同,這一路簡直興奮得快要飛到天上去了,可現在,暗自仰慕的皇帝表哥卻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抓著那個臭丫頭說話,怎能讓她不氣惱?

    不過,她雖然驕縱,在衛簡懷麵前卻是不敢造次的,氣急了也隻能撒嬌地叫上一聲。

    衛簡懷瞥了她一眼,隨手從懷裏扯下了隨身帶的玉佩遞給了韓寶葭:“拿著玩去吧,就當是我替她陪你的紙鳶。”

    韓寶葭很想拒絕,可這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拿也是藐視君王之罪。

    她隻好接了過來,跪下謝了恩,衛簡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他們這才忙不迭地上了馬車。

    一直等馬車駛出了這片林子,韓寶葭這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了下來,一抹額角,全是冷汗。

    她上輩子呆在衛簡懷身旁,深知這位陛下近年來的脾性,堅狠多疑,遇事簡直不像個十七歲的少年,而今日衛簡懷一直盯著她的雙眼,不知道是對謝雋春的死還是對韓寶葭這個人起了疑心。

    手上的玉佩溫潤,仿佛還帶著衛簡懷身上的龍涎香氣,她低頭凝視了片刻,輕輕撫摸著上麵的蟠龍紋,心中悵然。

    和衛簡懷重逢後的三年多裏,她從來沒有收到衛簡懷的任何貼身之物,反倒是換了一個皮囊入手了一個蟠龍玉佩。

    對衛簡懷,她的感情十分複雜。

    那是她忠心追隨了這麽多年的小殿下,如果沒有因為落難而盤植於心的無盡戾氣,衛簡懷一定和先帝一樣,是個勵精圖治、寬厚仁和的帝王。

    以後,但願衛簡懷能遇到一個心愛之人,將那狠戾都一一化解了,讓他重新成為曾經良善的小殿下,這才是北周之福、百姓之福。

    小劇場:

    衛簡懷:我不需要心愛之人這種一聽就軟綿綿的東西。

    韓寶葭:陛下。

    衛簡懷:……

    衛簡懷:我需要你。

    韓寶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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