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寧侯府以正妻之禮求娶殷盈,並承諾會將韓寶葭歸入武寧侯府的族譜,當成自家人一樣看待。

    崔婆子連連朝著殷盈致歉,連著甩了自己兩個耳刮子:“昨日都是我胡說八道,大侄女千萬別放在心上。”

    兩個媒人和殷家二老商量親事細節,殷盈帶著韓寶葭避到了自己的房裏,心裏一忽兒喜、一忽兒憂。

    喜的是這次真是徹底攀上高枝了,家人揚眉吐氣,女兒以後也算是侯門千金,有了天大的靠山;憂的是那葉齊宏必定是被她的容貌所惑這才定親下聘,也不知道能熱火上多久,而武寧侯府那深宅大院,她一個小門小戶的和離婦人,能不能站穩腳跟也是個未知的變數。

    然而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已經由不得她了,納采、問名,三書六禮有條不紊,親事定在了五月,一時之間,外麵的流言仿佛灌了水的啞炮,全都沒了聲息,於老爺更是連影子都不見了,登門賀喜的人一天能有好幾撥,就連久未聯係的親戚都來了。

    人情冷暖可見一斑。

    這日子過得飛快,三月三眨眼便到了。

    三月三在北周稱為上巳節,每逢此時,各家各戶的女子不管是王公貴胄還是平頭百姓,都成群結伴相約出遊,以蘭湯沐浴辟邪,在水畔嬉戲遊玩,更有富貴人家行那風雅的曲水流觴,論文賞景,成就佳話。

    韓寶葭早就盼著這一天了。

    衣裙用熏香熏得香噴噴的,身子用蘭草沐浴,臉頰被泡的白裏透著粉,看上去嬌嫩無比;殷盈又替她梳了一個垂鬟分肖髻,拿出了幾件珍藏的首飾,讓她自己挑選。

    幾株釵環、兩朵珠花、還有一些零零散散的花鈿和首飾,成色都很好,色澤豔麗。

    韓寶葭看著這些首飾愛不釋手,一個個插到頭上比劃來比劃去,最後挑了那桃花珠花,一邊一朵,嬌嫩的粉色越發襯得她人比花嬌。

    對著銅鏡照了又照,她越看越歡喜,抿著唇樂了。

    殷盈又是好笑又是心酸,她發現了,自從女兒身子好了之後,便越來越喜歡梳妝打扮了,有時候一件小小的首飾都能讓她把玩好半天,可能是女兒家大了,知道愛美了。隻可惜家裏並不算寬裕,沒這閑錢打扮她。這支珠花是她從前嫁人時的嫁妝,倒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她自己也壓著箱底不舍得用,萬幸沒被韓進搶走賣錢,今天特意翻出來了,倒是和女兒般配得很。

    等收拾停當,殷顥早在門外等著了,一見

    外甥女也眼前一亮,得意地道:“我家蕤蕤這樣,隻怕過不了兩年,求親的門檻便要被踏破了。”

    “那也是小舅先替我娶個舅媽迴家。”韓寶葭脆生生地取笑著。

    殷顥的親事也在談了,就是隔了幾條街的青梅竹馬,當家的是浮白居的二掌櫃,從前對殷家嫌東嫌西,深怕女兒過門受委屈,殷盈的親事一定下來,便忙不迭地來探口風了。

    殷顥的臉一紅,威脅道:“蕤蕤再取笑我,你的貓鷂子便不給你了。”

    韓寶葭更樂了,指著他的手笑道:“這哪裏看得出來是貓,隻怕就是一團墨吧。”

    殷顥低頭一瞧自己畫的貓,也忍不住笑了。

    三個人說笑著出了門,卻見門口停著一輛華麗的大馬車,他們原來租的那輛不見了蹤影。等在馬車邊的一個侍從迎了上來,恭謹地道:“殷公子,我家四爺命我送你們去蘭水,今日一日可聽憑差遣。”

    殷顥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由得看向了殷盈,殷盈的臉一紅,遲疑了片刻輕聲道:“多謝四爺。”

    侯府的馬車到底不是那租來的能比,軟榻、小幾一應俱全,小幾上擺放著各種精美的小食,兩個人坐著綽綽有餘,最中間居然還放著一個精美的紙鳶,上麵畫了一隻惟妙惟肖的黃花大狸貓,張牙舞爪,頗有幾分氣勢,右上角印了一方葉齊宏的私印。

    “娘,他倒是挺有心的。”韓寶葭很是滿意,看起來,這位葉四爺倒是真的對殷盈上了心了,想必是那日問了管事得知她想要個貓鷂子,這才特意親手做了討她歡心。

    殷盈呆了呆,撫摸著紙鳶的竹架,一時之間百感交集。她想起從前新婚燕爾的時候,韓進也做過幾件討人歡心的事情,隻可惜,沒多久便露出了真麵目,後來她有了身子,伺候不了人了,韓進便索性再也不遮遮掩掩了,吃喝玩樂嫖賭都來,家裏再無寧日,她再傷心,也沒人在意了。

    這位葉四爺,聽說也是個浪蕩慣了的,也不知道能有幾日新鮮。隻是這一次,她再也不要放進自己的真心,隻要恪守婦道、認真持家便好,不求恩寵無雙,隻求在侯府中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她苦笑了一聲,也不想讓女兒擔心,柔聲道:“蕤蕤喜歡便好,待會兒讓舅舅給你放得高高的。”

    馬車一路出了城,往城郊的蘭水駛去。路上行人、馬車絡繹不絕,不時可以聽見嬉戲聲,韓寶葭從馬車裏撩起車簾往外看去,距離蘭水越近,人便越多,這冀城中一多半

    的女子隻怕今日都在城裏城外的河畔玩耍了。

    “舅舅,這麽多人,這風箏放得上去嗎?”韓寶葭擔心地道。

    殷顥經常外出進貨,對郊外蘭水一帶很是熟悉,興衝衝地道:“我帶你去個安靜的地方,準沒幾個人知道。”

    馬車繼續前行,繞了幾個彎,顛簸了一炷香的時間,前麵豁然開朗,到了一塊寬闊的堤岸邊。

    遠處是青山綠水,半山腰上的杏花儼如一層又一層的粉色雲朵;近處是一簇一簇的野花開在不遠處的草地上,掩映在一片綠意中;河麵水流潺潺,春風拂麵,吹起了裙角,韓寶葭跳下馬車,看著這美景,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

    一陣花的清甜撲麵而來,夾雜著水邊濕潤的氣息。

    她四下一瞧,飛一般地跑到了水邊,鞠了一捧水撒向殷顥,殷顥敏捷地一閃身避了開去。

    “好了,別調皮,”殷盈笑著走了過來,拿起備好的蘭草占了水朝著韓寶葭灑去,“先做正事要緊。”

    北周素來在上巳節有這祓禊的習俗,以蘭草沾水灑在未出嫁的女兒身上,祛除不祥,祈求來年運勢。

    韓寶葭雙掌合十,誠心祈禱:上輩子的黴氣就隨著這一次的換魂煙消雲散吧,這輩子不求別的,隻求能安安穩穩地做迴女兒身,有個稱心如意的好郎君,把上輩子的缺憾都彌補了。

    這邊殷顥已經扯著紙鳶跑了起來,葉齊宏的那隻貓鷂子做得好看,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殷顥折騰了好一會兒,搖搖晃晃在空中掙紮了半晌,還是一頭栽入了遠處的樹叢,倒是自己做的那團黑墨,被被風吹得一路往上,不一會兒就定在了半空之中。

    韓寶葭一手牽著線,一手拿個殷盈塞過來的糯米團子,吃得正開心呢,忽然隻聽到一陣馬蹄聲傳來,幾個侍衛打扮的人出現在視線裏,身穿便服,腰間卻配著刀。

    “你們是哪裏的?”領頭的一個神情冷肅,“趕緊離開,我家主人馬上就過來了。”

    殷顥和殷盈麵麵相覷,殷顥大著膽子問:“敢問你家主人是誰?這裏這麽寬敞,我們就占了這麽一小塊地方,也不妨礙什麽吧?”

    “大膽!”那人冷冷地道,“讓你走便走,這麽多話,是不要命了嗎?”

    武寧侯府跟過來的侍從慌忙走了上了,招唿道:“這位兄台,我們是武寧侯府的,不知道是哪家貴人出行?可否行個方便?”

    那侍衛狐疑地瞟了韓寶葭他們幾眼

    ,顯然,這幾個人衣飾普通,並不像侯門中人。

    韓寶葭這才看清這侍衛的正臉,慌忙道:“娘,舅舅,我們走吧,我玩膩了。”

    殷顥心裏氣憤,卻也明白這不是講理的時候,嘟囔著道:“什麽事情都有個先來後到的,怎麽就碰上這麽一群強盜了。”

    韓寶葭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別說了。

    外麵又有慢悠悠的馬蹄聲響起,一群人簇擁著一輛寶蓋華輿停在了不遠處,為首的一名年輕男子胯下一匹棕紅色寶馬,玄色披風,神情睥睨漠然,正是韓寶葭避之不及的元朔帝衛簡懷。

    車輿上的簾子被掀開了,有名侍女探出頭來道:“杜大人,長公主殿下說了,不必擾民,他們原本在的便在了,與民同樂也是一樁趣事。”

    杜馮遲疑著看向衛簡懷。

    衛簡懷居高臨下瞟了一眼傻站在河岸邊的三個平民,皺了皺眉頭,無聲地點了點頭。

    杜馮會意,一擺手,侍衛們四下散了開來。

    殷盈這才認出騎在馬上的衛簡懷,嚇得臉都白了,哪裏還有心思玩樂,手忙腳亂地開始收拾東西,殷顥也覺出幾分不對勁來,心裏直打鼓,跑去樹林裏撿那隻掉落的貓鷂子。

    馬車上,安南長公主在侍女們的攙扶下緩步而出,她的身後還跟著兩名豆蔻少女,好奇地四下張望著。

    韓寶葭一個人孤零零地拉著紙鳶,定定地看著衛婻,眼中有些潮濕。

    這是她出事以後第一次見到這個相伴多年的好友。

    今日衛婻穿了一身便服,不過,就算是便服也遮掩不住她明麗的五官和嫋娜的身姿。當年安南長公主豔冠京師,嫁給謝雋春時不知道碎了多少男子的心。

    隻可惜,謝雋春假鳳虛凰,讓衛婻獨守空閨多年。

    謝雋春不在了,其實大家都皆大歡喜。

    衛婻可以重新找個如意郎君,衛簡懷少了個念咒管教唱對台戲的,謝府也不用擔心得罪聖上被牽連。

    韓寶葭收迴目光,想要把紙鳶扯下來,隻可惜她年小力弱,風又大,反倒被紙鳶帶著往前踉蹌了兩步。

    跟在長公主身後的那兩名少女笑了起來,跟著伺候的侍女朝著她們耳語了幾句,那笑聲頓了頓,越發肆意了起來。

    韓寶葭認識她們倆,一個是衛簡懷乳娘秦氏的小女兒,名叫何麗娘,年方十五歲,衛簡懷登位後,封以前的乳娘秦氏為二品宣華

    夫人,敬重異常,何麗娘自然也跟著風光無雙。

    而另一個是定國公府的六姑娘,先皇後的外甥女,衛簡懷的表妹蘇筱,年方十四歲,如珠似寶被家人養在手心,驕縱得很。

    “你,過來。”蘇筱忽然朝著韓寶葭喊了一聲。

    看她一臉賊兮兮的笑容,韓寶葭遲疑了一下。

    “你這小丫頭,怎生如此無禮?”蘇筱嬌叱了一聲,“快些過來。”

    韓寶葭不得不拽著著風箏朝她走了過去,剛到跟前,蘇筱一抬手就從她手裏搶過風箏線來,手一撒,那紙鳶離了束縛眨眼便朝著高空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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