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寶葭嚇出了一身冷汗,後背都涼颼颼的。

    衛簡懷的目光好似一道利刃,仿佛能割開她披著的皮囊,直視她曾是謝雋春的魂魄。

    幸好隻不過是虛驚一場。

    韓寶葭幾乎是迫不及待地便要離開,殷盈原本還想問問管事關於謝雋春為何意外去世的事情,這下也不敢多留了,那可是一句話就能定人生死的皇帝陛下,要是一個不順心能把她們母女倆給砍了。

    眼看著大門在望,殷盈長籲了一口氣,責怪道:“蕤蕤你也太大膽了,知道那是誰嗎?那是萬萬不可直視的。”

    “娘不是也看了嗎?”韓寶葭心情稍稍放鬆了些,輕聲取笑道。

    殷盈想想也是好笑,抿唇一樂:“那是娘不知道,知道了便不敢了。不過,倒是以後倒也能和人吹吹牛,咱們也親眼目睹過龍顏了。”

    她頓了頓,湊到韓寶葭耳邊小聲道,“陛下長得真是好看,我原本以為謝大人是這個世上最好看的男子,卻原來還有陛下這種……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好看……”

    是啊,衛簡懷的確是龍章鳳姿、氣度天成,而且,他過目不忘、聰慧異常,天生天潢貴胄,乃先帝最寵愛的嫡出四子。自南陳歸來後他便運籌帷幄,將他那個使出齷齪手段害了他的草包大哥戲弄得疲於奔命,短短一年多,便勢如破竹殺迴京師,重新站在了這天下之巔。

    然而,相比起來,韓寶葭卻更喜歡從前那個良善天真的小殿下。

    迴京之後,衛簡懷便大開殺戒,不僅處死了同父異母的廢帝衛簡裕,更將衛簡裕手下的親信、重臣全都一並處死,以至於冀城內一度人人自危。她和衛簡懷為此大吵了一架,激怒之下,都說了一些無可挽迴的偏激之語,最終埋下了兩個人心底第二根刺。

    那第一根刺,不提也罷。

    不過,此時前塵往事已去,韓寶葭心如止水。

    那樣的男子,天生就是帝王,從今往後,和她猶如雲泥之別,再也不會有任何糾葛。

    殷盈顯然比來的時候精神多了,悄悄迴頭望了幽深的宅院一眼,充滿希冀地自言自語道:“你說會不會謝大人真的沒死?”

    韓寶葭含糊著應了一聲,不忍心戳穿她的美夢,謝雋春都被大火都燒成灰了,自然是沒有遺體。

    “都沒找到遺體呢,說不定真沒事。菩薩保佑,阿彌陀佛。”她虔誠地閉目合掌念了一聲。

    “啪”的一聲

    ,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殷盈嚇了一跳,本能地便拉著女兒後退了一步,隻見牆角的一株梅樹下,有名男子傻呆呆地看著她,一罐酒砸在地上破了個角,正“汩汩”朝外冒出酒來。

    殷盈慌忙側過臉去,拉著女兒朝外疾行了幾步,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那男子居然跟了上來,揚聲叫道:“夫人請留步,敢問夫人是謝府的嗎?我怎麽以前從來都沒見過?”

    能在這府裏走動的非富即貴,殷盈得罪不起,隻好停下腳步,低頭福了一福,柔聲道:“民婦並非謝府之人,隻是前來吊唁謝大人的,天色已晚,民婦歸家心切,還望海涵。”

    那男子緊盯著殷盈,眼中驚豔難以掩飾。

    今日殷盈特意收拾過了,穿了一身素白的褙子,挽了一個最普通的發髻,僅在鬢發處戴了一朵白花以示哀思。然而殷盈不知道的是,她這樣的打扮,骨子裏原本就有的柔媚越發地散了出來,隨著那嫋娜的腰肢一擺一擺地勾著人。

    一旁的韓寶葭忍不住好笑。

    她認得此人,那是武寧侯府嫡出的四爺,姓葉名齊宏,快到而立之年了,才華過人卻不願入仕,成日裏吟詩作畫,出入煙花之地,早些年夫人過世,也沒留下個一子半女,他索性就更放浪形骸了,武寧侯老夫人最疼這個小兒子,愁得頭發都白了,一直想在世家中相看個中意的兒媳婦,把這批脫了韁的野馬給拽迴來。

    這位葉齊宏和謝雋春有過幾次交往,都是在書會時以文會友,人倒是不壞,就是太過不羈了。

    這幅饞樣,是上輩子都沒見過女人嗎?

    殷盈慌亂地避開了葉齊宏的目光,疾步拉著女兒出了府門,上了馬車。韓寶葭探頭往外一看,“噗嗤”一聲樂了:隻見葉齊宏一路追到了謝府門外,傻呆呆地看著她們的馬車,仿佛想要把車壁盯出個洞來。

    殷盈哪裏還有取笑的心思,前有於老爺、後有前夫,她實在害怕再招惹一個,一把拽過韓寶葭,把掀起的簾子拉下來擋得嚴嚴實實的,吩咐道:“趕緊走。”

    眼看著那馬車就要消失在街頭的拐角,葉齊宏這才醒過神來,連忙叫來了隨身的侍從,交代去看看這是哪家的夫人。

    剛剛那小婦人眼波流轉,抿嘴一笑,又閉目合掌,那卷翹的眼睫微顫、雙唇微翕,就好比在春寒料峭中含苞的白梅,讓人心生憐惜。

    那馬車看上去實在寒酸得很,真是委屈了這麽嬌豔的小婦人。

    他渾身上下都興奮了起來,也不去靈堂了,索性直接讓管事直接帶去了書房,提筆將腦中掠過的詩句落在了紙上,等墨跡幹了這才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帶過來的一壇酒已經砸了,那是他原本想在謝雋春的棺木前以酒吊唁、一醉方休的。

    雖然和謝雋春並沒有什麽過深的交情,但他素來敬仰此人的才學和智計,如此英年早逝,實在令人扼腕。早聽他的勸,早早脫身不要在皇家賣命,和他一樣每日詩酒花美作伴,這人生豈不是愜意得很?下輩子投胎,萬萬不要再做那謝家三郎了,做個富貴閑人就好。

    問管事的再要了一壇酒,葉齊宏剛要跨入靈堂的門檻,這才發現裏麵有些不太對勁。

    謝府的人全都守在外頭,一個個戰戰兢兢的,而靈堂裏站著兩個人,一個是當今天子元朔帝衛簡懷,一個是安南長公主衛婻,謝雋春的妻子。

    武寧侯府和皇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葉齊宏的母親、武寧侯府的老夫人是先帝的姑姑,論輩分,葉齊宏是衛簡懷的表叔,然而,就算是名義上的長輩,他看到這位年僅十七的元朔帝也是心裏發怵。

    正要腳底抹油溜了,衛簡懷冷冷地看了過來。

    葉齊宏隻好上前見禮:“參見陛下。”

    衛簡懷的薄唇勾了勾,如炬的目光在他身上打了個轉,落在了他抱著的那壇酒上。

    “來祭拜謝愛卿?”他似笑非笑地問。

    葉齊宏正色道:“是,陪謝三郎喝杯酒,願他一路順風。”

    “一路順風……看起來倒是挺高興的啊。”衛簡懷喃喃念了一句。

    “是啊,脫離塵世萬千業障,的確高興。”葉齊宏原本就是個狂放肆意的,渾不在意地道。

    衛簡懷忽然便暢快地笑了起來,目光森冷地掠過那棺木:“謝卿啊謝卿,我看你能躲到什麽時候!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來見你的愛妻好友了!”

    一拂袖,他大步出了靈堂,步履如風,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葉齊宏呆若木雞,看了看手裏的酒壇,又看看安南長公主,呐呐地問:“這……陛下誤會了什麽?我隻是一時興起過來,難道是給謝三郎添了什麽麻煩了不成?”

    衛婻神色自如,淡淡地苦笑了一聲:“表叔不必掛懷,陛下心傷雋春之死有些魔障了,等過上幾日便會忘了。”

    葉齊宏恍然大悟,勸慰道:“長公主殿下可要多勸勸

    陛下,人死不能複生。”

    祭拜了謝雋春,葉齊宏惦記著他派人去查的小婦人,便告辭離去了,衛婻怔怔地站在靈堂前,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悲。

    門外新燕呢喃,春意嶄露頭角,遠遠望去,半空中白雲朵朵,湛藍一片。

    她自然是知道,她名義上的夫君,謝三郎謝雋春沒有真的死,隻不過是金蟬脫殼了而已,臨走前的那一晚,謝雋春粗略把計劃說了一遍,兩人依依惜別。

    山長水遠,那個驚才絕豔的女子現如今應該已經無事一身輕,過上了她想要的日子了吧?

    既然知道謝雋春沒死,衛婻自然也就沒有太過傷心,守靈也隻不過是做做樣子,沒想到衛簡懷悄無聲息地來了兩趟沒在靈堂見到她人,居然疑心了起來。

    不過,謝雋春心思敏銳、計劃周密,必定不會露出馬腳,等過上一陣子,衛簡懷日理萬機把人忘了,兩人總有再見的一天。

    想到這裏,衛婻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韓寶葭可不知道,那姐弟倆都認定了上輩子的她沒死,一個默默祝願她獲得幸福,一個牟足了勁要抓她的小辮子。

    和衛簡懷的那一麵,當時雖然驚嚇,事後卻差不多都拋到腦後去了。畢竟,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現如今她有更要緊的事情要操心:胡氏正四處替殷盈相看合意的人家,她的娘親要再嫁了。

    這風聲一放出去,來說親的絡繹不絕。最後在胡氏和殷父的篩選下,剩下了三家。

    一家是衙門裏一個捕快,家裏薄有田產,人也看上去忠厚老實,膝下一個女兒已經談好了親事準備明年出嫁了;一家是個秀才,家裏並不富裕,上有老母,下有一雙兒女,分別是十二歲和十歲;最後一家是個不大不小的商戶,小時候還和殷盈一起玩過,倒是知根知底、門當戶對。

    胡氏看中了捕快,說他生得健壯,家底子也好,又是衙門裏的,殷盈那個前夫就算要鬧,也能鎮上一二。

    殷盈卻對健壯的捕快心有懼意,萬一一言不合,那男的又動起手來,她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可另一個秀才又是拖兒帶女的,她帶著韓寶葭過去,會不會讓女兒受委屈呢?而知根知底的那一個,家裏的母親非常厲害,據說是兒子懇求才不得不前來提親。

    於老爺那邊也不死心,托人過來遞了話,說是隻要殷盈進了門絕對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雖然是個姨娘,但好吃好喝的都不會短了她,韓寶葭也一定當成親生的一樣看

    待,要是合了心意,能替他生個大胖小子,成為平妻也不是沒有可能,要是再不肯,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這一日,過來說媒的婆子說得天花亂墜,把於老爺誇成了家財萬貫、背景深厚的厲害人物,韓寶葭聽得煩了,一個人出了後門,坐在台階上手托著腮,琢磨來琢磨去,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雖然才當了殷盈沒幾日的女兒,韓寶葭卻覺自己這個便宜娘親真的很好,既溫柔又美麗,配那些人都是糟蹋了。而且,崔婆子說的那幾門親,都會有隱患,她那個垃圾親爹要是來鬧一鬧,隻怕沒一個能鎮得住,於老爺可能還有點用處,隻可惜這種色中餓鬼,家中小妾成群,萬萬可不能讓殷盈入了這個火坑。

    “寶葭?”有人叫了她一聲。

    韓寶葭抬頭一看,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眉眼周正、身形高大,隻是臉色透著一股子青白,眼泡有些腫。

    “我是你爹啊,親爹,”那男人見她不動,又湊過來了幾步,從懷裏摸索了幾下,掏出一包飴糖來遞給她,笑著道,“可想死我了,爹做夢都夢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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