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厲遠遠聽到有人唿救,聲音有些耳熟,往池邊走過來,先看到地上躺著的人,待走近了,方知水裏還有一個人。池水冷,凍得她嘴唇發白,她的發髻散了,頭發也是濕的,淩亂地貼在臉上……

    瞥見宮女渾身濕透了,再看上不得岸的蘇凝,他心有所悟,卻移開視線。蘇凝到底是順容,她是後宮妃嬪,此時此刻的樣子,不是他可以直視的。

    蘇凝也沒想到走過來的人會是宋厲,她知道自己現在狼狽,可顧不上那麽多了。之前救人花費了許多的力氣,她沒有辦法撐到他再去喊其他人來。

    “我的腿抽筋了,上不去……你幫幫我,我快要撐不住了。”趕在宋厲開口前,蘇凝對他說道。

    宋厲視線仍落在遠處,應話說,“此事恐有不妥,蘇順容請稍等,卑職這就去喊宮人過來。”

    蘇凝撐到現在已經是十分辛苦,聽到宋厲說要去喊人,隻恨這男女授受不親,難道不是救命要緊嗎?真等他迴來,她不知道還能不能留下半條命!

    “人命關天,宋大人請勿離開,我真的撐不住了,你力氣大,拉我一把就好。這裏沒有別人,不會被發現的,待我上去了,大人可自行離去……”蘇凝咬牙說完一段話,抓著石柱的手卻越沒有了力氣。

    宋厲聽她聲音打顫,多有不對,到底又看了蘇凝一眼。發現她當真支撐不住,宋厲也知救人才是第一位,故而大步往前行至池邊,伸手隔著衣袖握住她纖細的手腕,近乎是強行把人從水裏提了出來。

    即使從水裏出來了,身上的冷意止不住,蘇凝瑟瑟發抖,而宋厲再不看多看她一眼。縱然因是冬日,穿得比較厚實一些,可是渾身濕透人身上的衣服緊緊貼著身體,仍舊將曼妙的曲線都勾勒了出來。

    蘇凝癱坐在地上,四下去找自己先前脫下的鬥篷,發現在遠處,又認命對宋厲道,“勞煩宋大人將我的鬥篷取過來。”她說著,給宋厲指了個方向,又去看那宮女的情況。

    在水裏的時候,這人便昏過去了,又沒有被及時搶救,還不知道能不能好……但能做的她已經做了,剩下的,怕也隻能聽天由命。蘇凝一麵想著,一麵迴憶急救知識,考慮幫這個宮女做人工唿吸。

    宋厲順著蘇凝所指的方向,很容易發現被她胡亂扔在地上的鬥篷,便沒有贅言,大步走過去取。待到折迴來的時候,宋厲看著正幫宮女做人口唿吸的蘇凝,卻禁不住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這

    是不是在救人,但看蘇凝皺眉檢查宮女氣息的樣子,又似乎是這麽一迴事,可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遲疑間,宋厲卻見原本暈過去的小宮女突然口吐髒水,劇烈咳嗽之下竟是醒了過來。

    宋厲訝然,蘇凝縮著身子瞥向他,他恢複鎮靜,將鬥篷遞了過去,別開眼。蘇凝接過鬥篷,連忙把自己裹了個嚴嚴實實,這鬥篷是有風帽的,她將風帽也戴上,連一張臉也都藏起了大半。

    “已經無事了,宋大人既避嫌,自可速速離開。”蘇凝哆嗦著說完了這麽一句話,連連打了幾個噴嚏,又抽著鼻子伸手去輕輕揉了揉自己的小腿。

    今天真是……什麽好事都沒有。

    宋厲腳下步子微頓,終究一抱拳,轉身離開了。先前從怡景宮跑出去的白貓,卻不知是看到了蘇凝的樣子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自己跑迴蘇凝的身邊,主動一下一下舔蘇凝的手背。

    小宮女像沒有醒神,好半天都還是一副呆愣愣的樣子。蘇凝不知道她是為什麽會落到了這池子裏,也不知道這背後會不會牽扯到別的事情,隻是,她也不太想管。

    趕在小宮女開口前,蘇凝道,“我救了你,不圖你的迴報,但是,不論現在你肚子裏有什麽話,都等待會到皇後娘娘麵前去說,明白了嗎?如果你有冤情,皇後娘娘也是唯一能救你人。”

    小宮女因為蘇凝的話渾身一顫,卻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宋厲離開之後,過得片刻,蘇凝的大宮女便領著人尋到池邊。

    看清楚蘇凝的樣子,她連忙指揮人扶著蘇凝迴怡景宮去沐浴換衣服。

    ·

    蘇凝帶著救上來的這個宮女到鳳央宮求見皇後娘娘,是又過得一個多時辰以後的事情了。

    隻是,這個時候的蘇凝全然不清楚,宋厲離開之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求見皇帝陛下,並且將當時發生的那些一一稟明。

    因此,早在蘇凝到鳳央宮之前,姬恆和楚妤已知曉了此事。聽說蘇凝求見,姬恆自然命人將她請進來,不過單單是見她一個,尚不包括那小宮女在內。

    蘇凝沐浴過、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頭發洗過又幹了,挽著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她灌了兩大碗薑湯,因為不希望自己生病,隻是這個時候,嗓子還是有點啞的。

    姬恆上下審視了蘇凝兩眼,方免了她的禮,且讓宮人與她賜座。蘇凝謝過恩典,坐了下來,便聽到皇後娘娘問她,“不知蘇順容是有什麽事?”

    蘇凝垂眉斂目,恭敬的說,“迴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今天聽說養了多年的白貓不見了,一時心急,同宮人一起四處去找。發現白貓跑到外麵,臣妾沒有多想,便追著去了,豈知追到了長秋宮附近。”

    “本是一心一意想將自己的白貓找迴來,卻發現池子裏有人不知如何落水了。因臣妾會鳧水,又不忍心一條性命這麽白白折了,故而下水將人救了起來。”

    姬恆安靜側耳聽蘇凝的話,臉上辨不出情緒,蘇凝悄悄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道,“落水的是一名小宮女,臣妾將她送上岸,自己也準備上岸的時候,腿卻抽筋了,不得不等著別人來幫忙。”

    “當時,好不容易才瞧見人影,臣妾唿救,那人走近了,臣妾方知是宋大人。因為臣妾實在沒有了力氣、恐等不到宋大人去喊臣妾的宮女過來,便哀求宋大人拉了臣妾一把……”

    蘇凝低著頭,卻將這些一一說出口。她倒不知道會不會被誤會,隻是,若不如實交代,但凡去查,沒有查不到的。假使她故意撒謊,屆時隻會百口莫辯。

    反而是因為蘇凝的坦誠,姬恆多看了她一眼——

    不是詫異於她的誠實,而是隱隱感覺她的別有用意。她好似不怎麽避諱,不甚在意這些話說出口會帶來怎樣的結果。哪怕假裝出低眉順眼的模樣,語氣卻過於平靜了,感覺不到惶恐之意。

    假使真的是因為害怕被拿來做文章、責罰於她,便絕不會是這個樣子了。

    姬恆心下想著,避開關於她和宋厲的這一段,但問,“那個小宮女,大冬天的為何會落水了?”

    “迴皇後娘娘的話,臣妾不知。”蘇凝搖了搖頭,“臣妾尚且不曾過問,因而不清楚。後宮之事自有皇後娘娘掌管,如何輪得到臣妾來審問?”

    這話聽著,又藏著表態的意思,姬恆迴想往日蘇凝頗為低調,也從沒有鬧出過什麽事情,待她殿裏的宮人又溫和……姑且相信了她的話。

    姬恆幾不可見頷首,隻說,“既是如此,倒該先將那小宮女帶進來問一問發生了什麽才是。”蘇凝自沒有意見,姬恆便讓青竹出去領人。

    ·

    那名小宮女很快被帶進了殿內,跪在了姬恆和蘇凝麵前。許是她先前一直在哭,這會兒兩眼還是紅腫的,看起來有些虛弱,但勉強還能打得起精神。

    姬恆瞥了一眼玉蘿,玉蘿便往前站了一步,問在下方跪著的小宮女,“你叫什麽名字?是在哪宮

    哪殿服侍的?”

    小宮女伏在地上,顫聲迴答,“奴婢名叫初雪,是在長秋宮裏服侍馮小主的。”

    長秋宮其實便是冷宮了,隻是永興帝後宮妃嬪唯一被打入冷宮的,不過是馮蕊一個,且還是前陣子的事。因而那個地方,比之宮裏其他地方必然要荒涼上許多。

    她竟然是如今服侍馮蕊的人……蘇凝聽到這話,暗中瞧了她一眼,又去看皇後,也不知這個人為何鎮定得叫人探不出一絲情緒。

    玉蘿繼續問,“大白天的,你不在長秋宮好生服侍馮小主,如何還落水了?”

    初雪身子抖了抖,泣聲道,“奴婢絕對不是偷懶,皇後娘娘明鑒!實在是……實在是奴婢再也受不了了!”

    她仿佛一瞬間情緒崩潰,又似乎是終於找到了可訴苦之人,便哀哀戚戚將自己這些時日的遭遇一五一十說與這殿內的人聽。

    自從分配到長秋宮服侍馮蕊之後,她每天都要遭受數頓毒打,卻不敢聲張。到得現在,身上幾乎沒有一塊好肉了,一天又一天都是這個樣子,她隻覺生不如死。

    尋不到其他的出路,她心中絕望,才做出了今日的舉動。

    姬恆沒有說什麽,隻讓玉蘿和青竹領著初雪下去檢查,仔細她身上的傷是否如她所言那般嚴重。蘇凝坐在殿內,一時不知該作何想法。

    她的貓是自己跑出去的,這或許不是那麽容易被人設計……更何況,她在宮裏,應當沒有得罪過誰才是,而她也非如皇後這樣的靶子,何必費盡心思讓她不好?

    即使真的是故意誘著貓走丟了,叫她撞見了宮女溺水一事,目的又是什麽?設計的人是希望她救還是不救呢?抑或是,無論救不救都可以,都可以達成了目的?

    蘇凝沉思至小宮女被帶迴來,終究否認了自己的想法。這麽大費周章不討好,還很可能無法如願,誰會這麽幹?

    玉蘿和青竹檢查過初雪的身子,她身上幾乎處處都是新傷疊著舊傷,新的疤痕疊著舊的疤痕,看起來自分外可怖。她們如實迴稟情況,這便是說小宮女沒有撒謊。

    到得這個時候了,姬恆方正眼瞧了小宮女一眼,他抬了抬下巴,問,“她既如此對你,為何你忍受了這樣久,也不曾求助於其他人?”

    馮蕊而今被打入冷宮,已經完全失寵的妃嬪,不被宮人欺負已是幸運,居然還能欺負了別人數個月且那個人反抗的方式竟是自我了結……總也得有個正經的說法。

    姬恆言語犀利,一下戳中要處,初雪聽言,又是啜泣,“迴皇後娘娘的話,奴婢……馮小主有恩於奴婢,奴婢合該報恩的……隻是……”

    一句話說出口,又牽扯進來一件事。

    這麽樁樁件件,纏繞起來,越難以辨認藏在暗處的人是誰。

    姬恆默了默,一歎氣說道,“你也是個可憐人,便暫且待在鳳央宮服侍我,待將這次的事情處理好,我再與你另作安排。”

    小宮女不意得此待遇,下意識仰頭看向了上首處坐著的人,又發現自己的失態,連忙垂首,複磕了三個響頭,謝過恩典。

    ……

    蘇凝從鳳央宮裏出來的時候,想到這個小宮女,心裏莫名有種不踏實。皇後娘娘也沒有和她談宋大人救了她的事情,這也令蘇凝覺得有些不對勁。

    隻走到這一步,她也無法控製得了事態發展了。

    ·

    錦瑟宮。

    七公主覺得宜春郡主的心情說不出的好,好到她都忍不住跟著笑了。昨天一整天都沒有見姬媤,姬嫆自然想到這多半是與昨天發生的事情有些關係。

    “你昨日,是有什麽好事嗎?”姬嫆小聲問姬媤道。

    姬媤的迴答十分肯定,“是啊。”

    姬嫆複問,“什麽好事,說來聽聽?”

    依然沉浸在鬱大人主動要求她負責的喜悅裏,聽到七公主這般問,宜春郡主伸手捧著自己的臉,故意歎了一口氣,美滋滋道,“鬱大人說,要我對他負責到底。”

    姬嫆怔了怔,方醒神自己沒有聽錯,姬媤說的確實是鬱大人要求她對他負責……可是這兩個人,怎麽就發展到這一步了呢?

    想象了一下,若是寧太醫要她對他負責,她一定也美死了,姬嫆便對姬媤生出無限的羨慕。她雙手合十,可憐巴巴看著姬媤,“怎麽做到的,能不能教一教我?”

    “那可不行……”姬媤繼續捧臉美滋滋,“這是我和鬱大人獨一份的迴憶,就算告訴你,你也不能照搬了去用啊。說到底,我們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

    姬嫆泄氣,收了手,歎道,“那我應該怎麽辦……”七公主垂下腦袋,悶悶不樂道,“我覺得我沒辦法接近他了,他會的那些我都不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鬱大人會的那些,我也不懂啊。”宜春郡主拍拍七公主的肩,“你若喜歡那個人,又不甘心於現狀,自然是

    該一不做二不休,逼著他將心意表明了才好。”

    “待他正視自己少不得你,還會不對你比以前更好嗎?”

    姬嫆思考了一下宜春郡主的話,用力點了點頭,“有道理!”

    ……

    寧清正在藥房裏當值研究藥方子的時候,忽而見門口處一個小腦袋探來探去。

    雖然那人尚未現身,但光是看著這做派,他便知道來的人究竟是誰了。

    寧清擱下了手裏的活計,走到門口,便瞧見了藏在外麵的七公主姬嫆。

    他挑一挑眉,詢問,“七公主殿下這是在做什麽?”

    姬嫆站直身子,老神在在看了一眼寧清,“我沒有做什麽啊。”她又探頭往裏麵看過去兩眼,發現隻有寧清自己在,頓時嘴角彎了彎。

    不再像之前那樣鬼鬼祟祟,姬嫆背著手踱著步子大大方方走了進去。走進去裏麵後,她才發現哪怕是屋子裏,都沒有比外麵暖和多少。

    姬嫆迴頭看一眼寧清身上有些單薄的衣裳,不由得問,“這屋子裏沒有燒炭盆麽?怎麽樣這樣冷,且你還穿得這樣少……合著自己是太醫,便不擔心生病了?”

    寧清淡淡而笑,“自然是不冷才穿這麽些,炭盆燒了,但殿下若是冷,微臣這便喊人來添。”

    他作勢要出去,姬嫆連忙製止了,“不必了,我不冷的。”

    寧清收迴腳步,仍是笑問,“殿下今日怎麽來這裏了?可是有什麽事情?”

    姬嫆點一點頭,撇嘴,“沒有事,難道我是專程來看你的嗎?”寧清但笑,又聽到姬嫆說,“寧太醫,問一問你,我是公主,你是太醫,假使我有何吩咐,你是否該聽?”

    “自然是要聽的。”寧清很快道。

    姬嫆再問,“那麽,假使我交待你做什麽事情,你是否也該去做?”

    寧清頷首,“自然是要做的。”

    姬嫆滿意,繼續問,“那麽,假使我問你什麽問題,你是否該如實迴答?”

    寧清又說:“自然是要如實迴答的。”

    姬嫆遞給他一個讚揚的眼神,而後仰頭看著立在不遠處的他。哪怕隔著五六步的距離,姬嫆依舊嫌兩個人的距離遠,她往寧清在的地方走得許多步。

    直到在寧清麵前站定了,姬嫆方徐徐問,“所以,寧太醫,希望你如實迴答我的問題,你……喜歡我嗎?”

    作者

    有話要說:晚安0v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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