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錦然來到張蔚然的住處時,門口的侍衛知道她跟張蔚然的關係,所以並未阻攔。李錦然踏進屋裏,便看見張蔚然與趙灝正下著棋。兩人見她來,皆是微微地向她點了點頭,又將視線移到棋局上。李錦然站在一旁觀棋。


    趙灝捏住一顆黑子,輕輕一放,笑道:“蔚然,你要輸了啊。”


    黑子落下時,張蔚然捏著白子在棋盤盯了良久,似是猶豫不決,思了半晌欲要落下時,默默不語的李錦然卻握住了他的手,將白子落在另一處。張蔚然有些不解,這步棋在他看來,無非是在浪費棋子罷了。趙灝卻高聲笑了出來,又捏一顆棋子落了棋盤。李錦然看了趙灝一眼,也走了一步。


    張蔚然在一旁看了會兒,明白了過來,笑道:“錦然這是在布局呢,二殿下,我的輸局怕是要扭轉乾坤呢。”


    趙灝眉梢挑了挑,濃墨般的眼睛不無讚賞地看向李錦然,捏了黑子落在白子的旁邊。白子一方由原先的隻攻不守變成了主動進攻,他落下黑子擋住她的攻勢。李錦然佯裝生氣地看了眼趙灝,伸手捏白子落了盤。


    她這顆棋下的絕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以為自己擋住了她的攻勢,實際上先前那步棋不過掩人耳目,真正的意圖卻是……他看了棋盤片刻,大笑起來。這個李錦然實在太聰明了,隻需要再走三步棋,他就輸了。枉他認為自己是棋局高手,卻輸給了眼前這個小女人。


    正要認輸的他,卻見李錦然忽然伸手將棋盤上的棋子撥亂,有些賭氣道:“不下了,我都輸了。”


    張蔚然疑問道:“怎麽是輸呢,方才你都能吃二殿下的棋了呀。”


    李錦然似是極為認真地想了想,說道:“能吃二殿下的一顆棋子,已是我最大的極限了。”


    張蔚然覺得有些好笑:“那你也不能把棋子都弄亂啊。我還以為你能贏呢,原來隻是招式唬人。”


    李錦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趙灝,指了指棋盤:“是我不好,打擾你們的興致不說,還把棋盤弄亂了。”趙灝跟大哥下棋時,她見大哥每走一步棋都在趙灝的掌控之中,心裏很不舒服,於是將棋接了過來,想讓趙灝知道自己能贏得這盤棋,卻又要讓他在大哥麵前不失麵子,才在最後關頭毀了棋盤。


    她的心思沒逃過趙灝的眼,對她微微一笑。他越是跟李錦然接觸,越覺得李錦然有趣。他拿起放置一旁的茶杯,緩緩喝了口茶說道:“來這裏不是來看我跟你大哥下棋的吧。”


    李錦然看向張蔚然,見他也有詢問之意。她低下頭嬌羞地笑著,走到趙灝跟前,聲音變得柔軟無比:“上迴你答應我,要帶我遊長陽城的。我都等了這麽久,你怎麽一直不來找我?”


    每次李錦然見了趙灝,不是冷言冷語就是明嘲暗諷,何時有過這般小女人的模樣。趙灝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她是有話要單獨對自己說。他故作思考了片刻,沉聲道:“最近忙糊塗了,這就陪你去可好?”


    李錦然眨著眼睛看向張蔚然:“大哥,會不會打擾你們談事情啊?”


    前些日子張蔚然見到李錦然與趙澈來往密切,擔心她會喜歡上一個病秧子,現在見她含羞地看著趙灝,心裏很是高興,豪爽地笑著:“風和日麗,確實適合遊長陽,去吧,別忘了迴來便是。”


    李錦然臉頰比方才更紅了,小聲道:“大哥別跟人說啊。”


    李承歡與周荷都對趙灝有情,這兩人都是二夫人極為疼愛的孩子,張蔚然知道這一點,自然不會隨便說出去。李錦然已失了母愛,李錚對她又不冷不熱,倘若能在趙灝身上找到一絲關愛,他自是替她高興。他起身催促著她與趙灝離開時,又悄悄地給她塞了一些銀票,示意她上街遇到什麽好吃好玩的便去買。


    李錦然跟在趙灝身後出了李府,一直笑嗬嗬的。趙灝見她有些呆傻的模樣,笑著問道:“什麽事讓你笑成這樣?”


    李錦然仰著頭看他,無不驕傲道:“我大哥真好。”


    趙灝對她這話毫不懷疑,跟著道:“那是自然,我看重的人,都是有能力的。”


    李錦然衣袖裏還裝著張蔚然方才給她的銀票,隻覺那銀票好似有了溫度,能將她的心都焐熱了一般,笑得越發燦爛:“所以我願意幫你奪得太子之位,並非為了你,而是為了我大哥。”


    趙灝見她將話說的這樣直白,哈哈大笑,越發覺得李錦然有一種令人難以言說的氣魄。李錦然在他的左側靜靜地笑,趙灝看著人來人往的街道心情大好。


    路過三裏橋時,李錦然四下張望,最後輕輕地歎了一聲。錦繡一直想再看一眼橋上耍猴的老先生,不承想,太久沒來已物是人非,老先生也不知去哪兒了。


    趙灝站在她身後,好奇地問道:“你怎麽了?”


    李錦然笑道:“錦繡曾經喜歡看橋上一個老先生耍猴,也許她以後都看不見了。”


    趙灝也笑了起來:“究竟是小孩子,耍猴有什麽好看。”


    李錦然卻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聽說水雲閣的茶藝最好,說書人又會講故事,我請你去喝茶。”


    趙灝頗為詫異地看向她,據他所知,李錦然在李府上並不得寵,故而在衣食住行上都比較節省。他並非懷疑李錦然的品位,隻是水雲閣的茶錢就她目前狀況來說,怕是負擔不起的。可她請他喝茶的這份心思讓他心情愉悅,故而揚著眉道:“今日我帶你出來遊城,茶錢自然也是我來出。”


    兩人往水雲閣的方向走去,李錦然時不時地往身後看,總覺得有人在跟著他們,轉過頭卻又看不到什麽人。她疑惑不已,就在再一次轉過頭時,趙灝卻笑著搖了搖頭:“你這麽機敏,連我的暗衛都瞞不過你。”


    李錦然心下了然不再迴頭,隻靜靜地與趙灝慢慢往前走。長陽城本地的愛茶之人,水雲閣必是首選之地,外地來長陽城做生意的商賈也有不少慕名而來。因此,當李錦然與趙灝到了水雲閣時,一樓已是賓客滿座,小二在店裏來迴穿梭。李錦然站在店門口,聞到淡淡的茶香。


    貴為皇子,每次來水雲閣都有人早已打點好一切。他見到這麽多人,不由心情煩躁了些,但見李錦然興致高漲,隻好忍住想離去的心思。他抬手想將小二招過來,李錦然卻拉住了他的衣袖,指了指最右邊的角落。趙灝抬眸望去,轉身看著李錦然:“樓上有雅間,比這裏安靜許多,又有人專門沏茶……”


    不待趙灝說完,李錦然卻向他眨了眨眼睛,神情極為可愛:“可是我想聽說書,若是去了樓上,可就聽不清了。”


    趙灝忍下心中不快,隨她去了最角落的位置。小二已是忙的暈頭轉向,自然不會將每一個茶客照顧的十分到位,半個時辰之後,小二仍是沒有上茶來。趙灝站了起來,欲往櫃台走去。李錦然在他身後歎了一聲:“成大事者,必先學會忍!”


    李錦然說話間,說書人一拍敲板,周圍茶客高聲叫道:好哇!幾個茶客站起來紛紛鼓掌。趙灝身後一位茶客拿著杯子也站了起來,與趙灝撞了個滿懷。滾燙的茶水潑在了趙灝的身上,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那茶客卻滿不在意,見趙灝腰間並未戴有玉佩,手中也並無扳指,麵目更加張揚。


    從前趙灝來水雲閣時,從來都不允許閑雜人等進來,圖的就是清靜舒適。他從未吃過這樣的虧,更何況這還是在李錦然麵前。隻可惜他的暗衛都在門外,如若不然……他眼睛變得又黑又陰沉。撞到他的那人卻絲毫沒有害怕,轉過身又坐下。


    趙灝麵如鐵色地落了座,手放在嘴邊欲要吹口哨。李錦然原本微微笑的臉立刻露出緊張之色,急忙上前握住趙灝的手阻止他的動作。她一直都知道趙灝與暗衛之間有個互相通信的暗號,隻怕口哨一響,暗衛就要衝進來了。她貼在他耳邊悄悄說著什麽,趙灝臉色才好看了許多。


    茶客中已有些人好奇地看向她二人,隻見趙灝伸手在她腰間輕輕一掐,她臉立刻紅的猶如天邊的晚霞。眾人看過去,都以為他是風流公子,她是美豔嬌娘,二人之間在說著耳鬢廝磨的蜜語甜言。而李錦然在貼近他時,他清清楚楚地聽到她說:“二殿下,後麵的茶客來曆不淺。”


    趙灝當下會意,湊近她的麵頰,語氣輕佻:“看晚上我怎麽收拾你。”


    李錦然輕推了他一下,嬌羞道:“你好壞,這麽多人……我們喝完這茶,就迴青城吧。”


    趙灝與李錦然又小聲地說了一些話,身後的茶客站了起來,向水雲閣門外走去。李錦然見狀也迴到了趙灝對麵的茶座。此時說書人已換了故事,茶客的興趣又高漲了幾分,卻獨獨不見那位撞在趙灝身上的茶客。


    趙灝因此知道那茶客在有意地試探自己,反而將那些怒火都壓了下去,與李錦然一起細細地喝茶,聽著說書人講天南地北的奇聞逸事。不久之後,門外站了幾個人,趙灝望過去,見是水雲閣掌櫃。那掌櫃上樓不久之後,後麵又進去了一個人,正是方才走掉的那位茶客。


    李錦然順著他的視線也看了過去,見他眼中有一些疑惑,便低聲道:“那位茶客看似在水雲閣是閑來喝茶的,實際上卻遠遠不止那麽簡單。”這位茶客如果她記得沒錯,應該是太子身邊的人,在李錚與太子之間密切往來時,她曾遠遠看見太子的隨從裏就有他!前幾天她帶紫鵑出來買布料時竟然見到他與水雲閣的掌櫃在一起說著什麽。她雖不敢貿然走上前去聽他們說了些什麽,但見掌櫃頻頻低頭,全然不見平日在水雲閣裏淡定從容的神態。她又見掌櫃從衣袖裏掏出一卷書,那茶客接過之後似是又囑咐了他些什麽,急匆匆地走了。


    趙灝也陷入了深思,忽而問道:“他什麽來曆?”


    “太子的人。”李錦然輕歎一聲。


    “你早就知道?”趙灝不可思議地看向她。


    “我又不是神仙,不可能什麽都知道,隻是偶爾遇見。”李錦然看著他半晌,又道,“這水雲閣怕是太子開的,隻是記掛在掌櫃頭上。”


    趙灝忽而笑道:“這消息對我來說,可真是個好事情。


    趙漳雖貴為太子,享受富貴榮華,而水雲閣生意興隆,日進金鬥自是不在話下,這些年來僅靠水雲閣的稅收就可養活長陽城的百姓。皇上若是知道趙漳擁有這麽多的財富,必然會考慮將其削減。畢竟太子已有了部分兵權,倘若再有了那麽多錢……自古以來,財權兩得的人最後都做了皇上。可當今皇上正是盛年,他眼下不需要有這麽能幹的兒子。李錦然忽然想起什麽,又問:“那茶客你從未見過?”


    趙灝冷哼了兩聲:“若是見過,豈敢對我這般無理。”


    這倒是符合趙漳的性格,他派來的人定是極少露麵的,想來上次帶他來李府,也是想讓他們之間互相熟悉,不至於以後什麽事都要太子親力親為。隻是百密一疏,竟讓她看出了端倪。她從衣袖裏拿出一張宣紙,遞給了趙灝。


    趙灝接過之後,疑問道:“這是……”


    李錦然在茶碗裏蘸了一些水,在上麵寫下一行字:藏汙納垢、勾結官員之地。


    趙灝有些疑惑,這地址看起來再普通不過,還是在長陽城的郊外,選址偏僻,怎麽看也不像官員會去的地方,何來勾結一說。李錦然又壓著聲音將與紫鵑一起去買布料的事與趙灝細細道來,趙灝越聽笑意越深。近年來太平盛世,又無災害,應是大慶國庫充足、糧餉滿盈之時,但戶部賬簿卻記載的並非如此。皇上也下了力度去查貪汙腐敗之事,能查出來的不過隻是鳳毛麟角。


    倘若這次他立了功,皇上就會對他青睞有加,這樣他就能一改江曲之事給他帶來的不利。他看著手中的宣紙,心情極為愉悅。想到李錦然以遊長陽為由出來跟他說這些事,他笑道:“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


    李錦然想也未想,脫口而出:“那你許給我的暗衛,什麽時候給我?”


    趙灝有些愣住,似是沒想到她會在這個時候提條件,咳了咳道:“你迴梅苑時,我就給你五個。”他忽然想起什麽,又問,“這地址,我以什麽身份去查呢?”


    李錦然又在茶幾上以水寫就:官銀。


    民間生意往來,其中若有官銀加入,便是官商勾結,這正是皇上最為不喜的。倘若有人揭發,可先斬後奏。皇上為了遏製官商勾結,曾在朝上金口玉言提過。趙灝恍然大悟,以前他也查過貪汙腐敗,哪怕是確定有這種現象,等徹查時卻效果甚微。如此看來是自己沒有先發製人,若如李錦然這般以犯法為由去搜查,必不會驚動大批人馬,到時就隻等甕中捉鱉。他笑意更濃,看向李錦然時滿眼皆是讚賞之意。這個女人足智多謀,有了她的幫襯,太子之位勢在必得。


    李錦然一手扶著茶案,一手托著下巴,一直盯著說書人的方向看。那說書人講了什麽趙灝並未注意,見李錦然全神貫注的樣子,隻覺十分可愛。他不由自主地想與她再靠近一些,然還未有所動作,李錦然卻小聲道:“低頭。”


    趙灝知她不會無緣無故這樣說,於是佯作喝茶將頭低了下去。片刻之後,李錦然從茶幾處站了起來,狡黠地笑道:“走。”


    出了水雲閣,趙灝才發現方才那位茶客已是出了門,李錦然這是想要跟蹤他。他步子邁開,與李錦然一道追了上去。


    那茶客行色匆匆,不時地迴過頭往後看。李錦然與趙灝都有所防備,因而隱藏的極好。隻是越跟著那茶客,趙灝的臉色越是難看。此時已來到長陽城郊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很容易暴露身份,他們隻好在此停留。李錦然見趙灝陰沉著臉,安慰道:“你且放心,他還會再迴來。”


    趙灝隻覺心間煩躁不已,將手中扇子打開來微微搖著,冷著聲道:“沒想到趙漳竟然這麽大膽。”趙漳開了水雲閣已是讓他詫異,現在又知道他與錦衣堂有些關係更是吃驚。如果不是親眼看見那茶客走進了李錦然說的那處宅子,他斷然是不會相信的。如今他已是當朝太子,不久之後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他又何必與貪汙腐敗、藏汙納垢之人染上關係呢?思及此,他將心中的困惑脫口而出。


    李錦然卻是輕輕地笑開來:“太子想要長久地坐穩這個位子,必然需要拉攏勢力。倘若他想要的勢力拿不到,便隻有想方設法將其毀掉,錦衣堂的存在便是這樣一個地方。”她也不是一下就能想得明白,當初從錦衣堂迴來時,她也曾對錦衣堂的產生感到困惑。好在能到錦衣堂買布料的人在長陽城並不多見,再加上李錚在朝堂之上又有些權勢,因而她對長陽城外的達官貴人有些了解。在梅苑無人問津時,她將這些人做了一個詳細調查,發現這些人的家屬女眷多多少少都曾出入過錦衣堂。這些人出了錦衣堂之後不久,在朝為官的親朋好友有的平步青雲、飛黃騰達,而有的卻被貶流外地為官、甚至還有終身囚禁牢籠。


    後來她發現,前者都曾給予趙漳在財力和物力上的支持,而後者……李錦然想到後者,眼裏閃過一絲冷厲,因為趙漳得不到他們的支持,便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其發落。有了權勢便可以指鹿為馬,當今皇上並非昏庸之人,隻是日理萬機,又這樣信任趙漳,大臣朝廷之上敢怒不敢言,敢言的都是趙漳的人。是以當今天下,實際上卻是趙漳在操控。


    李錦然隻這麽一說,趙灝很快便明白過來。他常年跟朝中大臣往來,那些蒙冤大臣有些曾與他關係要好。他曾在朝堂之上為其求情,卻被父皇嚴厲駁迴。想到趙漳的勢力,他眼中隱隱透著擔憂,趙漳如今這樣強大,這太子的位子他能順利搶過來嗎?


    錦衣堂的門從裏麵被打開,李錦然與趙灝兩人都向牆角靠了過去。那茶客左顧右盼了片刻,才又走了出來。待茶客走出巷子口時,他們二人又跟了上去。從這裏到長陽城的保安街,要穿過一片茂密蔥鬱的樹林,樹林地右側是一條湍流不急的河道。那茶客似是焦急趕路,來到河邊洗了把臉。


    李錦然看著不遠處河邊的茶客,轉過頭問趙灝:“你的暗衛還在附近嗎?”趙灝點了點頭,卻不知她為何忽然這樣問。還不待他問出口,李錦然又道:“殺了他!今日他見了我們的麵貌,以後認出你是二殿下,會後患無窮。”


    他有些猶豫,以他目前的實力來說遠遠小於趙漳,在這時候動了趙漳身邊的人,難免會惹禍上身。他皺了皺眉,卻不肯有所動作。李錦然自是知道他所顧忌的,又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你這般猶豫,難道要等到趙漳坐擁天下時再後悔嗎?”


    最後一句話猛然點醒了趙灝,他兩指放入口中,吹出一個響亮的口哨。那茶客立刻警惕地站了起來,抽出腰間佩戴的鐵劍。趙灝的暗衛動作十分迅速,隻在李錦然眨眼的片刻,已有十來個暗衛從四麵八方趕了過來,將茶客團團圍住。


    那茶客麵色大變,拿著劍與暗衛廝殺了起來。茶客有些身手,今天來的若是幾個山中毛賊,怕早已死於他的劍下,可惜他麵對的是暗衛。很快的,那茶客似是發現眼前的這些人並不好對付,右手向上揚起。李錦然立刻驚道:“砍了他的手!”


    話方落下,一個暗衛一劍下去,將茶客的右手生生砍了下去,茶客痛得大叫一聲。李錦然這時已被茶客發現,索性也不再藏在樹後,向茶客走了過去。趙灝自是跟了上去,見斷了的右手上有一隻還未來得及點燃的爆竹。倘若這個爆竹被茶客點燃,就要驚動這附近趙漳的人。他迴過頭深深看了一眼裏李錦然,暗道:好一個觀察細微的女人。


    當下他不敢再讓茶客活下去,那茶客已斷了一隻胳膊,身上傷痕累累,再無力氣與暗衛搏鬥。趙灝拿過暗衛的劍,毫不猶豫地朝他心口刺了進去。那茶客臨死前瞪大了眼睛看向趙灝,死後仍未閉上。趙灝被這雙眼睛盯得心裏發怵,丟下手中的劍轉過了身,吩咐道:“扔進河裏。”


    李錦然立刻打斷:“別急,讓我檢查一下。”李錦然走上前,將手伸向茶客的衣袖裏,並沒有找到她想要的東西,又摸了摸那茶客的後背。趙灝見她這般有些不解,又想到方才爆竹一事,便什麽也未說,隻站在一旁靜靜看著。


    此時李錦然卻停了動作,忽然想到什麽,走到方才那茶客在河邊洗臉的位置,低著頭看了陣,見有一處有被翻動的痕跡。看來那茶客在迴程時已發現有人跟蹤,隻可惜他動作太慢,又這樣輕敵,否則他早些點燃爆竹召集附近趙漳的人,必不會落得這個下場,他想要藏著的東西也不會落入她的手中。她抿著嘴笑了笑,將那一處的土壤挖開,將用絲綢包裹好的東西取了出來。才又走到趙灝身邊,對他身後的暗衛道:“在他身上綁幾塊石頭,再丟下去。”


    趙灝不禁又多看了兩眼李錦然,她做事可謂滴水不漏,將茶客綁上石頭再丟下水中,那屍身必不會隨水衝走,趙漳就是想找屍首怕也無處可尋。他哈哈大笑,一揮衣袖,隻留下兩個暗衛處理茶客的屍首,他便與李錦然又往前走去。


    進入樹林深處時,李錦然絲綢打開,見是兩本書,她隨手打開翻了翻,嘴角噙著一抹笑,又將書遞給趙灝。趙灝也笑了出來,歎道:“真是天助我也。”


    那書其實是一本賬簿,詳細記載出入過錦衣堂的人,密密麻麻的關係網,錯綜複雜的官員調動。趙灝注意到,那些用朱砂圈起來的名字,絕大部分都是已被打入大牢的。隻還有幾個現如今還安然無恙,李錦然笑道:“朱砂標記的大臣,定然不願與趙漳為伍,正是你收買他們的好時候。”


    趙灝揚眉笑道:“此計甚好。”


    李錦然伸手指了指賬簿上一個名字,又道:“他必須除掉。”


    趙灝看了眼名字,王毅。他思了片刻,並不記得認識這樣一個人。隻是這名字的標記方式也有些奇怪,既非朱砂圈記,也非濃墨畫橫。他問道:“這人是誰?”


    李錦然笑道:“錦衣堂表麵上的掌櫃。”想起初次去錦衣堂時,那掌櫃雖算不上傾國傾城,卻也身姿婀娜,很難讓人猜到她竟然叫王毅。因此賬簿落入外人手裏,任誰也會認為王毅是個男人。隻是她出錦衣堂時,見櫃台上放著一張墨跡未幹的抄詩一首。落款處寫有王毅二字,這本不是奇事,而她卻看到掌櫃走到櫃台前將那詩不動聲色地收了起來。而今賬簿上又有她的名字,又在名單上最後一行,如此不明顯的位置,想來也是為了掩人耳目而故意為之。


    如今賬簿已落入趙灝手中,加上那茶客已死,趙漳很快就會發現賬簿丟失。如若此時不主動出擊,到時太子察覺賬簿在他這裏,必然會有所行動,到那時趙灝也許自身難保。李錦然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趙灝。


    李錦然能想到的,趙灝自然也想到了。麵對李錦然的神情,他倒是顯得異常輕鬆、悠然自得,將賬簿收了起來之後,又繼續往保安街走去。


    再迴到保安街,因發現了賬簿,趙灝心情十分高興,與李錦然找了一處安靜閑適的酒家點了菜,酒足飯飽之後又帶著李錦然將長陽城內女人愛去的地方都逛了一遍。李錦然每逢出李府,都是有事在身,還未這般玩過。對滿條街的胭脂水粉、撩人眼簾的美麗首飾,她的眼睛發出亮閃閃的光芒。趙灝見她對此地十分喜愛,便開口道:“隻是好看罷了,東西也非上乘,你若喜歡我帶你去買好的,我知道胭脂坊很不錯,小妹所用的胭脂都是那家店而出。”


    李錦然心裏開心,不由跟他說話語氣也變得溫柔起來:“並非真喜歡那胭脂水粉,隻是喜歡這熱鬧的氣氛,在李府一直都冷冷清清的。”


    趙灝笑道:“那還不簡單,倘若你肯做我的妃子,喜歡什麽便做什麽……”他還沒說完後麵的話,就見她似是不高興了,急忙改口道,“我知你不願意,也隻是隨便說說,我們繼續向前走走。”


    李錦然低著頭不知再想些什麽,趙灝跟她說話,她也隻是時不時地答一句。路過一家賣翡翠鐲子的鋪子,李錦然忽然頓住了腳步。鋪子上擺著的一隻鐲子跟早些年母親送她的那隻很像,隻可惜幼年貪玩時不慎將其摔碎,後來她也曾四下找過與其相似的鐲子,卻四處無果,不想今日竟被她撞上。她拿出張蔚然給她的銀兩正要去買,趙灝卻比她先付了銀票,將鐲子拿了起來戴在她手腕上。


    李錦然隻好將銀票又遞給趙灝,她不喜歡接受他的東西。


    趙灝卻按住她的肩,語氣頗有些無奈:“暗衛一直跟著我,我又甚少給女人買首飾,倘若你把銀票還給我,他們迴頭肯定會說,二殿下竟然連件首飾都送不出去,豈不是讓我顏麵掃地。更何況今日這些暗衛裏,你迴頭也是要領走五個的。讓他們知道我與你關係甚好,保護你來也更是用心,豈不是兩全其美。”


    倘若趙灝與她冷言冷語,她還能淡然處之。然而此時的趙灝卻讓她不知該怎麽迴絕,他後麵的話讓她也覺得很有道理,便將銀票又收了迴去。趙灝見狀,心情更是愉悅起來,又與她逛遍這條街道,待日落十分,才將李錦然送迴了李府。


    李錦然進了李府,抬眼便見周荷站在墨竹亭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目光冰冷。李錦然心裏冷笑,有人在時,她就如同人間仙子美麗溫婉,無人在時,她就如同高貴豔麗的冷美人。隻是這美人心底深處,卻是蛇蟲心腸。今日出去了一整天,原本因為紫鵑下了眠香而身體就不好的她,此刻隻覺十分疲憊,淡淡地掃了一眼周荷,便向前走去。


    周荷從墨竹亭裏走出來,在她身後不冷不熱地說道:“你莫要得意,二殿下對你也不過隻是存了幾分心思。你在李府裏無權無勢,當真以為他會讓你為妃?”


    李錦然轉過頭,見她極為認真的樣子,忽然笑了起來:“你明明生的比我漂亮,在李府又有二夫人為你撐腰,就連周大人也樂見其成你做二殿下的妃子。你有權有勢,可如今二殿下連多看一眼都不想,你知道失敗在哪裏嗎?”


    周荷被說到痛處,每一步她都走的極好,唯一失策的是沒想到李錦然竟然會利用李承歡。她將計謀騙去之後呈給趙灝,起先趙灝對她確實是十分好的。可她哪裏知道李錦然將這盤棋下了這麽長時間,待她發現上當之後又不能告訴趙灝真相,否則隻會讓趙灝更加瞧不起她。假山那一次設計陷害李錦然,明明四周無人對質,連二夫人與周良都已相信了她,可偏偏趙灝又出來為她作證。也不知趙灝說了什麽,周良與二夫人對她越來越不好,她在李府都已待不下去。


    她看著眼前的李錦然,見她笑得越發燦爛,怒意更盛一層。她咬牙切齒道:“若不是你的心比我狠,我怎會輸給你。至少我不會利用真心待我的人。倘若承歡有天明白你當初不過是利用她對付我,嗬!你看著她那雙天真的眼睛,你也下得去手?”她見李錦然原先的笑容暗了一些,便笑了起來,又道:“你口口聲聲將承歡當作妹妹,錦繡也是你妹妹,不知道會不會有那麽一天,錦繡也成為你手下的一顆棋子……哈,我期待那一天到來。”


    李錦然已沒有了笑容,冷冷地看向她:“隻怕你永遠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周荷愣了片刻,繼而笑道:“你除了會利用對你好的人,還有威脅你看不順眼的人,你還會什麽?”


    方才周荷將利用承歡之事說出來已讓李錦然心裏不好受,她卻還拿這句話來噎她。此刻她又說了一遍,就是在自己的傷口撒鹽。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如果不是利用李承歡,她根本不可能贏過周荷。周荷的眼神告訴她,她能有今天,都是踩在承歡的背上爬起來的。


    突然的,李錦然哈哈大笑起來。此時斜陽已落了下去,月亮爬上了天空,墨竹拉長了影子,氣氛變得十分詭異。李錦然笑過之後,眼神變得犀利起來,鏗鏘有力道:“我要是你,就不會在這個時候向我挑釁,在李府你已失了地位,我再不濟也是李錚名正言順的女兒。你當真以為惹怒了我,你還有好日子過?你是不是忘記了,浣衣房是如何染上瘟疫的?”她的聲音猶如一把鋒利的劍,字字刺向周荷的胸口。周荷頓時覺得心慌意亂,卻仍然裝作鎮定。李錦然忽然大喝一聲:“周荷!我現在沒有找你算賬,隻是因為還不到時機,你以為你能逃得掉?”


    周荷從來沒有覺得李錦然有這樣的氣勢,手心裏已沁出了汗,努力想說些什麽駁迴她的話,卻發現此刻什麽都已說不出口。她隻怕自己一開口就會讓李錦然發現自己在害怕,隻能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李錦然。好在李錦然說完那些話後頭也不迴地走了。待李錦然走遠之後,她才拿起手中的帕子擦掉了額上的汗,不確定李錦然是不是真的知道了些什麽。可明白李錦然絕非容易對付的角色,她不能再等了。


    李錦然迴到梅苑時,見自己屋裏的燈已被點亮,笑著進了門。蘭芝正拿著一本書,大大咧咧地坐在書案上,像個教書先生一樣搖頭晃腦地念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因蘭芝坐在書案上,故而擋住了紫鵑的視線,隻聽紫鵑笑道:“雖不懂這意思,但你念的可真好……”


    李錦然跟著道:“是啊,聽的人心都碎了,是誰讓你這般想念?”


    蘭芝轉過頭見李錦然倚在門檻處笑著看她,臉頓時變得紅了個透,扔下手中的書,也不再管紫鵑,不敢正眼看著李錦然,隻低聲道了句:“小姐,我……我先迴去了。”她拉開門,飛快地跑向自己的屋裏。


    李錦然在她身後又喊:“蘭芝,你心中若是有意中人,可一定向我說啊,改天我便替你做主,將你許了那人可好?”


    蘭芝探出腦袋,嗔怒道:“你真討厭。”又將門關上。


    李錦然見她那般模樣,哈哈笑了起來。


    紫鵑見她心情好,輕聲道:“小姐,明日四夫人就要下葬了。”


    李錦然滿眼笑意地走向她,彎腰將她的褲腳掀開來,見腿上的傷口已是上了藥膏,又要去看她的右腳。紫鵑慌忙道:“小姐,蘭芝已重新上了藥。”


    李錦然聽她這樣說,仍是覺得不放心,又仔細看了下右腳的紗布,隻見不是中午自己出門前包裹的那樣,才打消了去掀開紗布的念頭。


    紫鵑在她身邊又道:“四夫人明日……”


    李錦然站了起來,滿是寵愛地看著她的臉,溫柔無比地說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從今往後,你要做的就是跟錦繡一樣,好好地過每一天,不要讓自己再受傷,不要讓自己傷心,剩下的一切都交給我。我會讓你們過上幸福的日子。”


    紫鵑急道:“可是二夫人還……”


    李錦然笑著打斷了她:“好了不要說了,二夫人我自有辦法對付,你就不要操心了。嗯?”


    紫鵑垂頭喪氣,小聲嘀咕:“我是不是一點用都沒有。”


    李錦然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你為我吃了那麽多苦,我怎舍得再讓你勞累。你不是沒用,是我舍不得你受傷難過啊。”李錦然站了起來,見牆角處放著一根拐杖,笑著問道:“這是才做的吧?”


    紫鵑點點頭,說道:“阿信做的。”


    今晚讓她聽到的消息實在讓人高興,蘭芝肯教她念書,沈信又幫她做拐杖。她彎下腰,滿是真誠地看向她:“所以蘭芝跟沈信都不是壞人,他們都跟你一樣,隻是想保護好我罷了。你也放下心中的戒備,試著跟他們相處好不好?”


    紫鵑還想說什麽,見她眉眼間溫柔的笑意,也隻好就此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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