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良告訴李錦然要將李錦繡接到周府之後,翌日便有周府的家丁親自到梅苑來接人。鮮少來梅苑的二夫人也來了梅苑,身旁還站著周荷。以往周荷總會挽著二夫人的手,宛如親生女兒一般,可此時卻隻靜靜地站在一旁,臉色並不似從前那般紅潤。


    李錦然牽著李錦繡從屋裏走出來時,將錦繡往前輕輕地推了一下,語氣十分溫柔:“馬上要去舅舅那裏了,二娘跟周小姐親自送你過去,你怎還不肯出門。”


    李錦繡歪著腦袋,黑葡萄一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轉:“我什麽時候能迴來啊?”


    李錦然微微低頭看向她:“等你長大了就迴來。”


    相親相愛的這一幕並未能持續多久,二夫人便走上前牽住錦繡的手,笑道:“夏河可是給皇上親自問診的大夫,醫術自然高人一等,也許你隻在周府待上幾天就能跟錦然團聚了。”


    李錦繡嘟著嘴,有些賭氣地看向李錦然:“夏河的醫術很厲害嘛,可有衛相厲害?他都將你的病治好了,我的病也肯定能治好!我要衛相給我看!”


    二夫人似笑非笑,眼神透露著輕蔑,很快又掩飾住了。衛相雖醫術高明,可無人能知他的行蹤,也不是什麽人都能請得到他。李錦然能請到一次,是她足夠幸運,還能指望請到第二次嗎?這李錦繡,真是傻的太可愛了!


    李錦然十分疼愛地瞧著李錦繡:“可是衛相大夫好忙啊,天下這麽多生病的人,總得一個一個的醫治對不對?”


    李錦繡似是很認真地想了想,才不情不願地被二夫人牽著走。快要走出梅苑時,忽然又掙脫了二夫人的手,直衝衝地撲進李錦然的懷裏,哇的一聲大哭出聲。李錦然將她摟住,感到她渾身都在發顫。二夫人也轉過身,打量著李錦繡。


    李錦然悄悄地掐了一下她,李錦繡卻不停地搖頭。李錦然暗暗歎氣,昨夜不是都說好了,今日無論誰來接她,隻要乖乖地跟人走便是,她會想辦法將她接出來。可現在哭成這樣,怎麽堵住悠悠眾口。明明是個小孩子心性,卻有十五六歲少女的悲歡離愁。她知道錦繡這般纏住她不肯放手,真的是怕極了。


    “姐姐你騙人,昨夜你答應讓我帶上桂花糕再走的……”李錦然掐她的那一下,其實她就明白了。隻是她從來沒有與李錦然分開這麽遠,她抬起頭臉上還掛著淚水,看上去可憐極了。


    李錦然一顆懸著的心落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傻瓜,舅舅府上的桂花糕定是比我做得好吃多了。你去嚐嚐便知,沒準以後再也不吃我做的了。”


    李錦繡迴頭去看二夫人,二夫人笑盈盈道:“錦然說的是,周府廚子做的菜,當今皇上嚐過都讚不絕口呢。”


    李錦繡才笑開來,又多看了幾眼李錦然,跟著二夫人往外走。周荷自始至終沒有說話,隻靜靜地跟在她們身後。


    周荷肯定想不到她也有今天,初來李府時,明明贏得了那麽多人的心。可不過一天時間,她竟失去了二夫人的寵愛。李錦然嘴角揚了揚,她不知道的還在後頭呢,真以為自己隻敢看,不敢做?隻是還沒遇到合適的機遇罷了,可這機遇馬上就要來了。


    她轉過身,便看見紫鵑站在房門口靜靜地看著她,身上還穿著從琉璃閣出來的那身衣衫,淺紫色的長錦衣上淡淡的紫鵑花幾乎已看不見。李錦然走上前,滿是關切地問道:“傷口還疼嗎?”


    紫鵑見李錦然今天肯主動跟她說話,顯得十分開心:“早就不痛了呢。”


    見李錦然似乎還不太相信,她將褲腳卷了起來,上麵的傷口已開始結痂,雖不再流血,卻仍顯得十分猙獰。這傷口倘若好透了,也是要留下疤痕的。李錦然隻覺心裏有些痛,緩緩移開了視線,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道:“這麽久未曾出門,你可願意與我一起出去逛逛?”


    紫鵑顯得比方才更加開心,連連點頭,眼睛卻看向沈信與蘭芝的屋裏,又問:“他們不去嗎?”


    李錦然笑道:“隻有我和你不好嗎?”


    紫鵑麵露驚訝,卻很快挽住李錦然的胳膊,像還沒去琉璃閣時那般。李錦然雖麵上在笑,心裏卻感到難過。那時的紫鵑眼神清澈,性子直爽,與她好姐妹相稱。可現在的她眼神躲閃,善用心機。她從屋裏拿了一些銀兩,又留書信一封,帶上紫鵑出了梅苑。


    再次出李府時,守在門口的侍衛見她,無不點頭哈腰。一個侍衛十分利落地為她找來了四人抬的轎子,又給轎夫了些銀兩,在一旁叮囑務必要將大小姐送到要去的地方。李錦然隻抿著嘴輕笑,並不言語。他們之所以會有這麽大的轉變,不過是因為上一次挨了趙灝的訓斥。他們錯以為是趙灝對自己上了心。嗬,她嘲諷地笑了笑,提著裙擺上了轎子。她看了眼紫鵑,示意她也坐上來。紫鵑麵露尷尬,急忙搖著頭。李錦然也不再勉強她,閉上眼睛任她跟著轎子。


    許是侍衛找來的轎子,抬轎的人以為她地位尊貴不能怠慢,因此這一路極為平穩。李錦然聽著轎外熙熙攘攘的叫賣聲,竟有了些困意。


    “小姐!保安街到了。”紫鵑在轎外輕聲提醒。李錦然慢慢地睜開眼睛,下了轎。


    長陽城最有名的街為保安街,當年因皇上偶爾微服私訪,聞到了濃鬱的酒香,順著香味尋到了安保酒樓,便不時地來這裏小酌幾杯。保安街因此成名,圍繞著安保酒樓的幾處客棧茶館,生意越做越興隆。也是因為皇上曾來過保安街,此地負責治安的官員也格外謹慎小心。長久於此,保安街便形成了夜不閉戶、路不拾遺。


    李錦然之所以選擇來保安街,很大原因是去找沈信時遇到的盜匪。她可不想自己出一趟門,再遭遇什麽不測。她挽著紫鵑的胳膊,朝著錦衣堂走去。


    錦衣堂的門口一個小童坐在凳子上昏昏欲睡,見李錦然穿著樸素,又繼續閉上了眼。李錦然笑著從衣袖裏拿出一錠銀兩在小童的眼前晃了晃。小童尷尬地咳了咳,站了起來,急忙將李錦然與紫鵑引進了正堂。進了正堂,才見到掌櫃,掌櫃手中正拿著一匹布查看成色。


    能進錦衣堂正堂的,非富即貴,掌櫃將手中的布匹放下,將李錦然引到了後堂。後堂打開時,李錦然眯了眯眼,見堂內擺放著各種料子的布匹,有冰蠶絲、菱花織錦、紅黃龍紋錦、白色生絹、紋羅、素羅、錦綺……這些上等的布料,單單就是進料,都需要花費巨大的財力,更別說要在這些布料上繡上精致的花紋,再加以珍貴珠寶點綴。


    琳琅滿目的布料無不顯示著錦衣堂掌櫃的家底雄厚,李錦然卻隻是淡淡一笑,側過身體問了問已是瞠目結舌的紫鵑:“可有你喜歡的料子?”


    紫鵑再次驚訝到說不出話來,睜大了眼睛看著李錦然:“小……”


    “我們情同姐妹,如今我有了錢,怎連給你做件衣裳的錢都付不起?”李錦然打斷了紫鵑想要說的話,又看向掌櫃,“這些雖好,卻沒有我妹妹看得上的。可還有別的?”


    掌櫃眯著眼,再次打量起李錦然的穿著。李錦然笑眯眯地走上前,在離掌櫃很近的時候,低下頭欲從衣袖裏拿銀兩。在低頭的一刹那,掌櫃看清了她頭上的金蝴蝶簪,臉上立刻笑出了花。金蝴蝶簪富家小姐戴上並不稀奇,稀奇的是這簪子卻有八隻蝴蝶,翩然起舞栩栩如生。


    這簪子一般人可看不出來曆,可掌櫃是見過世麵的,這姑娘頭上所戴的正是當今皇太後送給三殿下趙澈的簪子。這簪子三殿下曾說要送給心愛的女人,想必眼前這位就是了!掌櫃想到此,臉上立刻帶著滿滿的笑容,將正在找銀兩的李錦然輕輕拉住,頗為殷勤地笑道:“有!有!您要什麽樣的都有。”


    李錦然轉過身看向紫鵑:“妹妹想要什麽衣衫,直說便是。掌櫃這裏要是再找不到你想要的料子,我還真想不出哪裏有了呢!”


    愣了半天的紫鵑,現在終於明白,小姐原來是給她買料子做衣衫。她頓時臉紅了大半,焦急地說道:“不要了,我什麽也不缺。”


    掌櫃以為紫鵑的推托是這裏的布料入不了兩位姑娘的眼,當即一拍大腿,高聲道:“這樣,三日後,保安街錦裏小樓,午時我們再議如何?天下還沒有我錦衣堂拿不來的料子!”


    李錦然又看了眼紫鵑,歎了口氣:“隻有如此了。”


    掌櫃又問:“敢問小姐尊姓?”


    “李!”李錦然笑答。


    “今日接見有所唐突,還望李小姐不要在意才好。”掌櫃將李錦然送到了正堂,看了眼方才守門的小童。小童立刻從櫃台裏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子。掌櫃將木盒子遞給李錦然,又道:“來錦衣堂的客人,都能收到這樣的盒子作為見麵禮。買賣不成,做朋友也是可以的。”


    李錦然笑著收下了盒子,帶著紫鵑走出了錦衣堂。紫鵑在她身後越走越慢。李錦然轉過身,歎道:“想給你買些好料子做衣裳,你不肯要,如今我出來了你怎還這般不開心?”


    紫鵑抬起頭,緩緩開口道:“你是想趕我走了吧。先前我以為你真心想給我買料子,我知道你並沒有錢,你卻要買那麽昂貴的料子,是想用全部的積蓄與我撇清關係!你總說相信我,卻不再……”


    李錦然見她已滿臉的淚水,若換作以前,紫鵑早已朝她大喊大叫,叫苦不迭,可是如今她卻隻是暗暗流淚。紫鵑變了,變得越來越陌生。李錦然上前摟住了她:“你與二娘住了一陣子,很少來梅苑,怎知我的光景還如從前那般?”


    紫鵑臉上還掛著淚水,疑惑地看向她。


    李錦然又道:“不知怎的,父親對我越來越好,時不時地會給我送些銀兩。錦衣堂我自然能進去,曾經你待我情同姐妹,跟錦繡關係又這樣好,隻不過想給你買些料子,你卻如此多心!”


    紫鵑眼睛暗了下去,沒有光彩的眼睛少了靈動的光芒。她有些呆愣地自言自語:“曾經,是啊,我們再好都是曾經呢。現在這樣算什麽呢,小姐你告訴我,現在我們這樣算什麽?”


    李錦然忽然笑了出來,拿著帕子擦掉她的淚水:“曾經情同姐妹,可現在我們就是姐妹。”


    紫鵑突然緊緊抓住李錦然的手,語氣有些急促:“小姐,二夫人允許我再迴梅苑的時候,我每夜都會給你放迷香。我隻是……隻是不想讓你知道我每天都去了哪兒。”


    終於肯說出來了嗎,李錦然麵上雖笑著,心裏卻像一根緊繃的弦此刻可以鬆開一樣。她緩緩吐了一口氣,輕聲道:“那你最近幾夜去了哪裏?”


    紫鵑眼神堅定,抓住李錦然的手又緊了幾分:“小姐,現在我還不能說,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李錦然眼裏流出一絲悲傷,拉著紫鵑的手慢慢向前走:“我身體越來越不好,一度有昏迷的現象!”紫鵑步子一頓,李錦然卻像不知,隻繼續道,“有一次蘭芝見我倒在梅苑,苦苦求了衛相先生來給我看病。衛相先生探了脈,將我訓斥一番,說再亂用迷香,我就活不長了。”


    紫鵑慌亂複雜的眼神不是沒有逃過李錦然的眼睛,仍挽著她的胳膊:“可是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你說做的一切都為我好,我便信。”她隻願今日說的話,能讓紫鵑明白,她做的那些事並未逃過她的眼睛,她不想揭穿,隻是還留著些念想。畢竟那些與她在一起的時光,是那樣的美好啊。


    “走吧!錦衣堂的料子你覺得貴,我再去別家挑挑吧。”李錦然轉而說道,向另一條小巷走去。此條小巷並未如方才那條熱鬧,連生意也冷淡不少。


    李錦然一直往前走,紫鵑卻在身後拉住了她:“就這家鋪子吧,咱們以前都在這選料子的。”


    李錦然點了點頭,走進了鋪子,紫鵑很快選好了料子,告訴掌櫃需要多少料子。李錦然疑惑地問:“怎麽買這麽多?”


    紫鵑笑道:“在梅苑閑著沒事,想自己動手做衣裳。不知什麽時候還會再出門,索性多買一些,慢慢做。”


    李錦然將一錠銀子拿出來時,掌櫃麵露難色,這麽多的錢足以將他這店裏的貨都買下來了。紫鵑見狀便拿出了荷包,李錦然將她攔住:“今日出門我帶上你,就是想給你買料子,你怎麽還自己付錢?你在此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紫鵑沒等多久,便見李錦然微微喘著氣迴來了。她將散銀遞給掌櫃,又將已選好的布緞搬上了在門外叫好的轎子。紫鵑仍是不肯與李錦然同轎而坐。這迴李錦然卻堅持讓她坐了進來,紫鵑有些不自然,李錦然卻像變戲法一樣,從袖口裏拿出一支簪子,遞給了紫鵑。


    紫鵑將簪子拿出來細細看,掩飾不住地歡喜,那簪子上刻著幾朵紫鵑花,她將簪子戴上了發鬢間,迫不及待地問:“好看嗎?”


    李錦然笑道:“隻有它才配得上紫鵑,你說好看嗎?”


    紫鵑又問:“方才你出門,定是去將正銀破開換散銀了,這簪子怕花費不少吧?”


    李錦然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認真地道:“我想認認真真地送你一樣東西,就不要計較那些有的沒的,好嗎?”


    紫鵑有些動容,嗯了一聲,低下頭不知再想什麽。


    再迴到李府,已是申時。進了梅苑,蘭芝已在門口等候多時,隻將她迎進屋裏,見了紫鵑頭上的簪子,微微皺了皺眉,卻也沒有再對她冷嘲熱諷。李錦然坐下之後,蘭芝才去廚房將早已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案桌。


    紫鵑自知蘭芝與沈信都不喜歡她,於是隻埋頭吃飯。


    蘭芝見狀,笑道:“以為小姐帶你出門,能吃的著山珍海味,我這手藝還擔心入不了你的口呢。”


    “蘭芝!”李錦然低聲喝道。


    蘭芝看了紫鵑良久,說道:“小姐,您走後不多久衛相先生來了,將大夫人接走了。”


    紫鵑手中的筷子突然掉在了地上,慌忙起身去撿,將筷子撿起來後,見李錦然與蘭芝皆看向她。她將手中的筷子輕輕放在案桌上:“我吃飽了,想去散散步。”她不等李錦然答應,便匆忙地出了門。


    蘭芝看著紫鵑用過的筷子,問道:“小姐,她會去哪裏?”


    李錦然自顧自地將菜夾到青花瓷碗裏:“你不是想到了嗎?”


    蘭芝滿眼的驚訝:“那你還帶著她出去玩,還送她簪子!”


    李錦然放下手中的筷子,輕輕地歎:“在我一無所有無法自保時,她跟著我吃了很多的苦。如今我有翻身的機會,她卻開始背著我做事。這說明什麽?”


    蘭芝恍然大悟:“二夫人威脅了她。”


    之前李錦然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可是今日的那番試探,她能夠看出她並非蓄意要用迷香,隻是不想讓自己知道她去了哪裏。若她真是二夫人的人,大可以在她因迷香而昏昏睡著時,拿一把刀就讓自己命歸西天,可是她沒有!


    如今她已迴了梅苑,卻仍然對自己有所隱瞞,必定是二夫人抓住了她的弱點。李錦然不怕二夫人直接找上門來,卻擔心二夫人時時刻刻為難紫鵑。她想來想去,仍然想不出二夫人以什麽原因讓紫鵑這般為難。


    她記得當年與母親一起出門遊玩時,紫鵑披麻戴孝地跪在長陽城門口,地上擺著歪歪扭扭的幾個大字:賣身葬父。那時的紫鵑早已哭幹了淚水。她心生憐憫,拉住母親的手,母親會意地給了她銀子,她拿著銀子放在了紫鵑的麵前。第二日紫鵑便找到了李府,她才知道紫鵑的母親早死了,父親也已西去。


    於是紫鵑留了下來,這麽些年來,她從未見過紫鵑迴鄉探親,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她才舍得讓紫鵑去琉璃閣。可如今看來真的是她錯了,紫鵑現在的命運是她一手造成的。她在為紫鵑的改變感到傷痛的同時,卻更恨自己的大意。


    蘭芝見她傷感悵然,也知她這是想起了紫鵑的處境,安慰道:“一時半會兒紫鵑還算安全,隻要她時不時地向二夫人提供一些你的消息,二夫人還不至於太過為難她。”她兩眼閃過一絲精光,又開口道,“小姐,你與她同吃同睡,是不是正是此意。”


    李錦然並未迴她,輕輕地點了點頭,隻是希望紫鵑能夠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這一頓飯因紫鵑的突然離席吃的極為沉默。蘭芝將碗筷收進廚房時,沈信風塵仆仆地迴來了。李錦然聽見敲門聲,放下手中書卷去開門,便見沈信受了一身的傷,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很快將他迎了進來。


    從櫃子裏翻出上次受傷時用的金瘡藥,見他臉色有些蒼白,定是失血過多所致,當下不敢猶豫,伸手去解他的衣帶,想幫他上藥。


    然手還未碰到他的衣衫,他迅速地躲開,從她手中拿過藥,極為虛弱地道:“迴去我自己上藥,不礙事。我來就是跟你說一聲,事情解決了。”


    在跟紫鵑出門時,她特意留下書信一封,交代了蘭芝與沈信要做的事。她讓沈信去請衛相來接走母親,出李府時蘭芝留在馬車上照顧母親,沈信則暗中保護。她預感母親不會這般順利地出門,雖然紫鵑被帶出了門,但梅苑少了孫止的保護,二夫人必然會再躍躍欲試。


    沈信的衣衫被鮮血染的濕透,叫李錦然不敢再看下去。她轉過頭滿是歉意:“對不起,我沒有想到她會那般狠心。”她以為去跟蹤的人隻是記下母親要住的位置,以後再尋機會除之。現在沈信傷的這樣重,足以看出那些跟蹤的人是下了狠心的,如果不是沈信……她簡直不能想象,也許母親現在已成為刀下亡魂。


    “我……”李錦然張了張口,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沈信見她愧疚的神情,反而笑道:“保護你是主子交給我的任務,你不必放在心上。隻是這些日子你要萬分小心,我這傷怕是一時半會兒好不了。”


    他為她受了這麽重的傷,她自然不能讓他再勞累下去。她極為認真地看著他:“阿信,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替你們都討迴來。”


    沈信見她似是要哭的樣子,想到主子臨走之前叮囑的話,有些不自在地安慰道:“小姐,主子最常說的就是小不忍則亂大謀,我是個粗人,傷的比這重的時候多了去了……”


    不說還好,沈信見她眼眶更紅,有些不知所措,晃了晃手中的金瘡藥,表示自己該迴去上藥了,急匆匆地出了門。


    沈信出門後,李錦然又愣了一會兒神,才將錦衣堂掌櫃臨走時贈送的木盒子打開。見是一疊銀兩,她數了數,竟然有一千兩。嗬!錦衣堂真是財大氣粗,她還什麽都沒買,竟然先送了一千兩的禮錢。她將木盒子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發現了一個夾層。她抿著嘴笑了笑,從夾層裏抽出來一張宣紙,宣紙赫然寫著幾個大字。她笑意更濃,將銀兩與宣紙又裝進了木盒子,尋了個無人能發現的位置,小心地藏好。


    接下來的幾日,梅苑一日比一日安靜,蘭芝見了紫鵑也不再如從前那般冷嘲熱諷,隻是愛理不理的態度讓李錦然頗為無奈。好在紫鵑早已習慣,每每有蘭芝的地方她都避而遠之。沈信雖受了重傷,卻依舊時不時地在梅苑裏站著。沈信再出現在梅苑時,李錦然多次以眼神示意讓他迴去休息。可沈信故作不懂,李錦然知道他這是為自己考慮,如果沈信不在梅苑,窺視梅苑的人更有機會下手。隻有沈信站在梅苑,她才是安全的。她看了看天,算了算四夫人下葬的日子,還有五天。


    紫鵑從外麵迴來時,走路的姿勢與平日不太一樣,蘭芝將此事告訴李錦然。李錦然皺了皺眉,走到紫鵑的屋裏。自從紫鵑腿傷好些之後,她便主動要求再搬迴原來住的屋裏。李錦然見她似是真心不願意與自己住在一起,便也由了她去。再推開她的門時,便見她手中拿著一個布偶在發呆。李錦然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著她看。


    紫鵑沒有想到李錦然會在這個時候來,想將布偶藏起來已來不及,索性就讓她看。


    李錦然進了屋裏,轉身將門關上,拿起布偶認真地看了片刻,問道:“這生辰八字我未見過,可是周荷的?”


    紫鵑自知瞞不過李錦然,卻也不想迴她,隻是坐在床榻上,低著頭讓人看不清此刻她在想著什麽。


    李錦然湊得進了才看見她的右半側臉有些紅腫,頓時眼睛變了色,厲聲問道:“誰打的?”見她不答,站在紫鵑的麵前,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差點讓我死掉,我都不舍得打你。她們憑什麽,難道你給的消息還不夠嗎?”


    一直麵無表情的紫鵑聽她這樣說,眼淚忽然流了出來,沒有哭聲,沒有抽泣,隻是靜靜地看著李錦然。李錦然伸手去擦她的淚,卻怎麽也擦不完。她越是安靜得不言不語,李錦然心裏就越覺得疼。她想起什麽,彎腰欲脫下她的鞋,紫鵑卻忽然站了起來,將李錦然往門外推。


    李錦然見她這樣反抗自己,篤定她受了傷。她滿臉的淚水讓李錦然舍不得罵,卻不知該說什麽話讓她靜下來,隻好抱住她,一下一下地拍她的背:“咱不哭,都會好起來的……”此刻她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紫鵑漸漸安靜下來。李錦然複又說道:“我隻是看看你的腳,蘭芝說你好像受了傷,如果真是這樣,那咱們得治,否則等我真正自由的那一天,你怎麽跟我遊遍大好河山呢?”她記得紫鵑說過,倘若有天能離開李府,她最想做的事就是將塵世間的美景一次看個夠。眼下她沒什麽法子能讓她給自己看傷口,隻好將這話說出來。卻不承想,紫鵑仍是不為所動。


    李錦然將她推離了自己的懷抱,冷笑了兩聲:“我對你好,讓你這般難為情,可是真受了二夫人什麽好處?”


    紫鵑騰的一下站起來,將腳上的鞋脫了下來。


    當紫鵑右邊的鞋脫下來之後,李錦然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腳踝處腫得很高,腳趾也被夾出了血。她緩緩走上前,不可置信般地自言自語:“她們居然給你用了刑……”她扶著紫鵑慢慢地坐在床榻上,又掀起她的褲腳,隻看了一眼便撇過頭去,原先已經結痂的傷疤,此刻又添了新傷。


    “小姐,無論我做什麽,我都隻想讓你相信我!”紫鵑垂下眼簾,已是不再流淚。


    李錦然緊緊地抱住她,如果她真的投靠了二夫人,二夫人又怎會將她傷成這樣。她哽咽地說道:“我信你,你且不要再這般藏著掖著。二夫人叫你做什麽,你隻管做便是,隻要她不為難你就好。”


    紫鵑卻歎了一聲:“她是要害你!”


    李錦然疼惜地看著她,極為認真地說道:“你怎知一定會害到我,在你為她做事時隻需告訴我一聲就好。我做兩手準備,不讓你為難,我也保證自己的安全,好不好?”


    紫鵑猶豫了良久,才答應下來。李錦然見她答應下來,將她手中的布偶拿走。不到半個時辰又迴來,手裏拿著剪刀和白紗布,將紫鵑的腳小心翼翼地上了藥,又纏上白紗布,囑咐她不要再沾水,也不要再出門,親眼看見紫鵑點頭後才走了出去。


    李錦然出了門,看向站在門口的蘭芝,緩緩開口:“今後,你可信她?”


    方才李錦然故意讓蘭芝站在門口等候,蘭芝早已將紫鵑腿傷和腳傷看得一清二楚。再提到紫鵑,她眼中流露出欽佩,重重地點了點頭。


    李錦然又道:“她腳上的傷……很重,如果照顧不好,可能會瘸一輩子。可我最近還要做一些事,她就拜托你了。”她扶著自己的額頭,似是疲憊不堪。


    “小姐,把她交給我吧,你看這幾日阿信也讓我照顧得很好。”蘭芝道。


    “嗯!”李錦然道,“我相信你。”


    李錦然迴到屋裏後,將布偶壓在被褥底下。坐在床榻上,她隻要閉上眼,滿腦子都是紫鵑的傷痕。她猛地站起來,似是作了什麽決定,向大哥的住處走去。


    這幾日因四夫人要下葬,禪院的門口又掛著幾盞白色燈籠。她還未走到禪院門口,便聽見裏麵傳來一陣陣的誦經聲。想來那些守衛也是怕四夫人的魂魄前來索命,才又是誦經,又是掛燈籠。


    張蔚然住的地方在禪院的西麵,她剛走過禪院門口,便見張媽媽扶著二夫人緩緩走來,身後跟著四五個丫鬟。周荷站在二夫人的身邊,低眉垂眼,看上去很是乖巧。


    張媽媽斜看了一眼李錦然,扯著一抹笑,捏著腔道:“這不是大小姐嗎,怎麽有空出來了?”


    李錦然冷笑了兩聲,說道:“做了惡事的人都敢出來,我有什麽不敢?”


    張媽媽瞪著她:“你胡說。”


    李錦然笑眯眯地看向周荷,別有意味地說道:“做了什麽惡事,你最清楚了是不是。那麽多條人命啊……”


    周荷麵色不改,淡然道:“我不知你說什麽。”


    李錦然哈哈大笑:“浣衣房,那些人怎麽染上瘟疫的,還要我再說明白些嗎?”


    此話一出,二夫人原先掛著的淡笑,瞬間消失得無影蹤,眼神像刀子一樣看向李錦然:“還是留些口德,以免日後惹下麻煩。”


    終於不再裝賢妻良母了嗎,李錦然眯著眼笑了笑:“二夫人說的極是,還是留些口德的好,保不準四夫人的魂兒哪天又去了什麽地方,讓什麽人看見可就不好了。”


    一向能言善辯的二夫人,此刻卻什麽話也說不出。李錦然見她啞口無言的模樣,笑得十分開心,繞過他們直往張蔚然的住處走去。


    張媽媽剛欲張口大罵,李錦然忽地轉過頭,眼神犀利地看向張媽媽。張媽媽心下一驚,這丫頭怎會有這樣的眼神。


    “張媽媽,你年紀也大了,也許活不了多久,還是珍惜眼前的時光最好,那些傷人流血的事,還是留給年輕人做比較好。”李錦然拋出這句話,頭也不迴地往前走。


    張媽媽愣了半天,狠狠地罵了一句:“賤人!到最後死的是誰還不知道。”


    見張媽媽罵人,周荷似是不滿她的粗俗,微微皺了皺眉,輕聲道:“姨母,李錦然定是知道了些什麽。”


    二夫人陰著臉,半晌吐出幾個字:“待趙氏一下葬,她的日子便也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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