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巧剛死,張媽媽就來,這麽巧,莫非一直在附近盯著嗎?她將頭上的發釵取下,稍稍揉亂了些,踏出屋門,走到蘭巧的屋裏時刻意停頓了下,對著門外的人懶洋洋地喊了聲:“阿信,誰啊,大清早的!”


    沈信極為配合,高聲迴道:“小姐,是張媽媽來了。”


    蘭芝一直跪在蘭巧的窗前,將門外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緊緊地握住了手掌心,深深地看了眼蘭巧,再磕了一個頭,兩眼依舊空洞無神。


    李錦然走到梅苑門口,見張媽媽還喘著氣,像是剛從哪個地方往這邊趕來。她倚在門上,歪著頭笑看著她:“張媽媽,這麽早來找我,可是有事?”


    張媽媽想繞過沈信往梅苑裏進,奈何沈信身材健壯,擋在門口可謂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張媽媽嚐試了幾次,怒了:“你算個什麽東西,擋在這裏做什麽?”


    沈信也不生氣,說道:“我的命是小姐救的,自然是保護她的安全。”


    李錦然心裏笑道:這個借口真是好,一語雙關,既說明了他在梅苑的理由,又給張媽媽一個下馬威。倘若她敢做什麽傷害自己的事兒,沈信就夠用了。原先覺得張媽媽實在是一個難纏的人,可現在看來還真是一物降一物,張媽媽碰到沈信,就蔫了。


    張媽媽臉色很不好看,可她身後並沒有跟著男仆,倘若硬來也怕吃虧。她不得不咽下這口氣,扯著笑不自在地對李錦然道:“二夫人聽周小姐說你受傷了,讓我來看看。他擋在這裏我怎麽進得去。”


    李錦然抿著嘴溫溫柔柔地對著她笑,轉過身看了眼沈信:“阿信,還不讓開?”


    沈信側了側身,滿眼厭惡地看著張媽媽。張媽媽很早就跟著二夫人,那些下人就算有討厭她的,看在二夫人的麵子上也不會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可如今竟然叫一個剛來的小跟班這樣羞辱,她在心裏罵了一句,麵上卻擠著一抹笑,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


    李錦然趁著張媽媽進去的時候,悄悄對沈信豎起了大拇指,又快步跟上張媽媽。見她在蘭巧的門前停了下來,原先隻是猜測梅苑被人監視,現在她能肯定了。難道父親那邊已經不再讓孫止保護自己了嗎,她有些拿不準現在的情況。


    張媽媽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裝模作樣地說道:“這個房間我從前沒來過,能進去瞧瞧嗎?”


    這梅苑哪一間屋子你又看過,怕瞧房間是假,瞧房間裏的人才是真吧。李錦然麵露難色,說道:“這間是蘭芝的房間,那丫頭昨夜做錯事,被我罰跪才去休息,不知道喊她開門她能不能聽見。”


    張媽媽哼了聲:“都這個點了還敢睡,過的比主子還舒服。”她走上前,用力地拍門,弄出極大的聲響。許久不見動靜,張媽媽似有所指,說道:“這麽久不開門,是不是藏著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


    李錦然也不惱,說道:“張媽媽如何得知?”


    張媽媽被問得一時語塞,也不理她,隻繼續拍門。


    門忽地被打開,蘭芝一臉困意,隻穿著褻衣褻褲,似是極為疲憊道:“小姐,我已跪了六個時辰,阿信一直監督著,不信您可以問他。”她抬頭看向張媽媽。這一抬頭,眾人才發現她臉上的巴掌印還十分明顯,微微有些紅腫。她疑惑地說道:“你也是來打我的?”


    一個也字,讓張媽媽傻了眼,莫非是李錦然動的手?她去看李錦然,沒有發現一絲說謊的痕跡。


    李錦然道:“打了你,還敢有意見?”


    蘭芝又低下了頭,語氣謙卑:“不敢。”


    張媽媽在這兩個人之間左看右看,半晌看不出個所以然,忽然想起自己還有要緊事要做,將兩人甩在身後,一腳踏進屋裏。直直向著床榻走去,她一把掀開被子,卻見裏麵空空如也。


    李錦然咦了一聲,說道:“張媽媽這是在做什麽?”


    張媽媽也不迴她,在屋裏走了一個遍,又將櫃子拉開看了半天,一層層地翻找著什麽,就連案桌底下都不曾放過,卻仍然沒有找到想要的。


    這時李錦然走到張媽媽身邊,臉上也不再裝客氣了,聲音也比先前冷了幾分:“我看張媽媽不是來看我的,倒是來找什麽的吧。你在找什麽?”


    張媽媽狠狠地看著蘭芝,想看出她臉上有一絲一毫的破綻。可蘭芝卻靜靜地站在那裏,任她盯著看。她明明聞到了淡淡的藥草味,說明這裏一定是有病人的,可她將屋裏翻了一個遍,卻沒見到人。張媽媽畢竟是張媽媽,理由也順口拈來:“二夫人的阿生跑丟了,我來這裏找一找,它喜歡跟我玩捉迷藏。”


    阿生是二夫人養的一條狗,二夫人除了疼承歡和張蔚然之外,就是對阿生最好了。可它若沒有二夫人牽著,連琉璃閣都出不去,又怎麽會跑到梅苑來?李錦然也不拆穿她,隻是淡淡地看著她。很快張媽媽便受不了她這種眼光,隨便找個理由出去了。


    待張媽媽走出梅苑,蘭芝早已發軟的雙腿再也堅持不住,一下子跪到了地上。李錦然上前將她扶住,問道:“你怎麽樣?”


    蘭芝輕輕地搖了搖頭,雙手緊緊地握住李錦然的肩,聲音顫抖地說道:“我差點就害了小姐你啊,若是今天蘭巧的屍體被人瞧見,那這場瘟疫定然是要扣在你的頭上。”


    李錦然摸了摸她的頭,安慰道:“沒事的,都過去了。”


    蘭芝將李錦然帶到房裏,走到床下,將床下箱子拖出來,李錦然才看到蘭巧的屍體。李錦然正要說些什麽,忽然聽見窗外有聲音。她轉過頭,問道:“誰?”


    那人被發現,急忙跳下牆,隻眨眼便不見了。


    蘭芝也發現了,拔高了嗓門焦急地說道:“怕是來監視的。”


    李錦然兩眼一暗,難道這次真要背黑鍋上身了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她心裏已開始暗暗地想著對策。倘若二夫人與周荷二人聯合起來,將李府發生的瘟疫扣在自己的頭上,她會怎樣做。


    忽然門外傳來打鬥聲,李錦然看了眼驚嚇不已的蘭芝,吩咐道:“待在這裏,不要出去。”她見蘭芝點了頭,才迅速跑到院外,看見沈信拿著劍與方才牆上那人正在搏鬥。那個人李錦然不認識,卻見他招招都要置沈信於死地。沈信武功不俗,都擋了迴去。李錦然站在遠處,見沈信能將其拿下,便也放了心。


    沈信出手又快又狠,那人身上不多時已傷痕累累。沈信也不戀戰,正欲拿劍刺入他心髒時,那人突然從嘴裏吐出一枚銀針,直逼李錦然的方向。李錦然沒有防備,沈信想出手相救已來不及,隻能大喝一聲:“小姐閃開!”


    李錦然沒有理解沈信讓她閃開是什麽意思,還在出神的狀態,隻看到一把扇子從自己麵前飛過。扇子在她麵前落了地,她低頭看了眼扇子,有一根銀針刺到扇柄上。


    “好大的膽子!”趙澈身前的侍衛走上前將地上的扇子撿起來,恭恭敬敬地遞給趙澈。趙澈噗的一聲打開扇子,微微搖了搖,眯著眼睛笑著走上前,將沈信與那人隔開,說道:“明明隻是李府的下人,卻身懷絕技,又欲殺害大小姐,背後指使的人是誰?”


    那人不說話,隻是緊閉著嘴巴。


    趙澈也不在意,對身後的人說道:“鄭辰,去將將軍請來,就說我來梅苑做客,碰巧遇到李府的仆人行刺大小姐,看他有什麽法子叫這人開口。”


    鄭辰正欲踏出步子,那人身體忽然開始顫抖,緊接著七竅流血。趙澈臉色大變,卻見沈信提著劍對他心髒狠狠地刺了一下,那人立刻斷了氣。


    沈信從未被人這般暗算,氣不過又在他身上補了一劍。


    趙澈迴頭去看李錦然,隻見她麵無表情,隻是呆呆地看著刺客的屍體出神。他走上前,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說道:“迴神了,人已經死了。”


    李錦然木訥地說道:“為什麽都想要我死呢?”


    趙澈疑惑,忍不住問道:“都有誰想要你死?”


    李錦然忽然迴過神,怎麽能將這話在趙澈麵前說出來。她也不再說話,走到刺客的身邊,蹲下細細地查看他的屍體,發現他脖頸裏掛著一條黑色繩子。她將繩子撈出來,見繩子上掛著一個口哨,將它取下來,緊緊地攥在手裏。


    “阿信,屍體綁上三塊大石頭,沉入後湖中。”她起身,隻覺眼前發黑,有些站不穩,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扶住了她。她抬頭看著眉間皆是擔心之色的趙澈,語氣頗有些無力地說道:“今天的事,不要說出去好嗎?”


    “或許我可以幫你!”趙澈看著她的眼睛,極為認真地說道。


    李錦然迎上他的目光:“三爺,您救過我兩次命,隻要您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萬死不辭。”


    “咳咳咳!”趙澈用手捂住口,輕輕地咳了幾聲。


    鄭辰在後麵小心地提醒:“三爺,吃藥的時辰到了,咱們該迴去了。”


    趙澈點點頭,臨走之前又看了一眼李錦然,微微思考了片刻,說道:“江曲之事……”


    李錦然想也不想地答道:“如果可以,還請三爺再緩幾天稟報皇上。”


    趙澈又道:“也好,這些計策是你提出的,你也該得到封賞,我想……”


    “不要!”李錦然斬釘截鐵地拒絕,“那些我都不要,我隻想安穩地過日子。你是皇子,江曲之事你比任何人都上心,那些封賞你比誰都有資格去拿。我是為了報恩才跟你提的!”


    這些趙澈當然知道,張蔚然跟趙灝關係極為要好,江曲之事也是他們最先提出要解決的。張蔚然待李錦然如同胞妹,她都未曾去幫過他們。可他不過與她相識幾天罷了,如果沒有救她的命,她必然也不會對自己說那些的。這個女人……實在讓他弄不明白。


    “三爺,您該迴去吃藥了。”鄭辰見他仍沒有要走的意思,又提了一遍。


    趙澈又捂住口咳了幾聲,才準備走,卻從懷中拿出一支金蝴蝶簪子,遞給她,漫不經心地說道:“小妹前些天總纏著讓我買首飾,一件也是買,兩件也是買,順手給你帶了一支,喜歡就收下,不喜歡就賞給丫鬟。”


    李錦然見他這麽說,實在不好意思拒絕,加上他方才又救過自己的命,隻好將金蝴蝶簪子接下,道了謝。


    趙澈才滿意地笑了笑,又將身上的玉佩解下來,說道:“若是遇到麻煩,不要意氣用事,拿著它到我的府上來找我。門衛見此玉佩如見我本人,沒有人會攔著你。”


    “我……”


    “別再說你不需要,總有一天你能用得著它。”趙澈不等她再說什麽,轉身向前走去。李錦然拿著趙澈給的玉佩,歎了一聲,現在還他肯定也不會收的,隻有改天了。


    鄭辰一路跟在趙澈身後,見他嘴角一直掛著笑,琢磨不透自家主子這性格,好奇地問:“三爺,您來梅苑,就為了給李小姐送簪子?”


    趙澈揚了揚眉,說道:“有何不可?”


    鄭辰啊了一聲,滿是不相信。


    趙澈拿著折扇敲了一下他的頭,說道:“她幫了你家三爺,你家三爺從她這得到的,可遠遠不止一根簪子的價錢。”


    這一天的梅苑到底是不安生的,蘭巧才死去不久,緊接著刺客又來了。李錦然心裏明白,如果不趕快將蘭巧下葬,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二夫人新派來的人盯上。


    方才沈信已將刺客的屍體裝入麻布袋中,趁著四下無人背著投入清荷池中。現在隻剩下蘭巧了,她看了眼蘭芝,實在說不出讓她把蘭巧下葬的話。猶豫不決間,蘭芝在門外輕輕地敲了敲。


    李錦然將門打開,就見蘭芝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厚厚的一封信。她將信接過拆開來看,越看越覺得事情不簡單。如果說周荷隻是設計讓李府的人染上瘟疫,那二夫人就是在背後推波助瀾了。


    這算盤打得真是好,二夫人之前在承歡身上花了大價錢,想讓她贏得趙灝的歡心。可惜妾有情,郞無意。而這時周荷來了,她聰明、善良,又給趙灝幫了大忙,趙灝怎能逃得過這樣一位絕世美人。二夫人眼看周荷有望成為皇妃,於是默許了周荷的肆意妄為。她知道周荷將紅木盒送到浣衣房,引得人心惶惶;再讓周荷高調發放藥物,就是要讓她贏得府上每一個人的心。這裏麵自然還將張蔚然算在內,大哥的心若向著她,趙灝還會遠嗎?


    她不由得想起張蔚然有些日子沒來院裏了,心裏沉了沉,將信放在蠟燭上燒毀。蘭芝急忙問道:“小姐,這信可作為供詞,老爺見了一定……”


    “蘭巧已死,死人怎麽能作證呢。筆跡是可以模仿的,除了你知道蘭巧會寫字,府上還有誰知?就是有,也不會出來作證的!”李錦然無奈地笑了笑。


    “如此說來,他們要逍遙一輩子了。”蘭芝緊緊攥住衣角,咬住下唇。


    “那倒未必,走一步看一步。”李錦然安慰道。


    蘭芝又道:“小姐,今晚我想將蘭巧下葬,她在這裏會讓我們越來越危險。”蘭芝心裏不舍蘭巧,卻也分得清形勢。小姐能讓她與蘭巧住在一個院子裏這麽多日子,她已感激不已。現在她也明白蘭巧留在這裏多一日,小姐的危險就多一分。


    李錦然重重地唿了幾口氣,點了點頭。蘭芝見她神色疲憊不已也就退了出去。這些天她從沒睡過一個好覺,剛又差點死掉,如今鬼門關裏走了一趟,反倒是困了。她和衣躺在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是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到母親帶著她一起賞花,賞著賞著母親突然開始不說話,臉色也變得蒼白無力。她去摸母親的臉,母親忽然開始流淚說道:錦然,我好孤獨,我總是一個人,怎麽辦?


    等她醒來,明明知道那是夢,卻還是哭了出來。有多久沒有去看過母親了呢,她感覺已經太久太久了。母親一定是怪她了,可是她實在沒有精力再去分神。母親不知道錦繡的處境,更不知道自己的處境。


    她隻想活著,好好地活下去,有朝一日能帶著母親跟妹妹逃出這個地方。可是怎麽就那麽難?她將臉上的淚擦去,用了一點時間來平複自己的心,才向蘭巧的房間走去。


    等進去時,才發現屍身早已不見。不待她問,蘭芝便解釋道:“見你睡了,就沒叫醒你。有阿信幫忙,蘭巧已經下葬,沒有時間買棺木,我們也隻能草草地埋葬。”蘭芝沒有溫度地解釋,卻讓李錦然更加傷感。聯想到那個夢,她一時也不知說什麽。


    沈信從外麵進來,見李錦然麵色有些蒼白,以為她又生病了,便道:“要不要請個大夫瞧瞧?”


    大夫,生病?她忽然心生一計,說道:“對,我現在就是生病了。沈信,你去找個你信得過的大夫來。蘭芝,你立刻去跟二夫人說,就說我吐了好多血,昏迷不醒。”


    沈信和蘭芝不明白李錦然此刻在想什麽,卻都按照李錦然的吩咐出門辦事。李錦然迴到屋裏,想了又想,拿出在禪房時吃過的藥丸,一口吞了下去。


    二夫人得知李錦然吐血時,正拿著戒尺看著錦繡學走步。紫鵑在一旁給二夫人扇扇子。蘭芝將李錦然早上的情況慌慌張張地說了一下,紫鵑手一抖,扇子差點掉在地上。二夫人瞟了一眼紫鵑,沒說什麽。


    張媽媽嗬嗬地笑了一聲:“早上我去梅苑時,倒沒瞧見大小姐哪裏不舒服呀,什麽病來的這樣怪異?”


    蘭芝什麽也不說,手卻攥住衣擺。二夫人見她這小動作,倒是頗有些意味地笑了笑,對身旁的紫鵑說道:“你跟著大小姐的時間最長,突然生病,是什麽病?”


    紫鵑額頭上沁出了細細的汗:“我……這些日子都跟著您!”


    二夫人笑道:“今兒太熱了,擦擦汗吧。”


    紫鵑急忙拿著帕子擦汗,學走步的錦繡卻走到二夫人麵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噘著嘴,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二娘,姐姐病了,我要去看姐姐。”


    二夫人將她從地上扶起來,伸手抹去她的淚,溫柔地說道:“好孩子,二娘沒說不去啊,咱們現在就去好不好?”


    張媽媽在二夫人身後說道:“夫人,要不要去請周大夫。”


    二夫人攬著錦繡,點了點頭。張媽媽諷刺地看了眼蘭芝,出去請周大夫了。


    等二夫人帶著錦繡來到梅苑時,李錦然躺在床上微微地喘著氣。沈信隻站在屋裏門口,錦繡紅著眼睛跑到李錦然的床邊。她還從未見過姐姐這樣,伸手想去擦李錦然嘴角的血,剛碰到她的臉,就被她伸手捉住。


    “是妹妹嗎?”李錦然虛弱地問,說話間深深地唿吸了下。


    李錦繡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此時二夫人走了進來,看了眼李錦然,說道:“前些日子才好,怎麽這會又病了呢?”這話倒像真在關心她。李錦然去看她的眼睛,那裏麵卻沒有任何溫度。


    “誰說不是呢,大概我的日子也快到頭了吧。”她忽然拿著帕子咳了兩聲,然後打開,又急忙捂住。


    二夫人卻瞧見了,上麵有血,莫非是肺癆。她一驚,急忙向後退了幾步,裝作不在意地問道:“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裏?”


    李錦然將帕子藏在被子裏,虛弱道:“未曾出過梅苑,隻有次蘭芝不在,我去過浣衣房拿衣物……”


    二夫人聽到此話,又向後退了好幾步,差點撞上身後的人。她迴頭去看,竟然是長陽城赫赫有名的大夫衛相。衛相她本不認識,還是因為兄長周良有一次得了怪病,她前去探望,才與衛相有一麵之緣。她見兄長對衛相禮數有加,之前還從未見過兄長對人這般客氣過。待衛相走後,她特意問過兄長,才知衛相醫術高超,可看不看病,給什麽人看病,完全屬於個人喜好。


    可眼前這個人,分明是衛相無疑,竟然能給李錦然看病,憑什麽?


    二夫人正疑惑間,衛相已寫了藥方,走到李錦然的身邊,用袖口捂住口鼻,說道:“日服三次,切忌出門。”


    李錦然抿著嘴笑了笑:“大夫,我這日子是不是要到頭了。”


    衛相麵上沒什麽表情,隻是當她說話時,微微後退了一步,這些動作都落在了二夫人的眼底。衛相道:“這病,得看人。有的人活不過三日,有的人卻能活一月,還有的人熬過去就好了。”


    若原先二夫人隻是猜測李錦然得的是肺癆,現在她就確定了。好你個李錦然,明知道肺癆會傳染,還特意派蘭芝去叫她過來看,是想讓她也被傳染嗎?她笑容裏帶了些冷意,可話裏卻還是很溫柔:“大夫,我們錦然得的是什麽病?”


    衛相歎了口氣,說道:“吃了我這藥,要是十日後還未見好轉,就準備後事吧。”


    錦繡聽了此話,哪裏還受得住,緊緊握住李錦然的手,哭得一塌糊塗。二夫人眯了眯眼睛,什麽也沒說。


    張媽媽領著周大夫也到了,正要進門,被二夫人不動聲色地攔住。張媽媽正想開口,隻聽二夫人道:“錦然已叫大夫瞧過了,就不用再看了。”


    周大夫看到衛相,也有些驚訝,對衛相抱抱拳。衛相隻看了一眼,眼神又迴到李錦然的身上,說道:“你還想做什麽,趁著這幾天就都做了吧,隻要不出梅苑。”


    李錦然這會兒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隻看了眼李錦繡,半晌才道:“你走!”


    李錦繡哪裏肯,抱著李錦然不撒手。二夫人咬咬牙,向前走去,安慰道:“你這孩子,錦繡喜歡跟著你,還能跟幾日?”


    李錦然翻過身,不願意再看她們。二夫人這會兒心情變得很好,也不計較了,說道:“錦繡禮儀不學也罷,跟著你姐姐好好過吧。”


    周大夫是個細心的人,又見是衛相開的藥,不免想看看開的是何藥。不待問出口,衛相已將藥方遞了上來。周大夫細細看去,見著都是補身體的藥,並未有能治病的藥。莫非是病入膏肓,已是不治之症?他隻能暗自揣摩,不敢問出口。畢竟衛相的醫術也屬上乘,他煞有其事地拿著藥方,如衛相那般歎了一聲。


    二夫人見周大夫也在歎氣,便篤定李錦然離死期不遠,憐憫地說道:“你好生歇著,可還有心願未了?”


    都提到心願了嗎?背對著眾人,李錦然冷冷地笑道:“我想我母親了,特別特別想。”


    二夫人說道:“這容易,我明兒就叫人把大夫人移居到此處。”


    李錦然嗯了一聲,也不再說話了。


    李錦繡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痛得更厲害,小心翼翼地問:“姐姐,我想留下來,你照顧了我這麽多年,也該是我報答你的時候了。”


    又是長久的沉默,李錦繡氣得哭了,反正大家都以為她是傻子。她索性裝傻到底,說道:“反正你都要死了,我還活著幹嗎。你要是不讓我留下,等你一死,我也去死。”


    一旁的衛相看不下去了,開口道:“留下也無妨,隻要別頻繁接觸,倒也不礙事。”


    二夫人也跟著說道:“是啊,錦然,大夫都這麽說了。”


    李錦繡去牽李錦然的手,這次沒被她甩開。她覺得有戲,感激地朝衛相看了一眼。


    二夫人將李錦繡的動作盡收在眼底,暗道:還真是個傻子。她可不想繼續在這個有傳染病的房裏多待上一會兒,開口道:“走吧,讓病人好好休息。”


    二夫人一開口,隨從的丫鬟都跟著二夫人退了出去。


    周大夫將藥方已全部看完,抬頭時才發現眾人皆已散去。正想出去,便被衛相叫住:“大小姐這病有些奇怪,我行醫多年也未曾見過。”衛相刻意將聲音壓低,像是不想讓李錦然跟李錦繡聽見。


    周大夫也明白,這是醫者對病患的尊重,於是也隨之放低了聲音,說道:“真沒法子救嗎?”


    衛相望了望天,抬腳走出了房間。衛相前腳出了房間,沈信後腳就跟了上去。周大夫暗暗一歎:難得主子快死,還有個這麽忠實的仆人在啊。


    沈信一直將衛相送出李府,在一家酒樓前停下,隨著衛相上了二樓。二樓有單獨數十隔間,衛相一直走到隔間的盡頭,在最後一間落了腳。沈信進門,立刻將門關上。


    衛相嗤笑一聲,說道:“莫不是跟著李錦然,做事都變得這般小心翼翼。”


    沈信端起桌上早就備好的酒,仰頭飲下,說道:“還是小心為好。”


    衛相還從未見過他這般小心,也意識到問題嚴重,說道:“李錦然的處境怎樣?”


    沈信將這些天李錦然發生的事細細地說給衛相聽。衛相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忍不住問道:“主子對這些事都知道嗎?”


    沈信點了點頭。


    衛相又道:“真不明白主子為何不將李錦然直接接出去,現在他有這樣的能力了,不是嗎?”


    沈信道:“李錦然的大哥是趙灝身邊的人。”


    衛相聞言不再說什麽,將手中的酒也一口飲下,忽然想起什麽,說道:“李錦然服這藥,主子同意嗎?”他也沒有想到李錦然會將這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連吃兩次。這藥是他做出來的,一般人自然不會發現其中的玄機,可他是知道的,藥勁過後身體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沈信搖了搖頭,又問:“要不要跟主子說。”


    衛相反問:“你覺得這個時機,合適嗎?”


    孰輕孰重,沈信自然明白。他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衛相見他這般著急,笑道:“才這麽幾天,就將你的心也勾去了嗎?”


    “主子之命,不敢違背。”丟下這幾個字,他走了出去。


    李錦然生病這事,不知是誰刻意地傳得府上都知。原先就將李錦然避如蛇蟲的人,此刻更是避而遠之。二夫人從梅苑迴去後不過兩日,果真將大夫人送了過來。那些送人的幾個壯丁每一個都捂住口鼻,將人送進去後立刻就離開,生怕被傳染上瘟疫。


    府上閑著的丫鬟,更是將李錦然的病症描述得慘不忍睹。都說活不了幾日,又是疑難雜症,才有本事將衛相這樣的大夫引到李府來親自確診。


    一天李錦繡去藥房取藥時,幾個丫鬟見到她急忙跑開,遠遠地在說:原先總感覺是裝傻,現在瞧著才知道是真傻。她姐姐得的是瘟疫,還跑去照顧,不是找死是什麽?


    另外幾個聽到這話,隻捂著嘴偷笑。


    李錦繡紅著眼睛,自顧自地去抓藥。周大夫憐憫地看了幾眼,又額外給了她幾根人參。李錦繡拿著藥往梅苑走去。路上遇見了趙灝,周荷在她身邊笑語嫣然。趙灝在她身邊不知說了什麽,周荷低頭羞怯地笑著。


    那畫麵很美,卻叫李錦繡看紅了雙眼。她跟趙灝之間隔的,又何止是個李承歡呢。就算沒有李承歡還有周荷,就算沒有周荷,也不會是她。曾經還想著爭些什麽,可如今姐姐就要西去,再爭那些又有什麽用呢。


    李錦繡抓緊了藥,裝作沒有看見他們,拐彎就要向梅苑走去。


    “妹妹……正巧說著你,竟就遇見了呢。”周荷甜甜地笑道,聲音溫柔無比。


    李錦繡低垂著頭,哽咽地說道:“說我什麽呀。”


    周荷想走上前去摸摸她的頭,被趙灝微微攔住了。


    李錦繡心裏更為難過,如今連他都怕自己被傳染了,唯恐傷害了眼前這位美人吧。她抬起頭低聲道:“姐姐還在等我的藥,我先走了。”


    李錦繡快步往前跑,隻聽見後麵周荷帶著頗有些遺憾的口吻說道:“我還想去看看大姐呢。”


    趙灝語氣溫柔地安慰道:“這些日子李錦然總挑你的刺,不去也罷。”


    李錦然倒不是想裝病,隻是這次服下蘇照曾經給的那種藥,真的讓她身體有些吃不消。好在衛相給她開的都是一些補藥,李錦繡將煎好的藥端進來時,李錦然依然臥床未起。


    李錦繡將李錦然從床上扶起來,吹了吹藥,確定不燙了才喂給她:“姐姐,我剛給母親喂過飯了,蘭芝去領月錢了,阿信也不知去了哪裏,我一起來他就不見了……”她一一的交代著,李錦然忽然覺得她長大了。迴來的這些日子,她不吵也不鬧,甚至也不再提趙灝。之前李錦然幻想過無數次李錦繡懂事的模樣,可現在見她如此乖巧,心裏不知怎麽地卻很不舒服。


    李錦繡給她喂完藥,又拿帕子蘸了水擦去她嘴角的藥湯,然後起身將窗戶打開。這些事做完,她就往門口走去。


    李錦然虛弱地喊住她:“姐姐沒病!”她不要看見錦繡這般乖巧。如果要讓她長大付出的卻是沒有歡聲笑語,她寧願她一直都是個小孩子。罷了,就跟她說實話也無妨。


    李錦繡慢吞吞地轉過身,豆大的眼淚往下掉:“姐姐,到現在你還安慰我,連衛相都說你……”


    “姐姐什麽時候騙過你,我這麽做是為了能讓你迴來,讓母親搬過來!”李錦然說完這話又捂住口咳了咳,接著說道,“所以你就不要再這般傷心了。”


    李錦繡撲倒李錦然的懷裏,委屈地說道:“你嚇死我了,姐姐。你真壞,這次真把我給嚇死了。”


    李錦然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姐姐的事別聲張,對外人你盡管像這些天一樣做就好。姐姐這麽做自有道理。”


    李錦繡乖巧地點點頭,心裏卻十分高興她沒生病。


    蘭芝進屋時,看見李錦繡嘴角掛著笑容,知道是李錦然將實情告訴了她。她雖有些驚訝,卻也沒說什麽,將月錢放在案桌上時,看了眼李錦然,似是有話要說。


    李錦然摸了摸李錦繡的頭,說道:“出去玩吧。”


    李錦繡見她們二人似乎要商量些什麽事,站在原地不肯走,固執地看著李錦然:“姐姐,我已經這麽大了,是時候替你分擔一些什麽了。”


    李錦然滿眼慈愛的口吻:“錦繡,姐姐這般跟人算計提防,為的是什麽,還不就是想給你一個安靜的家啊。要是你再蹚這趟渾水,姐姐做這一切又有什麽意思呢,對不對?”


    李錦繡想了一會兒,又道:“可是姐姐,我還是想為你做些什麽。”


    李錦然笑笑,說道:“那就幫姐姐去照顧母親好不好。你隻管照顧好母親,姐姐好一心一意地做事。”


    李錦繡點點頭,又看了眼蘭芝,說道:“姐姐,我想紫鵑了。”李錦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輕輕一歎。李錦繡趕緊又道:“我去看母親了。”


    李錦繡出了門,蘭芝將門關好,從懷裏拿出一張符,說道:“小姐,你猜的果真沒錯。”


    李錦然看了眼符,倒是沒說話。早上她讓蘭芝以領月錢為由去賬房。途經琉璃閣,順道去打聽琉璃閣最近發生了什麽事。她拿著符看了看,冷冷地笑著。禪院一直在鬧鬼,早就讓二夫人心裏發毛,加上最近父親已借了趙澈的人去驗屍,結果應該也出來了吧。可二夫人到底是能坐得住的,禪院也去了幾次,隻怕身上都裝著辟邪的東西呢。


    蘭芝見李錦然不說話,又道:“小姐,那這符……”


    李錦然抿著嘴微微一笑:“不用管它,我隻管養病就好。”


    蘭芝摸不著頭腦,特意讓她去打聽琉璃閣的是小姐,可不讓管的也是小姐。她小聲嘀咕了一句:“二夫人可不是善茬。”


    李錦然的笑意更深,說道:“我現在可是病人,病人哪有時間四處奔走,應該等著人來看我。”


    蘭芝更是疑惑:“誰會來看你啊。”


    李錦然毫不在意地說道:“也許有呢。”


    李錚得知李錦然生病的時候,已是衛相給她看病之後的第五日。他站在書房,眉毛擰在了一起,桌子前麵擺著趙澈貼身侍衛驗屍的結果,服毒而死。


    雖說跟趙氏的感情不深,卻也足夠了解趙氏的為人。她性子清淡,與人甚少往來,怎會好端端地去服毒?就算要服毒也應該死在自己的房裏,又怎會掉入清荷池中?很明顯,這是有人刻意掩蓋殺人的真相。


    他又想起李錦然上次來時遞給他的那塊手帕,眼裏閃過一絲冷色。倘若真的是二夫人……要真的是二夫人所為,那他又該如何?


    “孫止!”他朝門外喊了一聲:“去梅苑!”


    隔了太久沒見到李錚,等再見的時候,李錦然說要一點感覺都沒有那才是假的。她捂住帕子輕聲說道:“父親,別離我太近,可能會被傳染。”


    李錚好像沒聽進去她這話,走到床前,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傻孩子!”


    李錦然睜著大眼睛一直盯著李錚看,什麽話也不說,手一直攥著他的衣角。在李錚看來,李錦然一直習慣獨自生活,不依賴任何人。可如今李錦然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他,到叫他有些不自然。可來的目的是什麽,他還是沒有忘:“錦然,你還記不記得上次給我的那塊帕子?”


    李錦然點點頭。


    李錚打開門,讓孫止進來,示意下麵的話讓孫止說,自己又出了門。


    孫止是個直性子,開門見山地說道:“小姐,上次你送來的帕子上有迷香,又有人在暗處盯著你。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所以那時候有人要殺你滅口。”


    李錦然嘴張了張,想說什麽,又無從開口。


    孫止說道:“但說無妨。”


    李錦然說道:“蘭芝去取月錢的時候,琉璃閣的丫鬟手上都拿著這個。”李錦然將上次蘭芝拿來的符遞給孫止,又問:“孫大哥,這上麵畫的是什麽啊,我怎麽一點兒也看不懂。”


    孫止接過符,倒是看不出什麽情緒,說道:“你安心養病,過些日子老爺再來看你。”李錦然原先閃亮的眼睛片刻間暗了下去。孫止不是看不見,隻是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轉身向門口走去。


    李錦然在他身後,悲傷地說道:“其實父親來看我,隻是來求證一些事的對不對?他並不是專程來看我的。”


    孫止腳步頓了頓,打開門向前走去。不一會兒,外麵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她再也聽不見。這個結果在她的預料之中,可還是有一絲絲難過。


    李錚是個什麽樣的人,她也是有一些了解的。如果之前帕子作為證物有些勉強,那麽加上這張符,所有的矛頭都將指向二夫人了。李錚從發現帕子上有迷香就開始懷疑二夫人,隻是礙於其兄長周良,所以隻能被迫選擇按兵不動。加上所有親自驗屍的仵作都蹊蹺死亡,他也不敢再冒險。而前些日子,趙澈的貼身侍衛又親自驗屍,才將趙氏之死又提了出來。


    偏偏趙澈的侍衛驗屍,什麽事都沒有,而其他人去驗,都沒了性命,這也能很好地解釋那些仵作會死,隻為了掩蓋中毒的真相。這一點李錚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他才會在這個點來看她,隻是想將心中的疑慮再確定一下。


    她更明白,李錚要徹查四夫人之死,並非想要還四夫人一個公道,隻是想要以此用來牽製住禦史大夫周良。周良為人心狠手辣,對待政敵絲毫不留餘地,而李錚恰好是他政敵中的一位。周良就算手段再硬,可麵對唯一的妹妹,他倒是極為疼愛。如果他的妹妹殺了人,他勢必要出麵周旋。這一周旋,李錚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李錦然長長一歎,父親其實最關心的是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不是隻關心自己的呢?她閉上眼,不知在想著什麽。


    李錦繡忽然推門而進,語氣有些歡快:“父親呢,聽說過來了。”


    李錦然從床上坐起,說道:“聽誰說的,已走了一會兒了呢。”


    李錦繡原先還仰著的頭又垂了下去,所有的熱情都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大哥說的。”


    大哥?李錦然眼睛亮了亮,問道:“大哥可來了?”


    李錦繡嗯了一聲,說道:“等下才進來,他跟阿信在聊天。”


    李錦然的心情忽然變得好起來,起身下了床。因這些天一直躺在床榻上,她的腳一沾地便有些發軟,她急忙扶住案桌才站穩。張蔚然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身後還跟著他的侍衛。他上前一把扶住李錦然,小聲斥道:“生病了還下什麽床。”


    李錦然揚著嘴角,極為開心地笑道:“見你來了,我好高興。”


    李錦繡這些日子在李錦然身邊,從未見她這般開心過,想了想,決定把時間留給大哥跟姐姐,悄悄地退了出去。張蔚然身邊的侍衛也是個極有眼色的,看二小姐都退了出去,也跟著退了。


    李錦然在桌邊坐下,張蔚然給她倒了一杯水,說道:“聽人說,你得的是瘟疫。”


    李錦然握住茶杯,說道:“衛相大夫來瞧過,隻說看著像瘟疫,但也不太能確定。”


    張蔚然的聲音放得又輕又柔,好像怕將她嚇住:“你看,連衛相大夫都不能確定是否是瘟疫,你就不要多想了,隻管養著便是。”


    李錦然喝了口茶,有些委屈地說道:“我以為你不關心我了。”


    張蔚然疼愛地瞧著她:“胡說,我什麽時候不關心你了。”


    李錦然像是認真地想了想:“你好久沒來了,還從我的院子裏搬出去了。”


    張蔚然好笑道:“明明是你看到我,就不想理我,不然我能這麽快從你這搬出去?”


    李錦然又道:“才不是,是周荷一來,你就隻關心她了。也是,我又不是你的親妹妹。”


    李錦然故意將那個“親”字咬得極重。張蔚然看著李錦然這般表情,倒不像是生病的樣子,焦急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從袖子裏拿出一道平安符遞給她,說道:“我可不會去給小荷求平安符。”


    李錦然看了眼平安符,知道這是從長陽城最出名的萬安寺求來的。那裏的香客每天都非常多,求平安符的人更是數不勝數。大哥要求這平安符,怕也是不容易的。這份心意讓她極為感動。她將平安符緊緊地捏在手裏,又想起這些日子他與趙灝走得越來越近,而父親卻與太子趙漳有牽連,她的眼睛微微地暗了下去。


    現在的大哥正是春風得意馬蹄輕,可他跟的人畢竟是皇子。自古以來哪有皇子不爭皇位的,何況趙灝現在麵上是替皇上分憂,對太子亦是極為敬重。可他卻與大哥走得太近,多次在李府走動,看似與大哥關係要好。又加上最近李府瘟疫一事鬧得人心惶惶,他的到來,無疑是彰顯皇家對家臣的關愛。實際上呢,她冷冷地笑著,實際上是在打探李府斂財數目。想必這些日子,李府何處有古董,價值幾何,太子與父親關係怎樣,好到何種地步,他都再清楚不過。父親雖沒有周良那般深得皇上寵信,卻一直手握兵權。趙灝雖想搬動太子,卻也要忌憚三分。目前沒有人能打破這一平衡。可要是有一天,趙灝與趙漳撕下交好的麵孔,那父親與大哥又會怎樣呢?


    李錦然輕輕地扯了扯張蔚然的袖子,頗有些撒嬌的味道:“大哥,我不喜歡二殿下,以後你不要跟他來往了好不好?他隻喜歡看美人,我覺得他好膚淺。”


    張蔚然很少見她這樣撒嬌,以為她是因為生病的原因,才會變得心思敏感。想著平時也沒有人疼愛她,她的心思一向內斂不喜張揚,這一次肯這樣跟他說話,已是做了最大的讓步了。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大哥答應你,這些日子好好陪著你。至於二殿下那裏,我就暫時不去了,你看這樣好嗎?”


    李錦然心想:所有的事情都得循序漸進,求急不得。反正時間還長,總有辦法讓大哥從太子之爭中走出來。她十分乖巧地對著他甜甜一笑,又道:“大哥,你快走吧,衛相大夫說我這個病可能會傳染人的。”


    張蔚然點點頭,說道:“那我明日再來看你。”


    李錦然更是開心地說道:“好啊,別帶周荷來,我不喜歡她。”


    李錦然現在生著重病,或許活不了多久。現在張蔚然一切都以她為重心,她說什麽,自然隻有點頭的份。他點了點頭,看她有些倦容,又交代了幾句注意身體的話,才向門外走去。


    待夜色深沉時,李錦然一覺醒來點燈讀書。蘭芝進來將燈又撥亮了一些,見她捧著書看得正有趣,不忍心打擾,又輕輕地退了出去。然剛退出屋裏,便看見三殿下趙澈站在平時沈信經常站的位置。


    趙澈自然是看見了跟在李錦然身邊的丫鬟,見她正要行李,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免禮,小姐在看書,就不要打擾她了。”


    李錦然讀書到興起,不覺間已過了兩個時辰。她看了眼蘭芝放在屋裏早已涼透的水,搖著頭笑了笑,端起盆準備自己去重新燒一壺熱水,一開門便被眼前的場景愣住了。隻見三殿下一人坐在梅苑的石桌邊,手拿一壺小酒在細細地品嚐著。她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趙澈會來,難道趙澈不知道自己得的病會傳染嗎?


    趙澈見她發愣地看著自己,抿著嘴輕聲一笑:“怎麽,我來就讓你那麽驚訝?”


    李錦然見自己失神,立刻要去行禮。趙澈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將她扶住,眼裏透著股讓人說不清道不明的柔情:“怎的生了病,反而更在乎那些禮節了。”


    蘭芝本來從廚房端著一盤花生米和兩碟下酒小菜過來,見三殿下與小姐這般親密,這是眼前對小姐無害又有利的好事,就笑著又退了下去。


    李錦然意有所指地暗示:“我這病衛相都看過,怕是治不好了,還會傳染人。”她故意將“傳染”這兩個字放在最後說,就是想讓他聽清楚。


    趙澈明亮清澈的眼睛瞧著她,說道:“那又如何,我這身體一樣病著。每個來給我瞧病的禦醫都說活不長。活不長這幾個字,我都聽了二十餘年,如今不還好好地活著嗎?”


    李錦然見他故意模糊自己的話,不得不刻意地重複一遍:“我的病是會被傳染的。”


    趙澈見她這般認真的表情,輕輕一歎:“好了,我知道你的病會傳染人,可是我不怕。”


    李錦然更是弄不明白這個三殿下了,他不怕死嗎?現在所有的人都巴不得離她越遠才好,可他偏要往自己身邊靠。她可不認為是自己提出的那幾條計策就將三殿下打動了,皺著眉,聲音也冷了幾分:“三殿下,這麽做有意思嗎?”


    趙澈道:“沒意思,可做什麽又能有意思呢?哪個人生病了不是期望親人來看自己呢。可就你沒有人看,下午張蔚然是來了,可他迴去之後,免不了要受他母親的一番責罵。你得病會傳染啊,錦然。”


    等等,他怎麽知道大哥來過,又怎麽會知道二夫人會訓斥大哥呢?二夫人這般疼愛大哥,又怎舍得讓他挨罵?她帶著審視的眼光看著趙澈,向後退了好幾步:“你派人監視我?”


    趙澈搖了搖頭,不緊不慢地說道:“有人要暗殺你,我隻是留下人保護你。”


    這個道理倒是說得通,可是並不代表她需要借別人的手來完成自己的事。她冷聲說道:“謝三殿下的好意,隻是李府家事複雜,您貴為皇子,參與其中會有損皇家尊嚴,所以……”


    “所以讓我不要管你是嗎?”趙澈依舊溫柔地笑著,好像她冰冷的神情他壓根就看不見,說道,“你就快要死了,可在死前你還關心著自己的母親跟妹妹。你這麽善良,不該這樣死去。不過一個衛相罷了,並不能代表天下所有的醫者。你跟我走,我帶你去看病。我要將天下的名醫都請來給你看病,總能看好的是不是?”


    嗬!誰能想到,得知自己快要死了的時候,要給她看病的不是她一心疼愛的妹妹,也不是一直疼愛她的大哥,更不是生她的父親,而是眼前這個跟她隻有幾麵之緣的三殿下。她所有豎起來的刺頃刻間都收了迴去。即便如此,她還是不想讓趙澈卷進來,就如同不想讓蘇照卷進來一樣。她有些疲倦,說出的話也帶著些倦意,說道:“生死有命,也許都是我的命呢。三殿下的心意我領了,時間不早,您請迴吧。”


    趙澈想了想,說道:“錦然,不是我要逼你,隻是……隻是你這樣美好,怎麽會看不透,你若走了,你的妹妹跟母親又有誰來保護。”


    李錦然從未想到趙澈會站在自己的立場去想這些問題。也許是她知道自己不會死,所以對這場病才表現得漫不經心,再看趙澈眉間有一絲憂慮,也許是為她。她心裏一暖,多看了他幾眼。


    趙澈並未看她,隻仰望天上那一輪彎月:“也罷,若你死了,我便替你照顧你的妹妹跟母親。誰叫……誰叫你跟我一樣,又孤獨又渴望有人陪伴呢。”


    這番話讓李錦然想起趙澈早年的生活,傳聞這位殿下從小享盡父輩疼愛,隻可惜藥不離身。可皇上要治理國家,趙漳與趙灝兩人明爭暗鬥不分你我,而趙翰整日花天酒地,他身邊沒有人能跟他說說心裏話,如此看來他們還真的很像呢。


    不管趙澈說的這番話是真是假,卻真的把李錦然感動了。她順著他的目光也去看那輪彎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


    趙澈笑道:“是啊,此事古難全。”末了,話鋒又轉,“錦然,你不該固執。”


    李錦然裝傻嗬嗬地笑,趙澈見她不想跟自己再說話,歎了一聲,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有些微醉地走出了梅苑。李錦然目送著他離開,見他出了梅苑之後,有兩個貼身侍衛扶著他慢慢往迴走。


    這一場裝病,有她預料之中的人,也有意料之外的。她是想通過裝病來試探出身邊的人對自己好的到底有誰。大哥會來,她早就知道。父親要來,出發點卻隻為他自己。趙澈會來又是為了什麽?莫非真如他所說,隻是因為他們都太過孤獨了?


    李錦然不信,她的心早就變得又冷又硬。可說到底,她終究是欠了他兩條命。若有一天,他真的要利用到她,她也心甘情願地被他利用,又何須費事說這番動聽的話來打動她的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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