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二夫人妹妹周秀要來,琉璃閣上上下下都開始忙碌起來,先是將原先早就準備好的上等客房打掃的一塵不染。考慮到周夫人來自南方,北方現在夜裏還是有些涼意,下人又多添了絲綢床褥,再將大紅金錢蟒引枕小心放好。出門前將還不忘將幾上的文王鼎點上熏香,待屋裏有了淡淡香氣時,下人們才退出去。


    張媽媽遠遠地就看見了紫鵑也站在這些下人中間,原先還喜氣洋洋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挪著步子往這邊走來。紫鵑自是也看見了,不敢得罪她,隻好將頭低了下去。張媽媽見狀頗為得意,說道:“不是聽說挺厲害的,敢打別人耳光來著。”


    紫鵑心裏咯噔一下,暗道這張媽媽怕是要翻舊賬了呢。她腦子轉得飛快,想要說什麽將這一頁翻過去,還沒開口,就聽門外猶如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進來。這笑聲猶如天籟,實在是……太好聽了。


    “張媽媽,您上了年紀,怎麽還動不動地發脾氣呀。”說話間,一個身姿曼妙的美人款款走來。她上身著淡黃色雲煙衫,衫上繡著空穀幽蘭,下著同色雙蝶雲形千水裙。青絲如絹,鬢發斜插一支雲鳳紋金簪。這樣的裝扮讓她看上去清麗淡雅,毫無庸俗脂粉氣。


    眾人被她的美驚倒,都傻愣愣地站在那裏。美人見此情形莞爾一笑,兩片朝雲飛上臉頰,看向張媽媽:“張媽媽,他們怎麽都這樣看著我啊?”


    張媽媽被美人的笑容感染著,也笑了起來:“擦亮你們的眼看看,這是二夫人的外甥女周荷小姐,怎麽都不認識了嗎。”


    眾人才恍然大悟,早知道二夫人的外甥女美若天仙,如今見了隻覺得魂都要被吸過去。直到張媽媽咳了咳,她們才意識到該做的事兒都沒做完,急急忙忙地去做自己的事。


    周荷看了眼紫鵑,對她溫柔地說道:“張媽媽刀子嘴豆腐心,別怕!”


    紫鵑抬起頭去看她,見她眉眼皆是淡淡的笑意,說出的話也讓人覺得猶如春風拂過。此刻仍然沒有能從她的美貌中緩過神來,隻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周荷被她這表情逗得再次笑了出來,對著她微微點了點頭,就向屋裏走去。紫鵑眼疾手快,急忙將她手裏的行囊接過,替她將門打開。


    周荷來了不到一天,李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這個美人。對她的形容皆是讚美之詞,有人誇她是天上下凡的仙女,有人誇勝過人間所有佳人,甚至更傳神地將她的一顰一笑都拿來細細評說。


    蘭芝將在府上聽到的有關周荷的事也說給李錦然聽。李錦然聽了隻是抿著唇微微笑著,蘭芝見她沒有太大反應,又將周荷替紫鵑解圍一事說了一遍。李錦然說道:“表妹不遠千裏來李府做客,做表姐的怎能怠慢避而不見。走吧,隨我一起去看表妹。”


    蘭芝的目光在李錦然的臉上停了良久,直到確定她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說道:“小姐,咱們真要去,也得先去看二夫人的妹妹周夫人,長幼有序啊。”


    李錦然心裏暗暗想著:蘭芝看似表麵替自己著想,卻不知她內心到底想著誰,真心與否還有待進一步試探。她將纏著紗布的手朝著蘭芝晃了晃,笑嘻嘻地說道:“我這麽重的傷,就不要讓長輩看見了,免得他們操心。就跟周荷隨便敘敘舊而已。”


    蘭芝張了張嘴吧,見她已往外麵走去,也隻好跟了上去。一路上蘭芝將二夫人如何喜歡周荷事無巨細地告訴她,這點倒讓李錦然有些意外。不過有了蘭芝提供的這些消息,她也好做足準備來應付。


    琉璃閣院內鋪就大理石地板,潔淨無比,她踏了過去。看了眼紫鵑站在門外守著的時候,心裏隱隱地痛了一下。紫鵑何時受過這樣的罪,自從跟了自己,都是與自己同吃同睡,真的是委屈她了。


    紫鵑看到她,直接將目光轉到了別的地方。蘭芝在李錦然耳邊說:“她有什麽好氣的,明明是她投奔了二夫人。”


    李錦然頗為憂傷地說道:“是我打了她兩耳光在先。”


    蘭芝這下不說話了,紫鵑因為什麽挨打,她最清楚不過。她又朝周圍看了看,見四下無人,小聲道:“小姐,其實紫鵑是中了我們的計,那天我們都是故意氣她的。如果她把我們打的嚴重一些,二夫人就要嚴厲處罰她。她還不知道,其實你打她那幾巴掌恰恰是保護了她。要不我去跟她說,讓她別再為你慪氣了。”


    李錦然搖了搖頭,蘭芝這番話讓她大為意外。她沒有想到蘭芝竟會對自己講這些話,不由多看了一眼蘭芝,見她表情極其認真,似乎隻要她點頭,蘭芝就會跑過去將紫鵑從二夫人身邊拉迴來。她無比認真地對蘭芝說道:“由她去吧,強得來的不會好到哪裏去。”說完這句話,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蘭芝,又道,“更何況,對任何人我隻信任一次。”


    蘭芝原本還笑意盎然的臉,此刻布滿了緊張之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小姐可願相信我?”


    李錦然不說話,笑眯眯地看著她。今日的李錦然穿的是淡紫色衣裙,上著淡粉色梔子花。蘭芝被她這樣的笑看得竟然癡了,不由說出口:“小姐,你這樣可真美。”


    紫鵑相隔她們並不多遠,此番對話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卻沒做任何表示,隻輕輕地扣了扣房門,說道:“周小姐,大小姐來了。”


    周荷放下正在閱讀的書卷,走到門口去迎她。還未走到門口,李錦然的聲音就傳了進來:“妹妹就不要迎了,舟車勞頓很是辛苦。”


    李錦然看了眼蘭芝,蘭芝立刻將手上的禮盒放到了花梨木桌上。周荷微微笑著:“姐姐,來就來了,怎麽還送這些東西,多見外啊。”


    “妹妹說的是哪裏話,來了也不告訴姐姐一聲。要不是蘭芝機靈早早地打探到你要來,我還蒙在鼓裏呢。”李錦然當然知道這是周荷隨口說的話,是當不得真的。


    果然,再看周荷時,她笑意比方才更深了。


    李錦然輕輕地打了聲哈欠,蘭芝上前將她扶起來。李錦然歉意地看向她,聲音帶著疲憊:“最近身體欠佳,大夫讓好生休息著,我就先迴了。”


    周荷自然也看見了李錦然手上的紗布,關於傷口的由來她自然也是聽到了一些,清秀的眉輕輕蹙著,說出口的話仿佛像清泉一樣甘甜:“姐姐快迴去歇息,姨母總是在我麵前提你,要是知道你病著身體來看我,指不定要怪我了。”


    李錦然爽朗一笑,起了身跟她告別。一路上她故意走得很慢,待走到一個拐彎處的時候,她將袖子裏銀兩故意掉在地上,然後迴過身彎腰去撿,目光向不遠處樹叢一瞥,看見了孫止的身影。


    她心裏終於放鬆了下來,將銀兩撿起來時,嘴角勾了勾。看來父親也不是完全不關心她的,至少現在已經派孫止將她暗中保護起來,那就說明昨晚孫止已經將暗器遞給了父親看。一想到昨晚她將自己的命賭給孫止,還是有些心驚膽戰。如果孫止沒有及時發現,或者孫止是二夫人身邊的人,那麽今天自己一定不會好端端地活著。


    “小姐,周小姐不是那樣簡單的人。”蘭芝見李錦然有些出神,在她身旁小心提醒道。


    李錦然繼續慢慢地向前走著,漫不經心地答她:“大家都說她美若天仙,菩薩心腸呢。”


    蘭芝輕輕搖了搖頭,有條不紊地跟李錦然分析:“小姐,二夫人的心思咱們都知道,周荷是二夫人最得意的外甥女,疼她甚至超過承歡小姐,這說明了什麽呢?”


    李錦然歪著頭,裝作很仔細地想了想,滿是不解地看著蘭芝。


    蘭芝頓時急了,這時候還不忘壓低了聲音,說道:“承歡小姐傾慕二殿下,但二殿下對她無意。周荷生的這樣美……”


    李錦然笑道:“天下男人,誰又能抵擋住美色呢?她這樣美,二殿下又怎能裝作視而不見。若是隻有美貌,倒不一定能抓住二殿下,可她又是蕙質蘭心,對不對?”


    蘭芝一拍腦袋:“哎呀,小姐,你居然套我的話。”


    李錦然看她拽耳撓腮的樣子,再也忍不住捂住肚子就笑出了聲來。蘭芝見她大笑,上前去追她。李錦然有好久都再沒有這樣笑過,見她來追,忽然想到從前跟錦繡還有紫鵑也是這般玩耍,一時來了興致,跟她開起了玩笑:“我就是在笑你啊,有本事你來追我啊?”


    蘭芝見她已跑了好遠,笑著去追她。這條路上此刻空無一人,兩個人歡笑的聲音飄蕩在上空。


    李錦然一口氣將這條路跑到頭,喘了好幾口氣,迴頭看蘭芝,見她居然還沒有追過來。想到方才有兩條路都可以通往梅苑,那丫頭一定是朝另一條路追去。她想起有一次紫鵑也是這樣追她,結果路太黑,紫鵑跑得又快,居然跑掉了一隻鞋。她又哈哈大笑,不知道蘭芝這次會跑掉什麽。


    “什麽事這樣好笑?”身後傳來好聽的男聲。李錦然臉上的笑淡了下去,轉過身看向趙灝。


    趙灝見她還微微喘著氣,方才明明笑得開心,此刻卻少了幾許笑意。這麽短的時間能讓她不高興的原因隻有一個,那就是見到了他!


    “我之前是不是做過得罪你的事?”趙灝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和一些,有些壓抑地問道。


    李錦然將手舉起來給他看,趙灝皺了皺眉,問道:“什麽意思?”


    李錦然歎了一聲:“看來一定要說開了,你瞧,我手上的紗布是昨夜換的。昨天中午你那麽大的勁兒抓我的手,肯定沒想到我傷口會再次流血吧。”


    這傷口哪裏是趙灝弄傷的,可這會兒她實在不想跟他再糾纏些什麽,隻好將傷口賴在他身上。趙灝顯然信了,表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瞧她的眼神也變得多了些許歉意。李錦然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說道:“我傷口好不容易才結疤,可你又叫我多痛了一次,倘若現在見到你還能對你笑,你說假不假?”


    趙灝點了點頭,對她這番話毋庸置疑,隻是眼神卻一直沒有離開過她的傷口,說道:“我那裏有上好的藥……”


    “不必了。”李錦然快速地拒絕了他,不由後悔表現得太過明顯,又道,“這兩天看著藥都犯暈,二娘給了藥,大夫給了藥,大哥給了藥,如今你又要給藥……”


    趙灝聽了這話,終於笑了笑:“傷口不好快些,怎麽出去狩獵?”


    李錦然心裏一歎,看來狩獵一事,是逃不掉了,隻好將話題移到別的地方來:“大哥這些天跟你忙的事有眉目了嗎?”


    趙灝見她對自己的事過問,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將事情的進展說給她聽:“官府的人現在仍然在跟江曲的百姓溝通,可百姓仍然冥頑不靈,多次溝通無果,瘟疫開始擴散了。”


    李錦然哦了一聲,問:“二殿下可有妙計?”


    趙灝歎了一聲:“目前還沒有更好的方法,如果不行隻有封城了。”


    李錦然心裏不滿他的做法,卻不想點破,轉而從旁提醒:“二殿下有沒有想過招納賢士獻策,或許有比封城更好的方法。”


    趙灝看了看一臉認真的李錦然,道出了心中真實想法:“自然想過,隻是人都去了老大那裏。”


    李錦然自然知道趙灝這番話的意思,太子趙漳這兩年廣招賢能人才,皇上對他更是青睞有加,奏章都已交他批閱。據說趙漳閱後的折子皇上看了十分滿意,所以說當今的天下是趙漳在治理一點也不過分。李錦然裝作對此一無所知,傻乎乎地說道:“既然太子有那麽多的人才,你幹嗎不去問太子應該怎麽辦,這不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法嗎?”


    趙灝對她的迴答頗為失望,卻也沒表現出來,隨著她道:“是啊,老大真的很優秀。”


    即便太子再優秀,作為皇子總是想要再皇上麵前表現一番的,尤其像趙灝這樣帶著心思去做事的。他想得到皇上的重視,自然不會去問太子計策,如此一來勞苦是自己的,功勞卻成了太子的。趙灝不會打一盤吃力不討好的陣仗。隻是可惜啊,他能用得到的人,實在是太少了。


    李錦然這次是真的困了,對他說道:“我好困,想迴去睡了。”


    趙灝嗯了一聲,李錦然便往梅苑走了。他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總覺得她跟別的女人不一樣,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同。看起來她好像很聰明,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他失望到底。


    李錦然迴到梅苑時,蘭芝仍沒有迴來。她也不打算再等,也許真的是上次服用的藥副作用太大,讓她的身體變得虛弱了很多,再加上最近傷口流血過多,容易困乏。她進了屋裏,剛將門從裏關上,就被人抱了個滿懷。


    她驚訝地想要叫出聲來,嘴巴立刻被人堵住了。她抬手就想要去打。


    “別喊,是我,讓我抱抱就好。”這聲音透著濃重的傷痛,他在痛。李錦然原本要打人的動作變成雙手環繞在他的腰上。


    “好,我不喊。”李錦然心裏十分不好受,還從來沒有見過蘇照這般脆弱。以往的他總是一身白袍,儒雅寧靜,在她心裏,他一直是風輕雲淡的。一定是發生了什麽事,她想分擔他的痛苦,像哄錦繡一般輕輕地說道:“今晚給你做芙蓉糕好不好?”


    說到芙蓉糕,李錦然忽然想起蘇照來李府教書時,最初並不像現在這般關心她。隻是後來有一次知道她會做芙蓉糕,便讓她做了一份。自此之後,他對她的態度就完全變了。


    也許這般對任何事都似不在意的人,心裏也會有一處地方珍藏著一些事吧。李錦然這樣想到,又添了一句:“我多做一份,你還可以帶迴去吃。”


    誰知這話一說出口,抱她的人又將她抱得更緊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身體在發抖。她意識到他的傷痛肯定不是一點點,將他輕輕地推開,才發現他的眼眶都紅了,像是想哭,又在努力忍住。


    李錦然一手抱著他的腰,一手輕輕地在他的後背拍著:“要不要說給我聽?”


    蘇照任由她輕聲哄著,過了良久才道:“大哥死了,之前家裏什麽事都是大哥扛著。可是現在他死了,我都沒能及時趕迴去看他最後一眼,他就去了。”他聲音變得哽咽起來,“大哥對我是極好的,我不願做的事他都替我做了。可是他走了,我該怎麽辦?”


    李錦然靜靜地聽著。他抬起頭無助地看著她,明明比她高了一個頭還要多,此刻卻顯得自己更需要她來保護。那雙眼裏充滿了憂傷,還有一絲慌亂。她將身上的玉佩揭下來,遞到他的手上:“先生,這玉佩是我母親神智誌還清醒的時候給我的。她說這塊玉佩叫勇氣。我現在把它給你了。”


    蘇照盯著她看了良久,將玉佩收了起來,又鄭重其事地從自己手上取下一枚玉扳指,說道:“你把玉佩送給了我,我總要給你些什麽的。”


    若是往常李錦然自然不會要的,但這時的蘇照不同以往。她想還迴去又怕他心情變得更糟,隻好將其收下,想著改日再還。


    “不要把它再還給我了,這東西讓我看著就傷心。”似是看懂了李錦然的心思,他急忙說出了口。


    李錦然點點頭,問道:“什麽時候走?”


    蘇照的手捏了捏眉心,歎道:“錦然,你這麽想讓我走?”


    李錦然打開窗看了看外麵,見蘭芝依舊沒迴來,又關上窗,說道:“先生……”


    “叫我蘇照,以後沒人在,你都叫我蘇照行嗎?”蘇照此刻的語氣溫柔得不像話,又透著些讓人無法忽視的憂傷,李錦然哪裏舍得去拒絕他。


    “蘇照,你聽我說,李府表麵上風平浪靜、富貴榮華,實際上盛極必衰。更何況我父親位高權重,有太多人想拉他下馬。你若這時候走,我替你去求白銀萬兩,拿迴去將你大哥好生安葬。李府這個是非之地,就永遠不要再來了。”李錦然看著他的眼睛,比任何時候都要認真地說道,“而且你也需要這筆錢,不是嗎?”


    蘇照閉上眼,努力不去看她滿眼的關懷,雖然已經極力在克製自己的情緒,但仍舊透著股淡淡的蒼涼:“錦然,我這一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迴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你。”


    李錦然溫涼的指尖撫上他的眉梢,輕聲道:“來日方長,若是想見麵,自然會有機會的。你這般模樣,讓我有種今生再也不能相見的錯覺。”


    蘇照聽見此話,原先清澈的眼睛頓時暗了下去,說道:“錦然,其實我……”


    “什麽?”李錦然仰起頭,眼裏的光美麗得就像璀璨的星辰,他不由多看了好幾眼。


    他不能再看下去,擔心自己過不了李錦然這一關,收起了縹緲的思緒,正聲道:“雖然你足夠聰明,但你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不夠果斷。我這次迴去不同於以往,而你身邊總得有那麽一個能夠任你差遣,聽你命令的人。”說完這句話,他走到案桌邊,拿起毛筆蘸了墨,在宣紙上寫著什麽。李錦然轉過頭不去看他,眼睛卻紅了。他要走,其實她最舍不得。隻是她知道,他從來都不屬於李府。


    蘇照將寫好的信折好,遞給她:“出了長陽城左拐三裏處,找一個叫沈信的人,把這封信給他。他是我的人,你可以放心地用。”


    李錦然接過信,有些哽咽:“我們還能再見麵嗎?”


    蘇照這次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裏麵有太多叫李錦然看不清的東西。他打開門,臨走前道:“好好對待自己,若是還能再見,我帶你跟錦繡出了這李府,替你尋一個簡單溫暖的地方安定下來。倘若不能再見……倘若不能……”他呢喃著這幾句話,走出了梅苑。


    李錦然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一直到再也看不見為止,伸手摸了摸臉上,有些涼涼的東西燙傷了她的手。


    待蘭芝迴來時,李錦然已經將所有的情緒都處理好,正坐在屋裏看著詩書。蘭芝見她認真專注的樣子,沒有去打擾,將門輕輕地帶上。


    李錦然盯著詩書再看,其實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滿腦子想得都是蘇照這些年教錦繡跟承歡兩人念書的場景。她瞥了一眼詩書,看上麵寫: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像極了他啊。


    她不能想,蘇照對她來說,像極了黑暗生活裏的一道光。可這道光走了,她怕以後難過的時候沒有人陪著她。都以為她勇敢不怕疼,可隻有他會看見自己帶笑的眼睛背後的痛。


    “大姐!”門外有人喊她。她站起來將詩書放迴原位,深吸了幾口氣,站起身來去開門。看見李承歡手裏提著盒什麽東西,扭扭捏捏地看向她。


    李錦然摸了摸她的頭,笑道:“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李承歡偷偷地向後看了眼蘭芝,說出口的話語無倫次:“我在門口等了快半個時辰了,你昨天答應我,讓二殿下對我刮目相看的。我一上午都緊張得要死……蘭芝不讓我進門,說你在看書。”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子,聲音比方才更小,“我是不是打擾你了啊?”


    李錦然還沒開口,蘭芝搶先說道:“三小姐,大小姐對你的事兒很上心。今早才去看了周小姐,一迴來就在看書給你想點子,所以我才不讓你進去的呀。”


    李承歡聽了這話兩眼放光,將手上的盒子送到李錦然跟前,討好地說道:“錦繡說你喜歡吃這個,我悄悄從廚房偷的,你嚐嚐?”


    李錦然也沒有做作,大方地將盒子收下,心裏卻對蘭芝的表現十分滿意。倘若承歡在自己出神時闖了進來,定然會發現她的異樣,到時候反而對蘇照極為不利。她帶著感謝的目光看向蘭芝。蘭芝隻是抿嘴笑笑,轉身去做別的事了。


    李承歡踏進李錦繡的屋裏,迫不及待地拉著李錦然坐下,兩隻眼睛眨巴眨巴地望著她。


    李錦然也不拐彎,對她說道:“現在讓二殿下最頭疼的莫過於江曲瘟疫之事,這事你是知道的吧?”


    李承歡點點頭,傻傻地笑著。


    李錦然又道:“若你在江曲之事上為他獻出良計,你說他會不會看你跟現在完全不一樣呢?”


    李承歡扒拉了下烏黑的頭發,懊惱不已:“我哪有那本事,要是有,早就去給他出謀劃策了。”


    李錦然看了她一眼,笑道:“之前你不懂,不代表現在你不懂。”


    李承歡頓時明白了什麽,當下像學子拜見先生那樣,對她行禮,說道:“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李錦然湊在她耳邊,不疾不徐地說道:“如今瘟疫已開始擴散,二殿下想要封城,實際上這治標不治本。他們最多隻能保證江曲的人出不來,卻不能保證外麵的人進不去。隻要看一眼地圖就知道,江曲地處交通要道,來來往往的船隻每日不下五百條。在這樣人口流動大、貿易往來頻繁的城市,封城隻會讓謠言四起,讓心懷不軌的人造勢說朝廷不管百姓死活。”


    李承歡一臉崇拜地看著李錦然,歎道:“大姐,你真的太厲害了。”


    李錦然敲了敲她的頭,繼續道:“如今尚有一計,我說給你聽,你且仔細記住。”李錦然將早就準備好的地圖打開,將江曲的位置與九齡的位置指給她看,又在地圖上麵勾勾畫畫,細細地說給她聽。李承歡連連點頭。


    等李錦然將江曲瘟疫一事所有的注意事項都說給李承歡之後,李承歡早已哈欠連連。李錦然看了眼窗外,才發現已是深夜了,難怪她會這樣困乏。


    “時間不早了,你也該迴去了。”李錦然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語氣溫柔地說道。


    李承歡看了眼地圖,小聲問道:“大姐,我能把它帶走嗎?”


    李錦然點了點頭,她高興地將地圖像個寶貝一樣揣在懷裏,一步三迴頭地看向李錦然,走到門口終於說道:“大姐,你對我為什麽這麽好?”


    “大姐對你好,是因為你對錦繡好。”李錦然對這點也不隱瞞。倘若哪一天承歡對錦繡不好,她必然也不會再幫她。


    李承歡好像明白了什麽,語氣堅定地答道:“我會一輩子都對錦繡好的。”她轉身向門外走去。李錦然眼裏變得十分複雜,承歡對錦繡好,是因為她們沒有矛盾。如果承歡知道錦繡喜歡的人跟她是同一個,又會對她如何呢?提到錦繡,李錦然好看的彎眉微微皺了皺,看來要做一些什麽事情,讓錦繡對趙灝的心徹底死掉才好。


    “小姐,三小姐走遠了。”蘭芝將紗布解開,拿藥膏細心地給她塗抹,將方才看到的跟她一一道明,“隻是才走出梅苑不多久,便碰見了周小姐一道迴去了。”


    李錦然像事不關己一般,並沒有多大的反應。


    蘭芝故意拔高了嗓門:“瞧著就不像是偶遇的。”


    李錦然淡淡地看了眼蘭芝,笑道:“你是不是想說什麽啊?”


    蘭芝鼓著腮幫子,氣唿唿地道:“周小姐下午去看過四夫人,這會兒又跟承歡偶遇,可香榭苑跟梅苑明明不順路,她既然來了,為什麽不來看看你。”


    李錦然沒想到蘭芝觀察細微到如此境界,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小姐,說來也奇怪,周小姐來了之後,府上好像就不再議論四夫人了。大家都在讚歎周小姐國色天姿,舉止端莊!”蘭芝不滿地撇撇嘴,又盯著李錦然看了一會兒說道,“小姐,你明明比她美啊。她們都眼瞎了?”


    李錦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叫蘭芝都沒有辦法好好給她上藥。蘭芝塗了好幾遍,才將藥膏放下,表情甚為嚴肅地說道:“小姐,二夫人最近好像有動作了。下午我特意去了趟琉璃閣,見張媽媽有些鬼鬼祟祟的。當然,也許她是故意做給我看的也說不定。畢竟在她們眼裏,我隻是一個棋子罷了,也許她們就是想讓我傳遞給你錯誤的信息……”


    李錦然不喜歡她將自己形容成一顆棋子,那會讓她想到紫鵑的情形。她迅速地打斷蘭芝的話:“別再說什麽棋子不棋子了,無論她們那邊是想傳達給我什麽信息,我們隻要靜觀其變就好。”


    蘭芝見她這樣果斷,臉上表情一滯:“小姐,我是不是在你跟前一點用處都沒有?”


    李錦然心裏暗暗一歎,怎麽身邊的人心思都這麽細膩。從前有個紫鵑,現在來了個蘭芝:“周小姐這個時間來,又恰巧將四夫人之死翻過去,說明父親對這個案子已經有些眉目。既然她們想要混淆視聽,那我們就興風作浪。”李錦然知道蘭芝絕不像紫鵑那般,做任何事都要事無巨細地說給她聽。她早就看出來蘭芝這個人極其聰明,反應也很靈敏。從現在她對自己的態度來看,她是有心想跟著自己的。既然如此,不如就先讓她去做一件事,至於以後會怎樣,目前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蘭芝眼裏閃著精明的光芒,笑容滿麵地出去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嫡女謀:錦然傾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木子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木子玲並收藏嫡女謀:錦然傾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