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是櫻花盛開的季節,湖邊山坡上開得到處都是,湖麵漂滿了櫻花花瓣,水裏倒映著櫻花樹的影子。有蜜蜂嗡嗡飛過,小鳥啼鳴,傍晚時美奐絕侖的夕陽灑下血紅的色彩,此時的湖麵仿佛女性臉上的紅暈,伴隨著雪白的櫻花落下。有時天空也像死去的人臉上蒙的白布,沒有半點溫柔,和櫻花的顏色一個樣子,此時我便坐到石階上麵,戴上耳機聽leslie的歌,很有味道;有時候繼續聽beatles,畢竟寧靜的音樂適合在寧靜的時候聽,就這樣到晚霞消失,黑夜降臨

    那天以後第二次見到影是已是下個禮拜,我把發下來的作業拿著,到餐廳門口等她。影到來時我著實吃了一驚,仿佛一道閃電突然擊中了我,我幾乎就要失去知覺,那是影嗎?在陽光照耀下,她全身都沾滿了白色的光暈,熠熠生輝,上身是黑色大衣,腳上是棕色高筒鞋子,兩隻手自然下擺到腰間,兩隻腳轉來轉去,交叉著來迴踱步。全身似乎沒有一塊多餘的地方,身材嬌小玲瓏。頭發最為動人,好像在理發店剛剛整過,很自然地順著臉滑落下來,發梢稍微向內彎曲,形成一個十分動人的半“s”型的弧線,陽光照射下她的頭發又給添上生動的棕黃色。她站在那裏來迴張望著,時而兩手放到胸前,時而自由下擺,臉色略微緊張。

    我看了會兒之後走到她跟前,看到我時她茫然的眼睛添加了自信,剛才找不到我時,她的眼睛確實很茫然。

    我把作業本給她,然後問她吃了沒有,接著倆人進到餐廳。

    我幾乎吃不下東西,隨便點了幾樣菜,她似乎也是。看來是不愛說話的女孩子吧。可總不能這麽下去。

    於是隨便說了句“諾,影。怎麽想起來把頭發剪短了呢?”

    她微微閉了下眼睛, “發型不錯吧”,接著晃了晃可愛的腦袋

    “確實不錯,剛才幾乎沒認出來,不過頭發確實跟你挺合適的”

    “謝謝!”

    接著我說道:“影,不過你的名字怎麽會叫影呢”

    “呶,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以前可不叫這樣的名字,那個很難聽的,現在好啦”

    自己給自己取的?雖說我對跳舞的山羊也不以為意,聽到這句話時還是吃了一驚。

    奇怪的女孩兒

    “月生,你的名字是叫月生吧”看著我微微點點頭,她接著說道,“你吃的很少奧,不會是在減肥吧?”

    減肥?我可從來沒這麽想過

    “我可從來沒這麽想過,因為覺得自己不需要減,吃飯少是因為不想吃,沒有特別的原因。”

    “恩,明白了。不過我吃飯可是為了減肥呐,特別注意這個”

    我又望了望她的臉,

    “可你看上去挺瘦的,怎麽會這麽說呢?”

    “那隻是看上去罷了,不隻你這麽說,幾乎每個人都這麽說過。我看起來是很瘦,不是一般的瘦,但是我總感覺自己身體裏麵藏著什麽東西似的,就好像藏著一條大蛇,張著嘴等著我喂食。所以我吃的很少”

    我想著大蛇這種東西,馬上還不知道該怎麽迴答。畢竟莫名其妙

    “我身體一直不好,向來就是這樣,總感覺胃裏不舒服,吃不下東西。而且常常感冒,昨天還輸液來著,身體素質不好的緣故”

    “那你經常鍛煉吧?”

    “以前也鍛煉來著,後來覺得沒意思就不跑了,堅持不下來。總是這樣,好端端無緣無故得就得了感冒,零花錢基本上都用來幹這個了,每次看到醫生我就來氣,又怕的不行。手上麵紮滿了小孔。呶,現在還有呢。”接著把手背給我看,確確實實,小孔一個接一個。

    我接著她的話說下去,“我以前有時候也輸液,不過應該比你的次數少,不顧有一次可真是嚇了我一大跳。那次醫生插上枕頭後便忙著招唿其他病人去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麵看書,不一會兒感覺胳膊可疼,我還以為是自己心理的緣故,就沒有往手上看,還咬緊牙關默默在心裏麵對自己說“堅持,要堅持,一會兒就不疼了”。結果一會兒醫生過來後嚇了一跳,趕緊把針頭拔下,原來針頭沒有紮到血管裏麵,藥水全部輸進了皮膚內表皮上麵,藥水全都聚集到那塊兒了,弄得我胳膊胖乎乎的,比平常要胖上一倍。那個醫生拔下之後還要紮,我直接逃了出來。”

    她的眼睛出神地看著我,然後盯視著我的胳膊,說:

    “這種情況我還沒碰到過,醫生真可怕呀!很疼吧當時?”

    “也沒那麽疼,就是嚇了一跳,比起你的經曆來可就差遠了”

    “有時候我也想著,不能這麽下去呀,可就是不行。吃藥根本沒用,又不想打針,隻能這個樣子了。不過我吃的東西也不算很少,因為平常總是下去吃,桌子上擺滿了東西,買的餅幹也有,香蕉也有,一大堆,總感覺自己像隻老鼠,偷偷摸摸吃個不停,可還是這麽瘦。”我邊聽著她說,邊想著影靠著桌子吃東西的情景,然後又想到不停的揮舞著前爪的老鼠,繼續聽她講下去,“我吃起東西來可沒有控製力的,一次買的一次吃完,即便是很多也能吃完。最喜歡吃香蕉,吃起來沒有限度,吃完後接著吃胃藥,經常肚子疼。雖然下去很能吃,但一上飯桌就什麽也吃不下了。”“那樣可不好奧”

    “大家都這麽說的,不過我總改不了,一直就是這個樣子”

    “身體這麽不好,雖說不喜歡鍛煉,但跑跑步還是可以的吧?”

    “也行”

    “應該下個決心,從此以後每天跑個半個小時,堅持下來肯定有效果。”

    “可能吧,也許。好吧,我仔細想想”。這會兒我看看她的臉,確實浮上了思考的影子,顯得很生動,仿佛希臘油畫中沉思的少女,這就是沉思中的影。影的眼睛我總是描述不清,這會兒那雙眼睛是憂鬱的,在定定地看著餐桌,一動也不動。頭發蓋住了半張臉,可以看到她緊繃繃的嘴唇,流露出完美的神秘曲線,鼻子尖端有點紅,大概是因為感冒的緣故,臉上麵平平蕩蕩,略顯蒼白,能看到細細的絨毛稍稍露了出來。影右手支撐著下巴,定定呆了一會兒後把臉轉向我,“還沒想好,下去再說吧”

    這會兒太陽西斜,陽光透過窗戶灑落下來,有點耀眼。東西也吃不動,接著我們走出餐廳。

    “有點困呐”走出來的時候她說。我仔細聽著,接著感覺自己也有點困。於是倆人迴去,走的時候她跟我來了一個漂亮的“再見”,聲音活蹦亂跳,但擋不住疲憊。迴去的時候我慢慢想著:影,不愛正常吃飯、愛吃零食,經常輸液,以前鍛煉後來又放棄,“再見”的聲音活蹦亂跳。這就是最初認識的影。

    接著迴到宿舍,熊不在,宿舍裏麵隻有象,我又看了牆上的“春哥”好一會兒,接著把她和張國榮對比著來看,無論如何都比不上張國榮。我心想象這家夥可真是有不同愛好哇,很詭異的愛好,要是一般人肯定當做很大的笑話來講,隨人就說“呐,我認識一個叫象的男孩子,那家夥你猜怎麽找?他整整在一麵牆上貼滿了李宇春的畫像,整天像對待觀音菩薩似地頂禮膜拜,怎麽樣,那家夥好笑吧”,一般人肯定會這麽說的。我迴來的時候以為宿舍沒人,直接用鑰匙把門鎖打開,進門後結果看到他躺在床上看書,兩隻腳直愣愣伸上去頂著上麵的床板,眼睛帶著巨大的墨鏡,滿麵笑容的看著書上的故事,瀟灑得很。看見我進來時,趕緊把腳伸下來,把書合上,然後把臉轉向我,“迴來這麽早?”我點點頭,心裏猜測那家夥肯定是在看黃色小說,否則肯定嘻嘻哈哈向我請教,“月生,這個字怎麽念呢?”,“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呢?”總之幼稚得很,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沒有上過學。我都想跟他說,看黃色想看就看吧,掖著藏著害怕什麽,但我從來沒說出口過,估計那家夥從來認為我不知道他讀的是黃色小說,偷偷地還一邊心安理得,一邊竊喜。

    接著走到床邊倒下去,沉沉睡去

    起來時候,天已經黑了,不是完全的黑,是黃昏之後不久那種慘淡的黑,還可以看到窗外麵樹的搖動的身影。熊已經在宿舍,好像在玩電腦,象倒是不在,我打開手機,裏麵有條短信,是影的,我趕緊看著,

    “呶,今天下午又想了想,決定還是去跑步”我看了一下信息發過來的時間是“18:30:25”,然後我看了看現在的時間是“18:45:01”,過去了十五分鍾,不過時間還早應該還有機會,我趕緊迴複過去,

    “恭喜你做了個正確的決定奧,晚上沒事,去操場跑步吧”

    “我等晚上也沒事,不過真的不打擾嗎?我是說和我一塊兒跑步的話,不會有什麽不好的地方?” 會兒鈴聲傳過來,我趕緊打開看看,

    我迴複“沒事的,我平常也堅持跑步,和你在一塊兒很開心。”

    良久,她迴了過來“那好,不打擾就好”

    我趕緊迴複“那就晚上8點吧,樓下見你”

    接著她說好。

    然後我從床上下來,打開燈,麵對著“春哥”仔細刮了胡子。然後點支煙默默抽了,煙霧繚繞,熊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那小子在看黃片,不知道是飯島愛的還是波多野結衣,我是搞不清楚,然後再洗把臉,漱了口。拿起桌子上買的餅吃了,然後坐下看書,把鬧鍾定到7點50分。

    8點10分的天色已經很黑了,什麽也看不見,隻有在燈光達到的地方才可以看清人的臉,我在路口等著影,旁邊有一閃一閃的霓紅燈不停的發著光,所以我相信她可以一眼就看到我。

    不一會兒,影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然後我們開始往操場方向走去,我對她說來晚點沒事的。

    倆人並排走著,從一開始我拒絕的氣氛不對,她把兩隻手收在小肚子前麵,緩緩的垂下去,低著頭慢慢走。我不時往旁邊看她的側臉,有時候燈光突然射過來就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臉部的曲線,可以看到嘴唇,以及散發出光芒的頭發。香氣仍舊是淡淡的,從全身各處散發而來,那香氣中不僅包含了少女的憂鬱、芬芳,還有一種一般女孩子身上所不具有的東西,那是個神秘的謎一般的東西。我隱隱約約這樣感覺到,這個女孩子的心就算是全世界的櫻花也能容得下。那是影所獨有的,在其他女孩子身上我從未感覺到這一點,而不久之後這種感覺也越來越強烈。

    那天晚上的小鹿極其安靜,我們幾乎一句話沒有說,出來的時候本來想好了很多話,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出口。望著影安靜的側影,我突然明白,影今天晚上隻是需要有個人陪著她安靜的走走而已,而且那個人必須是個男人,因為男人這東西有時候不能被替代的,就像男人有時候也會很需要女人。我那時候擔任的正是這種角色,而我很慶幸那天晚上我及早發現了這一點。我隻是默默的陪著她,走到操場,然後繞著操場不知轉了幾圈,然後依舊無言的迴來,沒有一聲抱怨,我沒有說“開始跑步吧”,沒有說“怎麽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不舒服就迴去吧”,我什麽都沒說,我知道有些人的內心是很難被了解的,對這些心我們隻能任其漂流下去,然後在適當的時候打撈上來。毫無疑問,影屬於這類人,那時候她的心就像是漂浮在水麵上的櫻花花瓣,一不小心就會沉下去,即便是再細微的風吹過也不行,我小小心心的看著她在那上麵漂浮著,默默為她祈禱。我任由影想下去,我不知道她在沉思些什麽,掙紮些什麽,而我也根本沒有權利知道,因為那時候的我對於她什麽也不是。她就像是被埋沒在深深穀底裏麵的鹿,我根本就毫無辦法把她救上來,最後隻能靠她自己,我給她時間(這東西到有的是),希望能讓她自己蹦跳出來。總之,那邊是影的世界,隻屬於她一人,任何人想要突然的進入是不可能的。我們靜靜的行走,靜靜地繞著圈,然後迴來。

    迴來後,我發短信給她“晚安”,接著調大聲音聽了幾遍《卡農》,盡量什麽都不再想。

    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突然想到今天是4月1號,於是把leslie的磁帶整理好,從上到下把他的畫打量一番,想到舒曾經說過的“49歲的張國榮肯定更帥啦”,我定定把畫注視了一番。接著深深鞠個躬,走出去。

    幾天後的一個晚上吃飯的時候,有女生叫住我,說舒找我,我十分愕然,我問在哪兒,她說在湖邊。然後我就匆匆忙忙跑到湖邊。不錯,舒在那兒,好像等我很久了。

    我跑過去,像原來那樣麵對著她,我看著她的眼睛,十分隨意的那種,就那樣看著她。我隱隱約約感覺到,舒的眼神不敢對向我,躲躲閃閃,像被烏雲遮住的月那般。

    我感到烏鴉的說法是正確的。

    我就那樣看著她,等待著她先說話,結果她就像旁邊的湖那般寂靜,全然沒有了以前的快活,緊接著我也有點忐忑不安了。終於,我先開口了:

    “嗨,發生什麽事了?”

    然後我就繼續凝視她,舒仍舊是以前的樣子,微胖的臉,短短彎曲的頭發,發笑時便露出的酒窩,緋紅色上衣以及灰色牛仔褲。我默默注視著她

    “對不起,月生,很對不起,其實我已經有心愛的人了”

    不錯,烏鴉的說法是正確的。但我已經不再感到什麽震撼了,因為事先有所準備,我唯一驚奇的就是舒的語聲,急劇而顫抖,猶如強風吹過繃得緊緊的橡皮繩那般,這不是我記憶中她的聲音。我半天沒有反應過來,隻想著這件事,在腦海裏把舒的這句話以最完整的音質重複播放了好幾遍。那確實不是舒的聲音。然後我再次凝視著她,刹那間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原來相隔的這麽遠,我原來對她幾乎一點也不了解啊。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處境原來是多麽可笑。我努力克服剛才的想法所帶來的搖晃,繼續聽著她說:

    “對不起,請你原諒,聽我把話說完。是我欺騙了你,我以前高中時候就有男朋友,寒假迴去他過來找我,然後帶著我去海邊玩了,我發現他對我真的很好…我很喜歡他,…然後他就退學了,我也是。我們現在在外麵租房子住,準備結婚……對不起,我實在無能為力。希望你能夠原諒我”

    “都是我不好,唉,我也喜歡你,可我更喜歡他。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啊,我該怎麽辦呢”

    她已經泣不成聲,我便對她說:

    “我沒事,畢竟這種事不能強求,那我祝你們幸福!”

    接著,我轉過身,背對著漫天燦爛的晚霞,沿著湖邊遠去。

    自始至終我都沒有迴頭,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我當時能夠想到的隻有這麽多,於是就這樣子默默然的離開,不管從此以後她怎麽樣,總之一切都與我無關。

    就這樣,我送走了一架飛機,緊接著重新清理跑道,等待著下一架飛機的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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