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迪安街道走出約三十分鍾,兩人並肩來到西皮茲區的中心街道——鐵蘭街。


    鐵蘭街是蒙特羅最重要的街道之一,分布著眾多重要的事務性建築以及官方認證的合法結社、俱樂部,因而相比迪安街道,管理以及衛生更加規範,並行又交叉的金屬馬車軌道以及四處巡邏的太陽神殿教會人員也明顯多了些許。


    這些教會人員統一手持造型怪異、安插諸多齒輪以及金屬小瓶的蒸汽步槍,戴著防毒麵具,僅從褐色防水服肩頭上如火焰燃燒的聖炎標誌就能分辨出他們與一般警察的區別。


    當經過奧莉薇婭與沐雲峰身邊時,這些教會人員會下意識地捏緊蒸汽步槍,審視著沐雲峰,防止他做出威脅身邊小姐的行為。


    畢竟沐雲峰身上穿的隻是貧民區特有的火夫襯衫,而不是體麵的燕尾服。


    此時剛過中午,蒙特羅特有的燦爛陽光令一天的氣溫到達了最高點。


    一身黑襲的奧莉薇婭穩穩前行、步伐輕盈,緊緊跟隨的沐雲峰臉上則寫滿了疲態,他每走一步就疼得呲牙咧嘴,粗糙的火夫襯衫幾乎要磨壞了他上身所有的皮膚。


    “家就在不遠處,我們快到了,卡洛斯,嗯……”奧莉薇婭看著汗珠一滴一滴從沐雲峰略顯蒼白的臉上落下,遲疑問道,“我們……需要坐馬車嗎?”


    “如果錢包允許的話,可以考慮一下”


    沐雲峰擦了一把額頭的汗,風輕雲淡地解開了袖口的扣子。


    “嗯,到維利銀行的話”奧莉薇婭眼光閃爍,抿了抿嘴道“兩個人大概需要8便士”


    在蒙特羅的平民市場,8便士基本可以購買到兩人份的香煎魚排或者一磅的羔羊肉,對於生活拮據的兩人來說並不是小錢,在用獎學金和兼職賺來的錢交了保釋金後,奧莉薇婭身邊已沒有多少存款,隻能寄希望於重獲自由的卡洛斯。


    “我會在晚餐時用少吃一條黑麵包的方法來彌補,持續半個月”


    “嗯,那好吧”奧莉薇婭抽出手絹,擦去沐雲峰臉上欲滴落的汗珠後,指了指不遠處道,“跟著我,新建的車站在這個方向”


    兩人謹慎決定,又步行了約五分鍾的距離,拐過了市立衛生管理所,共同到達了等待公共馬車的站點。


    蒙特羅的馬車分為私人運營以及企業運營,這兩者相同的是都需要在交通部門做好備案登記和保險代繳,沒有相應執照私自拉客是可以入刑的違法行為。


    在區別上,私人運營的馬車可以隨叫隨停,超過了四公裏的起步距離就以每公裏三便士的方式計費,價格昂貴,而企業運營的馬車有著固定的路線,範圍有限,價格為一站一便士,偏遠地點另外計算,經常下了馬車還需要走上一段路,但比步行還是省力不少。


    唯一例外的是出入東區的客人以及馬車都額外需要在安保站做一次登記,確保每位出入的客人以及車夫都能得到安全。


    這就等於出租車和公共汽車的區別,去陌生地還要在派出所做備案登記,不過這價格是真貴啊,不管迴家也好繼續嚐試儀式也罷,我都得趕緊想想找工作的問題……沐雲峰心中“嗯”了一聲,暗暗確立近期的小目標。


    兩人等待了沒多久,路口的轉彎處由遠及近,傳來了車輪撞擊軌道的聲響,一輛略顯老舊的馬車唿嘯著停駐在站點。


    “去哪兒,小姐?”看著奧莉薇婭養眼的容貌,車夫微笑問道。


    “四站,鐵蘭街靠近維利銀行”奧莉薇婭禮貌地點頭迴應。


    “你呢,老兄?”


    “我也是那裏”卡洛斯同樣點頭應答。


    “你們倆一起的?”車夫不敢相信地提出疑問,得到兩人默契的點頭後,隻輕喚了一聲“上帝”。


    “總共8便士”


    上車後,兩人還未來得及坐下,一旁哈欠不斷的收費員熟練攤手。


    這時,等候一旁的沐雲峰手中突然被偷偷塞進了兩枚三便士的銀幣和兩枚一便士的銅幣。


    他轉頭看去,在得到奧莉薇婭的眼神示意後,沐雲峰將手塞進口袋,又微笑著從中掏出,將這幾枚錢幣遞給了收費員。


    在聖卡爾帝國的傳統中,男士與女士同行,通常都是由男士負責所有開銷,這是紳士最基本的禮儀要求,而奧莉薇婭這麽做自然是為了堵住座客的閑話與嘲諷,維護沐雲峰的麵子。


    這和大吃貨帝國的禮儀差不多……穿著火夫襯衫的沐雲峰借用肌肉記憶,熟練邀請奧莉薇婭落座,充滿教養的動作倒是令周圍的座客詫異十分。


    車上乘坐的人並不多,但都默契地保持沉默,有的在看報紙,有的則在欣賞街上的車水馬龍,氣氛相當悠閑。


    沐雲峰強忍住肚裏的翻湧,閉上眼睛時思緒紛呈不斷,他還未習慣跌宕的馬車、凹凸不平的石磚道,突然懷念起地球上的出租與平穩的大馬路。


    我還迴得去嗎?


    未來得及多感慨,在當當當的搖鈴聲中,收費員終於報出了“維利銀行”這個站點。


    下了馬車,簡單緩和嘔吐的衝動後,沐雲峰跟著奧莉薇婭很快穿過熙熙攘攘的維利銀行,拐進小巷後又走了約三分鍾,終於來到了卡洛斯與奧莉薇婭所居住的公寓。


    這是一幢標準的聯排房屋,棱角分明的凸肚窗如同房屋的眼睛般注視著街上的來來往往,上門樓梯兩旁的煤氣路燈如同站崗的衛士般矜矜業業。


    整體灰白色的聯排房屋如同珍珠項鏈一般鑲嵌在石磚鋪地的街道上,成為一座座複古的巨型“藝術品”。


    鐵蘭街116號,建於三十年前的聯排房屋,時代久遠但很結實,設計也中規中矩,非常符合卡洛斯固執的審美,嗯,周租14先令,還有一方租客是作為貴族家庭禮儀教師的艾米麗·惠特尼夫人,雙方各承擔7先令的租金,由於最近蒙特羅貴族區正在為開夏晚會做準備,因而惠特尼夫人忙得幾乎沒有時間迴家,但依舊照付租金……沐雲峰心中由此展開了一係列聯想,緊跟著奧莉薇婭,踏上台階,逐漸走進。


    打開房門,溫暖宜人的氣息撲麵而來,寬敞明亮的客廳瞬間映入眼簾,褐紅色皮質沙發在透過凸肚窗的陽光中熠熠生輝。


    沙發前是一座巨大的壁爐,潔淨的爐底代表它已“修業罷工”許久,聯通客廳的,是帶有木桌、和廚房相連的餐廳,四張同色木椅整齊擺放,不沾染一絲灰塵。


    而在餐廳旁的走廊深處,又有著儲物間和盥洗室,由於遠離陽光綻放的凸肚窗,顯得頗為黯淡深邃。


    整間屋子的風格不同於當下風靡的中土風格,屬於較為經典的哥特式風格,少了故意擺放的無用拚湊裝飾,整間屋子顯得十分整潔。


    也可以說,看起來比較簡單,比較質樸,比較沒錢……


    “到家了,卡洛斯,你可以先去二樓洗個澡嗎?”放下玫瑰紗帽後,奧莉薇婭俏皮地捏了捏鼻子,嗤笑道,“上帝證明,你的味道著實不太好聞”


    奧莉薇婭暫時是一名大學生,但以她的專業程度和天分來講,遲早走上專業學者的道路,一來曆史學在現在的企業中,並不會找到完全合適的工作,薪資也不會高,二來以曆史學為專長的哈立德大學對吸納像奧莉薇婭這樣的年輕人才十分歡迎,甚至能開出比肩事務性政府雇員的工資,約三金鎊左右。


    因此在卡洛斯的腦瓜子裏,深諳曆史真實的奧莉薇婭是個標準的無神論者,既不追隨太陽神殿,也不參與暗月教會,但很欣賞唱詩班孩子們認真可愛的表情。


    “上帝證明,我也不想這樣”


    我也很愛幹淨的,在地球上我天天洗澡……


    沐雲峰苦笑著俯下身,迅速將鞋脫下,塞入鞋櫃,蹬蹬蹬上了二樓。


    這間聯排房屋共有三層,由喬治·艾伯特先生共計600金鎊的價格作為投資品買下,在與蒙特羅房屋代理租賃公司簽訂了協議後,以每月支付2金鎊的方式迴饋艾伯特先生,作為二房東,利潤率可謂是相當高。


    並且,西皮茲區距離維利銀行不遠的城市花園正在籌建,因而這幢房屋的價值穩中有進,還有很大的升值空間,代租公司的租金報價也隨之水漲船高。


    即使是之前作為政府雇員、收入穩定的卡洛斯,也和惠特尼夫人商量過是否要換租的問題,但一時不知要換去哪裏,加上租賃合約未到期,租金上漲的消息也未正式放出,因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屋子的二樓是三人的臥室和一間盥洗室,正對樓下客廳的位置,三樓則是空閑出來的傭人房間以及被房東艾伯特先生拆出、原本是孩子房間的大陽台。


    沐雲峰想起艾伯特先生在簽訂合約時曾稱不喜歡小孩,更樂於自己打掃房間,於是在保留傭人臥室的情況下,將朝陽、正對街景的孩子房間改建為天台,而卡洛斯也順理成章,種植滿了奧莉薇婭最喜歡的玫瑰。


    但可能由於近期蒙特羅發展工業產生的汙染原因,玫瑰花不知為何變成了黑色,卻依舊沒有枯萎,堅強生長,惹得追求獨立的奧莉薇婭更加喜愛。


    空閑時,兩人時常在天台品嚐產自尼林的紅茶,攀談人生,沉醉繁華的街景,欣賞獨特的黑色玫瑰,偶爾惠特尼夫人也會抽著煙插足二人世界,但這隻會招來卡洛斯的一陣牢騷抱怨。


    不同於三樓的狹小格局,二樓十分寬闊,沐雲峰踏上最後一節樓梯,很自覺地走進了掛著卡洛斯名字的臥室。


    這間房間布置簡單,沒有獨特的風格體現,僅僅一個衣櫃、一張木床、一張木桌便構成了所有,大概是卡洛斯習慣於節儉的生活,不喜歡過多擺放無用的裝飾品。


    可這也太節儉了……沐雲峰一進門就感歎起卡洛斯的兩袖清風,豁然想起自己高考時也住著差不多布置的屋子。


    還真有種熟悉的奇妙感覺,仿佛迴到了年少的時光……他脫下了火夫襯衫,一個後躺至床上,看著天花板,想起了地球上諸多往事。


    那時候,父母為了不打擾自己的複習,還在門前設置了鈴鐺,餓的時候搖鈴鐺就會有飯菜送上來,真好啊……而現在,相同的位置卻隻有冷冰冰的齒輪和沐雲峰本不熟悉的機械,看得他心頭一沉。


    此刻,時近午後,靠近沐雲峰的凸肚窗側沿,連接裝有複雜齒輪的儀表盤的三層黑青色管道正隱藏於牆後的黑暗,如同裸露的腐敗腸管連通著桌上古典優美的煤氣燈。


    細察之下,保護玻璃罩煤氣燈的黑色圍欄上似乎雕刻著某種不可名狀的黑色紋路,似焚燒於黑炎中的魔鬼正不斷地咆哮,滿懷惡意地盯著周遭的活物,令人心生悸動。


    煤氣燈左側,木桌剩餘的空間,擺放著整齊的書本,畫著草稿的紙張以及插著羽毛筆的、帶著花草浮雕的墨水瓶,十分符合卡洛斯之前作為政府雇員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


    整個房間雖是布置得溫馨簡單,但卻充斥著一種長久無人居住的死寂氣息。


    他沒有過多在意,前世習慣了一個人居住的沐雲峰絕對不會像個小女孩一樣害怕孤獨,他習慣孤獨,或者說,樂於沉浸孤獨的氛圍之中。


    這種性格與這個世界的卡洛斯和奧莉薇婭有著共通之處,但不同的是,在地球上,孤獨是常態。


    他在床沿處很快找到奧莉薇婭為他漿洗疊放好的白襯衫、黑長褲,以及放在衣服旁的一份《蒙特羅日報》。


    沐雲峰感到好奇,就著凸肚窗外的殘陽仔細翻閱,發現報紙從中翻折,恰巧翻到招聘啟示的一麵,並拿黑色水墨圈出了幾份看起來比較體麵的工作。


    “打字員,周薪1金鎊,赫爾瑪街道報社處麵試”


    “稅務資料員,周薪1金鎊15先令,麵試資料郵寄至古爾金街856號西皮茲區稅務管理局,具體麵試時間待定”


    沐雲峰默念,不免心中一陣暖流,在這個‘羊吃人’的時代,即使卡洛斯身陷牢獄,奧莉薇婭依舊沒有放棄他,隻是感慨‘衝動是魔鬼’這句至理名言。


    但沐雲峰依舊不敢放鬆,身份的特殊,對外界的戒備並沒有隨著奧莉薇婭對自己的關心減弱半分,相反,被害妄想症嚴重的沐雲峰更是做好了謹慎鬥爭的心理準備。


    “卡洛斯,洗完澡記得休息會,我把刊載招聘信息的報紙放在了床邊,現在我需要出去購買晚飯的食材”


    奧莉薇婭在一樓再次戴上玫瑰紗帽,準備出門,離開時的囑咐令沐雲峰下意識沉了口氣。


    嚐試的機會來了!


    “親愛的奧莉薇婭,你知道家裏的蠟燭放在哪了?”


    “卡洛斯,你忘了嗎,嗯,也是,它就放在一樓的儲藏室裏,上次和惠特尼夫人辦冷餐會招待托娜奶奶時留下的”


    “對了,你想吃些什麽?”


    “隨意,牡蠣湯或者香煎蘑菇都可以,記得幫我少買一條黑麵包”


    “沒問題”


    隨著樓下突然響起的關門聲,急切迴家的沐雲峰決定冒險一試牢獄中尚未完成的儀式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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