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楊河把眼前的這頭真真實實的藏獒和昨夜嚇到他的那個相比,覺得還是昨夜的那個更嚇人。

    眼前的這頭藏獒被鐵鏈拴著,最多對著他兇一兇,叫一叫,咬不到他,傷不著他。可是昨天的那個不一樣,劍拔弩張氣勢洶洶,擺明了是要攻擊他。

    他正胡思亂想著,身後的藏獒突然狂吠了一聲,嚇得他一下腿軟,差點撲倒在地上,迴頭看,那頭藏獒卻已經迴到裏頭去了,隻隱約聽到它身上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前廳已經熱鬧起來了,他隔著牆頭看過去,隻看到外頭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子,都停在路邊,幾乎蔓延到村口了。

    班貢莊園從大門口開始修了一條很寬的馬路,一直連接到村外那條公路上。如今那條路上都是人,可見今日班老太太的壽辰會多麽隆重,估計當地有頭有臉的人全都來了。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到前頭去,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道:“傅老師。”

    傅楊河迴頭一看,是孟韜。

    孟韜今天穿的極為隆重,一身紅豔豔的藏裝,掛著瑪瑙鬆石等配飾,手腕上的金鐲銀釧叮當作響,十足十一個漂亮的藏族姑娘。

    “你來啦。”傅楊河高興地說,“今天穿的真好看。”

    “聽央金說你一大早就來了,怎麽來那麽早,是不是悶壞了。”

    “我坐班覺的車來的,他是主人,得早點迴來。”

    “班覺也是,你們那麽多人要工作,也不說給你們配幾輛車,他們旅遊類公司,最不缺的就是車子……不說這些了,你別一個人在這憋著了,我帶你去央金那裏。”

    “她那都有誰?”傅楊河心想要是都是女眷,他還是不要去了,混在裏頭算什麽呀。

    “班覺專門找到我說你一個人在這邊呢,怕你悶,叫我來找你,可是我正要幫央金相女婿呢,你也過來看看。”

    傅楊河很吃驚地問說:“相女婿?央金?”

    孟韜點點頭,然後笑道:“其實也不算相親啦。”

    “她剛跟次仁退婚,就開始物色新對象了麽,會不會太早了?”他覺得依照央金的個性,這事十有七八不是她自己的主意,應該是家裏人的意思。可是他覺得央金的性格那麽柔順,兩段感情可以無縫對接這件事,應該不是她能做到的。她對次仁還是很有感情的,此時怕仍然沒有完全斷了情思。

    “我也是到了這才剛知道的,剛才我去找央金的

    時候,一進她房間,就看到裏頭坐著個青年男人,後來才知道原來這男的昨天找人來上門說親呢,今天老太太過生日,他也來了,送了好厚的禮。”

    “央金剛退婚他就找上門了,恐怕不是偶然吧?”

    孟韜笑著點頭:“他跟央金是初中同學呢,他自己說喜歡央金好多年了,因為央金已經有了默認的未婚夫,所以他一直沒敢開口,如今聽說央金退婚了,他就趕緊上門提親了,就怕央金被別人搶跑了。”

    傅楊河難免好奇,還真想看看那男人長什麽樣。

    央金的住所在班貢莊園的另一邊,等他們到了那邊之後,房間裏已經有好幾個姑娘在那裏了。傅楊河一看就想打退堂鼓,孟韜說:“就是因為除了那個人沒有別的男的,才帶你過來呢,你說如果你不進去,滿屋子女的圍著他一個男的,他多尷尬啊,你進去了,他指定感激你。”

    傅楊河耐不住孟韜的勸說,便跟著孟韜進了房間。

    “傅老師……”央金紅著臉站起來,給他打了個招唿。其他人也都站了起來,孟韜豪爽地說:“你們站起來幹嘛,都坐,這是傅老師,班覺的工作夥伴。”

    那一溜的藏族姑娘直勾勾地打量他,傅楊河跟他們一一打了招唿。央金紅著臉介紹說:“這是平措。”

    傅楊河跟平措握了握手,然後迅速打量了對方一眼。

    平措是路人長相,不算帥,但也不醜,個頭卻高,少說也有一米九了,膚色黝黑,看得出是個老實人。交談了幾句之後,傅楊河發現他談吐得體,目光誠懇熱情,看起來還算不錯。隻是央金內斂,看不出她到底對平措是個什麽意思。

    他沒進來之前,這個平措顯然是房間裏的焦點,他一進來之後,那些姑娘們便全都看向他了。一個俊秀的青年男人,對於她們來說顯然是極具魅力的。傅楊河被那些姑娘們直白的眼神看的渾身不自在,便趁機從房間裏出來了。

    “央金對這個平措是什麽意思?”出來之後他偷偷問孟韜。

    孟韜說:“她覺得還可以。不過我倒是吃驚的是,平措家庭條件不算特別好,老太太她們竟也都同意了。”

    平措的家庭條件跟央金她們這樣的大富大貴之家自然沒法比,但也算小富人家了。要是擱在從前,班覺家大概也看不上,到底家底相差有些大,如今的富二代官二代的,有幾個會和一般家庭的人家結親呢。但是央金突然跟次仁退了婚,而兩家在當地都有盛名,和當地有頭

    有臉的人家都有來往。這些人家即便對央金很滿意,也多少要考慮到和次仁家的來往關係,更何況央金和次仁已經是多年默認的情侶了,往年他們這些人聚會,誰沒開過這兩家的玩笑,不是把央金叫做次仁的媳婦,就是調侃他們兩家的親家關係,如今如果讓自己的兒子去娶央金,多少都有些介意,所以央金要在當地找一個門當戶對的還真不容易。平措家裏雖然比不上次仁,但平措人品好,性格也老實,且也算是老相識了,知根知底。

    到了前廳就見到了待客的班覺貢布,他便跟班覺貢布說了平措的事:“我看著他人還不錯,跟你姐姐定下來了麽?”

    “這一切都要看阿佳啦的意思。”班覺貢布說,“我阿媽她們也是希望她早點從情傷中走出來。雖然是我們跟次仁家主動退了婚,但那個次仁是個混蛋,退婚之後造了不少謠,反說我阿佳啦對不起他,如今外頭有些流言,家裏人都不大高興。平措這件事也是昨天突然發生的,阿佳啦不表態,我們也不好說什麽,走一步看一步吧。”

    傅楊河聽了卻氣憤的不行:“這個次仁,也太渣了,你姐跟他這麽多年,怎麽就沒發現呢。”

    這話說出來他就有些後悔了。憑借央金的性格,大概發現了也不會說什麽。他一直以為藏族姑娘都是活潑豪爽的,如今才知道是刻板印象,不能以偏概全。班覺貢布沒說話,隻歎了口氣,過了一會才說:“不過還好我找了那混蛋一趟,他如今也不敢說什麽了。”

    “好好揍他一頓。這種都不是負心漢的問題了,十足十的渣男。”

    快到開飯的時候,傅楊河才出來跟眾人應酬。今天來的多是當地人,要麽就是班覺家的親戚,他們都不大認識傅楊河。吃飯的時候男女是分桌的,班覺家也貼心,怕他一個人麵對一群陌生人,所以把他安排在了班覺貢布身邊。

    班覺貢布顯然是年輕一輩最出眾的兒郎,他又長的英俊絕倫,自然是人群的焦點。大家都注意到了他,自然也都注意到了他身邊的傅楊河,一個唇紅齒白的青年男人,坐在一桌子藏族男人裏頭分外顯眼。就連老太太那一桌子的女眷也都紛紛打聽。

    “他身邊坐著的那個是誰呀,以前怎麽從來沒見過。”

    班太太笑著說:“他不是在做康烏湖那個項目麽,那是他們項目上的一個負責人,姓傅,很有名的一個舞蹈家。”

    “怪不得看著那麽有氣質,原來是個舞蹈家。”

    “長的真是清秀,我剛來的時候

    看到他,還以為是個女娃呢。我還想,班覺什麽時候跟韜韜分了,換了個女朋友。”

    孟韜在一旁聽到了,居然有些害羞了,說:“我跟班覺什麽關係都不是,我不是他女朋友。”

    一桌子的人聽了卻都是笑,央金還笑著挽了一下她的胳膊。

    孟韜和班覺貢布,就和當初的央金與次仁一樣,都是大家默認的情侶了。孟家和班覺家一直交好,一個從商之家,一個從政之家,男富女貴,郎才女貌,在他們這一撥年輕人裏頭,沒有比他們倆更般配的人了。

    “說到這個,我聽說你們家有人上門提親了?是哪家啊?”

    這下輪到央金紅臉了,垂著頭沒有說話。老太太說:“八字還沒一撇呢,不說他。”

    倒是班太太大大方方地說:“是有人來提親,你也知道前些時候我們家發生的這些事,再找女婿可得慎重了。那小夥子家境還算可以,我看著人還老實,年齡跟央金相當,以前兩人還是同學呢,他打小就喜歡央金,一聽說央金退了婚,立馬就找人來說和了。”

    她這麽說無非是想讓人知道班覺家的女兒依然搶手,次仁那混賬不珍惜,自有男人喜歡著她們家央金呢。親戚們聽了也都跟著附和:“依我說,央金退了婚是好事,好在沒結婚之前就發現了。你們知道孫家那女兒麽,就我家樓上住的孫主任他們一家。他家的女兒嫁給了康烏啤酒廠老板的獨生兒子,可算是跳進火坑裏去了,那小子遊手好閑不說,還愛動手,上周孫家那女兒哭著跑迴娘家,眼睛都被打腫了,如今正鬧離婚呢。咱們女人啊,一輩子最要緊的事就是找個靠譜的男人,不然後半輩子還不如一個人過呢。”

    “說起來還是韜韜有福氣啊,將來是個享福的命!”

    “可不是,你說咱們這幾家的男孩子,哪個像班覺從小這麽老實的,我們家那個,女朋友換了好幾個了,我昨天還跟他說呢,你別學如今社會上那些壞習氣,有點臭錢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一個一個地換,你到底想要什麽樣的?!”

    班太太笑說:“我們家班覺從小就呆,如今還是呆,我倒是想讓他早點領個兒媳婦進門呢,可他就是不開竅。”

    有人推了孟韜一下:“你們家的兒媳婦還用領,這不自己就跑你們家來了麽?”

    一桌子女人又笑,孟韜紅著臉也不說話。她母親有事沒來,這些女人就愛笑話她。

    傅楊河聽到隔壁桌笑成這樣,就扭頭看了一眼,等到再迴

    過頭來,卻見他對麵坐著的男人敬了一杯酒給他:“傅老師,我敬你。”

    傅楊河不好拒絕,隻好將那杯酒喝了,結果這一喝刹不住車了。在座的大都是班覺家的客人,可對於這些客人來說,陌生的新人傅楊河更像是客人的客人,他們知道傅楊河的身份,都對他十分客氣,老老少少的一桌子敬下來,傅楊河已經喝的頭暈了。青稞酒度數雖然不高,可這邊喝酒都用銀碗,一碗一碗喝下去,他實在有些受不了了,就借著上廁所的功夫在外頭躲了一會。

    外頭日頭很毒,曬的人身上熱騰騰的。和裏頭的熱鬧相比,外頭就安靜多了。他沿著牆根走了一會,覺得外頭的風有些大,便準備迴去了,走到前廳門口,看到那一桌子男人在玩行酒令,便站住了。

    他覺得自己實在沒必要過去湊熱鬧,這群人這輩子大概也就跟他見這一麵,他就托口說自己喝多了,在外頭睡了一會,大概這些人也沒人會質疑他的真假。

    於是他就往外頭走。班貢莊園很大,隻是逛著玩也很有意思。他沿著長廊走,彎彎轉轉,就到了一處閣樓上。站在閣樓上往下看,整個班貢莊園既工整又恢弘,白牆映著日光,遠處是藍天白雲和皚皚雪山,充滿了異域之美。

    “到處找你找不到,我還以為你喝多了呢,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傅楊河往下麵一看,是孟韜。

    “你上來,這能看到整個莊園的全景。”

    孟韜便爬了上來,笑著問:“喝了不少吧?”

    傅楊河笑了笑,說:“本來不想喝的,可是都拒絕不了。”

    “班覺家的親戚全都是做生意的,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酒桌上的常客,他們想要敬酒,怎麽可能躲得過。你在這多呆一會,他們喝開了,沒人顧得上你的。”

    傅楊河點點頭,孟韜看了看他說:“你酒量怎麽這麽差,看你喝的跟煮熟的蝦子一樣。”

    傅楊河摸了摸發熱的臉龐,說:“我很少喝酒。”

    “不過你喝酒上了臉之後紅撲撲的更好看。”

    “……你怎麽也出來了?”

    孟韜說:“別提了,我阿媽有事上午沒能過來,她們那些人便欺負我,老是拿我取樂。”她說著臉色一紅,道,“正好我看見你出來了好一會也沒迴去,便跟著出來了。是不是很不習慣這裏的宴會?”

    “主要是認識的人太少了。”傅楊河說著忽然看到了後院的那頭藏獒,便指

    著說道,“你看,他們家的那頭藏獒。”

    那頭藏獒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在曬太陽。

    “我最怕它了,”孟韜有些嫌棄地說,“它見了我就叫,特別兇,怎麽都喂不熟。”

    “我聽曲珍說,藏獒有一生隻認一主的說法,是真的麽?”

    “倒是有這個傳言,不過畢竟人不是藏獒,不好說真假。有人說是因為藏獒蠢,認人慢,有人說是它性子烈,不好馴服。”孟韜說著轉頭看向他,問說,“你有沒有覺得一生隻認一主這種話,聽起來很讓人心動?要是每個人也能一生隻愛一個人,該有多好。”

    一生隻認一主,這話聽起來不像是在說一個畜生,而是在說一段情話。大概所有向往愛情的人聽到這句話,都會聯想到愛情的一生一世上。

    傅楊河三十歲了,也還在憧憬一生一世的愛情,對於愛情還懷抱著少年時期一般無二的美好幻想。隻是他不求轟轟烈烈,也不求有多刻骨銘心,他求的是一生忠貞,隻愛他一個人,隻和他一個人上床,陪他一個人終老。

    他對於一個人一輩子隻獨屬於另一個人這件事有著異乎尋常的敏感反應,會帶給他極大的心理刺激。一個隻屬於他的男人,遠比英俊的臉蛋或者所向披靡的性能力更能激發他的愛欲。即便是很普通的一個男人,隻要隻屬於他一個人,便是他的珍寶。

    日頭那麽烈,風卻是涼的,吹在他有些發熱的臉龐上。傅楊河迎著風默默地想,班覺貢布的那頭藏獒,會隻給他一個人騎麽?

    一生隻認他這一個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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